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是的!那個徐子恆不知道在-什麼,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狠狠吸了口冰奶茶,廖明輝神情不爽地訐譙著。
    「就是啊,成天擺著一張冰塊臉,冷都冷死人了。」長得圓圓胖胖的黃國傑,一邊吃著紅豆冰棒一邊抽空附和了句。
    「算了啦,他也不是今天才這個樣子,大家不是已經習慣了,幹嘛還生氣。」陳彥豪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
    「話不能這麼說。你也看到了,他剛才那個樣子實在很欠扁,太不給大雄面子了嘛。」廖明輝揮拳捶了一下桌面,很有幾分道上兄弟義氣相挺的味道。
    「唉呀,你們別跟徐子恆計較嘛。」坐在同桌的幾個女生顯然持不同的看法。「他只是生性不太愛理人,並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可惡。」
    「是喔。」廖明輝涼涼地撇嘴哼笑。「你們女生分明就是看他長得好看,所以才幫他說話。只可惜人家不領情,照樣擺一張冷臉給你們瞧,我勸你們少自作多情了。」
    「死阿輝,你說什麼啊?!」女生們立即擺出母夜叉的姿勢,群起撻伐。
    「好了好了,大家別吵了。」陳彥豪趕緊出聲圓場。「人家當事者大雄都沒說什麼了,你們就別沒事找事了。」
    話剛說完,身旁的趙清雄突然放下飲料杯,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來他對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啊,我還以為他特別討厭我呢。」
    「你『感覺』得出來他討厭你?」陳彥豪有些驚訝地。實在不能怪他有這種反應,這傢伙不只記性差,還很後知後覺,換句話說就是遲鈍啦,跟他在球場上的表現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我是有這種感覺呀。」沒聽出好友話裡嘲謔的意味,趙清雄微微蹙眉說著。他很少被什麼事情困擾,唯獨這件事讓他傷了好幾天的腦筋。他自認個性直爽好相處,人緣也一向很好,男女通殺,沒道理碰到徐子恆就吃癟呀。
    「唉呀大雄,你有這種感覺是正常的啦。」廖明輝擺擺手安慰他道,「那傢伙是個怪胎,對誰都是一個樣,你不必覺得難過。」
    「呃……那個……你們說的人是班代嗎?」一旁被孿生弟弟硬拉著過來捧場的張允文,表情有些遲疑地問出自己心裡小小的困惑。
    「沒錯,我們說的就是他。」黃國傑將冰棒吃得乾乾淨淨,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棒子。「剛才你坐在他旁邊,有沒有覺得氣溫很低很冷?」
    「氣溫很低很冷?什麼意思啊?」聽不懂他話中的暗示,張允文傻傻地問。
    張允武翻了一下白眼。「阿文,你真笨耶,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班代那個人個性冷淡,很不好相處啦。」
    「正確。」黃國傑用台語回應了聲。「那個怪人成天擺著一張冰塊臉,我們跟他同班一年了,說過的話還不超過十句,我懷疑他根本就是個自閉兒。」
    「沒……沒那麼糟糕吧?」張允文微微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
    「新來的,你可別以為我們唬你。」廖明輝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勸你還是跟他保持距離得好,別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自討沒趣。不信你問大雄就知道了,他的座位就在那怪人旁邊。」
    「啊?什麼?」被點名的趙清雄有些回不了神地呆了一呆,他還在為自己向來無往不利的好人緣竟然失靈了感到困惑不已。
    「大雄,阿輝是問你對班代有什麼看法,可以提供給我們兩兄弟作參考。」張允武一臉的虛心求教。
    「喔,那個啊……」趙清雄搔了搔頭,思索了片刻後,回道:「其實……我倒覺得他對班上同學的態度還算不差。」
    出人意料的話語登時令幾個死黨瞠眼愣瞪,好像他說的是外星語似。
    「喂,你們那是什麼表情啊?我說錯了嗎?」濃眉一蹙,隨即出聲抗議。
    「大雄,你有沒有搞錯呀?!」廖明輝翻了一個大白眼。「那個徐子恆一副冷淡不甩人的樣子叫做對我們還算不差?」
    「要不咧?」一向意氣風發的大個兒難得露出無奈的表情。「總比被罵白癡、笨蛋、豬呀來得好吧?」
    「咦!」他的回應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幾個死黨彼此互看了幾眼。「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俊朗的容顏難得托起下巴,幽幽歎了口氣。「兄弟我也不瞞你們。他不只罵我是『無可救藥的白癡』、『厚臉皮的笨蛋』,還說他從來不跟笨蛋作朋友。」
    從開學到現在,徐子恆沒給過他一次好臉色;一開始他並不在意,以為是彼此還不夠熟稔的關係,可一個月過去了,對方的態度依然,甚至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不過話說回來,他自己也有錯啦,老是忘了帶這帶那的,常常得麻煩徐子恆;更誇張的是,上課上到睡倒在人家身上還不自覺,也難怪他不給好臉色看了。
    「徐子恆會罵人?」陳彥豪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其他人也同樣覺得很不可思議。
    老實說,那個徐子恆個性雖然孤僻、不太愛理人,但從不曾對同學口出惡言;且難得說話時儘管態度冷淡,言語上卻不失禮,遑論主動開口罵人。
    趙清雄懶懶地瞄了他一眼。「你懷疑我的話啊?」對方豈只罵人,還會捏人咧!偏偏自己打小就最怕被捏的疼痛感,光是想像皮肉被人擰起的青景就教他全身發麻。
    「這可稀奇了。徐子恆平時都不理人的,話也說得少,竟然會主動開口罵你……」陳彥豪嘖嘖稱奇地,仍是無法置信。
    「所以啦,和我比起來,你們得到的『待遇』算不錯了。」趙清雄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有些無精打采地朝死黨們擺了幾下。
    「嘿,用不著這麼沮喪吧?」廖明輝伸手搭上他的肩賻。「那怪人跟我們又不是一掛的,你幹嘛這麼在乎?」
    「話不能這麼說。我可是坐在他隔壁的人,當然希望能跟他好好相處。」
    「哎呀,大雄,你不必因為他就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啦!」黃國傑插嘴道,以為他在意的是這件事。「你可是我們學校人緣最好、最受歡迎的風雲人物,何必理會區區一個徐子恆?像他那樣的怪胎有誰會喜歡!」
    「那可不一定喲。」一名女同學旋即接口道:「據我所知,別班的女生對他很有好感呢,我甚至還聽說有幾個西樂社的女生私下向他告白呢。」
    「拜託哦!我看那些女生八成個個都是大近視眼。」廖明輝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那只文弱又孤僻的白斬雞有什麼好?他怎麼能跟大雄比?全校喜歡大雄的女生都可以從我們教室排到校門口去了;如果我是女孩子,也一定會選擇像大雄這種體魄強健、容貌又帥氣的人當男朋友,怎麼也看不上那個徐子恆。」
    「又不是每個女生喜歡的都是同一類型的男生。」方才說話的女同學不以為然地反駁。「大雄是很帥啦,可是人家徐子恆也是俊男一個呀,容貌斯文俊秀,頭腦又好,還有一股濃濃的書卷味,各有各的吸引力嘛。」
    「那就沒辦法了,只能說那些喜歡徐子恆的女生注定要自討苦吃了。」黃國傑兩隻肥手一攤,涼涼地下了句評語。
    「徐子恆看起來像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人,要他喜歡上一個人確實滿難的。」陳彥豪點點頭表示贊同。
    「喂,沒那麼誇張吧?」趙清雄皺著兩道濃眉,「瞧你們說得好像他真的是個大怪胎似,這樣對人家不太好啦。」
    「是喔!連你都搞不定了,他還不算怪嗎?」廖明輝不留情面地吐槽他一句。
    「這……話不能這麼說啦。」趙清雄搔搔頭,笑得有些尷尬。「也許他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跟人相處。」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不免覺得有些頹喪,從來不曾被人討厭的他,對於徐子恆的態度還真有那麼點難以釋懷。
    「對呀對呀,我也這麼覺得耶。」張允文連聲附和,還頻頻點頭,可他熱絡的回應卻只換來其他人十分不以為然的表情。
    「既然你們兩個都這麼說,那就看你們的嘍。」陳彥豪突然冒出一句。
    「看我們的?什麼意思?」趙清雄問。
    「看你們誰能讓徐子恆不要孤僻也不搞自閉,變成一個正常人呀。」
    「拜託!有可能嗎?」廖明輝立刻潑來一盆冷水。「那簡直跟要太陽打西邊出來同等困難吧。」
    「不試怎麼知道?」陳彥豪聳肩道,隨後看著趙清雄,挑起眉,揚起一抹頗具挑釁意味的笑,「怎麼樣?大雄,要不要試試看?還是你也對自己沒信心?」
    「笑、笑話!我怎麼可能對自己沒信心!」死要面子的大個兒挺起胸膛道。「我只是懶得費心思而已,你們可千萬別以為我真的拿他沒轍。」完全忘了剛才自己說到徐子恆時一副無精打采、喪氣的模樣。
    「那就這麼說定了。」陳彥豪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如果你有辦法讓徐子恆成為你的哥們,我免費替你包辦這個學期的英文作業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哦。」趙清雄樂得咧嘴笑。這個死要錢的阿豪平常幫他「代理」作業還要收費,有夠不講義氣的,現在竟然願意以此作為條件免費相送,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好好把握,豈不辜負了他的好意。
    「喂喂喂,真的要這麼玩啊?」廖明輝忍不住插嘴。「又不是追女仔,一點樂趣也沒有。」
    「這你就不懂了。」陳彥豪兩手交叉胸前,一臉嘻笑。「要大雄追女孩子有什麼困難?一點挑戰性也沒有。那個徐子恆啊,比聖女還難纏,你等著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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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課時間,趙清雄一反往常聽到鐘聲就衝向操場的習性,安分地坐在位子上,一雙眼頻頻瞄著在前方講桌旁等著班上同學繳交周記的徐子恆。
    直到最後一個同學繳完周記,他才趕緊起身,手裡捏著自己那寫不到三行就草草了結的周記,長腿一邁,迅速來到徐子恆身旁。
    「徐子恆,你要送周記到辦公室嗎?我幫你。」咧開無人能敵、親切又爽朗的笑容,他熱心地開口道,一邊交上自己的周記本子。
    徐子恆抬起頭,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必。」簡短又冷淡地回應了句後,旋即轉身走出教室。
    趙清雄愣了一下,隨後趕緊追了出去。他個頭高大腿又長,一會兒工夫便追上了徐子恆。
    察覺到他的存在,徐子恆轉過臉,神色微慍地冷聲道:「你跟著我做什麼?」對方那一八八高頭大馬的身形讓他覺得刺目,相較之下,自己只有一七0的身高顯得更加矮小、弱不禁風了。
    「沒什麼啦,我剛好也有事要去辦公室一趟。」大個兒隨便謅了個理由。
    徐子恆皺了皺眉,不再理會他,只是加快腳步,想拉開和他的距離。
    可不管他走得多快,身旁的大個兒始終緊隨在旁,亦步亦趨。
    心中暗惱,腳步愈是加快,沒留意到左前方轉角突然衝出一道人影,就這麼硬生生被結實地撞了好大一下,沒有防備的身子瞬間往後仰倒——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長手及時伸出扶住他的背腰,穩住了他。
    「喂喂喂!這位同學你搞什麼啊?沒帶眼睛出來還敢橫衝直撞的!」耳邊傳來趙清雄宏亮的大嗓門,隨後是對方一連串的道歉聲。
    徐子恆微感暈眩地閉了閉眼,一睜開眼,目光即被趙清雄那張濃眉大眼的帥氣臉孔給佔滿。
    「你沒事吧?」對方皺著眉、一臉關心的表情讓他瞬間醒神過來,趕緊站直身,避開彼此的肢體接觸。
    將歪斜了的眼鏡推回原位。微微抿唇看了趙清雄一眼,道謝的話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沒事。」表情略微僵硬地回了句後,繼續朝辦公室的方向前進。
    趙清雄仍然跟在一旁。「徐子恆,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真的不要緊嗎?」
    徐子恆板著臉,沒理會他。
    「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不會察言觀色的大個兒有些擔憂地又問了句。
    徐子恆陡地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咬牙道:「你閉嘴,我是男生不是女生。」這傢伙仗著自己先天優越強壯的體魄就可以瞧不起人嗎!真教人氣悶!
    話說完,發覺自己竟然大動肝火,不禁蹙了下眉,隨即轉過身加快腳步往前走。
    不明就裡的趙清雄呆愣在原地好半晌。
    他當然知道他是男生不是女生呀,真不明白徐子恆為什麼要這麼說,更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怒。
    望著前方清瘦的背影,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大個兒,先是搔了搔頭,而後聳了聳肩,又跟上前去。
    來到辦公室門口,一眼瞧見導師就坐在位子上,他趕緊縮回腳等在門外,就怕被那張嚴肅的國字臉掃見,又把他叫進去念一頓。從開學到現在,他不知道已經被導師念了幾次,每次都是為了他書念不好的事。
    其實他也沒打算進辦公室,只是想找機會和徐子恆多說幾句話,拉進彼此的關係。自從三天前向陳彥豪誇口一定有辦法和徐子恆成為哥兒們到現在,他一點進展也沒有;對方對他仍是冷淡到了極點的態度,難得開口和他說話,也是毒得不能再毒的傷人言語;不要說成為哥兒們了,兩人要和氣相處都有困難。
    背對著辦公室站在外頭等候,幾名經過的二年級女生看到他,眼睛瞬即二兄,紛紛趨前走近他身邊。
    「大雄學長,今天放學後還要練球吧,我們一定會再去為你加油打氣的。」學妹們熱情地圍住他,青春的容顏毫不掩藏愛慕之意。
    趙清雄很自然地咧開一抹爽朗的笑。這種情形並非頭一次碰上,加上他一向很好相處,總是笑臉迎人,對每個接近他的人都很親切熱情。
    「謝謝你們捧場——」才剛開口說了句,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頭拍了一下。
    本能反射地轉頭望去,一張難看的國字臉霍然出現眼前,嚇了他好大一跳。「導、導師……你、你好。」說話也不禁結巴起來。
    「你給我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嚴肅地下了一道命令,身材矮壯的男老師隨即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見狀,趙清雄只得認命地走進辦公室。
    來到導師桌位旁,目光一對上已經完成任務正準備離開的徐子恆,不自覺地露出祈求的眼神,希望他別丟下他一個人。
    誰知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走開,淡漠得彷彿彼此是陌生人。
    「徐子恆,你也留下來。」導師及時開口喊住人。「老師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一聽到導師這麼說,趙清雄原本垮下的臉瞬間又有了精神;反觀徐子恆,俊秀的臉龐雖然沉靜一如平常,眉峰卻隱隱蹙攏著。
    導師將視線移回趙清雄身上,皺眉道:「趙清雄,再過十幾天就要段考了,我希望你好好加油,不要讓全班的平均分數每次都因為你一個人而被拉了下來。」
    「這個……呃……」趙清雄搔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師,我盡力就是了。」唉!他就知道又是為了這一檔子事。其實……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要怪只能怪他老爸老媽給他生了一顆笨腦袋,書怎麼念都念不好。
    「你不要以為球打得好就行了。」班導繼續叨念著,「想要藉此保送上大學也得各科成績達到最低標準。已經高三了,別再混了。」
    「是是是,老師說的是,我一定會好好努力。」趙清雄尷尬地連聲答應,一邊覷著徐子恆。不知怎地,也不是第一次當其他人面前被導師這麼漏氣,哪一次他不是皮皮地陪著笑臉,一點也不覺得難堪或丟臉什麼的;可這一次他竟覺得渾身不自在、面上無光,臉皮還破天荒地熱了起來。
    唉!聽到老師都這麼說他,徐子恆鐵定更加認為他是個笨蛋了。
    「嗯……」導師挑高一邊眉毛睨著他,似乎不怎麼信任他說的話。「我想過了,如果不找個人盯著你,你大概還是一副散漫樣。」說著,目光移向徐子恆,略微思索了下後,接道:「徐子恆,你的座位就在他隔壁,麻煩你幫老師多看著他點。我知道你放學後都會留下來晚自習,我想也讓趙清雄跟著你這麼做。」
    聞言,徐子恆眉頭一皺,一抬眼,導師正微笑地看著他。「徐子恆,你願意幫老師這個忙嗎?」
    沉默了片刻後,他點頭了。眼前的情況,教縱使心裡百般不願意的他不得不同意,卻也懊惱得緊。
    「有你幫著老師盯著他,我就放心多了。」導師微感欣慰地點點頭,視線一轉回趙清雄身上便又板起臉來,訓道:「趙清雄,你自己要多加努力些,功課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徐子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趙清雄趕緊點頭,眼角餘光忍不住偷瞄著徐子恆。能有多一點時間跟他相處他是很樂意啦,對於要達成兩人成為哥兒們的目標也很有助益,只不過,看對方仍是一臉冷淡的模樣,又覺得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容易。說實話,對於徐子恆,他是有那麼一點怕怕的。
    回教室的路上,徐子恆始終抿著唇不發一語,冷淡隔閡的氣息越發明顯,讓跟在一旁的趙清雄吭也不敢吭一聲。
    他猜想,剛才徐子恆肯定是礙於導師的緣故才會答應接下自己這個燙手山芋,也難怪對方會板著一張臭臉了。
    半晌,他硬著頭皮開口:「那個……呃……」才剛出聲,眼前突然衝出一抹身影,擋住他們的路,也打斷了他的話。
    定睛一看,原來是二年級的學妹。那女生站在徐子恆面前,清秀的臉蛋泛著淺淺紅暈,雙手捏著一隻粉紅色信封,往徐子恆眼下一推——
    「學、學長,請、請你收下這封信。」學妹低著頭害羞地說。
    見狀,趙清雄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是愛慕者送情書啊!這種情況自己也不是沒經歷過,看來班上女生提供的八卦一點也不假,徐子恆還真的挺受女生歡迎的嘛。
    往常自己碰到這種情況一律是來者不拒。總得給對方留點面子嘛。至於要不要和對方交往,那就得看對方長得美不美了,他是帥哥嘛,帥哥當然得配美女,只是……唉,不知道為什麼,美女總是和他交往沒多久就說拜拜了。
    「很抱歉。」
    暗自唉歎之際,聽到徐子恆回應的話語,讓他頓時愕然地瞠眼愣瞪。這傢伙也太不上道了吧!難道不知道這麼直接的拒絕會傷了女孩子的心?
    不過,顯然徐子恆並不這麼想。簡短地回應之後,便繞過女生繼續往前走。
    趙清雄深感同情地看著女同學窘促地縮回手、低著頭的受傷模樣,忍不住伸手拍拍對方的肩,安慰道:「你別介意啊,學妹,那個傢伙對誰都一樣冷淡。」
    說完,趕緊拔腿追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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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學後,籃球場上一片晃亮,球體撞擊籃框及球鞋磨擦地面的聲音接連不斷,空氣中隱隱約約還可聞到汗水的味道。
    場邊,一群女生正熱烈地為場上的人加油打氣。
    道明的籃球校隊一直是校園內鋒頭最健的隊伍,每回練球總會吸引一堆女生圍在場邊觀看,今天也不例外。
    此時所有女生皆睜大了眼,專注地望著站在三分線外一道挺拔的高大身影,那昂藏的身軀充滿了力與美,強壯的手臂高舉,展露出結實的臂肌,而後輕輕一躍,手上的籃球瞬間成弧線拋出,擦過籃板,準確無誤地進入籃框裡。
    這是三分球練投,連續十次練投,趙清雄投中了七次,命中率算高的了。
    略顯豐厚的唇形拉開一抹滿意的笑,而後退到場邊,拿起毛巾擦拭額頭淋漓的汗水,跟著打開礦泉水,對著嘴巴一連灌了好幾口。
    幾名相繼下場的隊員走到他身邊,一邊擦著汗一邊和他說話。「教練說今天就練到這裡,大夥兒可以準備走人了。大雄,一起去吃飯吧。」
    趙清雄摸摸肚子,是有點餓了,練球前吃的兩塊麵包根本支撐不了多久。才剛要開口說好,忽然想起自己跟徐子恆約定的時間,今天他開始留校晚自習,六點半練完球後就得回教室找徐子恆。
    其實,與其說是約定,倒不如說是他單方面的意願,因為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對方並沒有點頭或答應。
    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快七點了,他趕緊收拾東西,一邊回道:「不了,我還有事,不和你們一起走了。」說完,即匆匆離去。
    回到教室,卻不見徐子恆人影,只有桌面上還擺著書本及文具。
    「大雄,你找班代啊?這個時候他八成在西樂社的練琴房裡。」一名同樣留校晚自習的女同學好心告知。
    「謝了!」揚唇給了一抹燦笑,隨即轉身找人去。
    西樂社和練琴房位在校園北側的社辦大樓二樓,趙清雄沿著走廊往前行,這個時間社團活動大都已經結束,只剩下小貓兩三隻留下來清理環境。
    爬上二樓,順著門牌指示,終於找到了位在最邊間的練琴房。
    「徐子恆,你別以為你功課好就可以看不起人喔!」
    才走到門邊,便聽到裡頭傳來這麼一句不友善的話語,剛要握住門把的手瞬間收回,身形輕巧地挪移至窗邊,透過小小的窗縫往裡瞧——
    喔喔!這一瞧可不得了,只見坐在鋼琴椅上的徐子恆被四名體格都比他來得粗壯的男生團團圍住。那四個男生個個雙手環胸,腳踏三七步,臉色極為不善,一看就知道是專程上門找碴的。
    面對這種陣仗,徐子恆仍是清清冷冷的淡漠樣,並不理會對方挑釁的言語。
    「喂!你是啞巴啊?我們老大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一名男生很不爽地伸手頂了下他的肩膀。
    「我不認識你們,不知道要跟你們說什麼。」淡淡地回應了句,態度依然冷淡,很是從容鎮定。
    「哼,你不要以為這麼說就沒事了!」被稱作老大的男生擰起眉兇惡地瞪著他道。「我叫劉勇強,二年三班的劉雅菁你認識吧?他是我妹妹,聽說你當著很多人面前拒絕收下她的情書,讓她很難看,連帶的也讓我很沒面子,你說這筆帳該不該算在你頭上?!」
    「我不知道誰是劉雅菁。」嗓音依舊冷淡,對方的凶模惡樣似是對他起不了一點作用。「不管誰送情書,我一律拒絕,並沒有針對任何人。」
    「臭小子,你很-嘛!」他直接的話語顯然讓對方更加不滿,帶頭的老大倏然一把抓住徐子恆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
    「老大,別跟他廢話,這種人就是欠教訓啦!」
    「對啊,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他還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其餘三人也靠攏上去,摩拳擦掌,一副準備修理人的樣子。
    塊頭粗壯的劉勇強挑高一邊眉毛,把臉湊近徐子恆面前威嚇道:「怎麼樣,害怕了吧?如果明天你肯主動去找我妹,答應跟她交往,這一次我就饒了你。」
    面對威脅,徐子恆眉頭皺也沒皺一下,只冷冷地回道:「我沒興趣。」
    站在窗邊的趙清雄一聽到他的回答,忍不住拍額搖頭。看來這傢伙也沒比自己聰明到哪裡去嘛,連「識時務者為英雄」的道理都不懂,嗟!
    心裡才這麼想著,裡頭立即傳來一聲悶響,趕緊回神一看……哇!自己只不過分神了一下,怎麼人就被摔黏在牆邊了?
    眼見其中一名男生抬腳便要往徐子恆臉上踹去,他趕緊往旁跨一步,拉開門衝進去,大聲喝道:「喂!四個打一個,你們丟不丟臉啊!」
    聞聲,劉勇強率先轉過身。「你是誰?」
    「我是他的同班同學。」趙清雄指著徐子恆回答。
    「那又怎樣?你一個人能擋得了我們四個人嗎?」
    趙清雄挑眉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打架了,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只好勉為其難奉陪了。」說著,開始興致勃勃地扳動手指,發出「喀喇喀喇」的聲響,跟著還往前跨了一大步,高頭大馬的身材立即將劉勇強四人給比了下去,氣勢頗為驚人。
    「老、老大,我認出他是誰了。」四人中身材較矮小的男生微微瑟縮地靠向劉勇強,在他耳旁小聲地說著。「他是籃球校隊的趙清雄,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對方可是運動全能,還曾是區運跆拳道的金牌得主,更可怕的是他背後雄厚的靠山。
    「他、他是趙清雄?!」原本還殺氣騰騰的劉勇強瞬間氣焰全失,唇角不自覺地抖動著。
    所有道明的學生都知道,籃球校隊的隊員們個個高頭大馬、身手了得,而且彼此的感情好得像兄弟,隊員中一旦有人出事,其他人必定相挺到底;換句話說,如果他們槓上了趙清雄,就等於槓上了所有隊員。
    「呃……沒事沒事……」逞兇鬥狠的頭頭轉眼變成膽小怕事的「俗辣」。「誰說要打架了?大家都是同學嘛。」話說完,自己先拔腿開溜去也。
    「啊?老大……」其餘三人見狀,隨後跟著落跑。
    「哇,溜得還真快!」趙清雄雙手改而抱胸,哈哈大笑,忽地,笑聲徒然停住,猛然轉過身,快步走到徐子恆身旁。
    「喂,你沒事吧?」一邊詢問著,一邊蹲下身察看對方的情況,待瞧見他清秀的臉蛋上沒有半點傷痕,這才輕吁了一口氣。
    徐子恆微微呻吟了下,一手撫著後腦勺,感覺有些暈眩。
    見狀,趙清雄立即伸手摸向他的後腦。「哇,腫了好大一個包!」
    「你別碰我!」徐子恆皺著眉撥開他的手,而後扶著牆,緩緩地站起身來,步履卻忍不住微微搖晃了下。
    「喂,小心!」趙清雄趕忙伸手扶住他。
    徐子恆下意識地想掙開他,無奈對方個頭高大,力氣也大,握住他肩頭的手像鉗子似地緊咬不放。
    「你也真是的,剛才那種情況你點頭答應就好了嘛,幹嘛自討苦吃?」沒察覺到對方的掙動,趙清雄兀自叨念起來:「不是有句話說『識時務者為英雄』嗎?虧你書念得那麼棒。」
    「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徐子恆微帶氣惱地瞪他一眼。剛才被劉勇強使力一推撞,不僅撞傷了頭,連背部都隱隱發疼,頭部強烈的暈眩感讓他無法逞強,不得不暫時依賴他的扶持。
    被糾正的大個兒先是愣了下,而後搔搔頭笑道:「哎呀,英雄和俊傑意思還不都一樣,幹嘛那麼計較。走走走,我扶你去找紀老師,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趕快回家休息的好。」
    紀老師是徐子恆的母親,在道明擔任音樂教師,帶領音樂班的學生。道明的音樂班名氣也不小,培育出來的學生幾乎是各項比賽中的常勝軍,身為班導的紀母每天放學後按例必須做個別指導,常常得留到晚上八、九點。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搭車回去。」徐子恆搖頭道。
    「可是你的狀況……」
    「我沒事!」語氣瞬間強硬起來,聲音也大了許多。「只有小孩子才動不動就要找母親。」
    趙清雄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神過來。「你……是不是不想讓紀老師擔心?那好吧,我送你回去。」這傢伙真不可愛,也不掂掂自己的情況,就愛逞強。剛才如果他把自己母親抬出來說,或許劉勇強那些人就不敢動他了。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也沒什麼好驚訝的。當初班上同學是在一個巧合的情況下得知紀老師是徐子恆的母親,他自己可從來沒提過;要他以此威嚇別人,大概是怎麼也做不出來吧。
    「不需要。」徐子恆想也不想地回絕,並掙脫他的扶持,轉身離開練琴房。
    趙清雄隨後跟上,也不多說什麼,陪他一路走回教室收拾好書包後,又跟著他走到校門外的公車站牌等車。
    見他一路緊跟著自己,徐子恆非但不領情,心裡還覺得惱。本想口出惡言,但又想起方才是他替自己解了圍,罵人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等了十分鐘,他的公車來了,心想,這下子對方總不能再跟了吧,他們兩人搭的公車路線並不相同。
    可沒想到自己才剛上了車,趙清雄也跟上來了。
    「你上來做什麼?這班車不是你該搭的車。」徐子恆冷著一張臉質問。
    「嘿嘿,我喜歡多繞一點路嘛。」換來的是對方皮皮的回應。
    不悅地抿了抿唇,他轉身找了個空位坐下,趙清雄也跟著在他身旁擠了個位子。因為空間不大,兩人的手臂與大腿無可避免地貼觸著。
    徐子恆忍不住皺眉瞥了一眼兩人靠在一起的手臂,然而這一眼卻讓他定住不動。趙清雄的手臂看來強健有力,還有著健康的古銅膚色;他的卻顯得過分白皙且瘦弱,如此明顯的對比讓他心裡突起一陣煩躁與厭惡。
    旋即匆匆轉移目光,卻冷不防瞥及對方露出短褲下筋肉結實的大腿,和自己裹在長褲下的腿又是分明兩樣。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趙清雄身旁就像個發育不健全的小男孩,一種名叫自卑的情緒在心底緩緩發酵。
    心理的感受反映在表情上,徐子恆的嘴唇不自覺地緊抿,眉頭也凝蹙起兩道深溝,臉色還一陣青白。
    「喂,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從方才就留意他是否有不適狀況發生的趙清雄,一發現他臉色不佳,趕忙開口詢問。
    徐子恆繃著臉撇過頭去,不領情地回道:「沒事,只是覺得你的汗臭味很醺人。」
    趙清雄頓愣了下,隨即呵呵一笑。「哈、哈哈……不好意思喔,我每次練完球就會這個樣子,全身臭摸摸的。」說著,便要站起身來。
    「你做什麼?」察覺他的動作,徐子恆陡然出聲道:「我又沒叫你站起來。」
    「喔。」被他這麼一喊,剛抬離座椅一公分的屁股馬上又坐了下去。「要不然我把窗戶打開。」
    「不必了,外面空氣污染那麼嚴重。」神情微顯氣惱地回了句,徐子恆不明白自己幹嘛阻止他,沒好氣地又加上一句:「你不要再跟我說話,我想休息一下。」
    「好好好,你休息,我不吵你。」趙清雄倒也不是真的那麼遲鈍,完全不懂得看人臉色,很識相地不再多言。
    公車繼續行駛著,車廂內一片寂靜,只有引擎的聲音響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徐子恆雖然閉著眼睛,意識仍然很清楚,一點睏意也沒有。
    突然,耳際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微微皺眉,睜眼轉頭一看,原來是身旁的大個兒半靠著他呼呼大睡起來了。
    這傢伙果真是豬來投胎的,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就睡翻過去,還說什麼要送他回家!
    徐子恆沒好氣地瞪著睡到不省人事的趙清雄,不明白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人。臉皮厚,神經粗,IQ又差,食量大,而且還貪睡,唯一可取的優點是運動神經發達。然而,他總是過得神采奕奕,整個人像個發光體,吸引每個人靠近。
    徐子恆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非常嫉妒趙清雄。來自單親家庭的他,沒有兄弟姊妹,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是獨自一人;加上先天不佳的體質,和同學之間的互動也少,個性內向拘謹又不善與人交際,長此下來,演變成今日冷淡寡言的他。
    意識到自己盯著趙清雄看了許久,他微一皺眉,趕緊收回視線,望著車窗外燈火流離的街景,直到公車停在他平日下車的地點。
    他立即起身,身旁的大個兒仍然睡得香甜,一點感覺也沒有。看了對方嘴巴微張略帶憨氣的睡相一眼,他心想,此時若不把人叫醒,這傢伙肯定一路睡到終點站。
    然而,只遲疑了一秒,他什麼也沒做地下車離開。
    當公車自他眼前駛離時,徐子恆不自覺地挑眉勾唇一笑。真可惜他看不到那傢伙到了終點站被人叫醒時一臉傻愣的模樣。
    生平第一次惡作劇,竟讓他覺得很開心,臉上的笑一直沒停過。

《親親吾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