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福晉,阿哥府到了。」

  「啊!那還不趕快把爺送回床上去。」

  不用太多人,只烏爾泰一人就足夠了,彷彿抱著小娃娃似的,他輕輕鬆鬆的雙手一托,就托起胤祿的身軀直接送回寢樓去。

  沒想到始終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胤祿一被送上床,緊閉的雙眼就突然打開了。

  「滿兒?」

  「我在,胤祿,我在這裡。」知道他看不清楚,滿兒趕忙湊到他眼前去。

  「到……到床上來……」他摸著床裡側說。「快!」

  「咦?到床上去?可是……」

  「快!」

  這實在是道很奇怪的命令,可是見他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滿兒連忙順從他的意願從他的身上爬過去坐在床裡側。

  「好好好,我上來了,你不要激動,睡一下好嗎?」

  胤祿沒理她,兀自下另一道命令。

  「塔布,把……把我的劍……拿來!」

  塔布立刻歡天喜地的應喏一聲,趕忙跑去拿劍。他終於又得回王爺的信任了!

  款?劍?他要劍幹嘛?殺她嗎?

  然劍尚未拿來,滿兒就知道為什麼了。

  冷不防地,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一大群大內御前侍衛便湧進寢室裡來了。

  胤祿一見,即硬撐起自己的身子怒喝。「大膽!奇善,這是……十六爺我的寢樓,你……你們竟敢隨意……亂闖,不怕我……一劍砍了你們麼?」看他搖搖晃晃的,滿兒趕緊靠上前去讓胤祿倚在她懷裡。

  帶頭的侍衛班領奇善一見胤祿冒火了,忙趨前哈腰陪笑臉。

  「卑職見過十六爺,恕卑職斗膽,卑職等是奉皇上旨意前來捉拿……」

  「捉拿什麼?」胤祿喘著氣。「捉拿十六爺我的……福晉麼?」

  「十六爺……」奇善為難地扯出苦笑。「卑職等奉有聖意呀!」

  「好!」自塔布手上接來寶劍,劍尖對準了奇善,胤祿挺身冷笑。「那你就……先上,十六爺我……我第一個先……砍了你!」

  駭得慌忙退後兩步,奇善雙手亂搖。「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唉,皇上就愛做這種事,隨便兩句話下來,既要他捉拿逃犯,又要他不准傷了十六阿哥,這樣他怎麼辦事呢?

  「不敢就……」寶劍垂下了,胤祿又無力地靠回滿兒身上。「給我滾!」

  他是不敢,可是他也不能滾呀!

  奇善的苦笑益發可憐。「十六爺,卑職不能走啊,因為……」

  「皇阿瑪?!」胤祿盯住奇善身後驚訝地低喃。他雖是眼前一片模糊瞧不清楚長相,可只有皇帝能穿金黃色龍袍,這連想都不用想。

  奇善一驚回身,單膝跪地。「卑職等參見皇上!」

  果然是康熙親自趕來了,他看看胤祿,再望向胤祿身後的滿兒,搖搖頭。

  「你們都出去吧!」

  奇善「喳!」地一聲領著眾侍衛退出寢室外,塔布與烏爾泰也只好不情不願地跟出去了。

  康熙近到床前來,目注胤祿,眼光痛惜不捨。

  「你看看你現下這個樣子,真是……你到底想怎樣?」

  「皇……皇阿瑪,」胤祿吃力地想坐正卻無能為力,「滿兒是……是兒臣的福晉。」

  康熙頷首。「沒錯,她是你的福晉,可也是刺殺你的犯人。」

  「是……是兒臣自己願……願意讓她殺的。」

  康熙眉一皺。「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活膩味兒了麼?」

  「無論如何,兒臣……」胤祿努力提著氣讓自己不要昏過去。「兒臣絕不會讓……讓任何人……傷害她!」

  康熙冷哼。「如果朕一定要殺她呢?」

  「皇阿瑪若……若一定要殺她,就……就請先殺了兒……兒臣!」

  聞言,康熙雙眼不可思議地猛睜,凝住胤祿好半晌後,始將目光徐徐移向他身後的滿兒,一眼便注意到她眸中的驚愕、感動、懊悔與愧疚,於是,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隨便你吧!幸好朕早有預感,一早兒便將這件事兒給壓了下來,故而知道的人並不多,朕只要『封住』幾張嘴巴就行了。」他咕噥著轉身離開,一出寢室,便趕著那些大內侍衛們回去。

  「走吧,走吧!刺殺十六阿哥的逃犯已經被十六阿哥自己『殺死』了。」

  胤祿這才虛脫地癱在滿兒懷裡,連一根頭髮也動不了了。

  滿兒趕緊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回床上,再溫柔地為他蓋好被子,這時,甫進寢室來的塔布與烏爾泰又馬上被趕出去了。

  「你們……出去。」

  「爺?!」塔布無法信任地瞟了一下滿兒,再望住胤祿。「可是……」

  「出去!」胤祿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怒喝。「把門……關上!」

  塔市張著嘴猶待說什麼,卻彼鳥爾秦一把硬拖了出去,房門輕輕闔上,還可以聽見塔布在外面怒罵烏爾泰的聲音。

  「滿兒……」

  溫柔地凝視著那張灰白憔悴,卻依然冷漠如昔的臉龐,滿兒低問:「你要跟我說什麼嗎?」

  胤祿合眼休息了一下,睜開。「這兩天,你……準備一下。」

  滿兒微微一愣。「準備什麼?」

  「離開……這兒,離……離開京城。」說完,胤祿再一次疲憊地閉上了眼。

  「離開京城?」滿兒愕然重複。「為什麼?」他不要她了嗎?

  「因為……」胤祿低低道。「皇阿瑪並……並不知道刀上的毒,倘……倘若沒有解藥,太……太醫是解不了的,因此……因此他才會饒過你,可是一……一旦我毒發身亡,皇……旦阿瑪便絕不……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了,所以……」他喘了幾下。「所以我必須先……先把你送離……離開京城。」

  滿兒呆了呆。「可是你……你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解藥?」雖然她沒有,事實上,她也是在太醫檢視出刀上有毒之後才知道刀有毒,可是他至少該問一下啊!

  胤祿仍然閉著眼。「你要我死……不是麼?」

  呃?

  滿兒先是困惑地愣了一下,繼而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瞳,更張大了嘴,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他……他說什麼?

  因為她要他死,所以……所以他願意死嗎?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實在無法相信他會是那種意思,一定是她誤解了,一定是!

  他徐徐睜眼,盯住她,「你要我死……不是麼?」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深沉冷凝。「我……我說過,如果……如果你真下……下得了手,我……我這條命就……給你……」

  宛如焦雷轟頂,滿兒不禁瞳眸震驚,心神俱顫地窒息了。

  他……他是說真的?

  她要他死,所以他就……死?!

  他願意死?

  為她?

  「你是說你……你願意為我……」她的聲音泛著微微的顫抖。「為我死?」不可能!不可能!

  「是。」一如以往,他的回答能有多簡潔就多簡潔。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一聲抽搐般的哽咽逸出檀口,熱霧迅速盈滿眸眶,滿兒淚眼婆娑滿心戰慄,卻仍不信地緊緊凝睇住胤祿。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的、漠然的、毫不在意的,唯有那雙冷凝的眼底深處燃燒著一把熾火,一把不惜將他自己燒成灰燼的熊熊熾火!

  天哪,是真的!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不是金祿,不是胤祿,就是這個男人,他是真心誠意:心甘情願為她死呀!

  更多的淚珠兒爭先恐後地往下掉落,輕顫的手哆嗦著伸出去捧住他的臉,滿兒啜泣地貼上自己的嬌靨。

  「胤祿,胤祿,對不起,對不起啊!」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瞭解了,金祿的明朗快活令她喜愛,念念不忘:胤祿的嗜血殘佞教她厭惡,難以接受:可是這個男人,卻以他的冷酷無情如此深刻地震撼了她的靈魂,頃刻間便完完全全奪去了她的芳心。

  為了她,他對他自己也是這般冷酷無情呀!

  
《出嫁不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