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

《女子醫美住院, 深夜夢醒卻發現自己已毀容?》

《九個恐怖案例直擊十六院醫美科, 醫美, 天使的禮物還是魔鬼的陷阱?》

《庸醫害人?專家:醫療事故鑒定無法彌補患者身心所受傷害, 請慎選醫院》

「哇, 沒想到那個22床, 真的——」

午飯時間, 照例是大家的八卦小課堂,謝芝芝連續分享到八卦小群裡好幾條鏈接,「她第二天就轉院走掉了, 說是已經完全不信任我們醫院了,然後就出了這個新聞稿,聽說是要回來查醫療事故誒, 還要調監控, 說當時住院醫肯定沒問過敏史。」

「過敏史需要問的嗎?入院要填表的呀,過敏史那麼大一欄自己不寫的?」

「哇, 我倒是希望這種文有點用啊, 那號也少一點。我們現在每天要看那麼多號, 真的要吐了, 活都是我們做, 獎金麼又不見得多多少。」

「別看我啊,我還不如你們多。」胡悅很有危機感, 舉起手趕緊說,「這頓你們買單, 謝謝!」

「去你的, AA好吧!」

「就是啊,AA、AA,最多一會請你吃個冰淇淋咯,誒你們吃過最近那個新出的什麼烏雲冰淇淋沒有?」

「不好吃!徒具顏值……」

話題偏離了一會才扯回來,「那院裡現在是怎麼想的啊,難道真的要成立調查委員會嗎?」

他們這個小團體裡倒是沒有常醫生的助理,其實就是有也不怕什麼,常醫生這個樣子,他的助手未必做得很開心,除了可能頂雷的那個住院醫以外,其餘助理能藉機換個老闆其實也不錯。申永峰看了眼胡悅,低聲說,「這個調查下來的話,常醫生肯定倒霉的,看能不能壓住吧。他開的那個安眠藥不在藥單裡,不管患者有沒有詳述過敏史,這點理虧就足夠致命了。」

「這個怎麼壓啊?」盧陽雨聲音也低了,神秘兮兮的,「聽說常醫生家裡有親戚是內分泌科那邊的主任醫師……」

「是朱醫生吧,聽說是他岳父啊,這次換屆可能會被評為副院長的……」這種正規交換八卦的場合,還是謝芝芝的消息最權威,她看了胡悅一眼,「要壓那就是賠錢了事咯,但現在不是說賠錢也未必能把事情平掉嗎?人家家裡根本不缺錢,而且關係是在衛生局那邊的,常醫生恐怕……」

關係居然是在頂頭上司那裡,大家的臉色都變了一下,申永峰腦子轉的快,「悅悅,還好你處理得好,22床那邊沒把事情掛到你頭上,不然我看這個虧你是吃定了,就算師主任肯為你爭取都沒用。」

「衛生局那裡的關係硬不硬啊?夠硬的話,那個姓常的要連累我們所有人啊——真是的,知道人家有背景幹嘛還給喂安眠藥。」

「就是知道有背景,而且人又怕痛,想討好才給吃的安眠藥啊。他這個手術去開安眠藥肯定是會被抓過度用藥典型的,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結果真是栽得莫名其妙。」盧陽雨先說了句公道話,又說,「話說回來,安眠藥本來也不能瞎開,疼就疼一點,睡可能會睡過很多危險徵兆的,他這個面部脂肪填充又不像雙眼皮,搞不好的確有風險。」

這種不規範的醫療處理,說起來都不該存在,可現實中卻屢見不鮮,小醫生也就是翻個白眼罷了,不會去唾棄什麼,畢竟也沒法保證自己到了常醫生那個位置,會不會也出於某些原因這麼操作。申永峰說,「進來以前都覺得十六院大醫院,至少正規點,其實也是……」

大家都是一陣意味深長的搖頭,反倒搞得胡悅有點尷尬——她老師就明顯是操作最不正規,最遊走於邊緣的那個,她說,「那有沒有人知道我們是不是要重新開始二線值班了啊?」

一般醫院科室,如果是緊急情況比較多的那種,都是三線制度——一線坐班,不能離開科室辦公室,二線值班,可以在自己辦公室,但是要隨叫隨到,幫助一線醫生處理難題,三線聽班,可以自由行動,但要能聯繫得上,也一樣是隨叫隨到。這個在大型高難度手術較多的科室是得到很好貫徹的,但這幾年隨著醫療資源逐漸緊缺,很多醫院已經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科室取消了二線值班,這其中就包括了十六院的美容外科。一個是醫生少,還有一個就是的確出不了什麼狀況,自從分科以來,美容外科做的都是很簡單的手術,大多時候連一線坐班醫生都是一覺大天亮,像胡悅經歷的那種險情,也是由於常醫生不但不規範操作,而且還聯繫不上本人,否則及時給予抗過敏治療,肯定也出不了生命危險。

「如果重新開始二線值班,估計還會有醫生走,那我們主治醫生就真的不夠用了。」謝芝芝有點憂心忡忡的,「現在本來跳槽率就高,我們的收入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外面的那種私人醫院的——倒是很多人都想進來培訓,但那種人是不能做事的,就不知道張主任能不能頂住壓力了。」

「二線值班要是恢復,住院醫要不要也跟著排值班啊?」眾人更關心的還是這個,「不至於吧,難道我們晚上也要備班嗎……」

山雨欲來風滿樓,消息總是傳來傳去,科室這幾天的氛圍都特別微妙,有人說常醫生私下被叫去開過會了,但看著他的排班卻又還正常,大家人心惶惶了一段時間,漸漸快要淡忘此事的時候,這天上午來上班的同仁,卻同時震驚地發現有一間辦公室門口被貼上了一張A4紙,上頭寫上了『院風紀委談話用』的字樣。

很簡單的手寫,甚至還有些潦草,但卻一下在十九層掀起了一陣詭譎的波濤,這一天大家看著常醫生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了——不管後台多硬,在這個風頭火勢的時候,調查組進駐,這擺明了就是要查你了,後台再硬,恐怕也未必好使了吧。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連常醫生自己都不意外,他一早臉色就很難看,早早地去了門診——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什麼命運,他小組裡的助理肯定不能都去,調查組從他們開始問起,也是一樣。

確實也是從他們開始問起,一早上四個助理都被問了個遍——只可惜工作時間,大家都很忙,八卦也只能抽時間在微信上打字。而且這種事,怎麼說呢,只要是有點腦子,都不會往外透露自己說了什麼,別人更不會輕易地相信他說了什麼,這是有基本生存智慧的社會人都掌握的常識。

問完了四個助理,開始問胡悅了,這也合情合理,畢竟是當晚的當班醫生,胡悅走進去的時候心情也還算是輕鬆,她和幾個調查組的同事打了招呼,坐下來對了一下基本情況。「對,我是胡悅,現在的住院總,對,那天晚上是我值班……」

調查組的幾個工作人員對視了一眼,都露出和藹的笑來,其中一個叉著手指問,「胡悅,挺可愛的小姑娘哈——那個,你別慌張,不過,我們今天找你來,有比較多的問題——說實話,你是我們這次調查裡面問題最多的一個同志,甚至要比主任醫師都多。」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這種話雖然被笑包裹,卻很容易引起被調查對象的強烈不安——

不過胡悅沒有,她也跟著笑了,「是嗎?」

她很坦蕩地催促,「有什麼問題,那你們快問,我一會還要去做病歷呢。」

這一招落了空,調查員的笑意開始有些失色了,叉著手指的人表情也嚴肅起來,他翻了翻資料,「首先,有人舉報你評選住院總遞交的材料不符合規定,對這件事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還有,你在入院考試階段,學歷明顯不符合我院招新的硬性要求,你是怎麼通過這個篩選的?」

「你和周院長有過直接聯繫嗎?」

「你和你之前服務的師霽醫師是否存在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你是不是私下在外兼職,多次無故缺勤?」

「還有人舉報你私下非法行醫,並給我們提供了翔實的證據,你知道這是違法的嗎?你知不知道這個要吊銷執照的——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沒有?」

連續不斷的幾個問題,每一個都比之前的更疼,就像是連續不斷的大石頭砸向胡悅,幾乎是每一塊,都大到足以致命的程度,不管是誰,恐怕都會被砸得頭暈目眩,調查員的聲音就像是在天邊。

「胡悅,你可以開始回答了,胡悅……」

《女為悅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