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薄野景行還是前些日子的模樣,見到他這樣卻毫不意外:「不聽老人言,咳咳。」

江清流也不多說:「你當真有辦法助我?」

薄野景行笑得十分陰險:「當然,不過你們囚禁老夫三十年,要我救你,總也不好意思空手相求吧?」

江清流毫不意外:「你想要什麼?咳咳,」他扶著圓柱,又好一陣咳嗽,「自由?」

「哈哈哈哈。」薄野景行大笑,竟然不慌不忙,「你們江家,敢釋放老夫?別說釋放了,你敢鬆開老夫一隻手?」

這個人簡直是狂妄至極!江清流冷哼:「薄野景行,別忘了你與江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若把你是女兒身一事告知族長,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薄野景行果然不笑了,江清流湊近他,也是好奇:「你到底是男是女?」

他目光移下薄野景行雙腿之間,薄野景行頓時冷哼:「我若是你,就先關心一下自己。」

江清流這才輕咳一聲:「說你的條件。」

薄野景行:「我需要一年時間,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要的五曜心經,在我弄清來龍去脈之後,自當奉上。」

江清流當然猶豫:「我如何信你?」

薄野景行竟然也少有的鄭重:「你信不信都沒關係,反正老夫在這裡幾十年,也習慣了。」

江清流略作沉吟:「你告訴我你要調查的事,我幫你查證。」

薄野景行嘿嘿一笑:「不成。」

江清流:「為何?」

薄野景行:「我不信你。」

江清流也無話可說,兩個人互不信任,僵持之後,他終於妥協:「我找人調配藥物,克制你的內力。你若願意就成交,你若不願我轉身就走。」

一陣沉默,薄野景行舔舔乾涸的唇:「行。」

當天晚上,江家族長江隱天在開完會,確認下一屆繼承人之後,下面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薄野景行逃走了。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到了八大門派,表面平靜的江湖,暗裡掀起驚濤駭浪。

而那個時候,薄野景行正在江清流房間裡大吃大喝。一股酸臭的味道薰得江清流直皺眉頭。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你幾年沒吃過飯了?就不能先洗洗?」

薄野景行手裡還抓著雞腿:「我幾年沒吃過飯,應該問你啊!」

江清流一想,也是。這時候他整個院落只有一個劍童催雪。那孩子很容易支開,他低聲道:「趕緊換衣服躲好!若是讓人發現,後果自負。」

薄野景行飛快地啃完雞腿,這時候肯定也不能讓人上熱水。三月的天氣寒意正濃,她也不在意,就在江清流院外的湖邊清洗。

夜色漸濃,江清流倚著門,只看見一個淺淡的影子。不一會兒,薄野景行從外面走進來,她身上穿著江清流的中衣,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腦後,皮膚因為常年不見光,白皙得通透。

江清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被囚禁了三十年,如今這個人至少應該六十如許的年紀了。為什麼竟然如此年輕?

薄野景行全然不顧他的目光,走進來就往他榻上一鑽:「這外面怎麼比裡面還冷?」

江清流眉頭微皺,到底身子受了些寒氣,又咳嗽起來。他只得提醒薄野景行:「你真能治癒我的傷勢?」

薄野景行縮在被子裡,她似乎極為畏寒。但方纔仍在冰冷的湖水裡洗去身上積垢,看來也是髒得自己都受不了了:「老夫何人?豈會騙你一區區孺子。」

江清流冷哼:「那你最好盡快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薄野景行從被子裡爬到他身邊,像只毛茸茸的大狐狸:「你可將內力暫時輸送給我,存於我氣海。再找人調養經脈,等到內傷痊癒,再從我體內將內力取走。」

這個方法,江清流簡直是聞所未聞,他自然半信半疑。薄野景行頭髮還濕乎乎就拱到他耳畔:「信了吧,等到內力重創經脈,陽火攻心,你必性情大變。那個時候老夫也愛莫能助了。」

江清流將她頭髮隔開:「把頭擦乾再上來!」

薄野景行只得起來擦頭髮,她的頭髮烏黑亮麗,直垂至腰際。五官剛中帶柔,竟是雌雄莫辨。

她正擦著頭髮,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江清流面色一變,薄野景行就地一滾上得床來,一下子鑽進了被子裡。那身子整個貼在自己身上,江清流故意長腿微曲,將被子微微拱起,讓兩個人的輪廓看起來不那麼誇張。

進來的正是族長江隱天,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十幾位長老,和天香谷谷主商心。

商心上前幾步,再度替江清流診脈。江清流的妻子名叫單晚嬋,這時候正在一旁低聲啜泣。太奶奶周氏低聲訓斥了幾句。

江清流只覺被那個人貼住的地方一片火熱,他一動不動:「商谷主,我傷勢如何?」

商心仍然直說:「天香谷屢受江盟主恩惠,若著實有法可想,小女子便是拼上性命也是再所不惜的。但盟主內力日進千里,如今恐已突破殘象神功第九層。這樣深厚的內力,也使我等無法可想。小女子愚見,只能調理。」

她話音剛落,江隱天已經開口:「事到如今,請商谷主明示。如此下去,清流會將如何?」

商心輕歎一口氣:「筋脈受創、武功盡失,形同廢人。商某無能,僅有把握保全盟主性命。」

她話一落,江隱天就看向江清流,江清流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江家家族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可動搖,武林盟主不可能是個武功全失的廢人。他看了一眼堂中人,輕聲道:「我暫不能理事,江家諸事就有勞族長和各位長老了。」

江隱天鬆了一口氣,這才點頭:「你安心靜養,不要多想。」

諸人將要離開,江清流又喚住商心:「請問商谷主,如果將在下內力轉移至另一武功卓絕之人體內,對調養在下經脈是否更有助益?」

商心略作沉吟:「此舉理論上雖然可行,但是每個人經脈容納內力都極為有限。盟主武功卓絕,放眼江湖,除卻自身內力尚能承載殘象神功第九層內力的人,只怕不多。而內力也有陰陽五行屬性之別,若與對方功力相沖,只怕兩人皆有傷亡。且不同宗派的內力,行穴走位俱都千差萬別。內力從哪個穴位進入,儲於哪條筋脈方不會使自己爆體而亡。每一天往哪些穴位、經脈運功行氣,最終又從哪個穴位導出,這些一旦有分毫之差,於二人都凶險萬分。」

江清流點點頭,也不多說,只是示意自己累了。一眾人都走了出去,單晚嬋走到床邊,眼眶通紅。江清流心下一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你也累了,下去歇著吧。」

等到房中再無旁人,江清流用力將粘在自己腰間的人踹出去:「薄野景行!」

被窩裡,薄野景行死死抱著他的腿。江清流用力踹她,她竟然大哭起來:「江隱天要害我!師父救我!師妹救我!鐵風來要害我!」

她眼淚鼻涕全抹江清流褲管上了,江清流一時哭笑不得:「薄野景行你發什麼瘋,鬆手!」

薄野景行死抱著他的腿不肯放,哭了大半天,她突然眼淚一收,從被子裡伸出一個頭,左右望了望,確實是沒人了,方鑽出來。那時候她頭髮濕濕地支稜著,右手還拿了毛巾,緊一下慢一下地擦著:「想好沒有?」

江清流一臉狐疑地看她——這老賊被關了多年,別是真瘋了吧?!

說真的,他有些猶豫。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哪怕這曾經是個很牛逼的瘋子,也實在是太危險了。薄野景行卻嫌燭光晃眼——她在地牢裡關太久了,對光線著實不太適應。他撿了桌上一顆香豆,屈指一彈,打滅了三支蠟燭。然後豆子撞到牆上,準確地彈回他手裡。

江清流一凜,他決定冒險相信這個瘋子一次:「來吧,反正無論如何,我總不能如同廢人一樣躺著。」

薄野景行讚許地點頭:「老夫睡一覺,明天開始。」

說罷,她鑽進被子裡,江清流用力把她踢起來:「頭髮還濕著,別蹭我身上!」

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只得把頭髮垂至榻外。江清流只覺腿上一沉,再一看,這傢伙居然趴自己腿上就這麼睡著了。

她睡覺的姿勢,也是雙手置於頭頂合在一處,如同被捆綁時一樣。

江清流卻有些失眠了,也不知道晚嬋在幹什麼。他想翻個身,奈何雙腿被薄野景行壓著。他輕輕推了推她,卻不料原本睡得正香的薄野景行兔子一樣一下子跳將起來。反應之強烈,將江清流都嚇了一跳。

他跳起來之後,警覺地左右張望,似乎沒發現什麼危險,這才繼續往他腿上一趴,又睡著了。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