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范范無奈地收了手:「你看你,還說不見外,還說混日子。晚晚,你沉的下去浮的出來,也是好漢一條。」

莫向晚講:「我只是小女子,沒有這麼誇張。」

「不。我倒是羨慕你意志堅定。當年我跟著小帥哥北漂去北京,才曉得後悔。愛情是狗屁,連二兩飯都不值。」

她說完這一句話,似有不忿,從手邊的包裡拿出一隻金色的煙盒,熟練挑出一支百萬叼在口中,就要再找打火機打火。莫向晚及時阻止她:「於總不准辦公室裡吸煙。」

梅范范只好把香煙丟掉,說:「他們都是一路貨色,就會裝相。一個比一個說的好,回頭就把往女人胸罩裡頭摸。」說完「格格」一笑,「你們於總賣相倒是很好的,聽說他老婆長得也不錯,還是外語學院當年的校花,校花就是管不住他。」

她看莫向晚並不接口她的話,便又講:「你們總歸是幫自己老闆,不講了不講了。看到你我總歸老高興的,我們是老朋友了。」

她湊近一點,有一股濃郁的香氣刺入莫向晚的鼻腔內,她突然就覺得鼻子癢,打了一個噴嚏,抽了紙巾捂牢鼻子,問梅范范:「你噴什麼香水?」

梅范范是高高興興地講:「怎麼?你聞不慣?是CD的新品,還沒有到大陸,歐美才上櫃的。」

那頭梅范范的經紀人找了來,說有通告要出,梅范范理理衣服就走了,也沒有再打招呼。

莫向晚待她走遠,才舒出一口氣。

最近遇見的人,就像多米諾骨牌,一串連著一串,有非要震塌那個源頭的趨勢。梅范范應該是不想見到她的,但其實,她更不想見到梅范范。

范美脫不了以前的影子,她看見她,會有心理障礙。可是兩個人表面上還在客客氣氣互相試探。

這太勞累。她撐住額頭,自言自語道:「他們都曉得我是好漢一條,我就一定是。」

有人「噗哧」一笑,是許淮敏過來找她拿新簽的合同。她訕訕不好意思,許淮敏說:「小莫,你老像小孩子的,自說自話。」

莫向晚靦腆一笑,許淮敏又說:「你這個習慣跟另一個小莫很像。」

莫向晚笑不出來了,她想難不成莫北也有這種習慣?許淮敏自己解釋起來:「那個小莫也是,以前同一個辦公室,他老是一個人看案例邊看邊讀。大概你們五百年前真是一家。」

莫向晚嘟囔:「誰跟他是一家。」

許淮敏來調梅范范的合同,還說:「她的合同有些條款我還要再看看,當時談的不夠細,也不是格式合同,上頭讓法務助理直接跟掉的。我怕有麻煩。」

莫向晚問:「難道還怕她毀約?」

「最近的新聞是梅范范傍上了剛從奧斯卡回來的大導演,正在試戲呢!」

「她的文藝片還沒拍。」

「廣撒網沒壞處,尤其別人還吃她的那一套。」

莫向晚把梅范范的合同找出來,遞去給許淮敏。於正正從辦公室裡出來,大約趕著開會,走路帶起一陣風,刮到莫向晚鼻子邊。

她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第29章

莫向晚在管弦面前,不再提起於正。管弦的「MORE BEAUTIFUL」最近生意不錯,老有人借用最大的包房做私人PARTY。

這也是管弦經營得法,在酒吧的二樓有一間極隱私的大包房,裡頭所有裝潢材料都是運自英倫,做成老式英公館的樣子。有人做PARTY,管弦就會親自去酒吧附近的高級中餐廳請名廚過來做道會。

莫向晚一直認為這是管弦的三產,且為於正服務。

她為於正,簡直就要鞠躬盡瘁。但這是個人緣分,她勸說無效,只能乾著急。然,於正其人,對管弦出手闊綽,但凡人到,也是關愛體貼,似足丈夫。管弦酒吧內的資深酒保PAUL就戲謔:「管姐姐當他是段正淳呢!」

這話說的當時,秦琴也在,聽他的比喻有趣,就問:「那麼你的管姐姐是哪一個?」

PAUL講:「王夫人,動不動要砍人手腳當肥料的。」他在那個月打碎兩隻水晶杯,被扣了半個月小費,就像被砍了手砍了腳。

秦琴有別個意見:「或者是馬夫人。」

莫向晚嗔怪:「秦姐。」

秦琴笑著拍腦門:「哎,《天龍八部》看了有些年頭了,我糊塗了。不過管弦同大鬍子版《天龍》裡的馬夫人可真像。」

管弦是有幾分像鍾麗緹,性感嘴唇尤其誘人。現在有客人點管弦唱曲,給的小費笑傲整條酒吧街。

這也是得有點本事的。

莫向晚覺得管弦逃不出於正手掌心,著實是冤。

秦琴對她講:「現代都會,哪裡有誰非要欠著誰?看看誰的道行深,誰的魔力高,誰就比誰高占一頭。」

莫向晚是知道秦琴的,她在行內是出了名的毒嘴,而且人緣也一般,最蕭條的時候被趕到電台主持夜間談話節目,罵哭的聽眾不知有多少,結果有義憤填膺的聽眾打電話指責她的刻薄。

那時候正在做直播,導播要把聽眾來電切掉,她打一個手勢阻止,對聽眾講:「如果要舔傷口,請直接躲到被子裡。既然光天化日讓全市聽眾分擔痛苦,應當是個爽快的人。我就做事情爽氣一點,一刀切下去,一了百了。讓聽眾知道症候在哪裡,痛了才好去醫治,大家防患於未然。感謝你的來電,你一定是個善良的人,比很多在廣播面前邊聽邊罵我的人要痛快,下面送給你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

導播室裡的工作人員笑到岔了氣。

這是在莫向晚跟著她之前發生的事情,莫向晚跟她的時候,莫非才兩歲。她要照顧幼兒,還要忙於工作,也是出過錯的。

有一回秦琴的談話節目請來國際著名的化妝品公司CEO,因為該CEO業務繁忙,換了好幾次時間,莫向晚是好不容易同對方確定好時間,並給秦琴準備相關資料,結果就是忘記問CEO的秘書,當日該女士穿什麼衣服。

後來CEO上節目,莫向晚要叫糟糕已經來不及,她同秦琴都穿了灰色系的衣服。整個節目出來之後,色調灰暗,導播非常不滿意。莫向晚知道闖了禍,內疚得不得了。

一直暴炭脾氣的秦琴那天沒有罵她,只是嚴肅又刻薄地講:「如果你這點工作都沒有辦法跟進好,我勸你趁早把你的兒子送給別人,你是沒有辦法管好他長大成人的。」

此後莫向晚做事情力求細節周到,盡善盡美,不出現一個缺漏。

所以她是習慣秦琴的毒嘴,並且不以為意的。

秦琴看到她,也還是那個樣子,不客氣地講:「你做人怎麼還是這麼木?介紹過來的姓葉的小姑娘跟你像的很,完全埋頭苦幹型,一天到晚被我罵。」

莫向晚笑道:「我介紹的人不錯吧?」

秦琴說:「你是實心眼,不要以為個個都像你。」她抬眼皮子看看樓上,「管弦的SALON名氣響的很呢!三產做成這樣不容易,多大的人物都會來捧場。」

這種銳利的話,莫向晚就不接了。

秦琴的脾氣,在她和秦琴不太熟的時候,她也多事地勸過。但人的個性磨不平,過了幾年,秦琴的談話節目好不容易在財經台出了頭,結果又不知道得罪了誰,一下把她貶到文藝台做三姑六婆的情感談話節目。她卻還有興致好好規劃,做出來竟然效果不錯。

莫向晚跟她好幾年,把她的「寵辱不驚」當作聖典一樣學習。

秦琴對她的關心,她也知道。這次秦琴又勸她:「你這樣下去荒廢人生和時間,快快找個男人接收,省的非非跟著你變成娘娘腔。」

莫向晚敬她酒:「像秦姐這樣,未必需要男人。」

秦琴指著自己說道:「呵!像我?男人都怕跟著我折壽。」

莫向晚拖著她請她去了隔壁的壽司店吃天婦羅,兩個人又亂聊一通,不過莫向晚嚴格掌握了時間。

回到家裡正好十點。

莫向晚終歸是這個圈子裡謀生的,一個月約莫會有幾天在圈內人長聚的地方同人聯絡聯絡感情。莫非早已經習慣母親晚歸的夜裡自己去隔壁大媽媽家裡吃好晚飯,再回家洗澡,看完電視,準時在十點上床睡覺。

這是他們莫家母子的生活日程表,鄰居給予了莫大的幫助。401的崔媽媽因為喜歡莫非就常常帶著莫非吃中飯吃晚飯,莫向晚每個月都會塞幾百塊錢給崔媽媽。崔媽媽原本是不要的,不過她固執不過莫向晚,只好收下來。

有這樣的鄰居也是莫向晚不願意搬家的原因,但是另一個新來的鄰居就不一樣了。

莫向晚回到家裡,家裡黑燈瞎火,她扭亮了燈,先去兒子房間。兒子房間裡空空如也,她心底頓時升起一種強烈的恐慌,連叫幾聲「非非」,沒人應她。

她立刻去敲401的門,崔媽媽一家沒有睡,但非非並不在他們家。莫向晚差一點六神無主,崔媽媽馬上貢獻線索:「大概在403小莫家,今朝夜飯非非也是跟著小莫吃的。」

莫向晚一咬牙一頓首,扭頭就去「砰砰砰」敲403的大門。莫北很快就開門,見是她,先朝她「噓」一聲,講:「非非睡著了。」

莫向晚可不管,推開他就衝進去。這間403是個一室戶,灶庇間往裡走就是大房間,不過裡頭裝潢簡約,全套從宜家搬過來的傢俱,格調統一,像間單身宿舍。

莫非就趴手趴腳躺在房間裡面正中央的大床上。這床大的驚人,應當是個KING SIZE,莫非睡在上面,像只安憩的小鳥。

她衝過去就要抱兒子,被人攔住。

莫北說:「我來,他才睡著不久。」

莫向晚正有一肚子氣,對住他就說:「你怎麼說也不說就把小孩子帶走?」

也許是這天真的晚了,莫北不像白天那麼好脾氣,看她一眼,說:「因為我不知道非非的媽媽會這麼晚回來,他玩累了要睡覺,我就讓他先睡了。」

「我這麼晚回來關你什麼事情?」莫向晚要嚷,可還是堅持壓低了聲音。

莫北聳肩,唇微微一撇:「瞭解,你是培養小朋友的獨立自主能力的家長,恕我這個沒當過家長的不知道。」

莫向晚要被他噎住,拳頭都攥緊了。

她這模樣看在莫北眼裡,他自己不自禁地暗罵自己一聲,做什麼又要去招惹她生閒氣?也許是因為他七點回來,在樓下就看到非非一個人在陽台上曬襪子,小小的人拿了凳子站老高,看到了他還拚命搖手打招呼。那片刻,莫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驚肉跳,就怕這個小人有危險。

他當下把小朋友從家裡帶出來去吃了晚飯,問他:「媽媽呢?」

莫非講:「加班。」

可是衝進來的莫向晚身上有酒氣,哪裡是加班?他頓生莫名的氣憤。

莫向晚幾乎是失語了,他這樣一說,一隻手就捏到了她的七寸。她是可以為了莫非放棄一切應酬的,可是她沒有。她沒有足夠的理由去反駁,可是全部的理由在莫非面前站不住腳跟。

這是她之前都意識到過的,她沒有及時加以改善,還時常找到借口安撫自己的不安。

莫北不愧是律師,說話這麼不留情面,一下擊碎她心裡平衡的界限。

莫向晚心裡翻江倒海,水汽上湧,忽然眼眶裡就有了淚意。她死死忍,她應當已經忍受習慣,卻在他面前無法再忍。

莫北面對女人的哭泣,並不陌生。

曾經的田西,在他面前,淚如雨下,兩個人沒有肝腸寸斷,可也差不多了。

莫向晚的眼淚卻是沒有流下來,雖然她的大眼睛已經濕了,但還是死死釘牢他,就像銳箭,指住他的眉心。他的眉心突突地跳,就怕她的眼淚隨時流下來。

是他管的太寬,寬到快到傷害她的界限。他以為能夠把好這個度,偏偏要刺她一兩句。

然後,莫向晚醒了一醒鼻子,聲音還是哽咽的,偏就是把語調給改了。她講:「那是我的疏忽了,謝謝你照顧非非,我這個做家長的以後會當心的。」她退了一步,又說,「我不好再麻煩你的。」

她做出的姿勢是想要抱莫非回家的,莫北本能也退了一步。她溫柔地彎下腰,托住莫非的小腦袋,全心全意地抱起他。

這是吃力的,但是眼前的這個母親彷彿力大無窮,將孩子牢牢抱好,安放在懷內。莫北只得讓路,為她服務,給她開門,又幫她開了她家裡的門。

崔媽媽正在門口張望,她並不知就裡,只是做一個熱心的客套鄰居,先對莫北講:「向晚一個人帶兒子不容易的,我們做鄰居的能幫一把是一把吧!」又對莫向晚講,「403小莫人老好的。」

莫向晚聞言又看一看他,他把手插在褲兜裡跟在她身後,臉上有歉意,終於還是說出來。

他對莫向晚說:「不好意思。」

第30章

那晚之後,莫向晚並無繼續不安或者激動。她反倒冷靜些許。

莫非醒來同她說:「是我纏著四眼叔叔去他家裡頭的,媽媽,四眼叔叔對我很好的,我要吃什麼他就給我買什麼的。」

孩子的判斷這樣簡單,好壞是非,全憑直覺,全憑大人的動作。

但她不一樣,她會思量做的那個人的動機。

莫北和善,她相信。事實上,他們重逢以來,他對她,有一定程度上的克制和守禮,她非草木,當然能夠感受的到。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擔心。她摸不清他的意圖,這教她難以想出一個應對的法子。

莫向晚失眠好多天,都在審視這一問題。然,白日工作繁忙,夜間又失眠,她往往只能在下半夜睡幾個鐘點,次日清晨會發現黑眼圈依舊。

這是一種心理壓力,甚至於可說是折磨。她不是沒有想過同莫北直接攤牌,可那樣等於不打自招,這一想,又會縮回原地,保持原狀,繼續掩耳盜鈴。

鄒南說她最近狀態極差。她想不通此事,已有逐漸跌入此境無法自拔之趨勢,到最後只是不想再見他,以免增添煩惱。

想不通此事的,不止是她,還有莫北。

莫北從那一晚開始審視自己的動機。

他想他是想要探詢莫非的身世的。在這個世界上,可能會有一個他的骨肉流離在外,這種想法叫他不安。但不安之中還帶著隱藏著的興奮和喜悅。

莫非是一個相當機靈的孩子,他能體會出他對他的好,喜歡膩住他說話。說的大多是童言童語,對他這樣的大人來說應該是乏味的,但他卻覺得這樣的交流非常有滿足感。

那一日他把莫非帶在身邊吃晚飯,莫非要吃肯德基,他認為這種洋快餐並不利於兒童的健康成長,但是莫非拽著他的手,搖兩下,他的心不得不動搖。

後來吃晚飯時,他把自己大學時在肯德基打工的經驗分享給莫非。

「薯條、雞塊都是用特製的油炸過炸的,用的油是進口的,不過只要超過三天,油脂會沉積變質,許多餐廳不及時更換炸油,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樣黑乎乎的。」

莫非馬上就懂了,他把咬了一口的雞翅放下來,對他說:「四眼叔叔,吃這種東西是不是不好的?那麼我以後就不吃了。」

這種傳輸生活經驗,被一個成長中的孩子迅速吸收的感覺,好的驚人。尤其莫非這樣的孩子,極有判斷力,能很快明白大人表達的意思。儘管他饞著這種刺激口感的食物。

是莫向晚把他教育的相當通透。

那天早晨,他是仔細聽莫向晚交代莫非在家裡過暑假的事項。

莫向晚是這樣說的:「媽媽走了,你就是家裡的主人,要把好關,水電煤都很需要注意,如果出狀況,不單單是我們家裡的問題,還要麻煩鄰居和房東。我們不可以給別人添麻煩。大媽媽的飯菜做的很好吃,你不可以挑食,這樣會辜負大媽媽的好意,吃完以後要道謝,因為大媽媽特地給你做了飯菜。」

因為他聽著莫向晚這樣教育的莫非,故此,那一晚當他忍不住譏諷了莫向晚之後,會暗罵自己「犯渾」。她對孩子的照料和教育是這麼細意,且還用感恩的心面對別人的幫助。

401崔媽媽說起她:「她和老公離婚好幾年了,一個人把孩子還能帶的這麼好又沒耽誤工作,不容易啊!」

莫北聽了進去。他猜測這也許是她的借口,給予莫非一個可為人所信的合法的身份。

他是依舊無法公對公卯對卯的當面去詢問她關於莫非身世的敏感問題。她從過去的草草走到如今的莫向晚,付出有多少?他稍稍計量,便能瞭解,瞭解以後更不敢輕舉妄動。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