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退

大長公主最近也不大高興,雖然和田蚡著急得不是一件事,但心緒依然不大平和。

「最近這一對姐妹花,倒是當紅得寵。」她來看陳嬌的時候,不禁就有點感慨,「前頭那個王姬就不說了,就是衛女懷有身孕的時候,恐怕都沒有這麼大的動靜吧?」

周陽侯送上的這份大禮,的確是下了工夫的,這對姐妹花不但長得好,聽說還精通歌舞,擅長房中術,雖然對陳嬌沒有太多敬意,但在清涼殿表現得就柔順多了,實乃劉徹在繁忙公務之外,用來解悶的最佳風月選擇。

見陳嬌不當一回事,大長公主不免添了一句,「聽說如今連侍中們都不大搭理了,李延年一向是最能媚上的,現在在這兩個大小王姬跟前,也都不敢大聲說話。」

她又給隆慮長公主使眼色,長公主只好笑著說,「是啊,前回他到我們府上,還和隆慮侯抱怨呢,說是這兩個姑娘人雖然美,但性格卻很刁鑽,私底下對皇后都沒什麼好話。」

陳嬌和隆慮長公主自小一起長大,雖然說不上無話不談,但感情始終還是不錯的。不過隆慮侯實在是太不成器,和長公主之間感情也並不太親近,倒搞得陳嬌有點不好意思見她。這一次劉嫖連她都拉來了,可見這對姐妹花,到底還是讓她感受到了一點危機。

「李延年也不老實。」陳嬌漫不經心地說,「他這是指望我們出面壓一壓這兩個姑娘的氣焰,好讓自己好過一點吧。挑撥離間,該打。」

大長公主不免白了女兒一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好歹也上點心,別誰當了紅,都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

說起來,這還是王太后嫡系出身,第一對得寵的美人,從前後宮中的寵姬大多不是出身陳嬌嫡系,就是由她親自挑選出來的,王太后也很少把手插到未央宮中來。大長公主會有所憂慮,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急什麼。」陳嬌依然不疾不徐,「她們現在也就配和李延年爭一爭了。」

隆慮長公主不禁微微一笑,她對自己這個婆婆兼姑姑多少還有幾分敬畏,忙便舉起袖子略加遮掩,兩姑嫂對了個眼神,陳嬌也跟著笑了。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很有幾分不快,她哼了一聲,低聲道,「阿壽今年都七八歲了……」

劉壽也算是她自小看大,自然不是毫無情分,尤其陳嬌這些年來毫無消息,連喜訊都沒一個。大長公主漸漸對劉壽就有了幾分真心,這話說出來,陳嬌才恍然大悟:原來還是在婉婉轉轉,催著這事。

這件事,就不是椒房殿一語可以定得下乾坤的了。

「阿徹還年輕呢。」她說,「立太子這種事,也不是我們可以隨便置喙的。就算兩個王女再受寵又如何?這種事,現在談起來還太早。」

句句言之在理,大長公主咕嘟起嘴巴不說話了,陳嬌看見,就和她開玩笑。「您別生氣,等明年上林苑修好了,我和阿徹說,在裡頭給您特別留一間宮殿,專給您住。」

「這又何必。」大長公主口上不以為然,到底又還是笑起來。「你也就會用這種虛招來敷衍我了。我要跟著你們去上林苑,還怕沒地方給我住?」

一邊說,一邊起身喚人,由宮人服侍著入廁去了。

隆慮長公主就低聲對陳嬌說。「阿壽這件事,你是要往心裡去了,我看弟弟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等阿壽的弟弟出世了,兩邊比一比,再下定論。」

她掃了陳嬌一眼,雖然沒有說明,但意思昭然若揭:劉徹遲遲沒立劉壽,主要還是因為劉壽雖然是陳嬌的養子,但地位要較陳嬌可能有的親生子為低。他還是在等陳嬌的好消息。

不過,劉徹這份等待,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就算王家姐妹沒有孩子,將來總有一個寵姬是可以生育的,不搶在前頭把名分定下來,到時候萬一椒房愛弛,劉壽的地位就很尷尬了。

這輩子就算千好萬好,生不出孩子,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陳嬌不禁歎了口氣,她低聲道,「我知道,但這種事,是不能催的。」

隆慮長公主也不禁跟著歎了口氣,「在母后跟前,我也伺機為你說過幾次好話的,可惜她和舅舅走得太近了,我看連大姐的話她都不大肯聽。」

隆慮是小女兒,雖然得寵,但還比不上平陽公主那麼得太后的看重——劉家是楚地出生,長女地位一向都是很高的。劉嫖這麼得到父母的看重,其實也就是因為她是長女出身。

「母后那邊。」陳嬌忙說,「你就別為我說話了,免得她遷怒於你,你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

雖然長公主地位尊崇,但隆慮侯也不是吃素的,一輩子他就取了鬧騰兩個字,和公主的日子也過得磕磕絆絆的,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有生育嫡子,庶子倒是有了七八個,成天除了吃喝玩樂,再給家裡人找點事,隆慮侯就不惦記著別的。公主要是再沒了太后的喜歡,因為嫂子和母親生分了,處境豈不是更加難堪?

見隆慮長公主面上微露愁色,陳嬌也不禁歎了一口氣,「真是誰家都有難念的經,沒想到這幾年母后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雖然太后似乎也沒怎麼為難皇后,但不知不覺間,宮中人倒是都明白了兩宮微妙的關係。漢宮上層,更是已經形成共識:太后這是已經看皇后不大順眼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正卯足了勁兒,準備找皇后的麻煩呢。

她又反過來寬慰公主,「一會兒你先過長信殿,我和母親私底下說幾句話,陳蹻這個性子,也實在是該收斂一點了。」

長公主苦笑了一聲,「算了,反正現在我們也就是各玩各的……你向母親告狀,回頭母親說他了,我們還要吵架。」

列侯和公主的婚姻往往就是這樣,侯門人家,沒成親的時候列侯往往就玩野了性子,公主也多半不是省油的燈,只要動靜別鬧得和大長公主那麼大,其實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平陽長公主在外面也不是沒有養面首,不過陳嬌倒沒想到隆慮長公主會把這事在她跟前捅破:雖然董偃很得寵,但在她這個做女兒的跟前,大長公主是不大說他的。

不過想一想,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的,陳蹻在外花天酒地鬧出了多少醜事,她也沒能好生約束他。隆慮長公主要找點樂子,她還能說她什麼?

不知為什麼,陳嬌的心緒一下卻很複雜,她情不自禁,又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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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裡兩派鬥得熱鬧,邊疆上匈奴不斷滋事,劉徹的心思多半還是擺在了朝事上,對太后和皇后之間的隱隱暗流,也就臉皮一老,來了個裝聾作啞,私底下安慰陳嬌,「母后這些年多病多痛,心情恐怕難免也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挑身邊人的毛病,你多忍忍,委屈了,就來我這裡發作。」

這種話虧他也說的出口,好像陳嬌真能沒頭沒腦就衝他發一頓脾氣一樣,陳嬌根本都懶得答他,直到劉徹再三哄過,才說,「我還是那句老話,母親挑我不要緊,你別跟著湊熱鬧,我就不委屈了。」

劉徹就是再孝順,對王太后也要多了幾分不滿:兒媳婦這個樣子,她還有什麼可挑的?吹毛求疵成這個樣子,真是老了老了,脾氣越來越大,心智也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三姐也是的,」不敢埋怨王太后,就捏了隆慮長公主的軟柿子。「在情在理,她都該為你說幾句好話,你前一陣子不是還把你哥哥叫進來數落了一頓?她怎麼都該禮尚往來才對。」

「三姐也不是沒有說過。」陳嬌歎了口氣,「但母后對我不滿,其實也不是因為我,我看,還是遷怒。」

這話有幾分大膽,但卻正中劉徹心事,他不得不默然以對,眉宇之間,漸漸也躍上了一點陰霾。

王太后要挑陳嬌的毛病,早幾年前就可以這樣挑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來發作,一來是因為當年太皇太后還在,二來,也是因為當時竇嬰和田蚡的矛盾,沒這麼尖銳。

以陳嬌的眼光,她能看不明白這一點?直忍到了今天才說,已經是她的體貼了。

有個賢名就是好,劉徹就是想往壞處去揣測陳嬌,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陰暗。人家恐怕從第一天就看明白了這點,但時至今日,都沒有為竇嬰說過一句好話,比不得田蚡,王太后時時日日要提醒他,「那是你舅舅,他不會害你,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著,才能撐起這大漢的天」。

陳嬌看他不說話,便又主動道,「阿徹,我沒有別的意思。其實我早想說了,將相不和,是朝廷大忌。現在北邊要打仗了,朝中還鬧得這麼難看,對戰事多少是個影響。既然母后這麼想讓武安侯上位,那不如,就把魏其侯撤下來吧?」

就算以劉徹城府,亦不由得為陳嬌這句話吃了一驚。

《出金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