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章

    襄儀太長公主為諸公主中年高德韶之人,明湛登基之後,對宗室加恩,襄儀太長公主自然是頭一份兒。如今,襄儀太長公主府第較平常親王府猶要多出三分軒峻壯麗。
    襄儀太長公主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安悅公主。安悅公主也唯有一個兒子,鄭開浚。從某種意義上說,鄭開浚就是襄儀太長公主後人。
    鄭開浚並非等閒紈褲子弟,襄儀太長公主對這唯一外孫頗多寵愛,以至於,鄭開浚外婆面前當真有幾分面子。
    但此時,襄儀太長主坐燒暖烘烘炕頭兒上,腿上搭著一條上好狼皮毯子,進行著一場並不愉對話。
    明湛收買人向來是全方位進行,他雖然登基前就與襄儀太長公主有些不愉之事生,但是,鑒於襄儀太長公主輩份與年紀。明湛並不希望與襄儀太長公主翻臉,反正如今是他做皇帝,多只當襄儀太長公主不存就是。
    明湛脾氣,雖然不能與他仁宗爺爺相比,不過皇帝當中算是不錯了。
    他雖然不理會襄儀太長公主,但是,對於鄭開浚絕對稱得上是重用。鄭開浚現明湛身邊兒,雖然職位不高,不過是五品侍讀學士。可他這個學士,即便朝中李平舟徐3等人也不敢小瞧於他。
    能帝王身邊兒熬著資歷,將來前程,可想而知。
    鄭開浚是年輕人,他對於明湛魄力,心儀敬服。反之,他雖是鳳景乾執政年間探花兒,但是,鄭開浚看來,明湛當政與太上皇當政時相比,整個朝廷都散著一種太上皇時所不具備生命力。
    雖然如今仍然是李相等老傢伙們當朝,可是,只要有心人就能知道,皇上偏愛年輕人,自林永裳破格提拔就能看出一二。
    鄭開浚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能有林永裳本事與運氣,不過,他還年輕啊,他如今不過二十七歲,這個年紀能到御前,待到外放,定不會止於一個五品侍讀之職。
    而且,明湛對他,說句引為心腹並不為過。每日內閣,除了六部相爺,就是他這個皇帝陛下秘書長可以旁聽,對於像鄭開浚這樣仕途上有心人,這是多麼難得多麼富貴經驗。
    明湛難道是傻嗎?
    鄭開浚親眼目睹過太多次帝王之英明遠見,哪怕當初韃靼人圍城,若非明湛強勢,運作得當,帝都損失絕對不止於此。
    任何一場侵略,對於位帝王來說,於威信上都有著致命打擊,何況明湛登基未久。非常奇怪是,只要與明湛並肩戰鬥過朝臣,對於明湛,這場戰爭之後,卻自心底中滋生出一種由衷仰慕來。
    甚至九門禁軍中,全帝都城百姓中,明湛已經漸漸建立了自己威望。這種威望形成,正是來自於韃靼人侵略。
    鄭開浚一直追隨明湛身邊,那段時間,他為明湛擬出了全部聖旨。他親眼看著明湛殺伐決斷,帶領著百官與軍隊,贏得了帝都保衛戰勝利。
    鄭開浚今年只有二十七歲,他已經考取了探花兒,翰林院三年後,如今依舊是翰林編屬。
    鄭開浚這個年紀,絕對是難得了。
    除了過人資質,有其本身努力所。
    他非常明白,皇上這樣將他提拔上來,委以重用。其用意不僅僅是因為他有才學,朝中愈久,你就會現,有才能人實太多了。能早朝上排班而站,除了有個好爹好娘,其他人,哪個沒有才學?哪個人才學就一定比別人好呢?
    除非你是李杜那樣天才人物兒。
    可,實際上,你就算是天才。
    用不用你,依舊是帝王一句話。
    鄭開浚不明白,皇上已將他如此重用,引為腹心,而他外祖母,為什麼要去找皇上麻煩。
    襄儀太長公主面色非常難看,兩隻衰老中猶帶著三分銳利眼睛緊緊盯住鄭開浚。而鄭開浚並沒有如往常坐炕頭兒與襄儀太長公主笑談,而是跪冰涼地磚之上。
    「太上皇去雲貴養病,若是病癒,自然會回帝都。」鄭開浚苦口勸道,「外祖母,太上皇是主動自願去雲貴,並不是皇上逼走了太上皇。您這樣帶頭兒要迎回太上皇,難道只有您對於太上皇有姑侄之情,您又將皇上與太上皇父子之情置於何地呢?」
    襄儀太長公主聲音冷淡冰涼如同窗外北風,「太上皇與皇上,並不是父子。」
    「難道當初太上皇賜死二皇子是皇上逼迫嗎?」鄭開浚道,「是太上皇自願神位於皇上,外祖母。太上皇若是要回來,也應該是皇上主動提及。外祖母挑這個頭兒,就算太上皇回來能如何?讓皇上將皇位再還給太上皇嗎?」
    「外祖母,太上皇與鎮南王同樣叫您一聲姑姑,皇上是鎮南王唯一嫡子,如今永寧侯就掌握著九門兵馬,說句誅心話,太上皇回來能怎麼樣?」鄭開浚傷感歎問。
    「太上皇如今剛過四旬,正值壯年,為何不能繼續執掌朝綱?」襄儀太長公主反問。
    「若是太上皇願意繼續執掌朝綱,當初就不會退位。」
    襄儀太長公主忽而問道,「開浚,若是沒有我,沒有你母親,你現能做侍讀學士嗎?」
    「林總督沒有做公主母親,沒有做太長公主外祖母,照樣平步青雲。」鄭開浚歎道,「外祖母,人並不能選擇自己出身。但是,如果外祖母說我是靠著您庇護方有今日,這種話未免太過武斷了。」
    「開浚,你不能選擇出身。我也是一樣,我身為皇室公主,自然要為皇朝延續來考慮。」襄儀太長公主淡淡道,「你回吧,話已經說了,事也做了。我只做我應該做,有什麼後果,我自己來承擔。」
    「外祖母,您保重。」話已至此,鄭開浚已領教過外祖母執拗,恭恭敬敬行過禮後,便回了家。
    尚未來得及換過衣衫,鄭開浚就接到了來自宮中口諭,明湛命他親去雲貴,迎太上皇回帝都。
    接到這個口諭,大冬天,鄭開浚心同被冷水澆透,寒風一次,結出冰來。  同時,奉此諭者,尚有善棋侯。
    明湛安排很奇怪,善棋侯雖然是侯爵出身,但是,明湛命鄭開浚為欽差,善棋侯反倒成了副手兒。且,明湛有言先,「開浚,你年紀輕,有什麼事,你多用心。善棋侯年紀,你也瞧見了,朕讓善棋侯去,不過是想著父皇與善棋侯向來關係親近。兩個長輩,有共同話題。有些話,你不會勸,善棋侯口才,朕是信過。不過,你也不要讓善棋侯操心瑣事,老人家,若是累著什麼,朕唯你是問,全賴你安排不妥之故。」
    「是,臣遵旨。」鄭開浚總覺得皇上似有未競之意,他是個聰明人,遂試探問道,「陛下,這要是去了,怎麼與太上皇說呢?」
    「難道這個還要朕一句話一句話兒教你不成?自己想一想。」明湛道,「看你平日裡擬旨時機伶很,怎麼現倒笨了?」
    沉一沉心,鄭開浚正色道,「請陛下恕臣直言,臣以為,太上皇於雲貴之地調理身體,陛下於太上皇聖體之關切,定遠勝於臣等。故此,太上皇身體狀況,陛下定比臣等清楚。以陛下之賢孝,若是太上皇龍體痊癒,定早已派臣等迎太上皇回朝。倒不是臣說話洩氣,此次去,怕是聖命難全。」
    明湛唇角一翹道,「朕命令是聖命,父皇命令自然也是聖命。你去了,只管聽父皇吩咐就是了。其他事,回來再說吧。」
    「是。」鄭開浚沉聲應下。
    「何玉,去叫少涼進來。」明湛吩咐道。
    一時,薛少涼領命進門。寶藍色侍衛服穿薛少涼身上都顯得格外服帖俊秀,明湛多瞧兩眼,對鄭開浚道,「這是朕御前侍衛,少涼辦事,妥帖不過了。這一路千里之遙,你是襄儀太長公主寶貝外孫,出了差錯,朕怕難以與太長公主交待。讓少涼陪你去吧。」
    鄭開浚先領旨,忍不住辯了一句,「臣朝廷當差,得陛下重用,自當為陛下效力,死而後矣。」
    「朕知道你忠心,開浚。」明湛淡淡道,「朕對太長公主、對安悅公主、對安定侯、對你,朕已經力了。是人就有私心,朕私心,就是用了你們一家人身上。別叫朕失望,好了,下去吧。」
    鄭開浚行禮退下,臨到門口。心裡忽然很是難過,或者帝王是為了收買人心才這樣說,或許,帝王器重他,肯用他,亦是為了收買人心。可是,難道鄭開浚是那些清高孤傲有道德潔癖書獃子嗎?不,他生於權貴政治之家。
    他明白,能夠被人收買,這本身就是對於一個人價值肯定。
    帝王為了收買人心,才重用他。但是,重用過程中,難道帝王敷衍他了嗎?難道他沒有得到鍛煉嗎?難道帝王瞧不起他嗎?
    自始至終,帝王從未辜負過他們一家。
    卻是,他外祖母讓帝王處如此尷尬境地。
    當他聽到明湛說「朕已經力了」時候,鄭開浚陡然覺得愧疚難當,忽而跪下,哽咽道,「是臣辜負了陛下。」
    明湛一句話都沒說。或許他這一生就要這種辜負與被辜負中活著吧,不,再多感情,再軟一顆心,也禁不起這樣消磨。
    明湛望向鄭開浚,夕陽西下,鄭開浚身姿夕陽餘輝中留下一抹悲痛剪影。
    敬敏大長公主與衛太后念叨著兩個兒子將要成親事。
    親事都訂好了,如今過了年,敬敏大長公主想著乾脆把喜事辦了。她與衛太后關係不錯,時時來宮裡走動,便順嘴說了。
    衛太后溫聲道,「叫我說,還是等等,皇帝派善棋侯去雲貴迎太上皇回朝,一時半會兒怕回不來呢。敬敏姐姐是娶媳婦,善棋侯同樣是嫁孫女,老人家,不親自瞧一眼,哪個能放心呢。」
    敬敏大長公主笑道,「這個我倒是與善棋侯夫人商議了,夫人倒沒說什麼,一切以咱們這邊兒為主呢。」
    「姐姐也太實誠了,為了孫女嫁過來好伺候婆婆,善棋侯夫人也不好說別呢。」衛太后逗趣一句。
    敬敏大長公主笑道,「瞧您說,好像我這個婆婆多不好伺候似。」不過,衛太后都這樣說了,敬敏大長公主點頭道,「也是,那就再等兩個月,親事麼,越熱鬧越好。嗨,太上皇事兒,叫我說,姑媽真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太上皇與王爺嫡親兄弟,雲貴養身子。若是想回來,自然會回來,還要鬧這樣一出兒,唉。」敬敏大長公主又是一聲長歎,她不好直接說襄儀太長公主不對,但是就她而言,她與衛太后交情,絕對比她與鳳景乾交情要好。
    再者,哪怕她女兒命短,那也是明湛元配,正經皇后,她就是衛太后親家兼表姐。
    襄儀太長公主此議,大長公主一代中,真沒人肯附和她。哪怕或者福昌大長公主心裡會想些什麼,但是明面兒上,福昌大長公主也絕不敢跳出來與衛太后一系為敵。
    安排好了鄭開浚事,原淮揚巡撫梁東初官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審理下,也有了眉目。
    梁東初是一口咬定林永裳丟失太祖寶劍,當然,他當初家命人私造消息蠱惑民眾也屬實情。梁東初能林永裳手裡撿一條命出來,完全是因為山西梁家原因,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再者,梁家還有為直隸總督梁東博,林永裳沒有一下子將梁家與梁東博都弄死本事。
    而梁東初幹事兒,又不比徐家那樣無下限,所以,林永裳並沒有先斬後奏。
    淮揚平安後,便上本將梁東初送至帝都受審。
    梁家為了能把梁東初撈出來,竟然想與徐3聯手,準備給林永裳來個狠。反正淮揚徐家也是毀林永裳手裡,徐相必然對其有深仇大恨哪。
    哪怕與本家再冷淡,那也是本家呢。
    但是,梁家沒料到,徐3當下拒絕,完全沒理會他們梁家伸出友誼之手。
    許久之後,梁家才明白,徐3與林永裳竟然早已狼狽為奸,後來林徐兩家生事,梁家是終身不忘,唾棄不已。
    不過梁家人也挺有本事,有御史為梁東初辯白,「正是因為梁東初得知太祖寶劍失竊,近而疑林永裳有叛國之心。事實上,確福閩有海匪捧著太祖寶劍,號稱是淮揚來使,進而劫掠數個鄉鎮小城。閩地損失極大。林永裳為淮揚總督,梁東初為巡撫,不得不用些手段方能暫時逼林永裳下台,近而保衛淮揚太平……」
    宋珠玉打斷同僚話,高聲道,「海大人,您說什麼笑話嗎?如今保衛了淮揚太平正是林永裳總督!當初蠱動人心,至使揚州城不穩正是梁東初!如今海大人一口一個梁東初倒成了憂國憂民之人了!林總督若是叛國,便沒有揚州城守衛戰成功!梁東初明明是因私害公,趁機奪權不成,身陷囹圄,是為天道報應!如今聽海大人一說,梁東初反倒成了有功之臣了。真是天底下大笑話!海大人,黑白也不是這樣顛倒!」
    海正中中氣十足道,「那海匪手裡太祖寶劍又怎麼說,若他們不是捧了太祖寶劍,那數個小城就不會被海匪劫掠。是問宋大人,海匪手裡太祖寶劍是打哪兒來?」
    「海大人,您見了海匪手裡太祖寶劍什麼模樣了嗎?事實上,皇上雖然將太祖寶劍賜給林總督暫用,但是,哪怕梁東初也未見過此劍。何況那些鄉鎮小城守軍!他們根本沒見過太祖寶劍,哪個知道是真是假!既不知真假,焉何大意開門,引狼入室!」宋珠玉道,「分明是那些守軍將領不識真假,誤中海匪之計!全國備戰之時,有人捧著把劍說是太祖寶劍,沒有聖旨,沒有信物,守軍如此輕易,被騙也不為怪!戰事來臨,別說太祖寶劍,就是捧來太祖牌位,手續不全,不能開就是不能開!」
    海正中氣直哆嗦,指著宋珠玉手指頭兒顫顫抖,啐道,「你敢侮辱太祖皇帝!」轉而跟明湛告狀,「陛下,請嚴懲此賊。」
    「太祖皇帝若知道守軍如此愚蠢,朝中有海大人這樣顛倒是非真假之人,定會一個神雷劈死你!」宋珠玉詛咒了海正中大人猶不算,不肯罷休繼續罵海正中道,「你就對不起你這名兒,海正中海正中,你乾脆改名兒叫賈正中算了。」
    宋珠玉雖家裡窮點兒,不過,此人心眼兒活動,御膳上都能打包兒,再加上年輕,身體好,劈裡呱啦一通說,完全臉不紅氣不亂。
    可憐海正中大人實則年紀大了,一把鬍子,比王叡安都長,給宋珠玉噎不得了,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兩眼翻白,過去了。
《皇帝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