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晨六點,陽光自沒有拉攏的窗簾投射進來,將她床面照亮了一塊,讓原本應該再睡半個小時的奉姎,不得不轉醒過來。

    眉頭習慣性擰起,先是瞇眼看著窗口,望向那片過於晴朗的藍天,然後再轉向床頭櫃上的鬧鐘,確定現在不是她生理時鐘應該醒來的時間。

    但,就是醒來了。她沒有賴床的習慣,只好起身。

    她的「員工宿舍」位於李宅一樓靠近廚房的一間客房,房間裡配備著衛浴設備。她刷牙洗臉出來,還不想離開房間,只好打開電腦上網閒晃一下。

    電腦才剛開好,就看到工作列上一閃一閃的,有人在使用skype呼喚她。她看了一下,有些訝異的發現竟是奉姁!這個萬年奼女並不常掛在即時通這類地方等人聊天的,今天一大早就掛在這裡,實在稀奇。

    「早。」奉姎打出一句問候。

    「小姎姎姎姎~~~~~早安安安安~~~~~~」很快樂又充滿朝氣地。

    「你手指抽筋了?」奉姎閒閒的打字問。

    「哪有?????」

    「沒有的話,你怎麼遠打個字都可以結巴?」

    「……你是小姎吧?不是我姑媽假扮的小姎吧?還是你被她附身了?為什麼這些涼言涼語看起來好眼熟,如果你接下來對我說出招牌的『退件』二字,那我就可以肯定你就是我那個總管姑媽了!」

    奉姎看得唇角一抽,一點也不想談任何與「奉總管」三個字相關的話題,所以直接略過。突然想到昨天聽到的那個小八卦,於是打字道:

    「我聽到一則小道消息,關於你的。秋家人想找你來個『華山論廚』,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秋家?什麼秋家?找我幹嘛?」疑惑。

    「秋廚世家,這幾年很出名的廚藝家族,常常可以再媒體上看到他們出沒。儼然像是新一代廚界領袖,被稱為廚界新貴族。這個秋家對我們奉家很有意見,一直想早我們比試廚藝一較高下。」

    「秋家有很出名嗎?那為什麼我沒聽過?而且我又不代表奉家好不好,為什麼要找我?我只是奉家一尾小小小小的學徒耶!」忿忿不平。

    「你這個萬年奼女沒聽過秋家也很正常,這不怪你。搞不好你連現任總統是誰都不清楚,更別說一個小小的秋家了,不用難過。」

    「什麼嘛,我怎麼會不知道現任總統是誰,太瞧不起人了!」抗議!

    「好,那我給你出一道選擇題,四選一,讓你猜猜現任元首是誰——一、蔡英文;二、郝龍斌;三、馬英九;四、陳水扁。哪一個?」

    「哼哼!當然是宅界領袖馬英九了!在這個宅男奼女稱霸天下的時代,跟隨潮流的人永遠不會寂寞,合群的人呢有福了!」好得意的樣子。

    奉姎看到回復,忍不住直笑,好一會才打字道:

    「很精闢的見解,了不起。」

    「那個……嘿嘿,也沒有多精闢啦,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_^=……」

    「不哈拉了,回到正題。總之,你知道這件事就成了,因為你是秋家目前唯一逮到的奉家人,他們對你非常感興趣。要不要迎戰隨便你,不過依照你奼女的性格來看,你八成不會接戰帖。」

    「我為什麼要接?我說了我只是學徒啊。何況華山那麼遠又那麼難爬,誰要去啊!」

    「大陸的華山很遠又很難爬沒錯,不過雲林也有個華山啊,那就不遠也不難爬了,還可以喝喝古坑咖啡、玩玩劍湖山世界。」忍不住逗著這個好玩的傢伙。

    「小姎,重點不是哪一個華山比較好爬,而在於——我為什麼要接莫名其妙的戰帖啊?!接了對我的評分有幫助嗎?可以讓我不用比賽就直接當上奉主嗎?當然不可能。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理會?」那頭哇哇叫。

    奉姎正要打字回應,但這時桌上的手機響起,她看了下來電號碼,有點印象,但想不起是誰。於是接起——

    「我是奉姎,請問哪位?」

    「奉小姐,我是趙秀梅啦。不好意思,我剛才下樓的時候拐到了腳,現在我兒子正要送我去醫院,要跟你請假一天啦。」趙大媽虛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小姁,我得工作了。下次再聊。」

    「我也是,我該煮早餐了!啊!!!我米還浸著,還沒放進窩裡煮,完蛋了!!!!今天早餐一定會被退貨!!!!」那頭打出驚慌的字句。

    「別慌,你把浸泡過的米放進果汁機裡攪十五秒,再開始煮,這樣很快就可以將粥給煮透了。」

    「啊!對喔!幸好你提醒,不然我還真是一時想不起來該怎麼辦!這樣煮出來的粥雖然少了粒粒分明的美感,但重要的是闕大少不會退貨啊!只能這麼辦了。謝謝謝謝!小姎,我忙去了,88!」那頭火速下線。

    奉姎也隨之下線,關機。心中開始想著早餐要準備些什麼,心中有了定案,起身,上工去也。

    「哇!這是什麼?好可愛!」高開慧眼睛一亮,指著各色盤子叫著。

    「都是鬆餅。」將最後一份格子鬆餅端上桌之後,奉姎對著等在餐桌旁的食客們一一介紹著——

    「你指的那一盤是菠菜鬆餅,裡頭捲著的是海苔和維也納香腸;這是格子鬆餅和圓形鬆餅,旁邊有楓糖漿可以淋著吃,也可以夾魷魚醬、起士或者火腿;然後這是一口鬆餅水果串。」品項不多,但份量都很足。

    「這水果串好像糖葫蘆喔,真可愛!啊,半月型的菠菜鬆餅夾香腸也好特別,都好好看耶!真想全部吃光光!對不對,柔柔?」

    「對!」小姐姐的忠實支持者柔柔當然用力點頭同意,小嘴裡已經塞滿了香香甜甜的鬆餅。

    「造型可愛,又那麼香,看起來好吃得不得了,就算是厭食症的人看了也會忘了什麼叫厭食症吧……啊!」說到這裡,突然頑皮一笑,拿來一隻大盤子將各式鬆餅都夾了一些,將盤子裡的食物排得漂亮可口之後,起身道:「我拿上去給我媽媽看一下!」

    「開慧,你真壞!別拿上去了吧。」張文芳驚叫了聲。「你媽媽說她只喝去油的雞湯和蔬果汁,不吃其它東西的。」

    「她都生病了還想著要減肥,不行,我一定要上去引誘她。她昨天打完點滴回來就一直在睡,沒有吃東西,現在還敢搞任性。她想要減肥隨便她,不過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們吃得有多好!」說完,人也跑上樓去了。

    結果高開慧不僅兩手空空的下樓來,還把向來絕對不會晨起的曹敏敏給勾引下來了。因為高開慧告訴她——今天的早餐是她最喜歡的甜點大集合!

    其實也沒有多甜,鬆餅本身並沒有加太多的糖……當李從謹帶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咬下第一口格子鬆餅時,終於放下心的吃起來。他就跟一般男人相同,對甜食的接受度非常小,幸好甜度剛剛好,是他能接受的範圍。

    鬆餅皮烤得很香很酥,夾著火腿與起士,口感相當好,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下。當他吃完第一份鬆餅,打算朝菠菜捲進攻時,見到開慧笑得賊兮兮的跑回餐廳,笑問:

    「你的鬆餅呢?」

    「我趁我媽罵人的時候,塞了一塊菠菜鬆餅到她嘴裡,然後把整盤都放在她床頭櫃上,就跑下來了。我跑到曹阿姨的房門前時,都沒有聽到我媽的尖叫,我想她應該正忙著吃我送上去的鬆餅吧。」故作無辜的聳聳肩。老媽餓了,那麼久,就不信她抵抗得住美食的誘惑。什麼意志力減肥法、嫌棄食物減肥法、催眠自己食物不好吃減肥法的,在美食麵前,什麼減肥法都是個屁啦!

    「姐姐,好吃。」吃得一嘴楓糖漿的柔柔笑著對姐姐道。

    「那是一定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多吃點!」高開慧幸福的吃著,歎了口氣道:「如果每天都可以吃到各種好吃的,那該有多好!」

    是啊,該有多好!

    正在努力進食的眾人都暗自點頭,並且偷偷瞥了奉姎一眼。

    如果一個小小的五口之家,卻需要四個家務人員服務的話,若不是主人家錢太多沒處花的話,那就是真的有其必要了。

    奉姎原先確實認為李從謹這些人是錢太多了,才會找來一堆人塞在家中領薪水。而現在不然,她已經深信這個宅子必須有這麼多人的協助才能正常運轉。

    生病的曹敏敏沒有辦法照顧自己,她抗拒與任何人產生互動,甚至躲避著與女兒親近,所以又一個全日制的保姆是必要的,照顧她也照顧她女兒;愛發脾氣又愛製造環境混亂的高凱琳,當然得有一個好脾氣的家務助理隨時將環境整理好,並幫她接送女兒上下學;而,這個家庭裡的成人除了生病的曹敏敏之外,全都是工作忙碌的人士,他們當然可以天天外食,但發育中的孩子可不能總是吃著外頭調味料過重又不健康的食物長大,所以找個歐巴桑來煮飯也很合理。

    而管家,則是負責將這些人統合管理,並在她們無力完成工作任務時,隨時加以支援,讓這個家庭運作得井然有序的必要存在。

    對於管家這份工作,奉姎雖然接得不甘不願,但既然接了,就會忠於職守,即使這是一份很受氣的工作,而她脾氣向來又很差……

    李宅上下所有人都以為奉姎早晚會受不了高凱琳的挑釁而爆發——除了天真不解世事的柔柔外。但一個月半下來,她沒有。雖然臉上仍然沒有笑容,看起來情緒永遠處在「不佳」的邊緣,但她並沒有發火過,即使在高凱琳知道了她有廚師執照之後,挑釁奉姎的手段除了每天依然對環境搞破壞之外,還對奉姎的手藝大肆嘲笑,並以嫌棄她的作品、打擊她的信心為樂。

    身為廚師,還是一名自負的廚師,認真做出來的作品被惡意嫌棄,不高興是一定的,但若要她因此發火,是不可能的。在她廚師的訓練中,關於遇到「澳客(差勁的客人)」這個課題,其解決方式有好幾種,但絕對不包括直接朝食客發火,因為朝食客開罵雖然能夠得到一時快意,但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你的作品仍然被當成垃圾侮辱。

    這陣子趙大媽因為腳扭傷,需要多休息幾天,索性將前兩年累積的特休給一次請完,總共十四天的假期,聽說拐著腳出國玩去了。所以,她這個管家開始兼任廚師……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誰知道還是繞回了她的老闆行,面對這種情況,無言之餘,也只能認命。

    當李宅由奉姎掌廚時,每到用餐時刻,全體人員幾乎都會到齊,及時趕回來。

    對於高凱琳這種等級的挑釁,老實說,奉姎已經習慣了。反正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招,反正奉姎也已經悄悄的進行報復了……

    可是這個報覆沒有人知道,所以在別人眼中,看到的是高凱琳惡形惡狀的欺壓新管家,而這個看起來非常難惹的新管家,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逆來順受,從來不向人告狀,連私底下對同事抱怨發牢騷也沒有。怎麼看也不覺得她會屈服在高凱琳的女暴龍氣勢之下啊,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李從謹一直在等,從高凱琳第一次和奉姎對峙上時就在等,等奉姎向他投訴工作上遭遇的種種困難,並且已經準備好說詞來應付——當然,其說詞與想達成的結果,在時間的不同和心情的不同下,分作初稿與最後的定稿;初稿想達成的目標是請她;另謀高就;而定稿則是堅定的希望她務必要留下來。就算不是為了那手高超的廚藝,奉姎也是一個盡職的管家,她將這個宅子與員工管理得非常好。縱使她是這麼的不苟言笑,但兩個孩子都喜歡親近她,由此可見,她雖然不胖呼呼、笑嘻嘻、溫暖得像肯德基爺爺的媽,但她對孩子的影響是正面的,這完全可以彌補她長得一點也不像管家的遺憾,她仍是一名優秀的管家。

    但奉姎從來都沒提過,即使他刻意站在她面前,主動暗示希望她暢所欲言時,她的嘴還是閉得比蚌殼還緊。有時候,李從謹甚至覺得奉姎不喜歡跟他單獨相處。

    為什麼?他曾經得罪過她嗎?還是……上次開小差送便當被他看到的事,在她心底留下了難以抹滅的陰影,讓她每每看到他都不自在的想逃?

    性格這麼酷的女子,會因為這種區區的小事彆扭那麼久嗎?難以想像,還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他對她有種特別的心思,不想接受,所以一點機會也不給,直接扼殺?

    是這樣嗎?可是,他什麼都還沒開始做啊,每天回家吃晚飯這種事,看不出來他想追求她吧?

    不,她當然看不出來。李從謹暗笑自己太過患得患失了,以至於什麼事都能拿來胡思亂想。奉姎本質上就是個很冷淡的人,冷淡,不是冷情。一個脾氣壞、懶得理人的人怎麼可能冷情!她的熱度,大概只願意給她認同的人看到吧,而他,還不是。

    好吧,山不來就我,那我只好去就山。

    「奉姎,可以談談嗎?」

    正和文芳一起收拾餐廳的奉姎聞言,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從謹站在餐廳門口,已經梳洗完畢的他,濃黑的頭髮半濕而蓬鬆帶著點自然卷,幾縷髮絲垂落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讓他看起來像個少年。身上套一件米白色的V領線衫,合身的線條將他的身形襯托得修長筆挺,兩隻袖子工整的卷在肘彎處,雙掌閒適的插在淺駝色的休閒褲口袋裡。

    他就靜靜站在那裡,像個理所當然的存在,,沒有一點侷促。廚房的燈光將他白色上衣照出一層柔和的螢光,這螢光明亮了他那張俊秀白皙的臉,讓他看起來好清爽、好耀眼,讓他白皙面龐上的那雙黑色眼眸看起來特別的深邃……令她想念的深邃。相同,而又不同,差別在於這雙形狀肖似的眼眸裡,沒有那種對生命的疲倦與空寂,太清澈了,所以不像……

    而,這雙清澈的眼,看起來……好像看了她許久……

    這發現讓她警醒,不敢再任由自己沉浸入恍惚裡,連忙回神道:「不急的話,半小時之後,可以嗎?」

    因為一直很仔細的看著她,所以李從謹捕捉到了她望向他時那一瞬間的恍神,這是……什麼緣由?

    還有,這樣的目光,他怎麼感到有點熟悉?將心中的疑問暫且擱下,回道:

    「可以。半小時之後,三樓的書房見。」雖然還想盯著她看,但又不想被她發現,只好轉身離開。走了兩步,終於想起還可以跟她隨口交代個什麼,這讓他可以在多看她一眼,於是很快回頭——「對了,我明天——」話沒能說完,便止住。

    她在看他。又是以那種恍神而難以理解的神色,看著他的背影……

    是了,這樣的目光,他見過。

    李從謹想起了她開始另他印象深刻的那個午後,她站在陰影裡看著他走遠,就是這樣的目光,然後,她迷離的淡影,從此在他心中停留不去。

    她,在看什麼?或者,透過他,在看……誰?

    對視的兩人皆無言,他眼神裡透著疑問與探索;而她,則狼狽的收拾著自己的失態,轉開眼,再不敢坦然迎視。

    「嗯?你明天有什麼事情嗎?」裝作很忙的樣子,用力擦著已經光亮到可以當鏡子照的餐桌,喃喃開口問。

    「……我明天晚上和友人有約,不會回來吃晚餐,先跟你說一聲。」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若方纔的精神。

    「……我知道了。」克制著抬頭的相望,低聲應道。

    李從謹看著她努力工作的身影一會,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餐廳。

    雖然心底忐忑不安,但表面上裝出一派冷靜還是沒問題的。半小時的心理準備,足夠奉姎武裝好自己來面對一切可能的質詢。

    她上了三樓,來到門板半敞的書房外,正想禮貌的敲門再進去,發現裡頭的李從謹正在忙,所以她就不急著進去了,,默默的站在門外,看他。

    他正在講電話,手上翻著文件,不時記錄著什麼。而高凱琳正緊張的站在他身邊,密切注意著他與對方談話的內容。好像談得不甚順利,因為李從謹的神情嚴肅,而高凱琳在一邊蹦蹦跳跳、無聲的揮拳跺腳。

    似乎是在談高凱琳的新合約。在價碼、合作對像、節目內容上,都有很多需要協調的地方。高凱琳要求加薪三成——先漫天要價,好讓對方就地還錢。以現在的景氣外加她頂多算是尚可的收視率,想加薪三成根本絕對不可能,這只是為了讓接下來的條件好談而已;她想要的是參與節目製作、增加她每週主持節目的時數,還有,拒絕跟她的死對頭合作開節目。

    高凱琳對外的形象絕對是端莊知性的,在演藝圈這種複雜的環境,只在螢光幕前裝淑女是不夠的,要裝就裝個徹底,幕前幕後一個樣。所以在李從謹幫她談新合約時,她縱使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也不可以發出女暴龍的怒吼,簡直憋得快內傷,只能以激動的肢體語言表達出自己的忿忿不平。

    「……好的,林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好好跟凱琳溝通的。也希望你針對我提出的幾個條款做個小小的修改,其實那些條文修掉了,對凱琳、對貴公司來說,都是有利而無害的。您就趁這幾天好好思考一下……好的,下星期四下午三點,貴公司見。」

    終於通話完畢。高凱琳開始高聲叫——

    「要我去跟朱香河合作?要借我的知名度帶她?她作夢去吧!從謹,你一定要在新合約中條列這一點——我永遠不要跟朱香河合作!永遠不!聽清楚沒有?!」

    「凱琳,我記憶力沒有差到同樣一件事需要你不斷的提醒才能記住。」李從謹淡笑說道。

    「我知道你記得住,可是我還是要強調一下,這個女人我永遠不想見到!三年前朱香河以高學歷才女進入新聞界一炮而紅之後,好好的新聞主播讀稿機不當,偏要進入演藝圈當藝人,可惡,她就是衝著我來的!我知道!她一定是!所以就算會被說成打壓新秀也無所謂,我就是不要跟她合作!」高凱琳歇斯底里的不斷強調。

    「我保證這條一定幫你談成。」李從謹沒有被她的激昂感染,還是心平氣和的說著。

    高凱琳仍然氣怒難平的走來走去,她需要被安撫,或者是有人同她一起痛罵那個可惡的女人也沒關係,不然她的焦躁無從發洩,她會在這種壓抑下抓狂。

    「從謹,你知道我討厭她,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討厭她嗎?」

    「我不知道。」

    「你猜過嗎?」

    「沒有。」誠實回道。

    這答案令她心中一揪,又痛又氣。「你為什麼不猜?甚至從來不問?!如果你問了,我一定說!」

    「你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問。我也不認為該對你的隱私好奇。」

    凱琳無語的瞪著李從謹。這個溫和得像是可以包容所有的人,此刻靜靜的望著她,竟讓她感到冷酷。

    她忘了,她之所以會搬來李從謹這裡,就是為了躲避家人那些名為關係,實則無所不干涉的行為。

    她忘了,她來到這裡,就是因為喜歡李從謹沉默的包容——需要他時,只要開口,他就會盡量做到;不需要他時,就不用理會他,他也不會多事。不因這間屋子屬於他,而訂一堆規矩要別人遵從,他可以為她糟糕的生活習慣找來家務助理,卻不會要求她一定要改掉壞習慣——當他詢問過一次她是否能收斂些許,而被她拒絕之後,他便再也不提了,從此由著她去。

    可是……當她需要他開口「多事」時,他卻緘默以對,讓她覺得心好冷。然後,突然感到,這個很和善的男人,其實從類沒有主動為別人做過些什麼,所有的種種,都是別人向他開口,而他不拒絕而已。

    他不拒絕,卻不表示他喜歡吧?就像,他看起來隨和,其實很淡漠是吧?

    「從謹,你會不會覺得我們這些人很讓你心煩?」

    「不會。」

    「是嗎?可是我覺得也許你對我們感到很煩,卻從來不說。」畢竟他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他沒道理包容、沒道理善待。

    「當然不會,你別多想了。」李從謹不明白高凱琳不滿的情緒為什麼突然轉移到他身上,可惜他現在還有別的約,不能與她多聊。看了下手錶,這個時間奉姎應該要上來了,於是對高凱琳道:

    「凱琳,你這幾天還有點斷斷續續的發燒,趁這幾天沒有安排工作,你就多休息,將身體養好,別想太多。放心,你不喜歡的人,我就不會讓你跟她合作。」

    高凱琳靜靜的看著李從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下樓去吧。我和奉小姐有事要談,她應該上來了。」李從謹起身輕搭著高凱琳的背,將她往門口帶,抬眼望去,就看到奉姎站在門外,對她微笑道:

    「奉姎,上來了。請進。」

    高凱琳一見到走進書房的奉姎,立即精神百倍,所有的頹喪低落情緒霎時蒸發無蹤,利眼射了過去,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揚聲道:

    「喲,是有廚師執照的管家啊!今晚的菜做得真是太油了,油也就算了,還那麼難吃!尤其是那道冰糖蹄膀,做得簡直太爛了,筷子都夾不起來!你晚餐煮這種高熱量的東西,存著什麼心?是想要我嗎肥死嗎?你說啊!」

    奉姎只是看著高凱琳,還沒回應些什麼,李從謹已經從中介入;他將高凱琳帶出門外。

    「凱琳,別找奉小姐麻煩,改天我們得找個時間談談你對奉小姐的態度問題。」

    「等等,我哪有找她麻煩?我說的都是實話,哪一句錯了?」

    「凱琳,改天談。現在,晚安。」

    李從謹一手握著門把,站在門口,等著目送高凱琳下樓。高凱琳唇角緊抿,像是還想要說些什麼,不願意就這樣被打發,但看到李從謹難得堅持的送客姿態,她只好恨恨的又瞪了書房內的奉姎一眼,才轉身下樓。

    李從謹將書房的門關上,回頭望向奉姎,發現她目光定在門板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李從謹輕聲問道。

    「想她。」心思還在漫遊著,所以下意識的回道。

    「想凱琳?為什麼?」

    「她……讓我覺得很眼熟……想到了一些事……」

    「凱琳像你以前認識的人嗎?」趁她恍惚,繼續問道。

    可惜她的恍惚到此為止,雙眸恢復清冷明亮,像是剛才恍神的狀況沒有發生過,開口問他道:

    「李先生找我上來是要談什麼?」

    面對一臉嚴正的奉姎,李從謹心中暗暗歎了聲可惜,笑道:

    「來,請坐。」伸手請她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她依言坐下,而他,沒有繞回書桌後方的位子安坐,依然站在她身前一公尺的地方,半靠著書桌,從上往下看著她,然後道:

    「有幾件事想跟你談。首先,是凱琳,她不該惡意批評你的廚藝,也不該總是找你麻煩。對於她的態度,我會找她談。」

    她點點頭,表示聽到了。他個人決定這樣做,她沒什麼看法好說。

    她冷淡的態度,雖然不令李從謹意外,但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多餘的事,忍不住道: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向我申訴凱琳對你的不禮貌,你不像是能夠容忍被人惡意挑剔的人。也許你可能因為個性好強而不肯向我求助,但你為什麼從來不曾對凱琳的無理加以嚴正的駁斥或……乾脆發火?」不是懷疑她沒有涵養,而是,凱琳的所作所為,再有涵養的人也會爆發,不是嗎?

    「為什麼我應該發火?」她反問。

    「她總是故意弄亂環境。」李從謹想到前幾天開慧跟他說凱琳將一瓶橄欖油「不小心」灑了整座樓梯,結果害得她自己差點從二樓滑下來。奉姎帶著其他員工清理了好久,才將油給清乾淨。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總是批評你煮的食物、踐踏你的作品。任意點菜,讓你疲於奔命之後,偏又不吃的丟在一邊,只為了氣你。這些都是故意為難,你一定清楚。」

    「我是管家,整理她弄亂的環境理所當然。現在我幫趙大媽代班廚子的工作,烹煮食物自然得盡量符合僱主的口味,僱主若覺得不適口、不好吃,會挑剔很正常,這都是我工作所該承受的。所以,我沒有發火的理由。」

    這麼有理智?這麼有肚量?太神奇了!

    「你是真的不生氣,還是認為工作成果被挑剔不能發火?」他一手撐在書桌胖,身軀微彎,向她傾近,看進她的眼,好奇地問。

    奉姎一直低垂著的眸光在不經意的抬起時,便對上他的,她沒想到他靠得這樣近,也正等著與她目光銜接,大意的落入,便再也無法挪開。在他一雙深黑色眸子的注視下,她除了被吸進去,別無其它選擇。

    這雙眼會令她軟弱,可是沒有辦法,她實在太想念了,於是只能沉迷……

    「奉姎?」

    「嗯?」

    「你生氣嗎?對凱琳。」很輕柔的聲音在問,帶著點小心翼翼。

    「剛開始有一點,但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淺淺一笑,帶著點自嘲:「覺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就沒那麼生氣了。反正……」

    「反正什麼?」

    「反正,她挑剔我的食物,我也以食物報復她了。」很是得意的口氣。

    那雙眼笑了,很溫柔的望著她,也更加靠近她,對她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以食物報復是什麼意思,不過至少我已經明白,你沒有被欺負,而且還做了反擊,這樣很好,我喜歡你這樣,奉姎。」

    喜歡?他說喜歡?這雙眼的主人,竟然對她說了喜歡?!

    奉姎不知道自己舉起了雙手,捧住了擁有這樣一雙美麗眼眸的男子的臉……

    就是想靠近他……很想,很想靠近……然而,已經如此近了,近到像是像怎樣為所欲為都可以……卻不敢,有任何褻瀆……

    「奉姎……」眼前的人開口了,聲音卻像是從遠處傳來。

    「嗯?」不要那麼遠,她聽不清楚。於是更近更近的,靠近他的唇,軟軟的,好像抵住了什麼……

    「我像誰?」

    呃?!

    「如果我吻了你,你會將我當作誰?」

    迷幻的世界在李從謹吻上奉姎的一瞬間碎裂……
《挑剔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