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知道呢,快出去,別打攪先生休息!」

朱道楓的耳邊漸漸清靜,感覺臥室的門被帶上了。他漸漸進入夢鄉,好像來到了一個黑暗的空間,什麼都看不到,他伸出手去摸,突然摸到一個柔軟的物體,冰冷入骨,他還沒叫出聲,發現自己的手放在一個人的肩膀上,正是墓地那個黑衣女子,臉色慘白,眼神殘忍,朝他露出詭異的笑容,一雙鋼管一樣冰冷的手伸向他,「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感覺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動彈不得,想喊又喊不出,拚命掙扎,窒息得就要停止呼吸,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沒有人會來救他,「心慈,心慈……」生命的緊要關頭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叫了出來,叫的就是心慈的名字。

「先生,先生……」有人搖他。

他一陣抽搐,眼睛睜開了,映入眼簾的是管家的臉。「先生,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管家俯身關切地問他。

原來是一場夢!

他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虛汗,疲憊地起床去浴室沖涼,沖涼出來滿室陽光,管家已經把窗簾拉開了,正在給他整理被褥。「小玫呢?」他記得以前伺候他起居的是小玫。

「已經回鄉下去了,我跟您說過的。」管家說。

「哦,忘了。」

「已經派老張去家政公司挑人去了,估計就這兩天會來。」

「其實我蠻喜歡小玫的,」他一邊繫著領帶一邊說,「話不多,做事也利落。」

「您放心,我一定幫您挑個滿意的。」管家笑著說。

「又不是挑老婆,不用太講究,」打好領帶,管家拿外衣給他套上,「只要話不多,愛乾淨,不是很胖就可以了,我不喜歡胖的。」

「知道了。」

「太太那邊怎麼樣?」

「也一起雇了。」

「好,多雇幾個,備用。」

管家笑了起來,「瞧先生您說的。」

「反正她總不滿意,不多雇幾個怎麼辦,免得到時候又缺人手。」

下了樓,用過早餐,牧文給他打電話要他趕去王府茶樓,都在等著他了,過期不候。他起身就出門,管家問他是自己開車還是司機開,他說自己開。「您可得少喝點酒了,昨晚才醉過。」臨出門管家又交代。

「我今天不是喝酒,是去喝茶。」他笑著說,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問管家,「昨晚……我是你們從墓地抬回來的嗎?」

「是的,先生。」

「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長頭髮的女子……」

「沒有,先生,我們什麼也沒有看到!」他還沒說完,管家立即打斷他,冷著臉說,「我說了,最近園子裡不太清靜,先生您晚上不要再去後山了,那裡有些不乾淨的東西,您要是又醉酒,難免會看到……」

「你是說我看到鬼了?可我明明看到的是人……」朱道楓一邊嘀咕,一邊回憶,從墓地回來後躺在床上可能是做了個夢,但之前在墓地見到那個黑衣女子無論如何都不像鬼,太真實了,到現在他都感覺到她的手劃過他臉頰留下的刺骨的寒冷。

車子緩緩行駛在林蔭道上,他越想越蹊蹺,如果是人,怎麼會有那種極寒的溫度,如果是鬼,怎麼有那種浩瀚的眼神,到底是人是鬼呢?他記得當時雖然醉酒,但頭腦還是很清醒的,不可能出現幻覺的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大清早的,一想這事他的頭就暈了,他連忙打開車窗,車外的風景很好,林蔭道清新的空氣頓時讓他神清氣爽,轉彎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窗外,然後「吱」的一聲,車子一個緊急剎車溜出十餘米後停了下來。他走下車,看著路邊,掩映在草叢中的那個缺口牽住了他的視線。

他遲疑著走過去,發現路邊的青草明顯地被人踩過,再順眼望去,密林中不起眼的一條小徑隱隱地透露出信息,昨晚有人來過!難道是自己看花眼了?他小心翼翼地穿過草叢走進密林仔細察看起來,泥濘的小徑上有明顯的腳印,毫無疑問,是有人來過!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穩住自己,回到車內,首先給管家打了個電話,鄭重其事地交代:

「管家,你聽著,從現在開始,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將梓園的門打開,也不要派人把守,如果發現有人進去,也不要驚動她,馬上給我打電話,別問為什麼,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記住,不要驚動她!」

不是鬼!絕對不是鬼!

他已經能肯定昨晚見到的是一個人,激動得不知所措,又一個電話打給牧文:「她來了,真的來了,我的感覺沒有錯,我等了她三年,終於把她給等來了……」

四朱道楓(2)

朱道楓趕到王府茶樓的時候,路邊已經停了好幾輛轎車了,看來那五個君子已經到齊。這倒是個風景,在這座城裡,凡六君子所到之處,人們不用看到人,光看那幾輛車就知道「茶話六君子」又來了,有他們在,那絕對熱鬧。

六個人職業和背景各不相同,但在這座城裡都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先說牧文,經商兼開畫廊,他的「雲中漫步」畫廊在圈裡可是響噹噹,名義上是買畫賣畫,實質上成了眾多文人墨客聚會的「定點」位置,他人很斯文,卻熱情好客,賺錢對他來說永遠擺在第二,結交朋友倒是他最熱衷的;再說善平,本職是個大夫,給心臟動手術的,憑借一把手術刀縱橫天下,等著他做手術的人永遠排長隊,所以這麼多朋友裡也就數他最忙;哲明呢,全名叫愛新覺羅・哲明,這個姓氏難免讓人想到顯赫一時的來頭,大伙都管他叫「王爺」,因為他的茶樓就叫「王府茶樓」,他為人豪爽,說話做事最講派頭,他的茶樓坐落在市區最繁華的路段,跟朱道楓的新時代廣場打對面,兩人也認識得很早;東波的外號叫「東坡」,跟牧文一樣也很斯文,本身是個建築設計師,朱道楓是在澳洲認識他的,在當地很有成就,朱道楓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挖回來,此後兩人一直合作,朱家的幾個樓盤也都出自他之手;吳昊最年輕了,還不到三十,是電視台的製片人,年輕有為,也很莽撞,自稱「大俠」,在認識其他五個君子前有一次到王爺的茶樓打架,王爺出來勸,結果不打不相識,兩個人反倒拜起了把子;朱道楓呢,朋友們都管他叫「收藏家」,一方面喜歡收藏古董,一方面喜歡收藏女人,為人低調,最闊的當然也是他,其實對於古董他並不是特別熱衷,家裡珍品多半是父親所藏,而對於女人呢,其實很多也算不上是「收藏」,因為外表有型,又有實力又成熟內斂,他很受女人垂青,又善於「照顧」女人,身邊自然是美女如雲,但很少見他為誰動過情,也不輕易給對方承諾,想留的留,想走的走,想要愛情那就沒有,逢場作戲,不過如此。朋友們當然也最喜歡拿他開涮,每次見面總免不了問句:「威廉,最近又有什麼新收藏啊?」朱道楓總是聳聳肩:「收穫不大,跑了兩個,新遇見一個……」

「威廉,你怎麼才來,我茶都喝飽了。」一進門吳昊首先發話。

「喝飽了好啊,喝飽了給「王爺」省點飯錢。」朱道楓笑答。

屋子裡果然都到齊了,古香古色的房間四面都打開了窗,大家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都笑嘻嘻地看著他。

「怎麼,昨晚又喝多了?」善平給他挪了個位置,顯然是牧文說出他昨夜醉酒的事。「沒喝多少,」他擺擺手,一個身著滿族服裝的姑娘趕緊過來給他沏茶,他看著那姑娘笑著說,「王爺,你府上的丫頭們是越長越水靈了。」

哲明說:「哪能跟你大收藏家比呀,你隨便帶哪個出來不是沉魚落雁啊?」

「是啊,威廉,很久沒見你傳緋聞了,」東波疑惑地瞅著他,「改邪歸正了?」

朱道楓笑而不答。吳昊追問他是不是藏了什麼桃色事件,他連連給自己辯解:「什麼桃色事件,我當和尚都半年了!」

「半年?胡扯!你會守得住?」東波首先懷疑。

這時候善平發話了,「他說的沒錯,雖然不能肯定是半年,但禁慾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你怎麼知道?」東波問。

「他是大夫,怎麼不知道。」牧文笑。

「沒錯,你們怎麼老是忽略我的職業呢?」善平得意洋洋,拍了拍朱道楓的肩膀說,「這個人哪,有沒有性生活,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了……」

「不會吧,哪有這麼神?」吳昊馬上表示懷疑。

「你小子,一看就是昨晚超額完成任務的。」善平指指他。

「哈哈……」

眾人哄笑。

吳昊臉紅到了耳根,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去。

「善平,別欺負『大俠』噢,你剛從日本回來,也應該超額完成任務了吧?」「王爺」把矛頭指向他。

「我?別提了,一回來老婆就檢查過了。」善平笑答。

又是一陣哄笑。

「如今這些個娘們啊,越來越猖狂,」東波抱怨說,「自從看了馮小剛的《手機》,我家那口子有事沒事就翻我手機,有一次吳昊冒充女人給我發個短信,我老婆看到了,跟我鬧了一宿,沒完沒了,後來沒辦法只好要吳昊跟她去解釋,你猜她怎麼說?」

「別跟我扯這些,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吳昊模仿東波老婆接話道。

「這還別說,咱們六君子喝茶聊天的時候,我們背後那些女人也沒閒著啊,她們已經結成聯盟了,沒事就互透信息,刺探軍情,通風報信。」「王爺」說。

「是,是,沒錯,」牧文也認可,「我老婆今天早上問我幹嗎出去,我說到王府喝茶,她也沒吭聲,當著我的面就給『王爺』老婆打電話,確定無誤後才放行。」

「還是我們威廉好啊,享用不盡……」善平打量身邊的朱道楓,馬上發現情形不對,「怎麼了,威廉,你心不在焉啊?」

眾人忙把目光轉向他,果然見他神思迷離,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正要問個究竟,門突然開了,進來一個高大的平頭青年,一身休閒裝,有款有型,很有風度,牧文馬上站起來,給大家介紹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最近新認識的朋友,晚報社的秦總編。」

「哦,久仰,久仰……」善平首先站起來跟他握手。

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握手,打招呼,自我介紹。

輪到朱道楓了,他笑著起身伸出了手:「你好!」

「你好!」對方握著他的手也是笑容可掬,「在下秦川。」

晚上回到梓園,朱道楓圍著梓園繞了幾個圈,還特意跑到心慈的墓地等了好一會,一無所獲。他垂頭喪氣地回自己房間,進客廳碰見管家正在和老張說著什麼,他問管家:「白天沒人來過嗎?」

「沒人啊,先生,我們已經很少有客人來了,」管家好奇地問,「怎麼了,您是約了人嗎?」

「不是,沒什麼,你去忙吧。」他疲憊地上樓。

半夜了他還是睡不著,站在窗邊望著後山一根一根地抽煙。這個習慣由來已久,怎麼都改不了,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會站在窗邊望著後山抽煙,結果往往是一站就是半宿,更加無法入睡。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明明像個正常人,卻過得連個正常人都不如,梓園真的就是個巨大的精神病院,住著一男一女兩個瘋子,或者還有個幽靈,潛伏在暗處,他看不到她,她卻可以洞察他……電話響了,這麼晚誰打來的?

「白天你去哪了,打電話你不在家。」電話那邊是父親的聲音。

「哦,我跟幾個朋友聚會去了。」

「別光顧著跟朋友玩,有空也和碧君說說話,培養一下感情,」父親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結婚都這麼多年了,還沒生小孩,怎麼得了,你想要我們朱家絕後嗎?你大伯和你小叔生的都是女兒,我們家族就指望你了。」

「爸,這種事哪能勉強得來,再說我跟她……」

「她身體殘疾,情緒有點過激也是可以理解的,一輩子坐輪椅,心裡是會不痛快。」

「爸,我不想說這事了。」

「唉,我知道你很辛苦,」父親在電話裡歎息道,「這麼大一份家業要靠你一個人支撐,是不容易,可是沒辦法,誰叫你是我們家族唯一的子嗣呢?」

朱道楓沒說話。父親又接著說,「如果你哥哥和你弟弟都還在,我們家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冷清,一想到這事,我就……」

「爸,這不是誰的錯。」

「是啊,不是誰的錯,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你別這麼說,爸。」

「威廉,你要好好活著,活得開心,我雖然沒在你身邊,可心裡老是放心不下,我天天都在祈禱,讓老天把所有的罪過都降臨在我身上,我種下的怨孽太多……」

「爸,你一個人待在美國幹嗎,怎麼也不回來走走?」朱道楓岔開話題。

「這邊走不開啊……」

「什麼事走不開?」

「好了,好了,你那邊也很晚了,我們改天再通電話。」父親說著就掛了線,他就是這樣的,一說到關鍵問題要麼避而不談,要麼就掛線,很敏感。朱道楓知道父親在美國帶著個女人生活,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父親為何如此鍾愛,十年來都捨不得回家看看,他對此一無所知。但他的行蹤父親卻是瞭如指掌,幹什麼,沒幹什麼,去哪了,從哪回來,都有人跟父親詳細匯報。他理解父親的心思,雖然沒有再插手家族的生意,但還是很不放心,經常在電話裡跟兒子傳授經營之道,說得最多的就是,別一天到晚光顧著泡女人,天下的女人是泡不完的,生意上的事也要費費心。朱道楓對此不置可否,父親的話多半當了耳邊風,很多時候放下電話又去約會了,他現在好像很不願意待在梓園,就像父親說的,這個家是越來越冷清了,如何延續,可能是今後困擾家族最大的問題了,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疲憊原來是與生俱來的,從一出生,就注定他背上了沉重的枷鎖,無論他如何放縱自己,這枷鎖其實一天也沒鬆開過。

早上醒來,還沒起床就聽到樓下大呼小叫,他很懊惱,平常是最不喜歡有人鬧的,這麼多年被碧君鬧怕了,傭人們平日裡說話都必須很小聲,聲音稍大點他就會不高興。大清早的,誰這麼大膽,吵個沒完?

他穿著睡衣下樓,只見客廳大堂裡聚集了十幾個人,都是梓園的保姆和幫工,管家也在裡面,「怎麼回事,這麼吵!」他聲色俱厲地呵斥道。

大堂立即鴉雀無聲。「先生,」管家連忙上前,面色驚懼地指著客廳的大門說,「不得了了,您看看這是怎麼回事,看那門……」

朱道楓順眼望去,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只見白色的大門上鮮血淋漓,一隻黑色的貓被一把匕首釘死在門上,匕首紮著死貓的脖子,血可能已經流乾了,整扇大門殷紅一片,連門口米色拉毛地毯也都被鮮血染紅,看上去觸目驚心。

「怎麼,怎麼回事?」他也被嚇住了,語無倫次。

「不知道啊,先生,大清早的老張送鮮奶到廚房,還沒進門就看到這只……這隻貓……」管家根本就不敢朝那邊看。

「是什麼人進的莊園,看門的是誰?」

「是我,先生。」老王躬身說。

「你怎麼看的門,誰進來都不知道嗎?」朱道楓氣得發抖,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碰到,大清早的看到這場景真是讓人大倒胃口。

這時候管家說話了,「先生,是您昨天吩咐的,莊園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不要關大門,也不要人看守,所以老王就……」

朱道楓這才想起,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臉色有所緩和,下樓坐到沙發上,想了想,對管家說:「還是不要人看守,門也開著,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想幹什麼!」

「這怎麼行呢,太不安全了,先生……」

「照我的話做,不要問為什麼!」朱道楓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腦子裡已經有初步的判斷,釘死這隻貓的人就在梓園附近,而且很有可能是衝著他來的。

管家知道他的脾氣,從來就是說一不二,不敢再爭執什麼,一邊吩咐人將現場清理乾淨,一邊問他,「先生,您現在用早餐嗎?」

她不說早餐還好,一說他的胃就一陣陣往上翻,厲聲道:「我這個樣子還吃得下去嗎?」說完跳起來板著臉就上樓了。

一整天,他的腦子裡都是那只鮮血淋漓的死貓。

午飯和晚飯他都沒怎麼吃,胃翻了一天,堵在胸口隨時都要吐出來。為了平靜自己的情緒,分散注意力,晚上他約了前不久認識的小****lily跳舞,lily是一家模特經紀公司的新人,在一個party上認識的,不用朱道楓怎麼去費心,那小丫頭就主動爬上了他的床,現在的女孩子都成了精,一旦鎖定目標就會使出渾身解數,毫不吝惜自己的美貌和風情。朱道楓雄厚的身家對於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女孩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只要有一點點的縫隙,就會削尖腦袋爭先恐後地插進來。別看lily年紀小,還不到二十,模樣清純,身材也像剛發育的少女(這是朱道楓喜歡的類型,他不喜歡太火暴的那種),可是這小丫頭勾人的本事卻很是了得,朱道楓算是情場老手了,也對她床上的萬般風情著迷不已,兩人用過晚餐,沒有多餘的話,直奔酒店。

朱道楓在自家開的酒店裡一直保留著專屬的豪華套房,總統級別的,用途只有一個,那就是跟****約會。他從不把女孩子帶到自己的私宅,無論是梓園,還是別的住處,都不曾帶去過,沒有理由,就覺得這些風花雪月上的事外面解決就可以了,他不想自己的私人領地被侵犯,感覺上還是跟他的孤獨有關,孤獨的人都不喜歡私人空間被打攪,女人們對他來說頂多只是滿足他一時的生理刺激而已,根本不足以分享他的孤獨。

兩人進了房間燈都沒開就吻在一起,手忙腳亂,lily好像比他還急,勾著他的脖子嬌喘吟吟,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身上了,還是朱道楓比較冷靜,推開她,「寶貝,先去沖個涼,慢慢享受……」

這是朱道楓的習慣,肌膚之親必須是在絕對清潔的情況下進行,他有潔癖。lily當然心知肚明,乖乖進了浴室。

朱道楓順便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換上拖鞋,穿過會客室來到臥室,還是沒開燈,逕直躺到了床上,想像著待會的激情之戰,生理上已經有了反應,這是他僅次於酒精之外的麻痺自己的方式。沒有感情,不要結果,只想麻痺。

「怎麼不開燈啊?」lily很快就沖洗好了,帶著香風朝他走來。他順手擰亮了床頭燈,調到了最****的光線。

朱道楓起身準備也去沖個涼,燈光下,lily嬌美的身段在透明睡衣下一覽無餘,現在的女孩子都知道怎麼****男人。

突然,朱道楓僵住了,目光落在lily的透明睡衣上,那是件穿了等於沒穿的黑色紗質睡衣,說****也行,吊帶小背心和丁字底褲幾乎完全透明,但胸部和****的正前方都銹著金色貓樣的圖案,如果是平時,他會很欣賞地拉美人入懷激情****,可是此刻他腦子裡卻閃出早上釘死在門上的那只死貓,頓時lily的身上也是「鮮血淋漓」,撩人的香水味也變成了血腥味,迎面撲來,lily撲到了他懷裡……

朱道楓一個激靈推開她,從床上跳起來,逃命似的跑出臥室抓起外套就要出去,lily已經追出來了,拽住他的胳膊,「朱總,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抱歉,我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改天再約你!」朱道楓甩開她的手,看都不看她,躲瘟疫似的跑出了房間,lily穿著睡衣當然不敢追出去,帶著哭腔在裡面喊,「威廉,怎麼回事嘛,你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啊……」

朱道楓都不知道怎麼開車回去的,途中幾次差點撞到別人。進了梓園,泊好車,他不敢走前門,繞到後門進了客廳,直接上樓,管家在樓下喊他他都不應。

進了臥室,他連忙把燈打開,喘著氣,正準備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休息一會,突然他聞到了房間有股異樣的味道,若有若無,他的嗅覺一直很靈敏(可能是跟女人接觸太多的緣故),當即判斷這不是香水味,也不是空氣清新劑,他從不允許管家在房間噴這種東西,可是很好聞,有點薔薇花香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有人來過!

他警覺地掃視臥室每個角落,沒有人,東西也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他躡手躡腳地走向浴室,站在門口,耳朵貼在門上,也沒有動靜,他就輕輕敲了敲門,「喂,有人嗎?有人的話請出來好嗎?」

還是沒動靜。

「請出來好不好,我沒有惡意,很歡迎你來莊園做客,小姐!」朱道楓很肯定來他房間的是個女人,因為那種薔薇花香的味道正是類似女人的體香,他反而不緊張了,靠在門口很有風度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已經來了,一直就很想見你……」

他對女人一直很有風度,哪怕是不曾謀面的「女人」。

浴室裡還是悄無聲息。

他按捺不住,直接推開門,開了燈,浴室很明顯有人用過,米色大理石洗臉台上還殘留著水漬,他一整天不在家,就算早上用過水也應該干了的,沒干傭人也會抹乾,更讓人震驚的是白色超大浴缸,缸底分明還有少量的水沒排干,老天,這人也太大膽了,這麼不客氣地享用他的浴室。

朱道楓在浴室中站了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除了沐浴露的味道,那種薔薇花香更濃郁了,他幾乎可以想像一個絕色的佳人光著身子在他浴室沖涼的情景,他覺得自己真是色,簡直色到骨子裡去了,人家來意不明,你居然還在這想入非非。

他從浴室裡轉出來,目光立即落在更衣室的門上,虛掩著的!如果不出意外,人應該就在裡面。他輕步走過去,又很風度地敲敲門,「小姐,你是在換衣服嗎?裡面都是男人的衣服,如果有需要,我明天就放女人的衣服到裡面。」

裡面沒有聲音。

「我沒有惡意的,你出來會個面好不好,既然來了做個朋友也行啊,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對女人我一直都是惜香憐玉。」

都這時候了,他還忘不了他風花雪月的本性,只要是女人,他絕對的有耐心跟對方兜圈子,用牧文的話說,他早晚得死在女人手裡。

裡面還是沒動靜,他就不客氣地推門而入了,這是間專用的更衣室,面積足足有七八十平方米,他這人一直喜歡享受生活,崇尚世界級的優質品牌,對穿著很有自己的見解,四面牆都是衣櫃,衣櫃下面是鞋櫃,襯衣、外套、褲子,正式的、休閒的一應俱全,房中間是一個很大的櫃架,上面整齊地擺滿了皮帶和領帶、領結等一系列男士用品,說是一個更衣室,其實跟一個中型的精品店差不多。

他還是沒見到他想像中的「佳人」,但他知道人就在裡面,既然人家不肯出來見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如果貿然把她揪出來難免嚇到對方,就像他自己說的,對女人他一直很惜香憐玉,所以他不打算再找了,但話還是要講清楚的,他操著手在房間裡轉了一圈說:「小姐,我肯定你是個小姐,如果你對我的東西很感興趣,歡迎使用,但是小姐,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惡作劇,今天早上門上的那只死貓多不好看,嚇我沒關係,別嚇著那些無辜的人,我知道你是衝我來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或者你要是對本人有興趣,也可以直接跟我談嘛,我絕對不會讓你難堪的,好不好?」

「先生,先生,」門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您在跟誰說話呢?」

朱道楓這才出了更衣室,鎮定自若地說:「沒事,沒事……」

管家臉上露出憂慮的表情,「先生,剛才我見你一個人跑上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就上來看看,見門開著,聽到你一個人在裡面說話……」

「哦,我在接電話呢。」

管家顯然不信,因為他手上並未拿著手機。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朱道楓下逐客令,不想跟她多說。

「好的,先生,」管家只得欠了欠身子,離開房間,走到門口了又忍不住說,「先生,花園的大門還是應該關上吧,太不安全了。」

「不關,林蔭道那邊不是有門衛嗎,何必多此一舉。」

「可是……」

「我要休息了!」

「是,先生。」

早上他起得很晚,因為昨夜一直等著更衣室的人出來,結果熬到十二點還沒有出來,他就疲憊不堪地睡著了。

梓園沒有異常情況。大家的心放了下來。

可是當他去花園準備開車去公司時,驚呆了,車子的擋風玻璃上劃了幾個紅色大字,連著念應該是一句話:我已經來到你身邊!仔細一看,像是唇膏之類的東西寫上去的,字跡再熟悉不過,跟當年留在書房的字跡如出一轍。

朱道楓笑了笑,並沒有擦掉,若無其事地上了車,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我知道你已經來了!」

一整天他都沒有擦掉那幾個字,車開到公司,對於員工們的猜測他也置若罔聞,下午跟牧文他們見面的時候,卻立即成了他們的笑柄。

「嘖嘖,誰寫的呢?」哲明在他的茶樓門口迎接他,一看到那幾個字就哈哈大笑。其他的人也出來看熱鬧,牧文說,「威廉,你又在哪裡欠了****債,弄得人家找上門。」

「我也不知道啊,至今我都沒跟人家見上面。」朱道楓笑著進茶樓。

善平和吳昊幾個都在裡面,還有前幾天剛認識的晚報社總編秦川,也都恭候他多時了,秦川很熱情地給他讓座,他連忙按住,「不要客氣了,都是朋友了,這麼客氣幹什麼。」

「威廉兄不是也很客氣嘛。」秦川說。

朱道楓在他旁邊坐下來,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對我還不瞭解,秦川,我把朋友當兄弟,對兄弟我從不客氣,也希望你不要客氣……」

「他只對女人客氣。」善平在旁邊補了句。

「錯!」吳昊立即反駁,「你問問他對女人客氣不,只要是他看上的,他毫不客氣直奔主題。」

「臭小子,又敗壞我名聲。」朱道楓被涮慣了,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目光落在旁邊的秦川身上,這個年輕人有點內向,談吐卻很是不俗,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才是第二次見面,卻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忍不住問:「秦川,老家哪裡啊?」

「在一個偏遠山區,」秦川不卑不亢地答,「我是農民的兒子。」

「是嗎?看不出來啊!」善平有些吃驚,秦川雖然言語不多,可眉宇間有種獨特的氣質很吸引人,舉止穩重,感覺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更沒想到是農村來的。

「我的確是農村出來的,種過田,割過麥子,餵過豬,養過雞,放過牛,還上山開過礦,也在鐵路邊撿過煤……」秦川毫不隱瞞自己的身世。

在場的人無不面露欽佩,他的真誠坦白讓人肅然起敬。尤其朱道楓,簡直是瞠目結舌,秦川描繪的生活他想都不曾想過,牧文看著他的樣子就要笑,「秦川,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沒幹過也見過嘛,不過你跟威廉說就是對牛彈琴了,他這輩子只怕還沒見過活著的豬是什麼樣,麥子是長在地裡的還是結在樹上的……」

朱道楓瞪了他一眼,「別老擠對我,又不是我不願意去瞭解,只是沒有機會而已,每個人成長的環境不一樣嘛,」說著又是滿臉敬佩地望著秦川,「你別聽他們瞎掰,我雖然在國外長大,在國內待的時間也有限,不過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生活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什麼特別之處,都是活著,都是過日子……」

「沒錯,是這樣的,」秦川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無論是誰,來到這世上都沒有選擇的自由,怎樣的出身,怎樣的家庭,怎樣的背景,都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是命裡的就是擺脫不了的,一輩子都擺脫不了!」

朱道楓怔住了,「命裡的……」這話好熟悉,他頓時有如遇知音的感覺,一把抓住秦川的手,「說得太好了,我也是深有同感,來到這世上我也沒有選擇,沒得選擇,到現在過著這樣的生活我也沒有選擇……」

「如果可以選擇呢,你會選擇怎樣的出身,怎樣的生活?」秦川問他,目光炯炯有神。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朱道楓陷入沉思,長歎一口氣,「因為是沒得選擇的所以就沒有想過怎麼去選擇,但若老天真給我這樣的自主權,我希望我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父母都是普通人,享受普通人的天倫之樂,不用逼著自己去面對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秦川沒有說話,一直看著他。

「你呢,如果給你選擇的自由,你會怎麼選擇?」朱道楓反問他。

秦川的目光開始閃爍,看著他,沒回答,或者在想怎麼回答。

朱道楓跟他對視,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有選擇,我寧願沒有來到這世上。」這是秦川的回答。

回來的路上,朱道楓反覆想著秦川的這句話,越想越有種宿命感,是啊,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有選擇,他也寧願沒來到這世上,縱然家財萬貫又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風花雪月又如何呢,還是掩飾不了內心的荒蕪。這個家族表面富麗堂皇,實則整個就是荒蕪的,親情永遠是最大的奢侈,從小感受不到父母的疼愛,父親整天忙著應付事業和女人,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看破紅塵皈依佛門,跟他最親密的就是保姆和奶媽,後來長大了,更沒人管他了,開始還有兄弟聯絡,幫他分擔家族的事業,後來兩個兄弟都去了,留下他一個人獨撐局面,再後來連摯愛的女人也跟著去了,帶給他一個基本死亡的婚姻,更加讓他筋疲力盡,心灰意冷,不是用酒精,就是利用女人麻痺自己的神經。

這時候他又看到了玻璃上的幾個字:我已經來到你身邊……

很好,不管你是人還是鬼,陪陪我吧,就算你一輩子不露面,只要讓我感覺你的存在,我也心滿意足,跟你捉迷藏很有意思,看誰先發現誰。想到這他忍不住笑了,是的,看誰先發現誰!

車子開進梓園暢通無阻,花園的大門果然是敞著的,他說的話,沒人敢不聽。怕什麼,這座墳墓一樣的大房子裡有什麼不能示人的,甭管是人還是鬼,還是幽靈,歡迎來此做客!

上了樓,他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沒開燈,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又聞到了那神秘的薔薇花香,毫無疑問,她又來過!或者,還在房間裡……

他做賊似的走到浴室門口,流水聲,他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他的心蹦到嗓子口,強迫自己鎮定,這次他不準備敲門,直接推開了門,打開燈,空空如也,連個人影子都沒有,洗臉台的水龍頭沒關,顯然是故意放的流水聲。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洗臉台上方的鏡子上,也用粉色唇膏寫了幾個字,他一看到那幾個字就眉開眼笑,因為那上面寫著:「今夜我將與你****!」

好啊,跟我****,當然來者不拒!

朱道楓沒有在房間裡找了,他知道她就在暗處,按部就班地沖完涼,換上睡衣,把床頭燈開到最蠱惑人心的亮度,為了不讓自己太快入睡,他故意喝了兩杯咖啡,躺在床上靜候佳人的到來。

這時牧文打電話過來,問他明天去不去「雲中漫步」選畫,前陣子他托了牧文多弄些畫來的,他新裝修的辦公室要用。

「要啊,怎麼不要呢。」朱道楓的心情不錯,說話也利索。牧文跟他太熟了,一聽他聲音就覺出了苗頭,馬上追問:「不對,你在哪呢?」

「在家。」

「哪個家?」

「你這話說得,我還能有幾個家,梓園!」

「你不是處處留香嘛。」

「沒有啊,我很久沒找女人了。」

「看樣子今晚有情況,是誰,跟我透透底。」

「你小子嗅覺靈敏啊。」

「那是,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你有點動靜我還能不知道?」

「是有動靜,不過也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是人還是鬼?什麼意思?」

「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朱道楓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是人還是鬼?他越想越刺激,這遊戲太好玩了,她就在他的周圍,空氣中有她的味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實在太睏了,模模糊糊睡了過去。一夜無夢,也沒感覺到什麼動靜,睡得很安穩。可是早上,或者更早,天還沒亮,他還是在朦朧中覺出了異樣,身邊躺了個人!就在他背後!

他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穩,緩緩轉過身,看到了,在他的枕邊真的躺著個長髮女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瞪著他,漆黑的眸子,閃亮如星辰,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感覺她像是穿著白色睡衣,什麼時候躺進來的他真不知道。

「你來了?」他溫柔地問,不敢觸碰她。

對方沒有回答。

「可以開燈看看你嗎?」

還是沒回答,眼睛詭異地瞧著他……

「那我開了。」他伸出胳膊擰亮了床頭燈,再回頭一看,當即就從床上滾落下來,老天,床上的確躺著個「人」,一個塑料人,就是服裝店裡的那種model,戴著頭套,穿著睡衣,栩栩如生。

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還驚魂未定,盯著那個model,像是被鬼魂附了體,那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冷漠,詭秘,嘲笑……她想幹什麼!朱道楓這時已經緩過來了,掀開被子,抓起那個該死的model重重摔在了地上,因為房間鋪的是地毯,發出的只是一陣悶響,可是頭,「她」的頭竟然摔落下來,正好滾到他腳下,頭髮凌亂,那雙鬼魅一樣的眸子還是直直地盯著他。

再膽大的人也經不住這麼折騰,他拔腿就跑出了臥室,好在房間多,他隨便打開一間房進去睡下,一直在喘氣,睡著了還在喘。好像剛閉上眼,就聽到外面有人尖叫,是從他房間裡傳出來的,毫無疑問,早上送牛奶進房間的傭人看到了那個掉了頭的model。

但他還是拒絕將花園的大門關上,無論管家怎麼勸說,他就是拒不答應,關門?那不就表示他害怕了?他認輸了?笑話,他朱道楓什麼世面沒見過,會被一個偶人嚇住?什麼招都使出來吧,看誰怕誰!

可是牧文不明真相,在畫廊見到滿臉憔悴的朱道楓免不了取笑他:「怎麼,昨晚超負荷運動?也要注意身體嘛,反正你的女人享用不盡……」

朱道楓陰著臉沒回答,恨得牙根直癢,甭管你是個什麼鬼,別讓我逮著你,逮著了我絕不放過你!他根本沒心思看畫,待了一會就離開畫廊回了梓園。他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查看了個遍,沒發現什麼異常。而園子裡的人已經膽戰心驚了,傭人們聚在一起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管家也是一臉惶恐,本來想再次提出關上花園大門,可一看朱道楓的臉色就不敢開口了,只得也裝作若無其事地忙碌,教訓那些傭人不准聚在一起議論。

晚上,朱道楓想了想,還是沒睡到他自己的臥室,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客房睡下了,倒不是怕,而是故意跟那個人兜圈子,有本事你就找吧,每天都換個房間睡,兜死你!

這一夜很安靜,早上醒來枕邊也沒嚇人的東西。然後他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可是一進門又驚得倒退幾步,床上本來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不知怎麼散開了,像是有人睡過。他走過去,枕頭上也明顯有壓過的痕跡,伸手摸了摸被窩,老天,還有餘溫!

顯然是故意睡給他看的!

《愛·盛開(停屍房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