第9章

莫北使一個眼色給於直,意思是「你小子行,找的女朋友還真是能管住自己的」。

於直冒冷汗,捶著他的肩膀:「兄弟好不容易為了海峽兩岸的和平統一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你可不能破壞和諧美好的兩岸關係。」

莫北於是說:「女的朋友有不少,女朋友倒不多。嫂子是既往不咎的人,我保證於直不會再犯。」

這當然是大家的調侃,於直還是愁眉苦臉說:「我得回家跪硬盤了,還是新買的KING STONE的。」

莫北說:「行,開始支持台灣貨了。」

多年以前的於直是個地道的官宦子,學習麻麻,吃喝玩樂卻是樣樣都精通,泡吧泡妞也是常事,但這些都是暗地裡的。明面上的是,他曾把改裝後的颶風小摩托開進大院,被他爺爺釘在軍區門口大罵一頓。

於直當時撇嘴:「改革開放第三年,拿到摩托駕照還是光榮的事兒呢!他老人家把三個代表真當表給丟兜裡了。」

莫北他們那棟樓裡的震樓大帥方墨簫就曾說於直這個孩子不學好,我恨不得替老於修理修理他。於直嗤笑:「他老人家還修理我呢!把他家的方竹管的什麼似的。」

但是於直是在二十一歲那年,騎了小颶風,撞得一個無辜人大腿粉碎性骨折。因為見了血,他才幡然醒悟改邪歸正,終於回頭復讀了高三,努力考了一個二本,念到大二再去國外念到研究生畢業,順便找了一個海那邊的女朋友。

在二十二歲之前,於直做的最後一件壞事兒是把莫北勾引去了酒吧夜總會,還教會他怎麼和女人□。

莫北和於直,平時是聊的來的朋友。但莫北二十歲之前,從不和於直湊做一堆兒玩兒。他們是各有各的圈子,用於直的話說「你打小就念著你那青梅竹馬的小情人,從不出來跟咱弟兄混」。

於直問莫北:「田西回來了你知道不?上個月我回去還見到了她和她先生。」

莫北就像聽一個陌生的朋友的訊息,並和好友交流訊息:「早見過了,不知道她肚子裡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送了一塊金鎖片。」

「你當人懷的是薛寶釵啊!」於直說,「她爸做的事真不怨她。」

莫北瞅著於直笑:「我有怪過她嗎?」

於直罵他:「你個傻子,那時候我就是怕你跑靜安寺剃頭當和尚。」

莫北承認自己是當過傻子的。

當年父親莫皓然因為被南方一宗軍方企業改組貪污案牽連而被雙規,關係身家性命。有個人在風口浪尖寫了舉報信又告了父親一狀,那個人是田西的父親。

莫北頭一回紅了眼睛立在田家門口。他脾氣這麼好的人,那天就像只鬥牛,還是要見紅的。連一向當壞小囡的於直都嚇住,被爺爺催著跑來阻止他當場拿刀砍人。

莫北手裡沒有握刀,只有兩隻拳頭,攥的緊緊的。田西用手握牢,她淚流滿面地講:「小北,我們家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你不要這個樣子,你不好這個樣子的。」

這個田西,小時候喜歡穿白襯衫紅裙子,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要他給她補數學。其實她的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考前三名。她頭髮總是不留長,又乖又短的劉海覆蓋在眼睛上頭,襯出她的睫毛長。

田西說話聲音軟軟的,帶著本城女孩特有的甜膩,很會發嗲。她只會對著他發嗲,「小北」長,「小北」短,其實他還大她兩歲。

他們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西北」,他們高中時候在對方窗戶下遞紙條,莫北寫過最傻的一句話是「有一天我們就逃到大西北去」。後來紙條被莫北的母親發現,他被父親狠狠揍一頓,說他要跟於直一樣不學好。

於直是每天在PUB裡泡妞,莫北是仔細打算過和田西的將來。他們的將來,長輩們無疑都看好,連古板的方墨簫都說了一句「佳兒佳婦」。

哪裡不是?他們都是一路重點學校念上去,將來重點大學畢業以後,該上哪兒任職也是擺好了方向的。他們這種家庭,一般孩子的選擇偏差都不會太大。就算是於直那樣偏差大了的,最後也要被掰回來。而且又是門當戶對,早戀被發現以後,大人們的態度簡直贊同得順理成章。

可是後來出了這麼大的意外,莫北被摧毀的簡直是一個家,外加一段本來應當美好的感情。

田西很快被父母送去國外留學。他為了父親的事情北上尋人托關係,好在父親的戰友幫了忙,事實上父親確是受冤屈,天網昭昭,終於還能轉危為安。其後田西的父親仍因層層關係,北上升了職。

一切彷彿平靜無波,連母親都諱莫如深。有些事情是不好說的,就像受的屈辱,能昭雪了,就什麼都不要多提。

父親回來以後大病一場,病好之後復了職,被公費派去療養。這也許是一種變相補償,但破壞力還在肆虐。那些日子裡,於直美其名曰給莫北解悶,莫北則是跟著於直混日子。

於直說:「你二十歲生日我可送什麼給你呢?兄弟?」

有人說:「莫北還沒開過葷吧?」

那時候他們雖出來玩兒,但其實家裡給的零花錢並不多,要摜派頭還是湊份子的。這群人死活要湊錢給他找個女人過生日,有人建議找熟女,有人說這年頭處女都出來賣了。

於直一錘定音:「還是找乾淨的,莫北不好這口。」

他拿來很多照片,莫北看到了一個女孩,有長睫毛。於直彈指:「你挑了個最美的,夠有眼光的啊!」

草草在房間裡的表現,十足是個小太妹。她濃妝,嗑藥,動作嬌嬈,反覆無常。她還罵他是「流氓」。莫北當時好笑,自己怎麼就成了流氓?這女孩自己難道不是出來賣的嗎?

他湊近看到她的長睫毛。他知道田西是一輩子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就像他家出事以後,他問田西,是不是還會跟他去大西北。田西閃爍著睫毛,什麼都沒說。

田西有太多不敢。這個草草敢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還說自己是「禮物」。

他的身體誠實地起了反應,按照從於直和A片那兒學來的技巧,做完這件事情,就像完成一件艱巨的任務,以此作為告別痛苦的二十歲。

莫北擁有了第一個女人,但經歷並不舒服。他沒有愉悅的快感,有的只是負擔。那時那刻,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草草也是。

兩個人都痛苦的初夜,成為他二十歲的成年禮,過分滑稽了。

那以後他和於直一起荒唐過,把妹、小賭、還吸過大麻。他還厭惡過當初嗑藥的草草,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於直騎快車撞傷了人,是個環衛工人,男人是家裡的勞力,那個貧困的家庭因為頂樑柱的倒塌而瀕臨絕境。莫北和另外兩個兄弟代表於直去探望,被一屋子的老弱哭得沒有主意。

於直蔫了,他爺爺狠命抽他,抽斷四根板尺。

莫皓然是回到家才知道這大半年這個從來不行差踏錯的兒子過得和個紈褲子弟沒什麼兩樣。沒有意外的,莫北也被父親打了一頓,逼著剃了頭髮。他覺得該。看到那樣家徒四壁的家庭,他都覺著他的墮落太矯情了。人生本不該這樣。

莫北拿了剩餘的大麻找中間人,拎著他的領子把買大麻錢拿了回來,一共一萬三。

那是在百樂門後頭的弄堂裡,他轉出來,突然就看見草草。

也許這叫做有始有終。草草說她缺錢,莫北手裡正好有錢。至於後來為什麼開房,莫北對於直說的是:「鬼迷心竅。」

但那一次感覺挺好,只是草草的反應令他奇怪,她露一半藏一半,情願一半無奈一半。但這些並不是該他去探詢的,他們關係簡單,就像草草自己說的,嫖客和妓女。天亮以後是互不相欠的。也許也算一種有始有終。

當莫北對於直說:「我又見到了當年的那個小太妹。」

於直還不知道他說的是誰:「當年咱當不良少年的時候,見過的小太妹多了去了。」見去了洗手間又回來的女朋友,馬上改口說,「你說你又見了哪個熟人?」

莫北沒有再說下去。

說什麼呢?草草現在叫莫向晚,做一份正當職業,工作努力踏實,為人正派。他一個不經意的玩笑都讓她動怒。

這樣挺好,大家都走在正道上。

第16章

莫北這一聲「草草」不是存心叫出口,叫出口時,看到莫向晚剎那驚慌的神情,他已然知道是冒昧了。

可是今晚的她,太像九年之前的她,妝容明媚,快要搖曳生姿。

如今的他很少泡PUB,這一次會來此間,是因為於直嚷著要套上枷鎖前進行最後瘋狂。

剛才莫向晚在舞池內熱力舞動,於直打了一個口哨,說:「這妞兒正點。」

莫北看過去,發現竟然是莫向晚。那刻他沒有想到她的這個正名,而是她的另一個名字——「草草」。

她在舞池裡的每一個動作都絢麗多姿,能和音樂融為一體。莫北看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於直說:「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莫北把這句話回味一遍,久遠的印象漸漸回來了。他還記得他的手握住她的胸,感受過她的心跳。

那時候他想,人生不過如此,且得適宜是適宜。身體之下的這個女孩是一個處女,那又怎麼樣呢?人要墮落總會有個第一次,處女也不能避免。他亦然。

可是過程狼狽,因為兩個人的理論經驗無數,實戰經驗為零。

次日一早,他早早起床,把草草抱到大床上,幾乎是落荒而逃。

於直當時笑他:「你怎麼像個剛打野戰被活捉的?」

他心裡想,早晨天光大亮,草草在身邊玉體橫陳,乾涸的液體在兩人身下的床單上凝結,有一塊一塊的斑點,或許是處女血。

這讓他覺得自己十足像個劊子手。

那一晚草草一直很痛,但是並沒有叫出來,只是死死咬著唇。他也痛。這是種痛苦,壓根就不是別人口耳相傳的歡愉。

他們的第一次糟糕到經歷的人根本不願意去回味。

後來他有過別的女人,好像第一口開了葷,其他一切倒是可以無所謂了。他是後來才懂得用□進行情緒的釋放。也只是釋放。

他和草草的第二次在他的印象中順利許多。那天草草也像剛才一樣,在舞池裡跳得就像瘋狂的精靈,身體摩擦著他,瞬間就可以起火。

她的身材那個時候就很好,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眼神在激烈的音樂裡會渙散,這是嗑藥的後遺症。他都快要懷疑她會搖頭,不過後來她說她很久不嗑藥了,竟讓他有稍微的放心。

第二晚是稍微愉悅的,她低而性感的喘息,他吻著她光裸的肩膀,她咬他的耳垂,先舔後咬,軟軟的舌頭,讓他的身體顫抖。

他們配合默契,也許草草是賣力賺那個一萬三。

這些片段電光火石,在莫向晚舞動的身影裡迅速回到他的記憶中。莫向晚突然停頓下來,搖搖晃晃從人群裡鑽出來,就坐到他的對面。

燈光迷離,酒保在搭訕,她拒絕飲烈酒。莫北喝了一口威士忌,那個名字不經大腦就從口裡蹦出來。

莫向晚聽到這一聲「草草」,再看到對面的那個男人。他因為泡吧而沒有穿正裝,一身粉色的襯衫,領口開了兩粒紐扣。

他沒有戴眼鏡,不過能看清楚她,也許是戴了隱形眼鏡。她記得他是真近視,他們在一起有了莫非的那一晚,他在做之前,把眼鏡拿了下來。

他的微笑一直是帶著書生氣的那種好看,靜靜的。但是說出這個名字,卻如石破天驚。

莫向晚能聽到頭頂的轟然。她掙脫這麼久,已經成功,這個人把這個名字一叫,簡直要讓她咬牙切齒。

莫向晚是立刻就想走的,而且她都已經站立起來,全身都繃緊了。

莫北看到這樣的她,心裡叫糟糕,他又冒犯到她了。於直就坐在他身邊,開始以為他找美女搭訕,後來見對面的美女漂亮的濃眉都挑起來了,對莫北講:「你小子惹了什麼風流債了?」

莫向晚站起來,她想,是立刻就走,還是幹點別的?此人此刻姿勢逍遙,唇角還習慣性帶著泡吧男人都會有的微笑,看到她站起來,他也正了正身子,微笑收斂住了。她猜他是不是後悔了?

莫向晚這些年鍛煉出來的另一種自我保護本能,在她落荒而逃的念頭萌芽之前抬出頭。她對酒保說:「帥哥,來一杯綠野仙蹤。」

酒保得到美女欣賞,雀躍地給她調酒。她低下頭等著,暫時沒有理莫北。

於直要取笑莫北:「你小子泡妞水準真菜。」

他才說好,莫向晚已經走到莫北面前,她朝他舉一舉酒杯,莫北詫異。

她說:「莫先生,你認錯人了吧?」

她的一雙大眼睛,瞳仁兒極亮。他發現她的睫毛是要比田西長,大眼睛更是具有侵略性,直直逼視過來,看在莫北眼睛裡可以比得上海上的探照燈。田西和她一比簡直就是籠子裡的小鴿子。她有她的意志。

他明白了,也坐正了,把面前的酒杯舉起來。

「呵,是,我有點醉了。」

莫向晚點頭,轉到客套的態度上:「嗯嗯,可以理解的。莫先生,人是不好錯認的。來,我敬你,真巧能在這裡遇見熟人,正好多謝你幫我們搞定合同。」

結果是於直看不懂了,本來是冒了火花的一對兒男女,頃刻間開始商務洽談了。

第17章

莫北到底沒把莫向晚的事情對於直說個清楚,急得於直直罵他不夠意思。照於直的角度看過去,這倆人之間沒有鬼才叫不正常。

莫北丟了一句話過去,叫他馬上閉嘴。

「我媽讓方竹給我介紹了個女朋友,姑娘人挺可愛。」

於直乾瞪眼,半晌之後下定論:「得了吧你,到最後保不定也是個搞小三的料作,看見美女背都繃直了。」

莫北不好告訴於直,這是緊張的。

說起這個,他確感丟面子。這個莫向晚氣場強大,每回見面都要逼住他似的態度。他從來與人為善,也就二十歲上頭差點暴力一次,除此以外真沒樹過什麼敵人。

人要有風度,這是莫北從小養成的習慣。

不過莫向晚避他如避鬼,這是免不了會鬱悶翻了的。他想,他從沒得罪過她,或者她是為了多年前的那樁往事,可他又不是陳冠希,至於如此嗎?現如今他同田西都能坦蕩地坐在餐廳裡敘舊,怎麼同這個莫向晚每回都會搞得暗地裡劍拔弩張的。

於直還在追問他新女朋友的情況,那又是一個不確定因素,他不過拿來搪塞一下。

莫北到國外念好碩士學位以後,母親把生活的重點放在為他找一個合適的女朋友身上。他的態度是隨和的,有合適的,誰說不能過一輩子?

他相親相過幾次,全部是無言的結局。母親以為他還想著田西,恨得天天都咒田西她爸。莫北則會想,他確實是個風度好的人,那些難堪的過去隨著田莫兩家的天南地北而徹底斷乾淨了。

哪裡會有人世世代代記著要下一代去報仇雪恨?世態人情,現今不過是幾年功夫,畢竟生活更長久。

他相親的女人中,等著被他相中的,還來不及好好瞭解他,就先把自己扮得快成套中人。相中他的,又是拿出崔鶯鶯式欲迎還拒的態度,快要成愛情城堡裡俯瞰眾生的聖母。他當不來張君瑞,也不要接紅娘抱來鴛鴦枕。

莫太太自然是著急,開始四處托人,把他包裝成鑽石王老五,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個老婆。連多年不回家的兒時好友方竹也能被托上。

他願意與方竹介紹的姑娘多接觸,因為這姑娘既不裝相也不聖母,性格隨和,和他挺像。如若順利,大約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沒什麼太大問題。

然後他漸漸忘記年少時幹的那些往事,還有壞事。人這輩子大體也就如此了。

見到莫向晚,他的好奇多過回憶。

這個城市裡的人生活狀態各異,她可以從過去的極端走到現今的狀態,他是讚賞的。能積極總比消極好。只是被人無端厭棄的感覺不大好。

莫北發覺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被拘束住了,難道會是處男情節?

他把這個問題用委婉的方式和於直交流,於直聰明的腦瓜一下想到問題的本質上去,把一嘴的啤酒噴他臉上。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