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楊羽裳躺在床上,眼睜睜的瞪視著窗外,今夜月色很好,榕樹那茂密的枝葉,影綽綽的聳立在月色裡。透過那些樹葉和枝椏,她可以看到遠處天邊的幾顆星星,在那高高的清空中閃耀。她凝視著,心裡空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什思想,也沒有什慾望。她的心靈是一片沉寂與寥落,她的頭腦像一片廣大的荒漠。
    自從摔電話機那夜之後,到現在又是一個星期了。一個星期!俞慕槐始終沒露過面,也沒來過電話,她不願再去想他了。這個星期她過得很充實,幾乎每天和歐家兄弟以及俞慕楓在一起。慕楓也曾對她說過:「我哥哥問起你。」
    「是嗎?」她漫不經心的。「他問我什?」
    「問你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你怎說呢?」
    「我告訴他你從沒缺過男朋友!實在多得數不清了!現在,有個歐世澈正在對你發瘋呢!」
    楊羽裳笑了。
    「他怎說呢?」她再問。
    「他呀?他就那樣笑笑走開了!」
    就是這樣,那俞慕槐對她忽然撒開了手。他不是也約會過她一陣,也來往過一陣的嗎?怎會這樣無疾而終的呢?她想不明白,但她已決定不再想了。那個傻瓜,那個木頭,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混蛋!讓他去死吧!她恨他,她希望他有一天會被汽車撞死!
    是的,她決心不理俞慕槐了。是的,她生活得很充實。但是,她開始失眠了。每夜,每夜,她就這樣瞪著眼睛到天亮,她的神智那樣明白,她的意識那樣清醒,她知道她無法入睡。
    她看月亮,她看星星,她看暗夜的穹蒼,直到她看見曙光的微顯──新的一日來臨,她歎息著,內心絞痛的去迎接這新的、無奈的一日!為什內心會絞痛呢?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去分析。
    現在,又是這樣的夜了。又是這無眠而無奈的夜!她覺得眼皮沉重而酸痛,但她無法闔起眼睛來,她的神智太清醒了,她無法入睡!
    遠處的天邊,星星在璀璨。風篩動了樹梢,樹影在晃動。
    夜,寂靜而深沉。她輕輕的歎息,覺得內心深處有一根細細的纖維,在那兒抽動著,抽痛了她的神經,抽痛了她的五臟六腑。
    電話鈴驀然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響得離奇,響得刺耳。她嚇了一跳,看看表,凌晨三點鐘!這是誰?歐世澈那個神經病嗎?
    握起了聽筒,她不耐的說:「喂?」
    「喂,羽裳。」對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希望你沒睡。」
    她的心臟發狂的跳動了起來,一層淚霧瞬息間衝進了眼眶。她想對著那聽筒大叫,你這混帳王八蛋!但她的喉嚨哽住了,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羽裳。」對方低喚著,聲音那樣輕柔,那樣誠摯,那樣充滿了最真切的感情。「我很想你。」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你這混蛋,你這木頭!為什這久不理我?她咬住嘴唇,淚水無聲的滑下了面頰。
    「怎不說話呢?」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問。「我打擾你睡覺了嗎?回答我一句話吧,讓我知道你在聽。」
    她張開嘴,想說:「你滾進地獄裡去!」但她卻結結巴巴的說成了:「你──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三點。」他說。「我睡不著,窗外的月色很好,我想,或者你也和我一樣在看月亮,就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你。」他歎了口氣。「你好嗎?羽裳?」
    「謝謝你還記得我!」她尖刻的說,鼻子中酸酸的。
    他頓了頓。
    「你在生我的氣嗎?」他柔聲問,擔憂的。
    「為什要生你氣呢!」她哽塞的說:「大記者記不得訂好的約會,並沒有什希奇!」
    對方沈默了,好一會兒,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她開始緊張了起來,或者,她不該頂撞他的,他會把電話掛斷了,那,他就永遠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她覺得背脊上一陣寒意,就聽到自己那可惡的,略帶顫抖的聲音在說:「慕槐,你還在嗎?你走開了嗎?」
    「我在。」他說,又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他的聲音裡夾著深深的歎息。「羽裳,我想見你。」
    她的心一陣絞痛,血液在體內迅速的奔竄起來,她握著聽筒的手顫慄著,她的聲音是痛楚與狂歡的混合:「什時候?」
    「現在。」
    「現在」她輕叫。
    「是的,現在!」他肯定的說,語氣迫切而熱烈。「這時間對你不合適嗎?是太早了還是太晚了?」
    「沒有時間對我是不合適的!」她低喊,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但是,怎見呢?你來嗎?」
    「聽著,羽裳,我一點鐘才從報社回家,一路上看到月明如晝。所以,如果你不反對,我要走到你家來,你在門口等我,我大約二十分鐘就會到達。然後,我們可以沿著新建的仁愛路四段,往基隆路走去,再順著基隆路折回來,……你願意和我一起散步到天亮嗎?願意嗎?」
    願意嗎?願意嗎?她的心靈狂喜著,她的頭腦昏亂著,她的淚水瀰漫著……她竟忘了答覆了。
    「怎了?」俞慕槐問:「我希望這提議對你來說,並不算太瘋狂!」
    「瘋狂!」她叫,深抽了一口氣。「我喜歡這瘋狂!你來吧!我等你!」
    「在門口等著,我會輕扣大門,你就開門,好嗎?我不想按鈴把你全家吵醒!」
    「好的!好的!好的!」她一疊連聲的說。
    對方收了線,她仍然呆握著聽筒,軟弱的躺在床上,好半天,她才突然躍了起來,把電話輕輕的放好。飛躍到櫥邊,她打開櫥門,一件件衣裳拉出來看,一件件衣裳摔到床上,最後才選了件淡紫色的洋裝,穿好了。她再飛躍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胡亂的梳了梳她那亂蓬蓬的短髮。一切結束停當,看看表,才過去十分鐘哪!時間消逝得多緩慢呀,她在鏡子前打了一個旋轉。鏡子裡的人有張發燒的面孔和閃亮的眼睛。
    她再打了一個旋轉,停下來,她打開抽屜,找出一條紅色的緞帶,走回到床頭邊,她細心的用緞帶在電話聽筒上打了個蝴蝶結,再把自己的嘴唇輕輕的印在那聽筒上,低語的說:「我不再砸你了!永不再砸你了。」
    傻事做完了。她站直身子,再看看手錶,還不到他說的二十分鐘!不管了,她要到門外去等他,躡手躡足的走出房門,她不想驚醒父母,扭開一盞小壁燈,她再躡手躡足的穿過客廳,走進花園,她停在大門口了。
    真的,今夜月明如晝!花園裡一片光亮,樹影參差,花影朦朧,她的影子投在地下,頎長而飄逸。
    在門口默立了幾分鐘,她聽不到扣門的聲響,多惱人的期待哪!每一秒鐘抵幾千百個世紀。把耳朵貼在門上,依然是一片沉寂。她低低歎息,寧願站在門外看他走近,不願這樣癡癡的等待。她輕悄的打開了門。
    門剛剛打開,她就猛的吃了一驚,門外,俞慕槐正靠在門邊的水泥柱子上,靜靜的望著她。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又深又黑。
    「噢,」她輕呼。「你已經來了?怎不敲門呢?」
    「我來早了。」他說。「怕你還沒有出來。」
    她輕輕的把大門關好,望著他。街頭靜悄悄的,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月光把安全島上椰子樹的影子,長長的投在路面上。他站著,也望著她。他們對望了好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往懷裡一帶,她就撲進了他的懷裡。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的頭緊倚在他的肩上,嗅著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氣息,她深吸了口氣,淚水又沖進了眼眶裡。
    他用手扶著她的肩,輕輕的推開了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他審視著她,仔細的審視著她,然後,他捧住了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頰上的淚珠,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嘴唇輕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又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後,才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閉上眼睛,新的淚珠沿著眼角滾落。她的心飄飛在那遙遠的遙遠的雲端,一直飛向了雲天深處!她的意識模糊,思想停頓,而頭腦昏沉。在她心靈深處,那根細細的纖維又在抽動了,牽引著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她心跳,她氣喘,她發熱……呵,這生命中嶄新的一頁!這改變宇宙,改變世界的一瞬哪!不再開玩笑,不再胡鬧,不再漫遊……她願這樣停留在這男人的臂彎裡,被擁抱著,被保護著,被寵愛著!呵,她願!她願!她願!
    他的頭終於抬了起來,他的眼睛溫柔的注視著她,那樣深沉,那樣專注的凝視!她迎視著這目光,覺得渾身癱軟而無力,她想對他微笑,但那微笑在湧到唇邊之前就消失了,她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吐出一聲輕輕的,難以察覺的呼喚:「慕槐!」
    他重新俯下頭來,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她覺得不能呼吸了!那狂野的、炙熱的壓力與需索!他箍緊了她,他揉碎了她,他把她的意識輾成了碎片,抽成了細絲,而那每一片每一絲都環繞著他,在那兒瘋狂的飛舞,飛舞,飛舞!她大大的喘了口氣,離開了他,低呼著:「呵,慕槐!」
    他站正了身子,望著她:「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哪!」他咬牙切齒似的說,然後,他用胳膊環繞住她的腰。「走吧!羽裳,我們不是要散步嗎?」
    她依偎著他,從沒有那樣安靜過,從沒有那樣順從過。他們並肩走向了那剛剛完工的仁愛路四段,這條新建的馬路寂靜而寬敞,路兩邊是尚未開建的土地,路當中,新植的椰子樹正安靜的佇立在月光裡。
    這樣的夜!這樣的寧靜!月光勻淨的鋪灑在地面上,星星遠而高的懸在天邊。夏夜的風微微的吹拂著,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涼。人行道邊的小草上,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幽暗的光芒。
    他們沉默的走了好一段,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任微風從他們身邊穿過,一任流螢從他們腳下掠過。最後,還是楊羽裳先開口:「怎這久沒來找我?」她問,微微帶點兒責備,卻有著更深的委屈。
    「你也沒有閒著,不是嗎?」他說,微笑著,眼光注視著遠處的路面。
    她輕哼了一聲,偷眼看他,她想看出他有沒有醋意,但他臉上的表情那樣複雜,那樣莫測高深,尤其那眉梢眼底,帶著那樣深重的沉思意味,她簡直看不透他。「你最近很忙嗎?」她試探的問。
    「是的,很忙。我一直很忙。」他說:「專門忙著管一些閒事。」
    「誰教你是記者呢!」她笑著。「記者的工作就是管閒事嘛!」
    「是嗎?」他也輕哼了一聲。「我管的閒事卻常常上不了報。」
    她偷窺著他,有些驚疑,不知他所指的是什。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望望她,他的手把她攬緊了一些。
    「羽裳,」他柔聲說:「我們認識多久了?」
    「唔──大概兩三個月吧。」她猶疑的說。
    「只有──兩三個月嗎?」他驚歎的問。
    「是呀,記得嗎?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那是四月間的事情,現在還不到七月呢!」
    「怎──」他頓了頓,困惑的說:「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你好久了呢!好像──有半年了,甚至更久。」
    「你──」她不安的笑笑。「你一定糊塗了。」
    「是的,我一定糊塗了。」他說,凝視著她。「羽裳,」他深沉的說:「我常常覺得,我不應該太接近你。」
    她驚跳。
    「為什?」
    「我想過很多事情,我怕很多東西……」他含糊的說:「我怕我對你的接近,是一種對你的不公平,也是一種對我自己的不公平。」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蹙起了眉頭。
    他站定了。回過身子來,他面對著她,正視著她的臉和她的眼睛。
    「羽裳,」他誠摯的問:「你……有沒有……一些喜歡我?」
    「你……」她咬咬嘴唇,不敢正視他,她把眼光垂下去,看著腳下的紅磚,低聲的說:「你還要問嗎?你看,我不是站在你旁邊嗎?這樣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並不見得都愛我。」他幽幽的說,想著渡輪上那女孩。
    她蹙蹙眉。
    「什意思?」她問。
    「你瞧,羽裳,我在感情上是個最膽怯的人!」他說:「你太活躍了,你的鋒芒太露了,你的男友太多了,而我呢?我禁不起開玩笑。」
    她移動了一下站的位置,抬起眼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接觸到一對深沉得近乎嚴肅的眼光,這使她瑟縮了,畏懼了。
    蠕動著嘴唇,她怯怯的說:「我沒有拿你開玩笑。」
    「是嗎?」他輕歎了一聲,重新挽住了她。他們繼續向前面走去,他又陷入一份深深的沉默中。
    她有些迷糊了。一種不安的情緒逐漸侵蝕到她身上來,而越來越重的籠罩了她。她忽然覺得身邊這個男人那樣深沉和難測,像一本最費解的書。她接觸過許許多多男孩子,但那些都只是「孩子」,而目前這人卻是個道地的、成熟的「男人」。她覺得自己被捕捉了,像個撲入蛛網裡的飛蛾,掙扎不出那牽纏不清的「網」。而最糟的,是她摸不清這「網」的性質。
    「慕槐!」她輕叫了一聲。
    「唔,怎樣?」他迅速的轉過頭來,兩眼亮晶晶的盯著她。
    「你有什話要告訴我嗎?」
    她是有些話想告訴他,但在這對清亮的目光下,她忽然又瑟縮了,她只覺得又軟弱又無力。
    「我……我只是要告訴你,」她吞吞吐吐的說:「我……我並沒有和那個歐世澈認真。」
    「哦,是嗎?」他咬了咬牙。「那,你和我是認真的嗎?」
    她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她聽出在他的語氣裡,竟帶著一絲揶揄的味道,這刺傷了她的自尊,傷害了她的感情。事實上,這男人自始就在傷害著她,她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玩弄男孩子的感情,現在,她卻被他所「玩弄」了!他的聲音那樣輕飄,那樣滿不在乎!而她,她卻托出了內心深處的言語!
    她站住了。她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
    「你並不在乎,是嗎?」她憋著氣說:「看來,你是並不『認真』的,是嗎?」
    「我能對你認真嗎?」他反問,仍然帶著他那股揶揄的味道。「我告訴你,羽裳。人生如戲,男女之間,合則聚,不合則分,最好誰對誰都別認真。認真只會給彼此帶來煩惱,記住吧!」
    她的血液僵住了。憤怒迅速的從她胸腔中升起,像燎原的大火般燒著了她。她死死的盯著面前這個男人,這是誰?這就是剛剛在門口那樣擁吻著她的男人嗎?這就是對她扮演了半天癡情的男人嗎?原來他只是在戲弄她!只是在和她逢場作戲!別認真!他以為她是什?是他愛情上的臨時伴侶嗎?
    這男人,這男人,這男人簡直是個無情的魔鬼!怪不得他三十歲還沒結婚!這男人,這該死的混蛋!而最最糟糕的,是她居然向他捧上了一片真情!
    「你這混蛋!」她咬著牙說:「你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只是為了好玩嗎?」「為了寂寞。」他說:「我想,你也可能會寂寞,我們可以彼此幫忙,度過一段乏味的時光。」他注視她,不解的揚起了眉。「你在生氣嗎?為什呢?難道你不願意聽真話,而寧願我欺騙你,告訴你一些什『天長地久』的謊言嗎?你必須明白,我不是那種男人,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
    「結婚?」她大叫,淚水沖進她的眼眶裡,她氣得渾身發抖。「你以為我要嫁給你嗎?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嗎?你少自抬身價吧!你這個……你這個……」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而那可惡的、不爭氣的眼淚又一直在眼眶裡打滾,她必須用全力來遏止它的滾落,於是她就更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在喉嚨裡干噎。
    「你這是怎了?」俞慕槐更加不解的瞪視著她,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什事值得你這樣大呼小叫呢?既然你無意於嫁給我,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就因為你剛剛說了一句認真不認真的話,讓我嚇了一跳,我可不願意被一個癡纏的女孩子所拴住!所以我要先跟你講明白,我想,你也是個聰明人,和我一樣,不會對感情認真的,所以我才選擇了你。你幹嘛這樣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她嚷著。那受傷的、受侮的感覺把她整個的吞噬了。俞慕槐這篇話粉碎了她所有的柔情,打擊了她全部的自尊。她那滿是淚水的眼睛冒火的盯著他,語不成聲的說:「好,好,我現在才認清你!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是的,我是不會認真的,我決不會認真的,尤其對你這種人!我告訴你,我根本看不起你!從你的頭到你的腳,我沒有一個細胞看得上,我根本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她叫著,淚水終於突破了防線,滾落在面頰上,她的氣喘不過來了,不得不停止了叫嚷。
    「啊呀,我的天!」俞慕槐驚異的抬了抬眉毛,像看到什傳染病一樣,趕緊退後了一步。「羽裳,」他吃驚的說:「你不會是真的愛上我了吧?我是不會動真感情的!你也不會以為我是愛上你了吧?」
    楊羽裳氣得要暈倒,舉起手來,她狠狠的對他的面頰抽過去。但是,她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了,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腕,他的眼睛嚴厲的盯著她。
    「別對我發你的嬌小姐脾氣,」他微側著頭,陰沉的說:「我不是你的俘虜,也不是你的不貳之臣,你如果想發脾氣,去對別人發去,永遠別對我撒潑,我是不會吃你這一套的!」
    楊羽裳張大了眼睛,驚愕更戰勝了憤怒,在她有生的二十年來,她從沒有碰到一個人用這樣嚴厲的口吻來教訓她。她在驚訝與狂怒之餘,整個的人都呆住了。
    他甩開了她的手,那樣用力,使她幾乎摔倒在人行道上。
    然後,他逕自走到馬路當中去,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黎明,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
    他折回到她身邊來,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向出租車拖去,她尖叫著說:「放開我!我不跟你走!」
    「誰要你跟我走呢?」他惡狠狠的說,把她推進了出租車裡,「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他站在車窗外面,對司機大聲的交代了楊家的地址,丟進了一張鈔票。再轉向楊羽裳嘲諷的說:「老實說,小姐,你即使要跟我走,我也沒有興趣了!」說完,他掉轉了頭,大踏步的走開了。
    車子發動了,向楊家的方向開去,楊羽裳癱瘓在車子裡面,她氣得那樣厲害,以至於牙齒咬破了嘴唇,深深的陷進了肉裡面去。
    俞慕槐看著那車子駛走了,他的腳步陡然放慢了,像經過一場大戰,他突然覺得筋疲力竭起來。踏著清晨的朝露,望著那天邊濛濛的曙光,他孤獨的、疲乏的邁著步子。那種深切的、「落寞」的感覺,又慢慢的、逐漸的對他緊緊的包圍了過來。
    「哥哥!」俞慕楓氣急敗壞的衝進了俞慕槐的房間,大嚷大叫的說:「你到底對楊羽裳做了些什?你快說吧!楊伯母打電話來說不得了了,楊羽裳把整個房間的東西都砸了,在那兒大哭大叫大罵,口口聲聲的叫著你的名字,楊伯母說,求求你幫幫忙,去解說一下,到底你怎欺侮楊羽裳了?哥哥!你聽到沒有?」
    俞慕槐和衣躺在床上,雙手枕著頭,眼睛大大的睜著,注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他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對於慕楓的叫嚷,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聽到。
    「哥哥!」慕楓衝到床邊去,用手搖撼著俞慕槐。「你怎了?你在發什呆?快說呀,你到底闖了什禍,楊羽裳說要殺掉你呢!」
    俞慕槐慢吞吞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靜靜的望著慕楓。
    「讓她來殺吧!反正她已經殺過一個人了!」他冷冷的說。
    「你在胡扯些什?」俞慕楓叫。「哥哥!你不可以這樣的!」
    「我不可以怎樣?」俞慕槐瞪大眼睛問。
    「人家楊羽裳是我的同學,是我介紹你認識她的,」俞慕楓氣呼呼的說:「你現在不知道對人家做了什惡劣的事,你就躲在家裡不管了,你讓我怎對楊伯伯楊伯母交代?」
    「你以為我對她做了些什?」俞慕槐沒好氣的說:「我告訴你,我既沒佔她便宜,又沒強姦她,行了吧?」
    「哥哥!」慕楓叫:「別說得那難聽,行不行?我不管你怎得罪了她,你現在跟我到楊家去一趟!」
    「我去幹嘛?去賠罪嗎?你休想!」
    「不是賠罪,去解釋一下行不行?」俞慕楓忍著氣說。「你不知道楊羽裳在家是千金小姐,她父母寵她寵得什似的,現在她爸爸又不在家,她媽媽急得要發瘋了,她媽媽說,楊羽裳鬧著要去跳淡水河呢!」
    「哈哈,」俞慕槐翻了一下白眼。「你可以告訴她,跳海比跳淡水河更好!」「哥哥!」俞慕楓跺了跺腳,生氣的嚷:「你撞著鬼了嗎?」
    「早就撞著了!楊羽裳就是那個鬼!」俞慕槐說。
    俞慕楓側著頭看了看俞慕槐,她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哥哥,你跟楊羽裳是怎回事?你們到底有什深仇大恨,彼此這樣恨得牙癢癢的?現在,我也不管你們在鬧些什,就算我求求你,請你看在我這個妹妹的面子上,去楊家一趟好不好?」
    「你以為我去了,就可以使她不發脾氣了嗎?」俞慕槐望著妹妹。「只怕我去了,她的火會更大呢!」
    「我不管。」慕楓嘟起了嘴。「楊伯母說要請你去,你就跟我去一次,到底你和楊羽裳鬧些什,你去告訴楊伯母去!」
    俞慕槐注視著慕楓,沉思了一會兒,終於,他一摔頭,下決心的說:「好吧!去就去吧!」
    站起身來,他走到書桌前面,打開抽屜,他取出一個卷宗,和一疊厚厚的照片,說:「走吧!」
    「你拿的是什?」慕楓問。
    「你不用管!要走就快!」
    慕楓不敢再問了,她只怕多問下去,這個牛脾氣的哥哥會回身又往床上一躺,那你就休想再請動他了。偷眼看他手裡的卷宗,那樣厚厚的,真不知道是些什。或者,他離開楊家以後,還有公事要辦。看看表,上午十一點鐘,阿香說哥哥一夜都在外面,清晨才回來,接著,楊家就來電話了,接二連三來了十幾個,哥哥根本拒聽電話,只是躺在床上發呆,一直等到慕楓上完早班的課,回到家裡,才知道哥哥似乎闖了滔天大禍。俞太太急得在滿屋子裡搓手,看到慕楓就說:「慕楓,快求你哥哥去一趟吧,真不知道他怎欺侮人家小姐了!楊太太打了幾百個電話來了!」
    慕楓馬上和楊家通了電話,楊太太那氣極敗壞的語氣,那近乎哀求的聲音,立即把慕楓嚇壞了,嚇得她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就衝進了哥哥的房間。
    現在,俞慕槐總算答應去了,她生怕再生變化,就乖乖的跟在俞慕槐身後走出了房間。俞太太還在客廳中搓手,看到兒子出來,她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兒子的臉色多蒼白呀,神色多嚴厲,她從沒看到他有這種臉色。她追過去,怯怯的叮了一句:「慕槐,別和人家再起衝突呀,如果……如果……你做了什事,你就負起責任來吧!那楊家小姐,論人品學識,也都不壞呀!」
    天!她們以為他做了什?俞慕槐站住了,嚴厲而憤怒的說:「媽!你在說些什?你們都以為我和楊羽裳睡了覺了嗎?真是笑話!我告訴你們吧,那楊羽裳根本是個瘋子!她的父母也和她一樣瘋,因為他們居然縱容這個女兒的瘋狂!」
    「啊呀,我的天!」俞太太叫著:「你這大火氣,還是別去的好!」
    「現在我倒非去不可了,」俞慕槐怒氣衝天的說:「否則還以為我幹了什壞事呢。今天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吧!我還要去質問那個母親呢,她到底管教的什女兒!」
    說完,他衝出院子,打開大門,推出了他的摩托車,發動了馬達,他大叫著說:「慕楓!你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慕楓對母親投過去無奈的一瞥,就慌忙跑過去,坐上了摩托車的後座,她的身子才坐穩,車子已「呼」的一聲,衝出了院門。
    幾分鐘後,他們已經置身在楊家那豪華的客廳中了。楊太太看到他們,如獲至寶般迎了過來,急急的說:「你們總算來了,謝謝天!從沒看到她發那大脾氣,全屋子的東西都砸了,現在,總算砸累了,可是,還在那兒哭呢,已經哭了好幾小時了,我真怕她會哭得連命都送掉呢!」
    她望著俞慕槐,並無絲毫責怪的樣子,卻帶著滿臉祈諒的神情:「俞先生,我知道羽裳脾氣不好,都給我們慣壞了,可是,您是男人,心胸寬大,好歹擔待她一些兒!」
    聽了楊太太這番話,看了楊太太這種神情,俞慕槐就是有多大的脾氣,也不好發作了。他看出這個母親,是在怎樣深切的煩惱與痛苦中。母親,母親,天下的母親,是怎樣難當呀!
    「羽裳在哪兒呢?」他憂鬱的問。
    「在她的臥室裡。」楊太太說,祈求的看著俞慕槐。「俞先生,我是個母親,我瞭解我自己的女兒。我知道,她一定對您做了什不可原諒的事,但是,你已經報復過她了,她一生要強,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這傷心。俞先生,解鈴還是繫鈴人,你去勸勸她吧!」
    俞慕槐心中一動,所有的火氣都沒有了。想到羽裳的傷心,相反的,他心中竟升起一股難解的懊悔與心疼的感覺,他是太過分了!她只是個頑皮的孩子,所行所為,不過是頑皮與淘氣而已。他不該戲弄她的感情。垂下了眼簾,他輕歎了一聲,有些寥落的說:「伯母,你叫我的名字慕槐吧!對羽裳的事,我也不知該怎樣解釋,這兒有一疊照片,是我在新加坡照的,照片中的女孩,是個歌女,名叫葉馨,我想──您認識她的。」他把照片遞過去。「這女孩有個很淒涼的身世,出生在貧民窟裡,父親酗酒,母親患肺病,哥哥在監牢裡,全家的生活,靠這歌女鬻歌為生。」他注視著楊太太:「一個很值得同情的女孩,不是嗎?」
    楊太太望著那些照片,一張張的看過去,臉色由白而紅,又由紅而轉白了。慕楓也伸過頭去看,驚異的叫了起來:「嗨!這女孩長得像楊羽裳,怪不得你曾經問楊羽裳姓不姓葉呢!」
    「除了長相之外,這女孩沒有一個地方像楊羽裳!」俞慕槐說。「-開這歌女不談,我還有另外一個故事,卻發生在香港……」
    那母親的臉色更蒼白了,她哀求似的看著俞慕槐。俞慕槐把要說的話嚥住了,再歎了口氣,他說:「好吧!我去和羽裳談談!」
    楊太太如釋重負的鬆口氣,把他帶到楊羽裳的房門口,手按在門柄上,她低聲說:「慕槐,原諒她,這是她第一次動了真情!」
    俞慕槐渾身一震,他迅速的抬頭看著楊太太,後者的眼睛裡已經溢滿了淚水,唇邊卻帶著個勉強的、鼓勵的笑。俞慕槐想說什,但,房門已經開了,他看到楊羽裳了。
    楊羽裳躺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正在那兒抽抽噎噎的哭泣。砸亂的房間早已收拾過了,所有瓶瓶罐罐及擺飾品都已不見,整個房間就顯得空空蕩蕩的。楊太太站在門口,低聲細氣的叫了一聲:「羽裳,你瞧誰來了,是俞慕槐呢!」
    一聽到俞慕槐的名字,楊羽裳像觸電般從床上跳了起來,迅速的回過頭,露出了她那淚痕狼藉而又蒼白的面龐。她的眼睛燃燒著,像要噴出火來般盯著他,嘴裡發狂般的大叫著說:「滾出去!俞慕槐!誰要你來?你這個混帳王八蛋,你居然有臉到我家裡來,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她一面叫著,一面抓起了一個枕頭,對著他砸了過來,俞慕槐一手接住,她第二個枕頭又砸了過來。那母親緊張了,生怕俞慕槐會負氣而去,她趕過去拉住了女兒的手,急急的說:「羽裳,你別亂發脾氣,你和慕槐有什誤會,你們兩個解釋解釋清楚,就沒事了,你這樣發脾氣,怎能解決問題呢?」
    「我和他有什誤會!」楊羽裳亂嚷亂叫的說:「我根本不要見他!這個人是個衣冠禽獸!」
    俞慕槐的臉色發白了。他咬牙說:「我是禽獸,你是什?海鷗嗎?謀殺了丈夫的妻子嗎?新加坡的歌女嗎?你到底是什?你不要見我,你以為我高興見你嗎?最好,我們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見到面!」說完,他掉轉頭就預備離去。
    「慢著!」楊羽裳大叫。「你說些什?」
    俞慕槐轉過了身子,面對著楊羽裳,打開了手裡的卷宗,他把那文件丟到她的身上來,冷冷的說:「這上面有你的全部資料,你最好自己看看清楚!別再對我演戲了,雖然你有最好的演戲天才!海鷗小姐。」
    楊羽裳低下了頭,望著身上那個卷宗,在攤開的第一頁上,她看到下面的記載:姓名:楊羽裳──海鷗──葉馨。以及其它。
    年齡:二十歲。
    出生年月日:一九五○年二月十六日。
    出生地:美國舊金山。
    所持護照:美國護照及中國護照。
    國籍:美國及中國雙重國籍。
    本人籍貫:河北。
    父名:楊承斌。
    母名:張思文。
    居住過之城市:舊金山、馬尼拉、新加坡、香港、台北、曼谷、東京,以及歐洲。
    學歷:六歲畢業於舊金山××幼兒園。
    十二歲畢業於馬尼拉××小學。
    十五歲畢業於香港××初中。
    十七歲來台,考進師大藝-系。目前系藝-系三年級學生。
    這一頁的記載到此為止,後面還有厚厚的一疊,楊羽裳再也沒有勇氣去翻閱下面的,她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俞慕槐,愣愣的說:「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俞慕槐點點頭,陰沉的說:「你一生所做的事,這個卷宗裡都有,包括你童年假扮成小乞丐,去戲弄警察,扮演殘廢,去戲弄一個好心的老太太。以至於十七歲那年,在香港,你假扮作一個癡情姑娘,去戲弄一個年輕人,弄得那年輕人為你吞安眠藥,差點送掉了命。你父親的事業遍及世界各地,你又有護照上的方便,於是,每到假日,你就世界各地亂跑,走到哪兒,你的玩笑開到哪兒。你扮過歌女、舞女,也冒充過某要人的女兒。你扮什像什,受你騙的人不計其數,包括我在內。每當闖了禍,你有父母出面為你遮掩,反正錢能通神,你的惡作劇從未受到懲罰。你的哲學是:人生如戲!於是,你天天演戲,時時演戲,對人生,對感情,你從沒有認真過!」
    楊羽裳聽呆了,大大的睜著眼睛,她注視著他,什話都說不出來。那站在一邊的慕楓,也聽得出神了。
    「去年聖誕節期間,你剛好在香港度假,」俞慕槐繼續說:「那個下雨的深夜,在天星碼頭,很湊巧我竟趕上那班輪渡,遇到了你,又很不幸的被你選作戲弄的對象。」
    楊羽裳畏縮了,垂下了睫毛,她輕輕的幾乎是痛苦的說:「那晚,完全是個偶然。我只是無聊,我想試試看,如果我扮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樣子來,你會不會找我搭訕?誰知你真的過來了,我只好順口胡說,演戲演到底了。」
    「很好,」俞慕槐聳了聳肩。「你攻中了人性的弱點,或者,你是攻中了我的弱點,總之,那個晚上,你完全達到了目的,把我弄得團團轉。你扮演得真好,把決不可能的事竟演得栩栩如生!我是傻瓜,我活該上當!這也別提了,使我不解的,是你怎知道我會去新加坡,又怎知道我會去那家夜總會,而能第二度戲弄我?」
    「誰知道你會去新加坡了?誰又想第二度戲弄你?」楊羽裳嘟著嘴苦惱的說:「那是寒假裡,我反正沒事做,到新加坡去玩。那家夜總會根本是我姑丈開的,我一時好奇,想試試當歌女是什滋味,就跑去唱著玩。誰知道你陰魂不散的又闖了來了,世界那大,你別的地方不好去,就單單跑到新加坡來?」
    「哦,這倒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冷的說。「那聞經理顯然是你的同謀了?」
    「聞經理才不知道呢!」楊羽裳仍然嘟著嘴。「他真以為我是被介紹來客串的二流歌星。」
    「我實在不能不佩服你的演技,」俞慕槐再點了點頭:「你見到我之後居然能面不改色,馬上編出另一套故事來!連口音、語氣、舉動、一切都變了,在這短的時間內,兩度弄得我團團轉,好,好,你是天才,我佩服你!」
    「那個服務生來告訴我,聞經理叫我到五號桌子上去坐坐,我就覺得有點不對,」楊羽裳怯怯的、負疚的、解釋的說:「我躲在簾子後面偷看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能怎樣呢?本想不出去,溜之大吉算了,反正我又不是真的歌星。可是,後來我一想,乾脆再演一場戲,試試我會不會被你識破,所以,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整套的計劃,當然面不改色啦!」
    「很好,」俞慕槐打鼻子裡哼了一聲,回想前情,回想整個被捉弄的經過,他不能不又憤怒了起來。「你果然又成功了,你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人物──葉馨,你欺騙了我整整一個星期,讓我為你傷神,為你操心,為你難過……結果,」他咬牙切齒:「你只是在遊戲!」
    楊羽裳再度垂下了眼睛。
    「我曾經想告訴你的,」她輕聲的說:「尤其那最後一個晚上,我幾乎說出真情來了,但你阻止了我,是你使我說不出口來的!」
    「看樣子,這又是我的不是了?」俞慕槐冷笑了一下。「而事隔數月,你居然膽敢跑到我家裡來,對我做第三度的戲弄!」
    楊羽裳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不是安心要戲弄你,」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
    「我費了好大的心機,才找出機會來再度認識你。」
    俞慕槐瞪視著她。
    「是的,你費了好大的心機,你打聽出我有個妹妹也在師大讀書,你千方百計的接近她,先跟她成為好朋友,再找一個適當的時機,以另一副全新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當我驚愕萬狀的時候,你又故技重施,裝做從未見過我,哼!」他再哼了聲。「你是有演戲天才,但是,小姐,你太信任你自己,你也太低估別人了!你以為,我是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的人嗎?你以為我生來就是個傻瓜,是個笨蛋嗎?小姐,你未免太大膽了。」
    楊羽裳沉默了,垂著頭,她一語不發,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撫摸著身上的那個卷宗。
    「你確實又把我弄糊塗了,我甚至想去找精神科的醫生了!」他繼續說:「幸好我堅信自己的頭腦清楚,堅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力,整整兩個星期,我什事也不做,只是調查你,從各方面調查你……」他頓了頓,睨視著她:「我奉勸你,小姐,下次你要找開玩笑的對象時,千萬別找一個記者!」
    她的頭抬起來了,她的眼睛怔怔的瞅著他,帶著一份難以描述的苦惱,她說:「那,你很早就都知道我的真相了?」
    「不錯,很早就猜到了一個大概,但是,所有細節,還是陸續查出來,陸續拼湊出來的。我曾一再試探你,我也曾一再暗示你,我希望你能主動的告訴我,那,我會原諒你。」
    他的聲音降低了。「但是,無論我怎樣暗示與試探,你都置之不理,卻依然演你自己的戲!於是,我明白了,你的戲會一直演下去!不,小姐,我不願再作犧牲品了,永遠不願了!你懂了嗎?」
    她的臉色慘白,喃喃的說:「我懂了!你戲弄了我!從一開始,你就計劃著報復,你對我若即若離,你對我欲擒故縱,然後,」她的眼睛冒著火。
    「你侮辱了我的感情!我懂了,你在報復,你從沒有喜歡過我!你只是玩弄我!」
    「彼此彼此,不是嗎?」他嘲弄的說,嘴角浮起一個惡意的笑。「應該有人讓你受點教訓了,不是嗎?假如你竟然真心愛上了我,那就是你的悲哀了。」
    她的頭高高的昂了起來,像一隻待戰的公雞,她整個身子都挺直了。她臉上,那原有的怯意與愧疚都一掃而空,起而代之的,是一份極度的憤怒與憎恨。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她的呼吸沉重的鼓動著胸腔。好一會兒,他們對視著沒有說話,然後,她忽然「格格格」的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面笑,她一面指著他說:「說老實話,你調查得確實很清楚,我一生遊戲人生,不知戲弄過多少人,但是以這一次最有意思!你是我碰到的第一號傻瓜!」
    俞慕槐的臉色氣得發白。
    「你很得意,是吧?」他說:「那,今天幹嘛發這大脾氣呢?今天凌晨三點鐘,又是誰對我投懷送抱的呢?」
    這次,輪到楊羽裳的臉發白了。
    「假若你認為吻了我,就足以沾沾自喜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笑嘻嘻的說:「你是我吻過的不知道第幾百個男人了!我從十四歲起就和男人接吻了!同時,我必須告訴你,論接吻技-,你還是個小學生呢!」
    聽到這兒,一直沉默著的楊太太跳了起來,急促而焦灼的說:「孩子們,求你們別再鬥氣了好吧?誤會都已經講開了,正該重新開始……」
    她的話沒講完,就被一陣門鈴聲所打斷了,秀枝去開了門,大家都回頭張望,門外,歐世澈正大踏步的跨了進來,他一直走到楊羽裳的臥室門口,詫異的望著這一群人,嚷著說:「這兒在開什緊急會議嗎?」
    楊羽裳一躍下床,高興的歡呼了一聲,撲奔過去,她抱住了歐世澈的脖子,熱烈的送上了她的嘴唇。歐世澈吃了一驚,完全莫名其妙,驚喜之餘,卻本能的反應了楊羽裳的吻。
    楊羽裳吻完了他,親熱的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俞慕槐的面前來:「世澈,讓我給你介紹,這是俞慕楓的哥哥俞慕槐,俞先生,你該認識認識歐世澈,他是我的未婚夫!」

《海鷗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