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溫語涵癟著小嘴,一臉無辜地瞅著對她視若無睹的安至雍。
    「咳……」安至雍摀住嘴巴,咳了幾聲後,轉身走進房閭裡。
    「安至──」那個「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就甩上門,阻去了她的步伐。
    她的心被他冷淡的態度給割傷了,難受地揪痛著。
    然而,當她聽到他從房裡傳出的咳嗽聲時,罪惡感又瞬間淹沒了她。
    唉!要不是那晚她粗心大意地將他鎖在陽台一整夜,他也不會患上重感冒。
    連續幾天,他發燒又退燒,嚴重咳嗽且流鼻水,雖然看了醫生,但成效好像不大,害她自責不已。
    而且,他像個鬧脾氣的小學生般,和她冷戰,不讓她照顧。
    她知道自己這回做得有些過火了,但是他也記恨太久了吧?
    不跟她說話、把她當隱形人,甚至連她煮的食物都不碰,讓她懷念起他對她惡聲惡氣的態度,終於,她忍不住打電話向好友張書穎訴苦。
    「書穎,怎麼辦?他已經連續一百七十七個小時又三十四分鐘,沒跟我說過一句話了……」語涵蜷縮在沙發裡,無助地捲著電話線。
    『大概喉嚨痛,不想開口吧。』張書穎在電話那端,懶懶地說著。
    「他這樣令我很擔心……他從來都沒有這麼久沒跟我說話過……」她幽幽地逸出一聲歎息。
    即使安至雍大學畢業後,到紐約去念研究所,也仍然會一星期打一次電話給她,聊聊校園的生活瑣事,或者壞壞地在三更半夜時叫她起床上廁所,從未曾像現在這樣,對她不理不睬的。
    他冷漠疏離的態度令她心慌、不安,好像他隨時都會轉身離開。
    「……你知道嗎?他甚至自己動手洗衣服,拿遙控器、倒水……」語涵的視線落在他緊掩的房門上。
    『那不是很好嗎?你眼中的大魔王終於養成獨立自主的性格,不再把你當成廉價台傭使喚,你應該高興才對。』張書穎打了個哈欠。
    上了一天的班,她現在疲倦得只想快快上床睡覺,對於他們小倆口幼稚園式的冷戰,一點興趣都沒有。
    「要是在平常,我一定覺得很好,但是現在他在生病……」她擔憂地皺起眉頭,整顆心都懸在安至雍的身上。
    每天,她都為他牽腸掛肚,想著他吃飯沒?有沒有定期服藥?辦公室的空調會不會太冷?
    房裡又傳來一陣沙啞的咳嗽聲,她的心再度被湧起的罪惡感淹沒。
    其實,被他吻一下又沒關係,當時她何必那麼氣憤呢?
    三十分鐘過去了,話筒另一端的張書穎實在受不了她的叨叨絮絮,揉著脹痛的太陽穴。
    為什麼她上班時要幫安至雍處理一堆繁雜的事務,下了班還要忍受他老婆的疲勞轟炸呢?
    從他們兩人決定結婚開始,身為好友的她就成了兩人的夾心餅乾,時時要出來調解糾紛,充當愛情顧問。
    『語涵,不過是感冒罷了,死不了人的。你要是這麼擔心他的話,就直接去敲他的房門,關心他就好了。你在這裡跟我說再多,他的感冒也不會好。』張書穎沒好氣地說。
    她受夠了當兩人冷戰中的傳話筒。
    「我怕他又不理我嘛……而且他好像還很生氣我讓他感冒的事……」她為難地咬著下唇,沒勇氣跨出那一步。
    『安太太,如果你不想跨出那一步,先去向他道歉的話,那麼以後都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有問題自己去報名「婚姻諮詢室」,讓專業的婚姻顧問給予你中肯的建議!很抱歉,我愛莫能助,現在我只想掛電話去睡覺,再見!』張書穎帥氣地收線。
    「書穎──」語涵急急地喚住她。
    愣愣地望著斷訊的電話,聽見他房裡又傳來咳嗽聲,擔憂的情緒再度襲上語涵心頭。掙扎了一會兒後,她站起身,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顆新鮮的水梨,削皮去核,加入冰糖熬煮,準備讓他服用,治療咳嗽。
    安至雍躺臥在床上,感覺喉嚨又傳來一陣搔癢,他起身咳了幾聲。
    躺下後,他覷見房間被推開一道小縫,一顆小腦袋怯怯地朝房裡張望著。
    他佯裝沒看到她鬼祟的動作,捲起棉被,背對她。
    其實,他不是故意要對她冷漠的,而是不曉得該用什麼心情面對她。
    起初,他有點氣惱她的行為,想懲罰她,所以才和她冷戰一下下。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太受她的影響,太在乎她了。
    他沒有真切地愛過人,以往和其他女人交往時都是憑著感覺走,兩人感覺對了就在一起,淡了就分手,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強烈地想去佔有一個人。
    一切的失衡,都是從喜宴上那個纏綿火熱的吻開始的。
    現在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彷彿連空氣都變得很不一樣,她的一舉一動都強烈地主宰著他的思緒、支配他的行為。
    他對她的渴望愈來愈強烈,只要她稍稍一個眼神,就足以令他失控。
    所以,他佯裝冷漠,忽視她的存在,想拉出一道安全防線,不料卻反而把兩人的關係弄僵了,害得他現在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唉……
    溫語涵端著熬煮好的冰糖水梨,悄聲走進他的房裡,睇著棉被下鼓起的身軀。
    她坐在床沿,食指隔著被毯輕戳他的手臂,柔聲道:「你的感冒好一點沒?我熬了冰糖水梨,對治療咳嗽很有用,要不要起來吃一點?」
    安至雍一聽到是甜食,厭惡地蹙起眉心,他向來對甜食沒什麼興趣。
    他的沉默令她十分自責,更加放低了身段。
    「你不要這樣嘛……人家又不是故意把你鎖在外面一整夜的,我是不小心睡著了嘛……」她無助地咬著殷紅的下唇,期盼他能給予回應。
    安至雍翻過身,覷著她神情脆弱的側臉。
    「你不要不理我嘛,我向你道歉總可以了吧?」她瑩亮的大眼蘊起委屈的淚光。
    「道歉要是有用的話,那要警察幹麼?」他挑起一道眉。
    「那你想怎麼樣嘛?我都誠心誠意向你說對不起了……要不然,懲罰我照顧你到痊癒,好不好?」以前他欺負她時,她可沒有像他這麼小心眼,記恨這麼久。
    安至雍就著暈黃的燈光,凝睇她美麗的側臉,那紅馥的小嘴委屈地噘起,甜美性感得教他心旌搖曳,想吻她的慾望又強烈湧現。
    闃闇的眸子更加墨黑,他嗓音低啞地說:「只要讓我把感冒傳染給你,我就原諒你。」
    她濃密的眼睫輕輕眨動,煽動了他內心的情火,令他胸腔發熱,彷彿有一股熾熱情慾在他的藍色靜脈裡狂妄地竄流著,灼燒他的體膚。
    「我就知道你根本沒有誠意,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可以走了,我想要休息。」見她默然不語,他故意拉起棉被說道。
    「你不要這樣啦……」她為難地咬著下唇,說:「那……你要怎麼樣把病菌傳染給我?」
    「熱吻三分鐘。只要你沒有感冒,我就不再跟你計較這件事。」他闐黑的眼睛定定地鎖在她微噘的小嘴上。
    語涵抬眸瞅著他,那天他就是因為想要她的吻才會生病的,既然如此,她就滿足他的想望吧!
    「只能吻三分鐘喔!」她再三強調。
    「嗯。」他黝黑的瞳眸閃爍著光芒,一隻大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顎。
    面對他灼灼的目光,語涵突然變得好緊張,心跳得飛快,彷彿要迸出胸口似的。
    安至雍捧起她的小臉,指尖輕撫過她的眉梢、臉頰,最後落在殷紅微噘的小嘴上。
    他的目光令她心慌意亂,馴順地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濕潤灼熱的鼻息噴拂在她的臉上,他緩緩地靠近她,以一個甜柔到了極處的吻封住她的唇……
    安至雍捲起襯衫的袖子,胸前的鈕扣解開,敞露出精瘦結實的體魄,陽光穿過窗欞映在他寬闊的肩線上。他蹲下身組裝電腦,並且將喇叭、電子琴和新採購的視聽設備一一安裝好。
    溫語涵從冰箱裡取出一杯冰涼的橙汁走到工作室,倚在門框旁覷著他忙碌的身影。才幾天的時間,安至雍就將原本挪給她的空房改裝成她個人的工作室,而且還主動替她添購了許多錄音設備和放映機,體貼的舉止令她備感窩心。
    那晚兩人熱情的纏綿之後,他抱著疲倦的她到浴室去,體貼地替她洗淨身子,還溫柔地問她疼不疼?之後,他主動在他的衣櫃裡騰出空間,替她將衣服全都掛上去;現在,他甚至替她打造了一間工作室。
    她想問他,突然待她這麼好,是因為補償心態嗎?
    那晚他抱著她時,是因為慾望使然,還是也有那麼一點的愛上她呢?
    望著他的背影,她心裡盈滿許多疑問,好多話想問卻梗在喉間,什麼也不敢說出口,就怕破壞了現在的美好氣氛。
    將電源和配線全都接好後,安至雍起身,抬手拭去額際的汗水,一轉身就看見她瞅著他看、一臉發愣的神情。
    她還來不及收拾起紊亂的情緒,他已跨步向前,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問話。
    「你這顆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哪有……」她心虛地反駁,將手中的橙汁遞給他。
    安至雍沒再逼問,仰頭喝了半杯橙汁後,拉了拉汗濕的前襟,說:「我已經替你把音效處理軟體和音樂編曲軟體全都灌進電腦裡,還有影像擷取卡也弄好了,以絰你就可以直接從這裡擷取畫面。要不要來試看看?」「好。」她點頭,走到電子琴前,纖細的長指滑過黑白交錯的琴鍵,敲彈出幾個清脆悅耳的音符。
    她回眸覷著他,眼底漾滿笑意,說:「謝謝你,這些設備看起來好專業、好高級。」
    「那當然,它們可花了我不少銀子。」安至雍將玻璃杯放在桌上,從地上的一個牛皮紙袋裡掏出了一卷影帶遞給她。
    「什麼東西?」她好奇地望著他問。
    「你放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語涵將帶子送進放映機裡,在等待機器運轉的空檔,他走到門口將電燈關掉,拉上窗簾,室內頓時暗了下來,接著他將牆面上的白色布幕緩緩降下來,一束銀白刺亮的光立即射向布幕,映出影像──
    畫面上是一個留著清湯掛面短髮、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正騎著單車,在鄉間的小路上行進。
    她認出這是他製作的電影「茉莉物語」的場景之一。
    「這是……」她抬眸覷著他,不解地開口。
    「你不是一直很想從事配樂工作嗎?剛好『茉莉物語』還沒有找到適合的配樂,你就先試做看看吧。我已經叫剪輯師先剪了一些片段給你,你試試順著劇情編幾首曲子來給我聽看看。」安至雍走向前,從身後環住她纖細的肩膀,將下顎擱在她的發心上。
    語涵還來不及消化這令她興奮的消息,一顆心反倒先被許多複雜的情緒給纏繞住。他對她好是因為信任她的能力,還是……為了彌補愛情的缺席呢?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太開心了?」他低沉的嗓音從她的發間飄瀉出來。
    「你是不是……」她垂眸盯著腳尖,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什麼?」他納悶地扳過她的身子。
    她將視線落在他胸前的鈕扣上,藉以掩飾內心的不安。「你……你是不是因為……那晚的事,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所以才幫我買這麼多器材,又把電影配樂撥給我做?」
    他捧起她的臉,黑眸端看著她愁悒的表情,將她的無助、疑慮全看進眼底。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我……我不知道……」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不安地撥弄著他腳前的鈕扣。
    「那晚,我有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咦?」她瞠大了水亮的大眼,瞅著他。
    「我認為自己表現得挺好的,不管是在技巧、體力、溫柔度及體貼度等等,各方面評比下來應該至少有五顆星吧?」他撫著下顎,一副認真思忖的表情。「雖然你在這方面沒有經驗,但是多少也感覺得出來我很賣力在討好你吧?」
    羞窘的紅潮驀地飛上她的粉頰,她小嘴張得大大的,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他怎麼一副她佔了他便宜的模樣?明明那晚被吃干抹淨的人是自己啊!
    「所以如果真的要論虧欠的話,應該是你要彌補我吧?」他低沉的笑聲漫揚開來。
    「安至雍……」她嬌羞地跺著腳,掄拳輕捶他的胸口,想制止他曖昧的嘲笑聲。
    他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裡,說:「我是個公私分明的男人,絕對不會因為想討好一個女人而拿自己的事業開玩笑,所以要是你做出來的曲目素質太差,或者跟劇情完全沒有聯結,我還是會退件的。」
    「喔。」她輕聲回應著。不曉得為什麼,她的心裡滲進一絲甜意,並且慢慢地擴大,使得眉梢、眼底和唇角都浮現了甜蜜的笑意。
    他雖然沒有說愛她,但是她卻可以感受到他的呵護與寵溺。其實喜歡上他,也不算是一件壞事吧?
    她的食指頑皮地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柔聲問道:「你真的認為我能將配樂做好嗎?」
    「如果沒有信心就不要接,我最討厭畏畏縮縮的人了。難道你這幾年學音樂是學假的嗎?想要堅持走電影配樂也是嘴巴上嚷嚷而已?」他嚴肅地說。
    「我只是想確定一下而已嘛!之前不管我怎麼央求你,你都不肯撥給我做,所以我才會……」她噘起殷紅的唇。
    「因為剪輯師、編劇和導演都說你的音樂素養和底子挺紮實的,而且你提出來的一些音樂概念和電影的影像也能做結合,所以希望我能讓你試看看。」他柔和臉部表情,解釋道。
    起初,他一直擔心公司裡的員工會私下流傳他公私不分,所以刻意避嫌。但是這陣子相處下來,他完全能感受到她對音樂的熱愛以及企圖心,而且光是能讓導演等人都推薦她,就足以證明她的實力,所以他乾脆好人做到底,出資幫她籌備了一間簡易的工作室。
    「嗯。」她抿唇微笑。
    「反正我老婆就有能力做配樂,我何必捨近求遠呢?就大方地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嘍!」
    「謝謝老公!」
    他輕捏她翹挺的鼻尖,寵溺道:「你這女人真現實,有利可圖時才攀親帶故,認我這個老公。」
    「每個月的領薪日時,我也會叫你一聲老公啊!」她頑皮地眨眨眼。
    「溫語涵!」他瞇眼佯怒。
    「好嘛,不要生氣了,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她甜甜地撒嬌著。
    「行,看你要怎麼感謝我?」
    她飛快地在他臉頰印上一記吻。「這樣可以了吧?」
    「當然不行!」他攬緊她,俯身吻住她紅馥的小嘴。
    這輕輕的一吻,不只吻上她的唇,也吻上了她青稚的芳心。
    她踮起腳尖,揪著他的衣襟,怯怯地回應著他的熱情。
    明明他的嘴巴很壞,可是他的吻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熾熱得融化了她的心。
    她恍惚地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呢?是朝夕相處培養出的曖昧情芽,還是那一晚的縫繕纏綿擦出了愛情的熱火,令她沉浸在霸道的柔情裡?
    也或許在更早之前,當他騎著單車,身上背著一台攝影機,高談著對電影的熱情與憧憬時,她就已悄悄地愛上了他,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地跟在他的身後,選擇了相同的道路……

《兼職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