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裴陽之死

    越西皇帝一走,大君便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隨即躺倒在氈毯之上,歎了一口氣,巴圖畢竟是他的長子,雖然此人十分的魯莽,但也說得上是驍勇善戰,按照他們的規矩,長子必須繼承他的位子,巴圖沒有犯過什麼罪過,所以世子的位子就理所當然的落在他的頭上。尤其巴圖的母親是大君的正妃,所以他繼承位子也是眾人可以接受的,不管其他王子心裡頭怎麼想,表面上都要對巴圖恭恭敬敬的,所以這個局面就十分的平穩。
    可是現在巴圖這樣一死,恐怕這大位之爭又要慘烈起來,想到自己爭位的時候殺死的那些兄弟,他不禁覺得手腳發寒,他並不希望再起爭端,無論是越西皇室還是他草原上的爭奪都是一樣的殘酷啊……想到剛才越西皇帝那一張冰寒的臉和陰冷的眼神,大君不禁心頭一個哆嗦,他歎了口氣,自己殺人如麻。可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竟也會覺得心頭發顫,真不知道這皇帝和那裴皇后是一對怎樣的夫妻?如此貌合神離,卻又安穩的度過了怎麼多年,他們究竟是親人還是仇人?
    但是就像越西皇帝所說的,他收了裴皇后的那些珠寶和糧食,自然要為她辦事,既然皇帝沒有阻止自己誅殺這位郭氏小姐,那他也不必容情了,仔細的把事情思量了一番,大君安然地就要入睡。
    在此時,他突然聽見輕微的呼吸之聲,大君是何等狡詐之人,他猛地坐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枕頭之下的匕首,快速地擋住了那撲面而來的寒光!只聽見那空氣之中發出「噹」的一聲,來人力道不輕,卻生生的被大君臂力逼得倒退三步,見一擊失敗,也不再做糾纏,刺客掀開帳子就跑了出去。
    大君快速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怒聲大喊了起來:「有刺客!外面的人都死了不成?」隨即他顧不得別的,快步衝出了金帳,就看見帳外的十六名護衛都悄無聲息的斷了氣,鮮血流了一地。大君不由得面色發白,他執政這麼多年來,想要他死的人不計其數,所以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哪怕進入了夢鄉都會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匕首,剛才莫非那天生的警覺,他已經身首異處了,想到那近在咫尺的寒光,他不由大聲地呼號起來:「來人!快來人!」
    金帳是最為中心的所在,他這樣一喊,周圍出來了很多的將領和護衛,二王子巴魯快速地跑了過來,見到大君連衣裳都沒穿好就赤著腳跑了出來,連忙道:「大君,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你看不見嗎?」大君劈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道:「還不迅速調集人馬去捉拿刺客?」
    二皇子巴魯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摀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金帳之外倒下的十六名護衛,這十六個人可是跟隨大君多年的死士,武功高強不說,還悍不畏死,不料今天竟然連向他們示警都沒辦到,可想而知對方的武功有多高了,剛才若是讓他殺了大君,只怕整個草原立刻就要陷入一片混亂。二王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立刻向周圍的人大聲地道:「立刻吹響號角!傳令下去,抓住刺客!生死不論!」
    就在此時卻聽見大君暴跳如雷道:「不,留活口,我要親自審問,看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要殺我。」
    二皇子打了個冷戰,連忙道:「是。」說著便帶著人快速地離去了。
    裴家的帳子裡,裴徽正是面色陰冷,那搖曳的燭光照著他一張俊美的臉卻顯出了幾分生冷和詭異,裴陽惱怒地道:「這一回四哥莫名其妙的沒了,咱們回去之後該如何向父親解釋呢?」
    裴徽冷笑了一聲道:「我都已經說過,要裴白謹慎小心,不要過於相信那祥雲郡主,既然敢殺自己的丈夫,又怎麼會不出賣他。」裴徽的語聲冷漠,他卻沒有想到,若非是裴白欺騙郡主在先,她又怎麼可能會當眾說出他的名字,說到底,都是裴家人過於冷酷,利用了一個弱女子的真心,還將她棄之不顧,這也是裴白因有的下場,只不過那一幕太過殘忍,以至於裴徽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
    一旁的裴獻卻始終是沉默不語,目光冰冷,裴陽瞪了他一眼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裴獻的面容十分平靜,眼中的白翳使得他的神情看不分明,開口道:「你們今天瞧見那李未央的眼神沒有?」他們早已不是叫郭嘉,而是叫李未央,卻也含了幾分輕蔑之意。
    裴陽冷笑一聲道:「難道你怕那個小賤人不成?」
    裴獻卻是淡淡地道:「怕?我出生這麼久還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怕,只不過這個女人絕不是她看上去的這麼簡單,她今天敢於在大帳之中為祥雲郡主求情,這份膽量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更讓人不敢置信的是不管是越西皇帝還是大君,竟然都默許了她的提議,祥雲郡主是有殺夫的罪過,他們居然允許將祥雲的骨灰運回越西,這在草原上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你們不覺得這李未央的影響力也太大了嗎?」
    裴陽卻是冷笑一聲:「說到底你還是畏懼她,她先是羞辱咱們家的女兒,再是和旭王元烈勾結起來害死了四哥,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更加不會讓她活生生回去越西,明天的狩獵,我一定要想法子除掉她。」
    裴徽呵斥道:「不可魯莽!」
    裴陽急道:「可四哥死得那樣慘,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說著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茶杯跳了跳,一下子滾到地上去摔了個粉碎,那碧青的茶水流了一地。
    裴徽目光變得冰冷道:「你生氣,你怨恨,我比你更生氣,比你更痛心,可那又如何呢?我們越是憤怒越是容易中了對方的奸計,既然一計不成,咱們就從長計議,反正在這草原之上還要停留整整十五天,這十五天裡一定能夠找到合適的法子,將那李未央和旭王元烈一舉成擒!」他說道一舉成擒的時候,目光已經是充滿了恨意,若是李未央在他的面前,恐怕會被他活生生撕裂。
    裴獻皺眉,提醒道:「二哥,你從來就是我們四人之中最為穩重的,大哥身體不好,又不愛理事,一直在溫泉山莊修養,父親從小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越是在這個時候你越是要冷靜。」
    裴徽握緊了拳頭,漠然地道:「我還不夠冷靜嗎?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那殺人兇手逍遙法外嗎?」其實將裴白一劈兩半的是草原大君,可在裴徽的眼裡李未央才是罪魁禍首,他的腦子不停地轉動,迫切的想要找到將李未央快速除掉的方法。就在這時候,外面出來傳來了一陣呼喝之聲,他的武功很高,耳聰目明,一絲一毫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注意,再加上裴家的帳篷守衛森嚴,不可能會有人在外面大呼小叫。他不禁揚起了眉,抬頭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帳篷猛地被人掀起,一個護衛滿面驚慌地快步走了過來,大聲地道:「公子,外面出事了!」
    裴陽一下子站了起來,厲聲呵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還不快說清楚。」
    那護衛額上掛著汗珠,看著像是跑過來的,慌慌張張道:「大君剛剛受到了刺殺,現在整個營地都在追殺刺客,陛下下令協助捉拿,越西很多的貴族們都出動了自家的親衛,但是還沒有得到刺客被捉到的消息,公子,現在咱們該怎麼辦呢?」
    裴徽沉下臉道:「誰怎麼大膽,竟敢去刺殺草原大君。」
    裴獻緊皺著眉頭,他總覺得這件事十分的不妙,彷彿有什麼陰謀就近在眼前。裴徽立刻下了決定,他大聲地道:「既然陛下讓我們搜捕,那麼走吧,手腳要快,去清點人手。」越西皇帝要求所有的越西貴族加入搜捕,迅速的找到那刺客,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畢竟此刻是在這營地之中刺殺草原大君,那麼越西也有義務去幫他們找到兇手,當然也能夠讓草原貴族安心,撇清越西與刺客的關聯,這其中是很複雜的思慮。
    就在此時,外面又有喧嘩之聲傳來,這次十分的凌亂,如雷的馬蹄聲近在眼前,令人心驚膽戰。裴徽一皺眉,率先走了出去,帳篷門口的護衛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驚慌失措地道:「公子,有人帶著兵馬把我們的帳篷圍住了。」「什麼人?」裴徽的眉頭皺得更緊。
    「好像帶頭的是郭家的人。」
    「郭家的人?」裴徽面無表情,牙關卻緊緊咬了起來。
    「不光是郭家,還有陳家的人……」事實上,馬隊之中最為醒目的便是郭家那三個英姿勃發的兒子。
    裴陽已經衝了上去一把抓著護衛的衣襟,大聲呵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裴徽揮手阻止了,面色陰冷道:「問他還不如問郭家人來得快。」說完,馬隊已經到了跟前,那滾滾的煙塵叫人不由自主皺眉,他揚聲道:「郭澄!你帶人來這裡做什麼?」
    郭澄高高坐在馬上,那英俊的面孔顯得異常的冷漠,旁邊的火把熊熊燃燒著,他一半的臉掩藏在陰影之下,另一半臉卻是面無表情,身後還有上百名騎兵,郭家的另外兩位公子以及陳家的人也都跟在他的旁邊。
    郭澄的馬上還有一隻出鞘的利劍,在火光之下閃著寒光。他淡淡地看著裴徽,語氣漠然地道:「裴公子,打擾了,我奉旨帶著護衛四處搜查,那刺客跑到這一帶就失蹤了,我帶兵搜查了別的帳篷,都沒有嫌疑,就只剩下你們的帳篷還沒有搜查,請裴公子讓一讓,讓我們看看刺客究竟在不在你的帳篷!」
    裴陽被這不冷不熱的幾句話徹底激怒了,年輕的面孔迅速漲紅,勃然大怒道:「郭澄!你是瘋了不成?這是裴家的帳篷!裡面還有女眷!什麼刺客在我們的帳篷裡,這分明是誣陷!你莫名其妙的衝進這裡來就想我們給你挪位子!白日做夢!」
    郭澄卻是冷冷一笑:「如今是黑夜,哪裡來的白日?我看是裴陽公子昏了頭了吧,我不過是想要看看裴家的帳篷,你卻如此的暴怒,莫非那裡頭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嗎?」
    裴陽要衝上去卻被裴徽一手攬住,裴徽的表情十分的冰冷,語氣也沒有絲毫的起伏,他看著郭澄冷漠道:「只有禁軍才有資格搜查這個帳篷,你算什麼東西?」
    郭澄冷笑了一聲道:「若是往日我當然沒有資格搜查裴家的帳篷,但是現在是陛下口諭,要求越西貴族子弟參與追查,事急從權,既然有人瞧見那刺客是到了這裡,裴公子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讓開吧。搜查刺客人人有責,這也是為了兩國的邦交,你若是阻攔,反倒顯得是別有用心了。」
    裴陽上前一步,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眼睛裡的白翳變得更為可怕道:「你們要搜,可以,除非陛下有旨意讓禁軍來,但是你們郭家人不要想踏進這帳篷一步!」想也知道,今天若是讓郭家搜查了裴家的帳篷,那麼明天整個越西上層都會知道這件事,他們裴家一直是站在上風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向郭家低了頭,而且現在的的局勢讓他們都莫名都有一種感覺,彷彿這是一個陷阱,若是真的讓對方去搜,恐怕……他們不敢再想下去。
    裴家的帳篷一共是三個,一個是讓裴家的四個少爺居住,一個是專門設給裴寶兒,另外一個則是給裴家的其他人。但這三個帳篷都是不能讓人隨隨便便搜查的,所以裴家想也沒想就當眾拒絕了。
    郭澄早就猜到對方會這麼說,他只是微微一勾嘴角,淡淡地道:「那就不要怪我無情了!」他一沉面,向天舉劍,朗聲道:「殿下早有旨意,定要捉住那刺客,現在刺客就在這帳篷之中,若是誰敢阻攔,殺無赦!」
    裴家人呆了一下,他們沒想到郭家人竟然如此的殺氣騰騰。聽到殺字的命令,郭家後面的騎兵都愣住了。郭澄冷冷地將劍一揮而下,氣勢如虹:「誰敢阻攔,便是我刀下亡魂!」說著便騎著馬衝了進去,他身後的人也一起拔出長劍,駿馬長嘶,飛快地向對方砍了過去。
    裴徽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他一揮手,只見帳篷周圍不遠處數十名護衛快速的和郭家的護衛們纏鬥在一起。
    郭澄冷笑了一聲:「真是詭計多端,原來早就有埋伏。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郭澄的長劍狠狠的砍向了其中一個裴家護衛的頭,猩紅的血隨著他拔出的長劍噴湧,噴了他一臉,他卻不管不顧,目光冰冷,一抬腳就將屍體踹下了馬背。
    裴徽沒有想到郭澄真的敢動手,而且是殺機四溢。郭家的護衛們同樣舉著長劍,絲毫都沒有留情的意思,放眼所及,無不是揮刀砍殺,在這樣的夜裡那一股股鮮血噴湧而出,帶來了異樣的血腥,連空氣中都帶著不可遮擋的殺氣。
    裴徽一咬牙,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對身邊的兄弟道:「你們一個去保護妹妹,一個跟我來。」說著他已經快步地向郭澄衝了過去,一把長劍揮下,竟斬斷了郭澄胯下駿馬的四蹄。郭澄冷笑一聲,翻身而下。兩人就在空地上爭鬥起來,郭澄不遠處的郭敦一把褪去了刀鞘,就看見月光之下他的刀鋒發出陣陣寒光,他大聲道:「裴陽受死吧!」說著他一揮大刀,已經向裴陽衝了過去,這是他慣用的一把砍刀,用金剛製成,整個刀頭是渾圓的,刀柄約莫有二尺長,整個刀身足足有數十斤重,鋒利無比,無堅不摧,旁人提都提不起,可郭敦精於武藝、天生神力,這把刀對他來說是個十分稱手的兵器,在他手上輕輕一晃竟然引來月亮反光。
    裴陽冷笑一聲,拔出長劍迎了上去,他的動作如同清風一般,顯然武功高強。他猛的飛撲,右足踢向郭敦肋下兩寸之處。郭敦身軀在空中虛晃幾招,避過他這一踢,身形前撲,從馬上躍下,那長刀去勢如同轟雷,一下子兩人的刀劍碰在了一起。火光四濺之下,郭敦力氣極大,硬生生將裴陽逼得倒退了幾步。只不過裴陽也絕非尋常之輩,他衣袂飄飄,身形如疾風回轉,極其激盪,長劍竟然如同靈蛇一般,瞬間纏上了郭敦手臂。郭敦只覺得一股勁力將自己的刀牢牢鎖住,左右掙扎不開,他眼中光芒忽盛,暴喝一聲衣袖猛然碎裂綻開,手中的那把長刀突然掙脫而出,一刀劈向了裴陽右臂。裴陽一個觔斗反向後方,堪堪落地,他大聲道:「郭敦,你真的敢殺我?」
    郭敦卻是冷笑一聲道:「豎子往日便對我妹妹無禮!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說著再不多言,目光森冷地逼了上去。
    裴陽卻是個狡猾之輩,他藉著剛才說話的功夫,劍技如同勁風狂飆,再一次向郭敦連綿不絕的展開了攻擊,他身形靈活,閃騰之間劍招再變,如波浪般起伏,變化多端。郭敦被他這幾招帶的身形微晃,險些栽倒,裴陽大喜,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契機,上前就撲了過去,誰知郭敦眼中一道寒芒閃過,竟然堪堪躍起,大砍刀當空一揮,竟將裴陽的身首當場分離!裴陽只覺得脖子劇痛,卻眼睜睜看著身軀頹然倒下……郭敦至此總算順了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他伸手撥開裴陽首級上的髮髻,將長頭髮繫在自己手中,高高的舉起,眾人只看見裴陽脖頸斷裂之處還在滴血,模樣十分的恐怖,而郭敦站在那裡,竟有一副殺氣騰騰的感覺。
    在這個瞬間,裴徽目眥俱裂,心頭巨震,他撕心裂肺地喊道:「郭敦!你竟敢殺我兄弟!」說著他丟下郭澄向郭敦衝了過去。
    郭澄冷笑一聲,快速舉著長劍,追殺過去,他早已下定了決心,這一次非要將裴家的人殺個一乾二淨才好,而那邊的郭導和裴獻卻是遲遲沒有動手,裴獻望著郭導道:「你真要殺我麼?」
    郭導目光只是十分平靜,他慢慢地道:「很抱歉師兄,從前我受過你的恩惠,但我也幫助過你許多,當是一筆勾銷了,今日一戰,我已經等了許久,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裴獻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殺了我們,你郭家會有什麼下場。」
    郭導卻是輕輕一笑,笑容之中似有嘲諷,他漠然地道:「事到如今,師兄還是不明白嗎?眾目睽睽之下,今天我們是為了誅殺刺客,卻遭到裴家的阻攔,你們明顯和刺客有勾結,刺殺草原大君是何等的罪名?你們裴家擔當得起嗎?」
    裴獻目光一變,瞬間明白了過來,不由厲聲喝道:「李未央!你好狠毒的心思!」裴家人曾經和郭家交手數次,但是郭家人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招數,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陰狠的法子,想也知道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而此刻,不遠處郭家的帳篷之中風吹了進來,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帳子門口掛了一串銅鈴,此刻銅鈴叮叮噹噹響起,彷彿有人在哭泣一般。
    李未央右手捻起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之上。元烈靜靜地瞧著,嘴角不易察覺的抽了一下道:「你瞧,這一子實在是太狠了,我都說了要你讓我三分,你這麼一下,不就把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到:「這棋局我已經擺出來了,能不能化解就要看你自己,三子我都讓了,難道還要讓我再讓十子不成?」
    元烈苦惱地看著棋盤,良久也沒有將手中的棋子放上去,李未央看著棋局,又看了看元烈的面孔,不由輕哼一聲道:「這一出局不過就是打的出奇制勝的招數,要的就是沒有防備。你剛剛這一步棋走得太慌亂了,所以給了我可乘之機。」
    元烈看著李未央的臉,微微一笑道:「誰也不會想到你會走這步棋,我本以為你還要耐心的等一等,畢竟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行動。」
    李未央目光清冷,似笑非笑道:「他想要引火燒身,我為何不成全他,我是很有耐心,只不過有時候心情不好,忍耐也就消磨殆盡了。」
    元烈淡淡地一笑:「草原上的人十分的野蠻,這一次他們的大君被人刺殺,事關重大,縱然裴家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難免滅族之危吧。」
    李未央良久不語,隨後才面帶微笑道:「這形勢,恐怕沒有這麼樂觀。」
    元烈望著她,不由揚起眉頭道:「哦?此話怎講?」
    李未央不說話,只是沉思片刻,淡淡地笑道:「我不過是想斷他們一臂而已,要把他們連根拔起,必須裴後先死。」說到這裡,她已經不再說別的了,又下了一子。元烈立刻大叫道:「這一步棋你不能這麼走!」
    李未央卻笑了起來,眸子裡閃過一絲篤定道:「我偏要這麼走,你要奈我何呢?」隨後她放鬆了身軀,依靠在旁邊的椅子上,長久的凝視著對面那張臉。在燭火下,元烈雖然臉上帶笑,但眼中仍有憤憤,春風滿面中又透著幾分委屈。李未央覺得心頭一暖。一時之間四周寂靜,一聽見鈴鐺傳來叮叮噹噹的脆響。
    元烈站了起來,目光如炬:「時辰差不多了,我也該出場了。」
    而這時候,郭導已經和裴獻兩人動起手來,郭導的劍勢如狂風鄹雨,電光火石地在裴獻的身上一點,『當』的一聲,裴獻及時用長劍擋住,濺起一團火花,兩人隨即分開,又過了十幾招。郭導大喝一聲,長劍閃起寒光,衝向對方。裴獻畢竟是師兄,武功更高一些,手腕一沉一翻,長劍向前斜撩,預將郭導的長劍挑開,可是眼見郭導到了面前,他卻眼前一花,不見了郭導蹤影,他沒有想到,郭導在片刻之間已到了他後頭,刺向了他的後背!裴獻陡然一驚,幾乎以為自己要殞命,可是那冰涼的觸感一痛,卻發現自己還活著,他猛地回過頭來,卻瞧見郭導竟然是用劍柄對著他,壓根那刀鋒不是向著他自己。他不由皺眉向對方望去,冷淡地道:「看樣子,你還是顧念舊情的。」
    郭導神色不動道:「你畢竟也是我的師兄,我永遠不能忘記你幫助我的事情。」
    可就在此時,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那裴獻快速地向他斬了過來,刺了他一劍。郭導不過微微側身,那劍便橫插在了他的左肩之上,立刻血流不止。郭導氣血翻騰,往後倒了下去。裴獻毫不留情,當下一劍就要從上往下刺入郭導的胸口,卻聽見旁邊的帳篷之中傳來一聲慘叫,他立刻意識不妥,顧不上殺郭導,立刻收回劍,向帳篷衝了過去,難怪他那麼緊張,因為那帳篷是裴寶兒的所在之處。
    本來在外面開始鬧起來的時候,裴寶兒把帳簾掀起來,看到外面火把滾滾,刀劍橫飛,還有人的哀嚎聲,十分的可怖,竟是一場異常慘烈的拚殺,當裴寶兒瞧見自己的兄弟裴陽被人硬生生砍掉了腦袋。她再也受不了的尖叫了起來,就是這一聲慘叫引得郭家的護衛注意到了她,舉著劍向她走了過去,裴寶兒不禁呼號起來。就在此時,裴徽倒提長劍,一把紮了過去,一下子從背後將那個向裴寶兒撲過去的護衛紮了個穿心!
    而另外一邊,郭澄已經用長劍削斷了裴徽的幾根髮絲,他的長劍如同風嘯一般,快速地斬了過去,而裴徽畢竟是裴家武功最高的人,他及時閃了過去,隨即便給了郭敦一劍。裴徽的眼睛腫滿是血光,嘶聲道:「郭敦,我絕饒不了你!」
    他們三人戰在了一起,武功都是極高,但是那裴徽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睛,他的神情越發的猙獰,不顧一切的向郭敦砍了過去。裴徽已經陷入癲狂,力氣之大,竟然讓郭敦也倒退了三步,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裴徽的那把長劍竟然被郭澄架住了,刀劍的刮嚓之聲在夜晚中十分刺耳,郭澄一咬牙,拼盡全力,力道一轉,沿著那鋒利的刀刃反切上去,裴徽來不及轉身,一扭腰硬生生地扭轉過來,帶著發轉的腰勁橫著向郭澄劈了過去。郭澄躲閃不及,腰間被刺了一劍,汩汩的往外冒血,然而他並不畏懼,再次蓄力劈上,黑澄澄的眼睛在這黑夜之中冷靜的像蓄勢待發的獵人。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一陣的喧嘩之聲,卻是大隊的騎兵趕到,無數的火把引入眼中,來人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這威風凜凜的盔甲郭澄卻是記得,是皇帝的禁軍,他記起了李未央來時的吩咐,若是看見皇帝的軍隊立刻停手。他冷冷地一笑,狠狠給了裴徽一劍,隨即快速退開,同時還不忘拉著郭敦快步地向那些禁軍跑去:「裴家窩藏刺客,意圖作亂!」
    他剛說完這句話,裴徽在他的身後厲聲道:「滿口胡言,分明是你帶著人來殺我兄弟,郭澄!我與你勢不兩立!」
    那些騎兵飛快地跑到了這裡,滿耳都是馬蹄敲擊地面的轟響。騎在馬上的人正是越西的皇帝,他的身邊是諸位親王,太子見此情景,大驚失色道:「全都住手!」
    那一邊,依舊有兩個護衛來不及停手,相互劈殺著。太子惱怒,手中的長劍用力凌空一揮,其中一名護衛根本來不及抵擋,就被一下子削掉了脖子,身子歪斜的栽了下去,旁邊有人大聲呼喝道:「都瘋了嗎?全都住手,陛下在此!」這樣一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可是郭家和裴家的護衛卻都已經是死傷慘重了。太子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怒聲地道:「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郭澄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目光冰冷地道:「按照陛下口諭,我們到這裡來搜查刺客,其他世家都允許我們入帳搜查,只有裴公子二話不說,惱羞成怒地拒絕了,那裴陽還衝上來要與我同歸於盡,不得已,我才下令護衛們反抗。」
    皇帝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裴徽的面上,淡淡地道:「哦,是這樣的麼。」
    裴徽大聲道:「他滿口都是胡言亂語,根本是郭家人突然衝到了我們的營地,口口聲聲說刺客就在這裡,非要搜查不可,我們不明就裡,當然要阻止他,他還殺了我的兄弟!」說著他的手指向那邊頭顱被丟在地上的裴陽,他那年輕驕傲的兄弟在這場鬥爭之中被郭敦砍掉了腦袋,身首異處的死法,和今天的郡主是一模一樣,簡直像是帶著什麼預兆一般。
    越西皇帝的面色沒有絲毫動容,而太子的表情更加得難看,他怒聲道:「郭澄,你作何解釋?」
    郭澄並不理會太子,而是淡淡地道:「陛下,裴公子所言其實很好印證,只要殿下下令搜查一下裴家的帳篷,便能夠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獻快步趕了上來,他的眸子冰冷,眼中帶著懾人的寒意,他大聲道:「先把我弟弟的性命賠來!」
    郭導上前一步,目光中帶著冷嘲道:「裴獻,你說我郭家欺你,你看我們三兄弟身上可都是受了傷的,可見你裴家也是絲毫沒有留情面,說到底也不過是彼此彼此而已,若你真的無辜,為何不讓我們搜查你的營帳呢?而且我們是奉旨搜查,你們卻當眾違逆,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麼!」
    皇帝一時微微瞇起眼睛,漠然地看著他們。
    就在這時候,一騎快馬轉瞬即至,馬上的年輕男子騎著雪白的馬,身上黑色大髦迎風飛舞,漆黑髮上帶著碧綠的玉冠,俊美的相貌,高傲的眼神,整個人像深夜裡暗香浮動的曇花,令人心醉神搖。此刻他眼尾高高挑起,面容似笑非笑,不經意間便已輕易俘獲了人心:「裴公子,若是問心無愧,何妨一搜?」
    眾人立刻認了出來,這等絕世風姿,唯獨旭王一日而已。靜王冷冷地望著他,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明悟。
    皇帝看了他一眼,終於下定決心,低吟片刻道:「好,搜查裴家的帳篷,若是有人,我定裴家的罪,若是沒有……」
    郭澄大聲道:「若是沒有,郭家情願承擔無辜殺人的罪責。」
    裴徽臉色煞白,他猛然想起郭導的話,隱隱覺得這件事情不對。可是他阻止卻已經晚了,皇帝一聲令下,禁軍衝進了裴家的帳篷,火把照亮了一切,元烈遠遠地望著,嘴角卻有一絲冰冷的笑意。
    裴徽冷聲地道:「郭澄,你如此有信心,那人就在我家的帳篷之中?」
    郭澄笑了起來,笑容之中帶了數不盡的嘲諷。裴徽充滿恨意地看著他,就在此時,一名禁軍已經從帳篷之中拎出了一個黑衣人,卻是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斷了氣。郭澄冷笑了一聲,望著裴徽道:「大家瞧見了嗎?這就是裴公子說的他們沒有窩藏刺客。」他一邊說一邊用劍指著裴徽的脖頸,「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裴徽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黑衣人的屍體,幾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今天這件事情整個就是一場局,剛才他早應該明白這一點,從郭澄敢闖進裴家的營地開始,對方已經抱了一定會贏的心理,否則郭澄怎麼會這麼大膽,敢對裴家人動殺心。他上前走了一步,意圖看清黑衣刺客的臉,只聽見裴獻大聲道:「就算這個刺客在我們帳篷之中,也不能說明是我們所派。」
    郭澄冷笑一聲道:「這麼多的帳篷,偏偏跑到你們裴家,若你剛才不阻攔,讓我進去搜查我還不會懷疑,可你們寧願損失一個兄弟也不願意讓我們進去搜查,這不是太蹊蹺了嗎?」
    裴徽暴怒道:「你們巧言令色,分明是你們設計好了來誣陷我裴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在火光之中看見了郭澄似笑非笑的眼神。裴徽猛地閉上的眼睛,他知道對方是何時動手的——不過就在雙方激戰的時候,唯有那時,裴家的防禦才是最弱!若是活人,他們還有辦法讓黑衣人開口,偏偏卻是屍體……他歎息了一聲,棋差一招,棋差一招而已,誰也想不到,李未央會這麼快就行動,手段如此狠辣!
    就在此時,眾人聽見裴獻突然大聲道:「是我一個人做的。」
    眾人一聽,都目驚口呆的看著他,裴徽大聲呵斥道:「你胡說什麼?」
    裴獻冷笑,那一雙帶著白翳的眸子在月光之下看起來有幾分幽冷,卻又十分的決絕:「大君殺了我的弟弟,我派人殺他又有什麼不對嗎?這不過是報私仇而已,絕不牽涉其他人,二哥和裴家其他人都不知情,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所為,是我一個人招來了刺客,也是我藏了他起來,二哥不過是為了保護我才和郭家起了爭執。」他一邊說一邊舉劍刺向自己的胸口,就在此時,一把長劍突然擋住了他的劍鋒,裴獻怒聲地道:「你幹什麼?」
    卻是郭導,郭導望著他冷冷地一笑道:「既然你已經承擔了所有的罪責,就應當得到相應的懲罰,不是嗎?」他的語氣十分的冰冷,顯然當裴獻向他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們過去的情誼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裴獻的面色十分的頹唐,在這樣的局面下,他不得不站出來承認自己的罪過,因為那刺客是在自己裴家的帳篷中發現的,而且他已經認出來了,那刺客身上的匕首上邊刻著裴家的族徽,若他說是裴家人殺了刺客,那別人一定會懷疑他們為什麼不將刺客交出去,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在殺人滅口,剛才阻止郭澄進去搜帳篷的舉動更加落實了裴家的罪名,若是他不站出來認錯,那麼整個裴氏一族都要遭殃。對方既然做到這一步,下面必定還有無數陷阱等著,非將這刺殺的罪名壓在他們身上不可!所以他壯士斷腕,站了出來主動承認錯誤,本想著一刀瞭解自己,就此斷絕了郭家的心意,卻沒想到郭導這麼手快地阻止了自己。
    他握緊了匕首,冷聲道:「你給我滾開。」
    郭導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微帶冷嘲。太子看到這裡,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懊惱,但他別無選擇,只得一揮手道:「將他綁起來,交給大君處置。」這時候,裴家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尤其是裴徽,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惱怒地看著郭澄,恨不得衝上去把他斬成十段八段。可是他更失望的卻是裴徽,這個時候更要抵死不認,一旦認下,大家都會懷疑裴家!這個蠢弟弟,以為這樣就能保下全家平安嗎?!
    而郭澄站在那裡,目光之中帶著笑意,怎麼多年來,郭家對裴氏一直十分的隱忍,他們遵守父親的吩咐,從來不肯先行動手,但是相應的,對方卻越來越過分,既然如此,斬斷他們的妄念又有什麼不對呢?現在他才相信李未央說的不錯,這世上有些人你若是不讓他血債血償,他心裡還不痛快呢。
    很快裴獻便被押了下去,皇帝道:「一切交給大君處置,大家也該歇息了。」說著他策馬離去,一副悠然的模樣,沒有對郭家提起任何的處置決定,顯然是默許了。
    太子望著他的背影,目光變得無比的陰寒。
    郭澄冷笑了一聲,這件事情明顯是不再追究郭家的責任。他轉頭對著郭家的兩個兄弟:「行了,我們打道回府吧。」說著他們向靜王和元烈一點頭,快步離開。元烈微微一笑,同時打馬離去。
    靜王目光冷靜,隱約還藏著一絲落寞。這件事,元烈知道,可自己卻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呢?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調轉馬頭走了。
    整個空地上除了那些屍體,就只剩下裴徽和瑟瑟發抖的裴寶兒,裴寶兒大哭了一聲,撲倒在裴徽的懷裡,她驚恐得渾身都在顫抖,「二哥,咱們回去吧,這裡好可怕,這裡好可怕啊!」
    裴徽卻一把推開她,面無表情道:「沒用的廢物!」他一邊說,目光根本沒有落在裴寶兒的身上。
    太子策馬向他走了過來,裴徽站在地上,仰視著太子,淡淡地道:「我們太小瞧李未央這個女人了,她真是狠毒。」這樣的計策,一個不好,連郭家都要全軍覆滅,她竟然也敢賭,真是瘋子!
    太子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帶了一絲惋惜,道:「這一次裴家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慘烈了。」
    兩人一時之間都不說話了,一陣寒風之中,他們竟同時感覺到了一陣難以形容的陰冷之氣向他們襲來。裴寶兒一個激靈,轉過頭去,背後空空如也,可她卻覺得彷彿在黑暗之中,有一副古井般的眼睛正嘲諷地看著他們。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