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星期六早上十點,韓原哲自米家接走米藍,便沿著外環道路直接開往市中心。與sonata合作的攝影工作室就開在美術館附近,對面就是中山足球場。
    「老師,sonata的韓先生到了。」
    還未走進攝影工作室,已經傳來裡面員工喊聲。米藍畏懼地後退了一步,韓原哲也不逼她,只是輕拍她手背,她緊張到手心都是涼的。
    「你就跟在我旁邊,不想說話,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可以不開口。」
    「這樣會不會太失禮?」
    「不會。」韓原哲綻出一抹鼓勵的笑,伸手推開大門,朝裡面的人問:「monkeypark(猴子公園)開始拍了嗎?」
    攝影師探出頭。「我正在弄,要不要過來看看?」
    韓原哲領著米藍走進攝影棚。只見將一頭長髮紮在腦後的攝影師正蹲在相機後面,一名助理正依照他指示移動桌上的猴子玩偶。
    韓原哲小聲幫米藍解釋。「monkeypark(猴子公園)是我幫你的猴子系列想出來的代稱,現在拍的就是將來會印在盒子上面的圖樣,等會兒還會順道一起拍『星期四』……」
    米藍張著大眼不斷左看右看,攝影師同一個角度拍了五張後,又嚷著要助理移動位子。
    他抬頭衝著兩人笑。
    「阿哲,你們這次的monkeypark會紅噢!我們裡頭員工已經在準備團購,他們吵著要我問你一次跟你訂個十組,會不會比較便宜?」
    「八折。」韓原哲也很爽快。
    躲在棚外偷聽的工讀生大叫:「萬歲!」
    回頭望見其他人開心的表情,米藍又驚又喜。她從沒想過,原來她做的東西,也會這麼受到大家歡迎!
    「對了。」攝影師又說話。「上回你托我拍的海報,初稿已經印好了,你要現在看,還是等我送到sonata再看?」
    「我現場看。」說完韓原哲轉向米藍。「你呢?要跟我過去還是待在這?」
    攝影師聽見韓原哲問話,忙插話勸道:「把她留下好了,說不定等會兒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他使了一個眼色給身旁助理,助理點頭附和。
    「對啊對啊,多一個人幫忙,拍出來的效果也會比較好。」
    攝影師都這麼說了——米藍怯怯一笑。「我留下來好了。」
    「我馬上回來。」
    韓原哲前腳一走,攝影師立刻推著助理追人。「快點,別搞砸了!」
    什麼事啊!米藍狐疑。攝影師回頭與她四目相對,忙搖手說沒事。「我們忙我們的。」
    助理在樓梯間追上韓原哲。
    「我剛才想起,海報初稿被我拿到會議室去了,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韓原哲不疑有他,但一進會議室,望見正瞅著他笑的人影,他才領悟一夥人支開他的原因。
    就是為了帶他來見她。
    「好久不見。」葉玫笑容有些緊張。
    兩人整整一年未見,她看起來仍跟從前一樣聰慧幹練,光陰並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猜,何力說海報初稿完成,只是誘我過來見你的幌子吧?!」
    韓原哲嘴裡說的何力,正是拍照的攝影師。
    「你不要怪何力,是我求他幫忙的。」葉玫深吸口氣。「自我回國,我就一直想跟你聯絡,但——」
    「找我有事?」韓原哲問得冷淡。
    「我跟阿奇分手了。」阿奇,就是當初讓葉玫拋棄韓原哲的男人。「一個月前,我終於知道我做錯事了,我一直不斷回想我們交往的點點滴滴……我也聽何力說,過去一整年,你身邊一直沒有其他人。」
    她以為他還愛著她?韓原哲皺眉。「你想回我身邊?」
    葉玫露出顫抖笑靨。「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老實說,過去一年裡,在米藍未出現之前,韓原哲曾經幻想過葉玫會回來找他,也曾經想過他會如何反應——但就像米藍說的,幻想,永遠抵不過一次實際發生。他發現,看著葉玫,他心中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他心裡,早已騰不出空間容納葉玫。
    「很抱歉。」韓原哲輕輕搖頭。「我已經有女友了。」
    葉玫一愣,但何力說——
    「她今天也有來。」就像在附和他說的話似,一陣音樂聲響起,「男孩看見野玫瑰」,這是他幫米藍設定的來電鈴。
    韓原哲將手機湊在耳邊。「米藍。」
    「你在哪?」手機那頭傳來米藍的說話聲。
    「你從樓梯上來,我在二樓轉角會議室跟人說話。」他合上手機,轉身開門,遠遠見到米藍朝他方向跑來。韓原哲招手。「我在這。」
    「打擾到你們了嗎?」米藍探頭一笑。雖然下知道他們倆在討論什麼,但從葉玫的表情,米藍發現自己好像來得很不是時候。
    「我來幫你們介紹。」韓原哲牽住米藍的手面向葉玫。「她是我女友米藍,米藍,她就是葉玫。」
    她沒聽錯吧?!米藍吃驚地望著韓原哲。
    「我不曉得,你跟我分手之後,突然改變了興趣?」葉玫打量米藍。這女孩也太年輕了!「她幾歲,十六還十七?她成年了嗎?」
    「我已經成年了!」米藍急忙說話。「我今年七月就滿二十一了。」
    葉玫皺起眉頭。就算她已經二十一歲,韓原哲跟這個小女孩,年紀還是相差九歲,九歲啊!
    突然葉玫想到一個可能性——原哲並沒跟眼前女孩交往,所以在她面前介紹,只是為了報復她當年的不告而別。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葉玫鬆了口氣地笑道。「我知道我過去真的太傷你心,所以我現在才回來——」
    「你想太多了。」韓原哲打斷葉玫的解釋。「我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理由犧牲我的幸福,我會介紹米藍跟你認識,就是因為我跟她正在交往。不管你問我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樣,」他一邊說一邊望著米藍笑。「我愛她。」
    葉玫震驚地朝後退一步。那種眼神——原哲從來沒有用那種眼神看過她,即使當年跟她求婚,他也不曾當她面說出那三個字……
    現在感覺好奇怪喔!米藍不安地扭著裙擺,一直在想她是不是來錯了。如果她今天不跟來,就不會撞見這麼奇怪的場面——
    「我們走吧。」韓原哲牽著她轉身。
    米藍的腳步拖拖拉拉,不斷回頭看著葉玫。「等一下……我覺得我們這樣走掉,不太好……」她覺得葉玫的表情有點奇怪,她不放心留她一個人。
    「我不需要你同情。」葉玫瞬間抹去臉上的脆弱,挺起胸脯直視早已沒在注意她的韓原哲。
    「原哲,我最後一次認真、明白地問你,你真的要為這種女人——」她眼瞟向米藍,又回到他臉上。「放棄我?」
    韓原哲歎氣。沒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葉玫全都沒聽進去。
    「你有件事說錯了,米藍絕對不是你口中的『這種女人』。」他抬起兩人十指交握的手掌,堅定一笑。「看清楚了,這就是我的答案。」
    葉玫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下了樓,韓原哲一個箭步找上工作中的何力。「你們幾個——你們今天設計我的事,我牢牢記住了。」
    「對、對不起啦……」何力一臉尷尬。
    韓原哲根本不理會他的道歉。
    「還有一件事,給我看清楚了。」他轉頭讓眾人瞧見他身後的米藍,介紹:「我的女友,米藍。」
    出了攝影工作室,韓原哲還是一臉氣呼呼。
    「太可惡了這些人!明明知道我喜歡公私分明,卻還在我工作的時候搞這種飛機!」
    「不要生氣了嘛!」坐在駕駛座旁的米藍輕挲他手臂。「他們也只是出於關心……」
    「關心?!」韓原哲語氣不屑。不過一轉頭與米藍四目相對,他伸手輕碰她手臂。「剛才讓你受委屈了。」
    「說真的,我還滿高興的——就你在葉玫面前說你愛我的時候。」她摸摸頰邊長髮,表情害羞。「我以前其實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韓原哲眉心皺起。
    米藍側頭瞅了他一眼。「我說,但你聽了,不可以笑我小心眼!」
    他點頭。
    「我第一次到你家的時候,你不是說,那房子是當年,你為了跟葉玫結婚才買的嗎?」她伸出兩根手指在胸前繞圈圈。「我那時就想,你一定很愛她,不然怎麼願意花那麼多錢,買那麼大一間房子……」
    「小心眼。」趁著紅燈,韓原哲擰她鼻子。
    「噢!」米藍拍開他手。「你剛答應不會取笑我的!」
    「事實怎麼能算取笑!」他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說話。「不過也不能怪你,是我沒把話講清楚。房子,是葉玫開出來的條件,沒有房子,沒有婚禮。這樣你聽懂了嗎?」
    米藍尷尬一笑。「原來是我搞錯了,我真的當那屋子,是你跟葉玫的『愛的見證』……」
    還愛的見證哩!韓原哲白她一眼。
    「不過她真的很漂亮,看起來聰明又能幹。」米藍回憶葉玫成熟明艷的瞼孔。「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當初,為什麼會嫌我年紀太小……」
    瞧她說得多哀怨。韓原哲瞥她一眼。「還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我愛的是你。」
    一句話立即掃去她心頭陰霾。
    「我知道啦。我剛那句話,也只是純粹在誇讚你的眼光很好啊……」
    口是心非。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麼聽不出她語氣裡的酸味。
    「米藍,你轉身幫我拿一個東西,它就放在我外套口袋……對,就是那個紙盒。」他望著她一笑,出聲催促。「打開瞧瞧。」
    什麼東西?米藍抽掉綁在盒上的金色蝴蝶結,打開看見裡面躺了兩隻穿著結婚禮服的小Q猴子,一公一母,兩個玩偶中間,還擱了一隻鑽石婚戒。
    「這個是……」
    韓原哲將車靠邊停下。他拿起盒子取出戒指,他一邊解釋,邊將戒指套在她右手無名指上。
    「記不記得我到日本出差的時候,你寫了封mail給我,說小凱他們在追問我們倆交往的事?」
    米藍怎麼可能不記得。
    「我當時就在想,我該用什麼方式,無聲,但明確地讓大家知道我對你的認真。」他滿意地執起她的手打量。「這是法國CHAUMET的設計,這個造型,據說發想自阿波羅頭上的月桂冠,我一見就覺得它很適合你……以後再有人質疑我們兩個的感情,你就把手伸出去讓他們瞧瞧。」
    米藍看著戒指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感覺好奇怪喔!」雖然她沒聽過什麼「CHAUMET」,但光看戒指鑲工,可想而知它所費不貲,要她隨身戴這麼貴重的珠寶……
    「你不喜歡?」
    「也不是不喜歡——」米藍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裡的感覺,一抬頭,正好瞧見被他擺到一旁的新人玩偶。「這個……」她將它們從盒子裡面拿出,驚奇地左瞧右瞧。「你做的嗎?衣服也是你做的?」
    「不然還能找誰做?」
    「你手工真細——」米藍翻開玩偶身上的新娘禮服。腦子裡突然浮現原哲拿著針線縫這兩件禮服的樣子,她猛地一吸鼻子,兩顆眼淚突然自她眼中滾落。「我好感動!我真的覺得我好像在作夢一樣……」她手勾住他脖子,將臉埋在他胸口啜泣。「自我踏進sonata那一天,我的人生,就變得完全不一樣……」說到這,米藍突然打住。嗯?!她好像聽見笑聲?!
    真的,韓原哲笑到雙肩都在抖動。
    「你好奇怪噢!」米藍嗔道:「人家那麼感動,你卻笑成這樣!」
    「我控制不住。」韓原哲舉手做了個投降表情。「我相信,全世界大概找不出十個女人,會因為看見這兩尊玩偶,感動到掉眼淚——一般女人,應該都會比較喜歡你手指頭上面的鑽石戒指吧?!」
    被他這麼一說,米藍又低頭看了戒指一眼。「我也喜歡啊——」
    韓原哲直接揭穿。「但沒有你喜歡這兩尊娃娃多?」
    被發現了!米藍傻笑。
    「我是真的很感動嘛!你那麼忙,還要費神做這兩個玩偶,和這兩套禮服……至於戒指……你也知道,我平常根本不戴飾品……但我不是說我不喜歡喔,你不要誤會!」
    瞧她一臉緊張,韓原哲心底又愛又憐。「米藍,」他頭抵住她額,唇貼在她頰邊低語:「我現在好想要你,你呢?」
    米藍將通紅的臉頰埋進他肩窩。「我……我也很想……」
    啊!這種感覺——韓原哲滿足地親著米藍的臉頰。若早幾個月,有人告訴他他將會忘記葉玫帶給他的傷痛,真心誠摯地愛上另一個女人,他一定不會相信。但事實證明那句話是對的——老天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另開一扇窗。
    關鍵就在於,人們願不願意再一次鼓起勇氣,相信愛情。
    他在她耳邊焦躁呢喃:「我突然怨恨起我自己,沒事幹麼挑北投玩?為什麼不挑一個近一點的地方,想到還要開一個小時車——」他好想好想現在、馬上就把米藍帶上床、吃掉。
    「我、我剛好像有看見,前面有家旅館……」米藍怯怯地揪著韓原哲襯衫,她手上的戒指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但是我又想跟你一塊泡溫泉,我想親手幫你擦背、洗澡,看你身體被熱水燙得紅紅,軟綿綿被我抱上大床……」他重重一吻,毅然決然鬆開懷裡的她。
    「為了實現剛那些話,我願意再忍它一個小時。」
    米藍先是微笑,接著露出苦惱的表情。「我忘了告訴你,我們今天,可能不能一起過夜……」
    「你哥不准?」
    她點頭。「我哥還說,我們兩個要過夜,等下輩子吧!」
    米睿王八蛋!韓原哲在心裡偷罵。
    米藍又說:「可是……我剛才決定,不聽我哥的話了!」她看著他綻出小惡魔般的微笑。「因為我也很想一早醒來,張開眼睛,就看見你躺在我身邊。」
    「我愛你。」韓原哲難抵誘惑地側頭親吻,直到懷中人兒發出喘不過氣的呻吟聲,他才鬆開她唇,留戀不捨地親著她粉嫩的臉頰。
    她喘著氣撫著他臉龐呢喃:「你說——我們會這樣子幸福多久啊?!」
    「我猜,大概是一輩子。」韓原哲牽起她手,在她戒指上印下一吻。
    【全書完】

《娃娃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