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殊整個人都愣瞭。
他呆呆看著傅長陵,傅長陵紅著眼眶,強撐著自己:“她是以人煉脈的邪魔外道,你為和她劃清界限,親手斬瞭她。然後你和越思華成婚,再次成為傅傢少主,我是你的私生子,被你帶進門來。”
“你從小對我不聞不問,”大雨磅礴而下,拍打在傅長陵臉上,“你有瞭其他孩子,你有瞭妻子,你未來過得很好。”
傅玉殊震驚看著傅長陵,他似乎完全不能相信。
“你別多想瞭,”傅長陵抹開臉上的雨水,平靜道,“好好去見她吧,這都是幻境,你想做什麼都好。”
傅玉殊說不出話來,秦衍通過傳送陣一路疾行到太平鎮,剛一到太平鎮,就看見天上密密麻麻都是修士。
“退後。”
秦衍聲音剛出,傅長陵便扶著傅玉殊疾退開去,秦衍手中長劍大亮,直直破開人群,傅長陵同傅玉殊一起落入太平鎮中,傅玉殊看著空無一人的太平鎮,頗有些焦急道:“人呢?”
傅長陵指尖抬手成符,便見符紙亮起來,傅長陵領著傅玉殊一路狂奔而去,轉頭同秦衍道:“師兄,進結界來!”
秦衍剛剛得音,便急奔而去,追到傅長陵身後:“人呢?”
“在我們進來那個地方。”
傅長陵急急奔跑在前面,秦衍聽得是他們進來的地方,眸色瞬間冷下去,他抬手扶住旁邊的傅玉殊,吩咐傅長陵道:“你先去。”
傅長陵點瞭點頭,一路狂奔向前,沒瞭片刻,到瞭之前墓室的入口,便見那裡人山人海,全是太平鎮的人。
此刻這些人已經完全不像人的模樣,他們拼命往墓室裡面湧,傅長陵大喝瞭一聲:“讓開!”
然而沒有人理會,見到傅長陵,這些人更加驚懼,大喊著道:“有人來瞭!”
“她救兵來瞭!”
傅長陵聽得這些言辭,抬手用狂風一扇,就將旁邊的人驟然推開,清出一條道來。
他飛奔而去,猛地踹開墓室大門,而後他就看見,石床之上,一個人靜靜躺在上面,她的血一路蔓延開來,身上幾乎是血肉無存,而她身邊還站著幾個鎮民,他們手持利刃,旁邊放著一個大盆,裡面裝滿瞭堆積起來的血肉。
狂怒從傅長陵心中噴薄而出,傅長陵沖向藺塵,大喝瞭一聲:“你們在做什麼!”
鎮民驚恐得慌忙退開,隨後都跪在瞭地上,顫抖瞭聲道:“對不起,仙師,對不起,我們沒得辦法,沒得辦法的啊……”
傅長陵來不及管他們,他沖到石床上,抬手握住藺塵鮮血淋漓的手,那手已經隻剩骨節瞭,傅長陵握著她,讓靈力一路湧貫而入。
藺塵面前睜開眼,看見傅長陵,傅長陵見她睜眼,迅速道:“你感覺怎麼樣?你的靈氣還在,怎麼回事?你怎麼會……”
“你來瞭。”藺塵溫和出聲,卻隻是問瞭這麼一句。
與此同時,傅玉殊在秦衍的攙扶下終於來到瞭門口,然後他就停下瞭,他站在門前,呆呆看著裡面的景象。
傅長陵給藺塵湧灌著靈力,可藺塵的問題根本不在靈力不支,而是她根本不能用。
她還有著渡劫期的靈力,卻沒有可以運轉的心法。
傅長陵拼命想著辦法,藺塵就靜靜看著傅長陵。
“不用費力瞭。”
藺塵溫柔註視著他:“沒事的,我不想再連累你們瞭。”
“你胡說八道什麼!”
傅長陵驟然抬頭,怒喝出聲:“你沒事!”
藺塵沒說話,她輕輕笑瞭,她轉過頭去,看向站在門口的傅玉殊,她伸出手,朝著他招瞭招手。
“玉殊,過來。”
傅玉殊靜靜看著她,她還在笑,他想,他是她丈夫,他不能比她先哭。
於是他努力笑起來,他走到她身邊去,同傅長陵道:“我來吧。”
“我還能救,”傅長陵拉著藺塵的手,激動道,“我還能再試試。”
傅玉殊沒說話,他靜靜看著他,眼裡帶瞭幾分祈求,看見傅玉殊那張臉上的笑容,傅長陵突然愣瞭。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看到瞭十九年後的傅玉殊。
他那一生的笑容,便是此刻這般,明明你覺得他笑著,卻沒有半分笑意。
秦衍走上前來,拉開傅長陵的手,平和道:“長陵,讓傅前輩和藺前輩說說話吧。”
說著,秦衍拉著傅長陵從床臺上下來,傅長陵愣愣看著他們兩,傅玉殊上前去,溫柔抱起藺塵。
“阿塵,”傅玉殊溫柔出聲,“我這樣抱你,你會不會疼?”
“沒有,”藺塵聲音溫和,“我很高興。我本來以為……我見不到你瞭。”
“怎麼會,”傅玉殊輕輕靠在她的頭上,“我一定會來的。”
“長陵還好嗎?”藺塵靠在他懷裡,兩個人像是說著一些普通傢常,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好像還在萬骨崖,在月明夜裡,他們依偎在一起,細細絮叨著生活瑣事。
“好的。”傅玉殊知道瞞不住藺塵,便道,“他們給他身上下瞭一個咒,讓他未來成為傅傢的養料。但是你別擔心,”傅玉殊抱緊藺塵,“我會幫他的。”“傅傢的人,”傅玉殊聲音溫柔,“今天的人,害你的人,沒有一個,我會放過。”
“有一日,我一定會血洗傅傢,”傅玉殊閉上眼睛,這仿佛是他內心唯一的安慰,“他們不當活著。”
“玉殊,”藺塵閉上眼,“對不起。”
“我該聽你的話,”藺塵聲音低下去,“我管不瞭人心,管不瞭世間,是我害瞭你,也是我害瞭長陵。”
“對不起。”
“我的修為,我給你,”藺塵靠在傅玉殊肩頭,“我的金丹,你將它交給思南。你將我帶回去,交給鴻蒙天宮。”
藺塵說著,撐著自己的身子,探過身來,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他們本就是雙修道侶,靈力從她身上一路湧貫而出,奔湧到他身上。磅礴的靈力太得太急,撐得他的奇經八脈都在疼,但這靈力又格外的溫柔,它沖刷過他的經脈,來到他的腹間,配合著傅玉殊的法訣,在他腹腔重新形成一顆金丹,然後快速直接成為元嬰。
傅玉殊靜靜看著面前閉著眼的女子,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柔,她的怨恨,她的苦痛,哪怕展現出來,也是這樣的平和,他眼淚忍不住落下來,又覺得不該在這時候落淚,他的眼淚落到兩人唇邊,藺塵感知到,她伸出手,擁抱住他。
“玉殊,”她音帶喑啞,“別怕,以後,我們就永遠在一起瞭。”
傅玉殊終於忍不住,他哭出聲來,死死抱住藺塵。
傅長陵在一旁看著,他整個人從最初的呆滯慢慢平靜下來,他靜靜看著,沒有任何表情,可是誰都感知得出來,這平靜之下,是一條流湧的暗河。它洶湧澎湃,帶著令人懼怕來勢,讓秦衍忍不住轉過頭,看向傅長陵,遲疑著叫瞭一聲:“長陵。”
“我沒事。”
傅長陵很平靜,他看著藺塵倒在傅玉殊懷裡,他走上前去,停在藺塵身邊。
藺塵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她睜開眼,看著傅長陵,艱難出聲:“長陵。”
“娘。”
傅長陵笑著開口,藺塵愣瞭愣,片刻後,她緩慢笑起來:“對不起。”
她沙啞開口:“對不起。”
說著,她閉上眼睛。
其實她已經差不多走到頭瞭,她的劍折瞭,道心毀瞭,身中劇毒,若是其他人,或許還有一條生路,可如今這天下,四處都是追殺她的人,她哪怕今日活下來,也不過是茍延殘喘。
她的毒解不瞭,她失瞭道心,空有一身靈力,也保護不瞭自己,更保護不瞭傅玉殊和傅長陵。
靈力留給瞭傅玉殊,但她另結元嬰在傅玉殊的身體內,傅玉殊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未來傅玉殊會逐漸消化這些靈力,日後,無人可傷他。
金丹她留給越思南,所以越思南後日能成一代魔頭,橫行四方。
她當瞭一生的好人,最終天下人圍剿。
而越思南真真正正是個魔頭,卻無人敢碰。
傅長陵一時有些想笑,他卻不知道該笑些什麼。
他覺得荒謬,荒唐,整個人一直處於一種脫離於此世,又繼續存留在此世的狀態裡。
他看著傅玉殊冷靜的將藺塵的金丹挖瞭出來,元神分開,一道神識留在原地,另一道神識放入瞭自己懷中。
而後他平靜同他們道:“你們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我有我的路要走瞭。”
“你的路是什麼呢?”
傅長陵看著他,他不敢想,當年的傅玉殊,到底是怎麼回到傅傢,是怎麼再一次成為傅傢傢主。
“我的路,”傅玉殊回頭看向傅長陵,“你不是知道瞭嗎?”
傅玉殊說著,他將藺塵打橫抱起,將她的斷劍放在腰上,神色平靜:“我會將她送給鴻蒙天宮,我會迎娶越思華,我會將你以私生子的身份接回來。我會把她這把劍修好,它太素瞭,我要給它加上珠寶,給它取名為檀心。”
“我現下先回去,等改日,我會將她的神識放在萬骨崖,如果有一天,你能見到她,”傅玉殊笑起來,“你得叫她一聲娘。”
說著,傅玉殊低下頭來,他看著懷裡人,神色溫柔。
“她一生總在說對不起,可是她沒有對不起過任何人。”
“是蒼生總在辜負她,是我辜負她。無論你年少時經歷過什麼,你都要記得。”
“她沒有對不起你,她很愛你,她是你娘。”
“那你呢?”
傅長陵靜靜看著他,傅玉殊沉默片刻,他輕笑起來:“我是你爹,和她一樣,也很愛你。”
說完,傅玉殊抱著藺塵轉過身,朝著墓室外走出去。
墓室大門緩緩亮起來,傅長陵和秦衍看著傅玉殊走出去,那一刻,他們好像看到初見時的傅玉殊,看到當年的藺塵,看到藺塵在鴻蒙天宮,穿著嫁衣,對著桑乾君堅定又認真開口:“林桑,我的劍,永不會斷。”
然而這世上最難以面對的事,從不是惡。而是且善且惡。
她的劍可以指邪佞,卻不能指蒼生。
傅長陵盯著傅玉殊緩慢消失的背影,他捏緊瞭拳頭,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而後在所有光芒驟然消失那一剎,他猛地跪瞭下去!
他們又回到瞭最初那個墓室,墓室裡和一開始沒什麼不一樣,可傅長陵卻覺得,處處是血,處處是恨,他急促喘息著,靈力尚未徹底恢復,便朝著大門狂沖而去,秦衍在背後一把拉住他,大喝出聲:“你要做什麼!”
“我要殺瞭他們……”
傅長陵急促開口:“我要去殺瞭他們……”
“你冷靜一些!”
“放開我!”傅長陵大吼出聲,他拼命掙紮著,要往外沖出去,“我要去殺瞭他們!我要去殺瞭那些人,我要去血洗瞭傅傢,我要殺瞭所有人!放開我!”
傅長陵奮力掙紮,秦衍不說話,他隻死死拽著他,攔著他。
兩人在墓室裡奮力廝打,沒有用任何靈力,任何招式,隻是最原始的鬥毆,像是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傅長陵情緒激動,秦衍始終冷靜,直到最後,傅長陵終於力竭,他再也控制不住,靠在秦衍肩頭,痛哭出聲來。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都走瞭?”
“為什麼,你沒有回來?”
“秦衍,”傅長陵嚎啕出聲,“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