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受傷

    採藥歸來,
    獨尋常茅店沽新釀,
    暮煙千嶂,處處聞漁唱。
    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
    江湖上,這回疏放,
    作個閒人樣——
    陸游-點絳唇
    常寧的兒子——愛新覺羅-祥瑋未滿百日,常寧就收到京裡來的緊急傳書。
    「找到證人,即日啟程回京。」
    常寧不急,扣兒更不急,事實上,沒有人想回京,但是,他們又不能真的不回去。所以,他們就使用拖延戰術,拖過了孩子滿百日,再慢慢準備,然後緩緩出發,一路上他們遊山玩水,有什麼好看的就繞過去瞧一瞧,有什麼有趣的就停下來玩一玩。
    拖拖拉拉的直到過了中秋,他們才回到京裡。安頓好妻兒後,常寧再三囑咐府裡的人要守護好扣兒,這才進宮見皇上探問事情的發展結果。
    南書房中,兄弟兩人對坐御案前後。
    「太皇太后怎麼說?」常寧焦急的問。
    康熙苦笑,「除了說好話以外,還會說什麼?」
    「她現在呢?」這個「她」當然是指海珠。
    「在她的寢宮裡,」看到常寧皺眉,康熙忙接著說:「有禁衛軍守在鹹福宮四周,沒有朕的話,任何人不得出入。」
    沉默了好一會兒,常寧才又慢慢地問:「皇上打算如何處理?」
    「你希望朕如何處理?」康熙反問。
    常寧嗤笑一聲。「我說要如何處埋就能如何處理嗎?」
    這次換康熙變啞巴了。
    「太皇太后應該有提到,希望皇上如何處理吧?」常寧依常理判斷。
    「她說……」康熙遲疑著。「如果……如果你肯收了海珠作側福晉,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面無表情的常寧一聲不吭,站了起來轉身便走。「這次我不回來了!」
    「該死!常寧,你給朕回來!」康熙也站起來急急叫道。
    常寧站住了,但沒有轉回身,「皇上還有何交代?」他背對著康熙,冷冷地開口。
    「常寧,真的……真的不能……」
    常寧立刻截斷康熙的話。「如果換成是皇上,皇上會讓那種女人留在身邊嗎?」
    康熙聞言啞口無言。
    「如果是皇上的嬪妃,皇上會如何處理?」常寧咄咄逼人。
    康熙難以啟齒,他蠕動著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常寧緩緩轉過身來,「她是個蛇蠍美人,皇上,您不但不應該教我把她留在身邊,反而應該把她送得遠遠的再也不見。」常寧靜靜地說。
    「朕知道,可是……」康熙坐下長歎一聲。「太皇太后那兒……」
    兄弟倆同時靜默下來,太皇太后一世英明,晚年卻為寵溺海珠而令晚輩左右為難,他們兄弟兩人都知道應該怎麼處置海珠,可是,太皇太后總是站在前頭擋著、護著,即使海珠做出如此狠心惡毒之事,太皇太后卻依然固執的想讓常寧收她做側室,她一心只為海珠著想,而將扣兒的安危置於腦後,這種做法真教他倆寒心。
    好半晌之後,常寧才又開口。
    「七天,我等皇上七天。」常寧平靜但堅決地表示,「七天後,若海珠仍在京裡,皇上便可以把睿王府收回擊,因為,我不會再回來了。」
    康熙大大的皺起眉來。「常寧,你不能……」
    「我建議皇上把海珠送回去讓她父親監管,或是直接把她遣嫁出去……」他建議道。
    「可是,太皇太后……」
    「既然如此顧慮太皇太后,」常寧淡然道:「皇上身邊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應該也不算少」
    「胡說!」康熙斥道:「朕可少不了你!」
    常寧搖搖頭,「皇上身邊還有……」
    「高處不勝寒哪!」康熙歎道:「我有親人,但沒有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朝中百官濟濟,但他們有自己的家族親人,他們做事要先考慮自己的安危利益。只有你,朕只能夠信任你的忠誠始終不渝,因為,你願意用你的命來換朕的命,當年,倘若你任由鰲拜殺了我,今日的龍座應該是你坐著……」
    常寧蹙眉。「皇上,您這是……」
    恍若未聞,康熙又接著說:「朕不必擔心你覬覦神器,因為你生性淡然:朕有煩惱時能夠向你傾吐,因為你是朕的兄弟;朕有治國問題時,也能夠和你討論,因為你有上上於人的聰明才智;朕……」
    「皇上,請……」
    「雖然擁有天下,但天下之中唯有朕最孤獨,你是朕唯一的親人,兄弟,朋友,忠臣,你就這麼狠心的說一句要走,就要把朕僅有的親人,兄弟,朋友,和忠臣統統帶走了嗎?」康熙將從未在人面前流露的軟弱展現在常寧面前。
    常寧明顯的感到不安。「皇上……」
    康熙擺擺手。「別說了,朕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讓你能安安心心的留在京裡。總之,你絕對不能走人就是了。」
    那就是說,海珠一定會離開了!常寧趕忙恭下身去。「謝皇上恩典。」
    康熙雙目一凝。「提到恩典……你那兒子多大了?」
    常寧的臉上淨是濃烈的驕傲與滿足,笑道:「快四個月了,皇上。」
    「模樣兒像你嗎?」
    常寧的嘴咧得更開。「是像臣,皇上。」
    「真糟糕……」康熙哺哺道:「那你還不趕緊在他臉上劃個兩刀?」
    常寧微微一愣。「這算什麼,皇上?」
    「以除後患啊!」康熙正經八百地說:「你自己身受的磨難難道還不夠深切嗎?現在趕緊給他兩刀,以後就不會有姑娘家纏著他了。」
    常寧啼笑皆非的訕笑。
    康熙笑了,「我打算給你兒子一個爵位,就多羅郡王吧!你看怎麼樣?」
    「皇上這又是為什麼?將來他世襲睿親王、鎮國公爵的頭銜就已經很多了,再多一個爵位根本是多餘的。」常寧不解。
    康熙眨眨眼,「賄賂你留下來羅!」
    常寧挑挑眉,「賄賂我?」他倏然一笑。「換個恩典如何,皇上?」他想到交換條件。
    「換什麼?」康熙很好奇。
    「同我一樣!」
    「婚事自理?」康熙馬上意會。
    「沒錯,皇上。」
    康熙沉吟,「這可是一個大大的恩典……」先前沒料到,才會讓常寧如此難控制,這個條件可得好好想想。
    「這才算真正的恩典。」常寧一心想替兒子爭取婚姻自主權。
    康熙雙目凝住。「那麼,七天改為兩個月如何?」
    康熙也不是省油的燈。
    常寧忍不住失笑。「您在跟臣討價還價嗎,皇上?」
    「就算是吧!怎麼樣?」康熙想替自己爭取較多的處理時間。
    「一個月。」常寧非常「阿沙力」的答應。
    「一個月嘛……」康熙還想再爭取更充裕的時間。
    「而且,鹹福宮的看管要由我負責。」這樣他才安心。
    「得寸進尺啊你!」康熙發現,原來常寧是個老狐狸。
    常寧不在乎的聳聳肩。「那就照原來的七天吧!」
    「好、好,一個月就一個月。」康熙只得舉白旗投降。
    「鹹福宮的看管……」
    「你負責。」
    「成交!」
    康熙苦笑,「朕這樣算皇上嗎?」
    不理睬康熙的自怨自艾,常寧兀自伸出手。
    望著那只修長的手掌,康熙問:「幹嘛?」
    「聖旨。」
    「你的記性可真好啊!朕還以為你忘了呢!」康熙咕噥道。
    常寧笑得頗為得意,「沒拿到以前,臣不敢忘。」
    「明兒個早上來拿吧!」康熙無精打采地說。
    「臣遵旨。」
    「有好處你就遵,沒好處你就跑得不見蹤影……」康熙忍不住嘟嚷地抱怨起來。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常寧抬眼凝住康熙,「皇上,玉嬪應該也生產了吧?」
    康熙蹙眉想了一下。「好像聽皇后說過,約莫……兩個月前吧!」
    「是皇子嗎?」
    「不是。」
    不是?那是女孩兒羅?常寧不覺歎息。
    康熙不喜歡玉嬪,他當然不可能逼著皇上去接近不喜歡的女人,而若她生的是皇子還好,畢竟母憑子貴嘛!可她卻生了一個女兒……
    常寧暗自搖頭。
    以佟玉兒的個性,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和宮裡的侍衛勾搭上。若是她的行為始終隱密還好,倘若被逮到了,怕是待定冷宮了。
    佟家姐妹之間的個性,真是有若天壤之別啊!常寧在心底唏噓。
    ****
    康熙二十年重陽剛過,距離常寧給康熙的一月期限也過了一半,康熙仍在致力於勸說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不時到鹹福宮探望海珠,並暗示她改變心意。
    但,海珠卻仍堅持著非睿王爺不嫁。
    「海珠,常寧他……不可能娶你的。」太皇太后婉言道。
    「我知道太皇太后會幫我,我可以等。」海珠仗著後台硬,所以天不依地不依。
    太皇太后皺眉。「我說不動常寧,而且他……已經有世子了。」
    海珠的面色倏地轉為鐵青,「他……已經有兒子了……」
    「已經四個多月大了,」太皇太后歎息。「常寧不願意,他的福晉也不可能幫你說項,這……海珠,我很難幫你啊!尤其是你又做了那麼一件傻事,我……」她直搖頭歎息著。
    神情呆滯的海珠突然抓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幫我,您一定要幫我!」
    「我是盡量在幫了啊!可是常寧他不肯聽……」太皇太后是真心想撮合海珠和常寧,但事與願違啊!
    「不是,太皇太后,那樣沒用的,」海珠神色詭異陰狠。「太皇太后,您得幫我除去睿王爺的兒子……」
    「什麼?」太皇太后打斷她的話,驚叫道:「那也是我的曾孫啊!你要我害死我的曾孫?」
    「我會再幫您添曾孫的,只要除去了那個,您要多少,我都會幫您生……」
    太皇太后瞪著海珠,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昔日那個乖巧甜蜜的女孩何時變成這麼一個狠毒的女人了?海珠要暗中打掉扣兒腹中胎兒的事情,她一直以為海珠只是被愛折磨,為情苦悶而一時失去理智,只要冷靜下來後終究會後悔自己的作為。所以,她依然希望常寧能將海珠收回去做側福晉,只要能得到常寧的撫慰,她相信海珠自然能恢復成以往那個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孩。
    可是,現在她卻變本加厲,連一個無辜的嬰兒她都不肯放過,只為了自己能得到心愛的人的眷寵,難道情愛真能教人改變得如此可怕嗎?
    「咱們得再想辦法教她喝下絕育的藥,我這兒還藏得有兩包……」
    看著海珠陰寒森冷的目光,太皇太后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再由太皇太后出面說服那個女人,去逼睿王爺收我做側福晉……」海珠一味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
    太皇太后疲憊地揉揉太陽穴。
    「太皇太后的話,那個女人應該不敢不聽……」
    我老了!太皇太后在心中暗歎,這件事到底該怎麼做,就由皇上自個兒去做決定吧!她不想再管了。
    「只要我替睿王爺生下世子,那個女人早晚要滾到一邊兒去……」海珠仍沉浸在她的幻想中。
    ****
    清朝入關後便實施以漢制漢的策略,利用降將削平流寇、打擊明朝遺民。其中,又以擁重兵受封為王的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平西王吳三桂合稱為「三藩」。
    三藩各據一方,形成獨立王國,坐擁藩兵、強征市稅,做地稱霸、日趁驕縱,其勢力已是尾大不掉,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康熙十二年,尚可喜上書自請歸老,康熙乘機會其撤藩。耿精忠與吳三桂以疏請撤藩來試探朝廷,康熙立時允其所謂。在弄巧成拙之下,吳三佳在康熙十三年起兵叛清,福建、廣東、台灣、陝西、河南先後響應,一時聲勢極為浩大。
    當時,康熙除任命當年才十八歲的常寧統領大軍正面抵抗吳三桂,又命岳樂由江西赴長沙以夾攻湖南。
    康熙十五年,各方先後降清,只剩下吳三桂侷促於湖南一隅之地不退。
    康熙十七年三月,吳三桂在衡州稱帝,立國號周,同年八月,憂憤病死。
    吳三桂一死,其勢土崩瓦解,康熙乘機命大軍進攻,於康熙二十年二月時將吳世藩困在昆明,外援斷絕,失敗之勢已定。
    ****
    夜已經很深了。
    從濃濃的夜色看,這裡似乎是一片城池。
    燈都熄了,從僅剩的偶爾閃動的點點燈光看來,這一片城池裡,似乎都是宏偉高大的建築,一棟棟都是殿宇。
    這裡正是深宮大內「紫禁城」。
    突然,有三條黑影輕捷得像三縷輕煙,從一棟宮殿的琉璃瓦面上,落在宮殿下的暗隅。
    三條黑影在暗隅裡待了一下,然後,又輕捷地像煙般飄閃出去……
    「來人啊!有刺客!」
    呼喊聲響起的同時,附近幾處暗隅裡也竄起幾條人影,直撲向三條黑影。
    「該死的清狗!」
    剎那間,百多條人影圍攏過來,三條黑影被團團圍在中間。
    「大膽刺客,還不束手就縛!」
    三條黑影中間的中年俊秀書生,左右兩旁的虯髯老者和身軀魁偉的紅臉老者一派悠閒的掃視四周的禁衛軍。
    虯髯老者微微一笑。「你認為他們擋得住我們嗎?」
    紅臉老者輕蔑地冷哼一聲,「再多幾百個或許可以吧!」
    「那我們最好在那幾百個還未到之前,先一步將狗皇帝的頭取走吧!」中年俊秀書生淡淡地瞄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乾清宮。「我們直接殺過去!」
    「大膽刺客,難道還……啊!他們往乾清宮去了,快!快擋住他們!」
    三條人影像箭般往乾清宮飛射而去,沿路上,飛撲向前阻止的禁衛軍皆在慘呼聲中,隨著血雨四灑倒跌回去,眨眼之間,三個刺客便來到乾清宮門前。
    康熙並未躲起來或逃開去,反而仗著劍傲立在乾清宮前,他的態度冷靜嚴肅,週身隱隱散發出一股懾人之威,頗有一代帝王的氣概。
    眼見刺客已經殺到面前來了,一旁的禁衛軍統領急道:「皇上,請移駕……」
    「不用!」康熙靜靜地說。「朕要看看他們如何拿朕的腦袋!」
    「皇上……」
    「狗皇帝,把你的腦袋給我!」
    三條迅捷的人影飛快地凌空撲向康熙,六道威猛不可擋的罡風猛擊過來!
    禁衛軍統領見狀不禁大喝:「別讓刺客傷了皇上!」
    周圍的禁衛軍十數人正要揚掌迎擊,驀地裡一聲朗喝劃空傳到,「擋不得,速退!」
    一條白影挾帶著一道光華飛射而至,怒龍一般地蜷向那三個刺客,只聽得幾聲驚疑聲,人影飛快的閃動,刺客的身形已旋身倒飛出一丈外。
    那三個刺客俱以驚詫的眼光投射在挺立到康熙身前的俊逸年輕人。
    一落地,常寧便連連埋怨道:「皇上,您這算什麼?看熱鬧還是逞強?我要是晚一點到,不就……」
    康熙咧嘴一笑。「可是你沒有晚到啊!」
    「皇上,您……」常寧大歎一聲,「您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不要!」康熙一口回絕。「朕從沒見過江湖人物動手過招,朕要親自瞧瞧。」
    常寧氣得連連翻白眼。「皇上,您比我家那個小寶貝還要不可理喻!」
    「過獎!」康熙滿不在乎地將劍交給禁軍統領,然後,悠然地背起手準備看「風景」。
    常寧欲言又止地又歎了一大聲,「海德,護著皇上。」
    禁軍統領海德恭身。「是,王爺。」
    常寧無奈的搖搖頭,這才慢慢轉身面向三個刺客。
    他凝目仔細瞧去,不禁暗暗皺眉,這三個各仗一方的幫派首腦,怎麼會全湊到一塊兒了?如果兩個人,他還應付得過去,這要是他們三個一起上……
    「原來是哥老會大袍哥,洪門天地會雙龍頭和鐵騎幫幫主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常寧瀟灑地仗劍拱拱手。「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貴事,有否小弟幫得上忙之處?」
    哥老會大袍哥閻奎、洪門天地會雙龍頭柳清奇和鐵騎幫幫主欒震天互覷一眼,柳清奇正想開口,一旁看熱鬧的康熙卻先出了聲。
    「常寧,你不是朕的弟弟嗎?什麼時候又變成他們的弟弟了?還有,他們要朕的腦袋,你難道也要幫他們拿朕的腦袋嗎?」
    常寧啼笑皆非地連連歎氣。
    「皇上,您要看熱鬧就看熱鬧,少來多嘴行不行?」
    康熙悶哼了一聲。「普天之下,就你一個敢叫朕別多嘴!」
    「皇上,信不信我先把您『請』進去再說。」常寧沒功夫再多處理扯他後腳的皇上。
    「信、信,怎麼不信,」康熙喃喃道:「這年頭皇帝不好做啊!到處有人要你的腦袋不說,也沒人肯聽你的話了,還得有雅量接受人家的威脅……」
    常寧氣得跺腳。「皇上!」
    「好、好,朕閉嘴、朕閉嘴。」康熙咕濃道:「朕連抱怨兩句都不成。」
    常寧又搖頭又歎氣,真不知道該拿這個愛囉唆的皇上怎麼辦才好。
    柳清奇微微蹙眉。「我聽聞北京城裡有一位文武雙絕、傲誇當世,而且美男第一的王爺,就是你嗎?」
    常寧定神爾雅一笑,淡淡地說:「不敢,傳言難免誇大渲染,我不敢承認文武雙絕、傲誇當世、美男第一,僅只會一點防身之術,長得尚可見人罷了。」
    柳清奇深深凝注一眼,點頭道:「你很謙虛,沒想到清廷中也有你這麼出色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常寧不在意地微曬,「我也替三位可惜,三位不在自己的地盤上稱王道霸,卻跑到這兒來自找霉氣,敢問各位所為何來?」
    柳清奇瞄了一眼康熙。「你認為呢?」
    「為何是現在?」常寧不解。
    柳清奇面無表情「為何不能是現在?」
    常寧倏然一笑。「為了替吳世番解圍,對嗎?」
    柳清奇面色微微一變,沒有說話。
    「因為他是反清復明最後一股較大的力量,對嗎?」常寧說中反清復明的人士的痛腳。
    柳清奇神情陰沉,依然不出聲。
    「其實,你們這麼做也救不了吳世番,圍堵吳世番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撤軍,」常寧說道:「你們還是走吧!趁現在還能全身而退時,趕快離開吧!」
    柳清奇眸中異采一閃,神情看來萬分奇詭。
    「你為什麼要放我們走?我們是大逆不道的刺客,不是應該抓起來嚴刑拷問,最後再斬首示眾嗎?」
    常寧挑挑眉。
    「你應該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柳清奇冷笑。「你沒有把握同時對付我們三個人,所以才用話激我們快快離開,我沒說錯吧?」
    常寧居然點頭承認。「沒錯。不過,沒把握並不代表不可能,你們可千萬別想歪了。」
    「我們沒有想歪,」柳清奇對兩旁的閨奎和欒震天使了一個眼色。「我們只是不想空手而歸。」
    話聲還未落,人影飛閃,寒芒飛捲,金光倏亮,勁風排山,同時襲向常寧。
    常寧冷冷一哼,右臂長劍一圈突然外彈,鏘鏘兩聲擋去柳清奇的軟劍和閻奎的七環金刀;左掌同時一揮,五指如鉤,掌心猛然一吐,迎向欒震天的雙掌。
    砰然巨響,常寧身形一陣搖晃,欒震天卻是登、登、登,連退三大步。
    欒震天雙眸異采連閃,大喝一聲,「好!」揚起雙掌再次攻向常寧,軟劍、金刀如影隨形,騰身撲至。
    一時間,只見四條人影交錯,迅捷如電,快得令人目不暇給。
    周圍那些禁衛軍,各個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氣,其實,他們幾乎連呼吸也忘了。
    康熙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他現在才知道,江湖中人飛身來去的功夫到底有多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人影飛動間突然傳出叫聲。
    「清狗,不相信憑我們三個還收拾不了你!兩位,為了復明基業,咱們拼了!」
    三條人影驀地飛出,倏地又翻身倒回,一刀一劍加上雙掌,聯袂撲向常寧,聲勢極為凌厲!
    常寧雙目暴射威稜,大喝一聲,右臂暴伸,寒芒電閃,一振腕,劍花朵朵,分襲三人前胸,其勢如電,且隱隱有風雷之聲。
    「毀天滅地劍法」乃曠古絕今,威力無椿,所向披靡,發無虛著,只可惜劍法深奧艱澀,時日又短,常寧只習得三成功力左右,否則一招之下,他便可將三人制於劍下,自己則絲毫無損。
    人影倏觸,刀劍飛旋,劍花電閃,寒芒暴漲,奇光耀眼,一陣金鐵交嗚聲夾帶著幾聲悶哼,過後……一切靜止。
    地上,七環金刀斷成兩截,還有一截斷臂!
    閻奎前襟破裂,胸口上被劍芒掃及,血痕僅只一道,卻是鮮血狂流外溢,再差一絲便要胸腹破裂,肚腸外流,斃命倒地。
    欒震天右臂齊肘斷去,臉色青灰,全身簌簌直抖。
    柳清奇傷勢最輕,一道血口由肩直劃至肘,鮮血已然紅透了袖子。
    至於常寧,他右手長劍垂地,左手緊捂著左胸腹處,柳清奇的軟劍透體而過垂落在他的前胸後背,鮮血怵目驚心地渲染在白衫上。
    一剎那的錯愕之後,康熙嘎然驚醒,忙快步上前扶住常寧。
    「常寧,你……」
    常寧臉色蒼白,硬擠出一絲微笑。「小、小傷,不……要緊。」
    康熙驚呼。「小傷,這叫小傷?你不……」
    話聲中,柳清奇兩手各挾扶一人倏然飛上宮殿頂,禁軍統領海德正想帶人追上去。
    「別、追……」常寧聲音虛弱的喘息著,「他、們……打……不……過……」
    「常寧?常寧……來人啊!宣太醫!宣太醫!……」
    ****
    踉踉蹌蹌衝進承乾宮,扣兒被門檻絆了一跤,她一聲未吭,爬起來再跑,穿過閣廊,跑過翠園,帶路的宮女遠遠的被拋在後面。
    她一頭撞進睿王爺寢殿裡,康熙正坐在床邊凳子上,三位太醫恭立在一旁。
    扣兒什麼也顧不得了,衝上前就抓著康熙的手臂。「怎麼樣了,皇上,他怎麼樣了?」
    她兩手抓著康熙,雙眼則死盯著床上昏睡的常寧。
    他上身裸露,胸腹間纏著潔白厚實的繃帶,上面微有幾絲血跡滲透出來,他的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也是灰白的。
    扣兒抖著唇,「皇上,他……他到底……怎麼……樣了?」她硬嚥著語不成句。
    康熙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他傷得不輕,但不會有事的。」他站起來,讓扣兒坐在他原先坐的凳子上。
    「太醫說,只要好好休養上一兩個月,他就會痊癒了。」
    「可……可是,他看起來好……好蒼白,連……連嘴唇都……都是白的……」
    康熙看向太醫,靠床邊的太醫忙恭身解釋。
    「回福晉,王爺是因失血過多才會看起來那麼蒼白,卑職自會在藥方中多開幾味補血的藥材,讓王爺補身子的。」
    淚痕狼藉的小臉蛋兒對著太醫。「真……真的會……會沒事?」她好怕喔!
    「回福晉的話,王爺會沒事的,只是要休養上一段時日而已。」
    「你……你保證?」扣兒可憐兮兮的瞅著太醫。
    太醫不禁微微一笑。「回福晉,卑職保證。」
    「好了,你們下去開藥方子吧!」康熙說:「記得每天來兩次,不可間斷。」
    「是,皇上。」三位太醫應聲退出。
    康熙微俯身。「福晉,你就暫時在這兒住下,好方便照料常寧,朕會多派幾個宮女、太監供你使喚。」
    扣兒擦擦眼淚。「謝皇上。」
    「祥瑋沒問題吧?」
    「有兩位奶嬤嬤和我的婢女照應著,應該不會有事的。」她有禮的回覆。
    「那就好。」康熙點點頭。「朕會每天派人到睿王府去看看有沒有問題。」
    「謝皇上。」
    「不必謝朕,常寧也是為了朕才會受這麼重的傷,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朕了。」康熙心情低落的道。
    「這是他的責任,皇上。」扣兒嚴肅地說:「常寧總跟我說,他什麼都可以不管,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顧皇上,因為,皇上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哥哥,他忠於他的主子,更敬愛他的哥哥。」
    康熙眼眶濕潤,欣慰地微笑點頭。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是最忠誠的。其實,朕一直沒把他當臣子看,朕只當他是朕的弟弟。很多人都認為他在朕的面前很無禮,可是,兄弟間本來就應該是那麼隨和的嘛!所以,朕特別喜歡跟他在一起,因為他讓朕享有正常的親情,讓朕感到朕不是孤獨的。」他不禁感歎。
    「老實說,」康熙歎息。「朕還真怕失去他呢!」
    「皇上,常寧永遠是您的弟弟,這是絕對改變不了的事實。」扣兒真心的向康熙保證。
    「對!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康熙喃喃道:「只要我們是兄弟,朕就不會失去他。」
    扣兒露齒而笑。「對!皇上,您永遠不會失去他的。」
    康熙滿意地頷首,「好,那,福晉,你就在這兒待著,我得上太皇太后那兒去了,太皇太后也急著想知道常寧的情況呢!」
    於是,康熙也離去了。
    偌大的寢殿裡,就只剩下在床上昏睡的常寧,和守在床邊癡癡凝視著夫君的扣兒。
    她的心好疼!
    突然,她想起在會稽山時,有一回常寧到山下去選購書籍,她閒來無事便與香蘭和香翠東南西北的閒磕牙。
    聊著聊著,香蘭突然口吐驚人之語。
    「真希望我也能有一個像爺那麼愛夫人的人來愛我。」她的臉上寫滿憧憬。
    「愛我?」扣兒迷惘地喃喃問道:「常寧愛我?」
    「是啊!雖然爺沒說,但是,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那根本是明擺著的事實嘛!」香蘭理所當然地說,隨即又驚叫:「不會吧!夫人?您不會說您不知道吧?」
    扣兒尷尬地笑了笑。「呃!我……我……」
    香蘭拍額唉歎。「天哪!夫人,您還真是遲鈍哪!」
    「別這樣嘛!香蘭,夫人畢竟還年幼,又老實,怎麼懂得如何去觀察人的外在表現是代表何種心思呢?」
    香翠撫慰地拍拍扣兒的手,「沒關係,夫人,現下我們告訴了您,您就會知道如何去回報爺對您的寵愛了。」
    扣兒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怯怯地拉拉香翠的衣袖。
    「香翠,什麼是……呃!愛啊?」
    就像是在觀看進貢來的珍禽異獸般,香蘭和香翠直勾勾地瞪著扣兒。
    扣兒不知所揩地又垂下腦袋,下巴都貼上了胸部。
    良久之後,香蘭、香翠同時吁了一口氣。
    「好吧!既然夫人不懂,那就讓我們來提醒一下夫人好了。」香翠無奈地說。
    香蘭頗感有趣地笑了笑。「愛嘛!首先,你會很喜歡和他在一起,隨時隨地想和他在一起,要是兩人分開稍微久一點,你就會好想好想他。」
    香翠接著說:「如果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會吃醋、會難受、會想哭,會覺得天地就要崩潰了似的。」
    「你願意為他做一切事,只為博得他的歡欣與笑容;你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只要他快樂;你願意為他死,只要他能活。」
    「看到他傷心,你會難過,恨不得那些傷心事是發生在你身上;看到他有了病痛,你會心疼。希望能代替他痛苦。」
    「最重要的是,」香蘭神情嚴肅而認真的說,「當你感到你的生命是為他而活,如果失去了他,你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時,夫人,那就是你愛上爺了。」
    而此刻,她好心疼!
    她真的好心疼!
    真希望受傷的是她,就算她會死也不打緊,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不必承受傷痛,不必挨受苦楚。
    就算她會死也不打緊。
    可是,如果他死了……
    那她還獨活著幹什麼?
    她是在害怕面對未來守寡的日子嗎?扣兒自問。不!她是無法面對沒有他的日子!
    如果他死了,她寧願追隨他而去,只要魂魄能和他相依偎,即使下地獄也若天堂!
    對,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輕輕的,扣兒握住常寧的手。
    「我愛你,常寧,我好愛好愛你。」
    她呢喃著,床上的常寧睫毛一陣輕顫,灰白的雙唇輕啟。
    「我也愛你,小寶貝。」
    ****
    西窗花香滿全室,北牆下牙床玉鉤,床邊的紫檀木茶几上放著一個藥碗,還直冒煙兒呢!
    蓋著蟒團絲被,只露出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疊得高高的枕頭上,常寧張嘴讓扣兒餵進最後一湯匙燕窩粥。
    扣兒拿著手絹兒輕輕擦拭常寧的嘴角。
    「還要多吃點兒嗎?」她關心的問。
    常寧輕吁一聲。「夠了。」
    將瓷碗擱在茶几上,扣兒端起藥碗吹著氣,常寧靜靜的注視著她認真吹氣的模樣。
    片刻後,扣兒拿唇去輕觸了觸藥湯,感到溫度剛好,這才把藥碗端給常寧。
    常寧端過來一口喝乾,扣兒接過空碗放在茶几上,再一次用手絹兒輕拭常寧的嘴角。
    常寧抓住她的手,賴皮的要求。
    「再告訴我一次。」
    晚霞立刻爬上扣兒的雙頰。「你……你先說。」
    常寧雙手捧著扣兒的小臉蛋兒。
    「我愛你,小寶貝。」
    喜悅與羞赧將扣兒的臉染成了一塊大紅布。
    「我也愛你,常寧。」
    感受著刻骨銘心的馨香與甜蜜,常寧俯下頭去密密的吻,語聲低沉。
    「天有白雲,水有浮萍,莫做白雲,不效浮萍,在地連雙枝,在天為比翼。」
    良久,之後,常寧抬起頭,深情無限的注視扣兒。
    而這個嬌憨的小女孩,卻低垂眼簾,呼吸急促,心兒狂跳著,白嫩的面頰嬌紅得好似五月的榴火,她是那麼的羞澀,那麼的熾熱,卻又那麼的深情如水。
    常寧低謂,「小寶貝,你真不像是已經做了母親的婦人,反倒像是個未經人事的未婚姑娘。」
    扣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羞赧,他倆都成親一年多了,這會兒只不過是把他的身份從夫君改為愛人。
    天哪!愛人!
    她的頭霎時垂落至胸前,彷彿再也抬不起來了。
    常寧輕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把自己搞得都快燒起來似的?」
    扣兒無言,只是搖搖頭。
    「來嘛!告訴我。」常寧不斷哄勸。
    扣兒依然搖頭,過了許久,才聽她囁嚅地說了兩個字。
    「愛人。」
    他微微一愣,「愛人?」常寧倏然失笑,「就這樣?就這兩個字竟足以讓你從已婚婦人變成未出嫁的大姑娘?小寶貝,我們都成親那麼久,怎麼還……」
    「那不一樣嘛!」扣兒抬首薄嗔道:「人家會不好意思嘛!」
    他笑得更快意了,「孩子都快半歲大了,你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你怎麼可以笑人家嘛!」扣兒噘起嘴。
    「好、好,不笑、不笑。」常寧連忙正了一下臉色,「其實,不管是夫妻也好,是愛人也罷,我們倆都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沒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啊!可是……」她又低垂下頸項。「人家就是會不好意思嘛!」
    看著她那欲語還休、嬌俏無邪的天真模樣,實在令他又憐又愛,常寧不自覺的忘了自己的傷痛,伸臂攬過嬌軀。
    扣兒不敢掙扎,深怕碰痛了他的傷口,只能用流露著焦急又擔心的雙眸望著他。
    「不要,常寧,你的傷……」
    「你不要動就沒事,」他輕輕的摩挲著她,在兩人面頰與面頰之間,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動力在交流著,常寧喃喃道:「我只想要抱一抱你、親一親你,和你依偎在一塊兒,我要用你來填滿我的空虛,彌補我的缺憾。」
    輕喂一聲,扣兒偎在他懷裡呢喃道:「我就在這兒,常寧,你要就拿去吧!統統都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你要就拿去吧!」
    「當然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常寧貼著她的唇邊低喃,「我不許旁人覬覦你去,你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這樣才公平,因為,我早就把我的心給你了。」
    在這迷濛如夢的氣氛裡,四片嘴唇又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

《出嫁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