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13

    (十三)

    只是那一瞬間的移神,忽然一把雪亮的匕首刺了過來。我本能地一把推開身邊緊挨著的皇后,跌在了地上。

    誰也不知道璟嬪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她披頭散髮,形同瘋婦,一張臉猙獰得失去了形狀,抓著匕首直刺皇后。

    因是母后在聽講經,只有槿汐和花宜兩位姑姑在內侍奉,其餘的小宮女小內監皆在殿外守著,撲進來救也來不及。兩位姑姑離我和皇后遠,也是鞭長莫及。

    母后大驚,喝道:「璟嬪!你要做什麼!」

    璟嬪渾不理會,一著刺不中皇后,又向她撲去。璟嬪的眼睛血紅欲滴,是恨極了皇后。

    可是,我的裙帶太長了,璟嬪絆了一腳,整個人跌在了我身上。

    雪亮冰冷的刀鋒,很快割過我的手臂,離我的喉嚨不過半寸。

    侍衛們都已經衝了進來,璟嬪被團團圍住,她勢如餓虎,見刺不到皇后,情急之下抓了我來做人質。

    我何曾受過這樣的驚嚇,霎時手腳冰涼。

    璟嬪握刀的手橫在我脖下,她滿臉的絕望和憤恨,嫉妒讓一個女人發狂。

    母后在喊:「璟嬪,你放開雪魄帝姬,哀家饒恕你所有的罪!」

    璟嬪的尖聲大笑讓我頭暈。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狠狠地照著璟嬪的手臂咬了下去。璟嬪大聲呼痛,手中的刀卻未落下。正忙亂間,恍惚一個人影猱身從斜刺裡橫撲過來,很重的一擊,我和璟嬪都被撲在地上。「桄榔」一聲,璟嬪的刀脆生生丟了開去,連著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知道,璟嬪的手骨斷了。持逸一把扯了我起來,他的力氣很大,牢牢抓住我的手急道:「你沒有事吧?」

    手臂上被璟嬪割裂的傷口一滴一滴落下血珠來。我心中一暖,對上的關切急迫的眼神,渾不覺得疼痛。惟覺春風撲面,整顆心都是溫暖篤定的。

    我沒想到,是他來救我。

    他的神情,是一個紅塵之外的浮屠不該有的神情。

    璟嬪已經被侍衛制住,牢牢摁在地下,口中猶是對謝皇后和母后咒罵不絕。母后一把拉過我摟在懷裡,手中全是冷汗,神色疼惜不已。皇后很快恢復鎮靜,命侍衛把她帶了下去。

    母后連連謝過持逸,見皇后依然恭謹站立在階下,知道是要請旨怎麼處置璟嬪。我猶自驚魂未定,母后滿臉嫌惡之色,沉聲道:「本已輕饒了她,竟還這樣不知死活。賜弓弦絞死。看守她宮禁的侍衛全部處死,連個妃嬪都看不住,讓她持兇殺入頤寧宮,都是做什麼吃的!」母后緩一緩氣,「她自己的罪孽,就不要牽連她母家了。她不要做人,慶福帝姬以後也要做人。」

    皇后恭順答了句「是」,隨即告退了。

    持逸隨著人群出去,望一望我,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再見到持逸,已是好幾日後了。在宮中我並不能時時去找他,要見他一面,不是那麼容易。何況為了救過我的緣故,母后對他寵遇優渥,遠在諸僧之上,常常請他去頤寧宮中講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不引人注意的小沙彌了。

    我在辛夷樹叢深處見到他時,他正從母后宮中出來。串珠機警,忙拉了芷兒走開去一旁守著。

    我直截了當,「璟嬪要殺我的時候,你是不是捨不得我死,才來救我的。」

    他平靜的沒有任何表情,「我是出家人,捨不得任何人死在眼前。」

    我「咯咯」一笑,「你別騙人了,你若是像關心旁人一般,怎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他的眉毛上滲出汗珠,神色古怪道:「什麼眼神,小僧不記得了。」他抬頭看天,顧左右而言他,「天氣真熱。」

    剛下過兩天大雨,天氣剛晴朗起來,湖水藍的雲天,有大朵濃密的白雲清淡地漂浮,偶有微風自樹葉間簌簌而來,只覺清涼舒暢。

    我輕輕湊到他耳邊,笑道,「我知道你真是不捨得我,我歡喜極了。」我的聲音更低些,「持逸,你喜不喜歡我?」

    他不似上次那般急躁,坦然道:「喜歡。佛愛世間眾人,小僧喜歡帝姬,和喜歡每一個人都一樣。帝姬可滿意了?」

    我的淚意瞬間湧了上來,想了想反而開懷笑了,「持逸,你的嘴比死鴨子還硬。」

    他的眉宇間忽然有些蕭索:「佛陀傳教的時候,從不在同一棵桑樹底下連宿三次,為的是不願多滋生塵緣。不三宿桑下,佛陀尚且怕情緣,何況於人。三宿桑下天亦老。帝姬,請你體諒。」

    我怔一怔,道:「三宿桑下天亦老。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偏要你三宿桑下。」

    他不再理睬我,只餘我一個背影,獨自誦讀《金剛經》。

    我覺得委屈,委屈之外更生了幾分倔強,道:「持逸,你害怕情緣是因為你心中已經生了情緣。你以為誦讀經書,就可以讓自己的心回到紅塵之外麼。」

    他依舊不回應我,只是誦讀的聲音越來越大。

    去求母后,她未必會答應,且槿汐姑姑說母后亦要信守承諾。我想,我應該先去找那個人。
《後宮·甄嬛傳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