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到堵在店門口的高大訪客,方東新不禁吞了口口水。呃……這傢伙是何方神聖啊?他的這間小店,近來好像特別多這種奇怪訪客,上次那個漂亮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也好,這位頗像是哪國王子的實業家青年也是……不對喔,他記得自己見過這個人,好像是……在電視上……「啊,是錢雨!」方東新的低呼,讓男人微揚唇角,以醇厚的男中音頷首說:「您好,不知道楊天晴小姐是不是在這兒工作?」「你找晴天娃娃有什麼事?」
    不得了了!了不得的人物竟會出現在這間小店裡?據說此人資產上億,適合上億身價的男人養的寵物,他們這間小店會有嗎?「晴天娃娃?」錢雨挑眉。
    「那是我們給天晴取的綽號啦!因為她生得嬌小,又叫天晴嘛!」哈哈哈地大笑著,東新正想拍他的肩膀,卻突然急忙把手縮回來。誰曉得錢雨身上的這套西裝值多少錢?但肯定價值不菲!自己手上沾的貓毛、狗毛要是黏上去,他可賠不起。「你等等,我進去裡面叫她,她正在幫一隻貓洗澡。」
    把貴客丟在店門口,方東新扯大嗓門一路叫到後方的美容室中。「晴天——娃娃!快點!有人要找你!是錢雨喔!那個『錢雨』喔!」十指埋在厚重濕渡的貓兒毛皮中,天晴頭也不抬地說:「告訴他,我沒空。」」什麼?喂,小姐,你不知道那傢伙是誰吧?錢雨耶!只要他一出手,就錢如雨下的投資之神,錢雨耶!」東新掩頰驚呼。」大哥,我聽到了。從剛剛到現在,你滿口錢雨、錢雨的,好像外頭下起錢雨似的。不過是個姓錢名雨,恰巧很會賺錢的傢伙罷了,也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嗎?再說,就算真的下了錢雨,被你這樣一叫,我看老天爺也不敢再下了。」」哈哈哈,好幽默……的冷笑話!」唇邊抽搐著,東新看天晴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實在壓抑不住好奇地問:「晴天娃娃,你該不是偷偷去買了樂透彩券,然後中了頭獎、贏得數千萬吧?要不然怎麼那麼多奇怪的男人上門?上次的美男活像個騙錢男公關;這次的錢雨,是不是要你拿錢出來投資啊?」「吼!」一甩手上的泡沫,將貓兒遞給他,晴天吐舌說:「我吃飽沒事幹,買那種絕不會中獎的樂透做什麼?我連一塊錢都不想浪費!幫咪咪沖水,我去應付那傢伙一下。」「哎喲,痛死了!咪咪你別咬我啊!」東新哀嚎著,對著天晴的背影說:「在我體無完膚之前,快點回來救我喔,晴天娃娃!」丟下一句「知道了」,天晴一邊擦拭著手上的泡沫,一邊往店面走去。才拉開美容室的玻璃門,陣陣「汪汪汪」的狂吠聲就竄人她耳中,彷彿是狗兒約好了大合唱似的。「噓,安靜!」
    天晴從沒見過這麼多狗兒一起抓狂的場面——大家都隔著鐵籠,對著門口的男子狂吼著。這是為什麼呢?她眼睛一瞟到錢雨身上,男人就豎起雙手,表示自己的無辜。「我什麼也沒做,只是站在這兒。」
    「它們會對陌生人如此激烈地吠叫,我還是頭一遭見到。」天晴拉著他來到店門外,自動門一關上,狗叫聲也隨之減少。」看來,它們真的很討厭你。」經她這一說,錢雨拄著下巴道:「狗很討厭我沒錯,小時候到現在,只要身邊一有狗接近,它們幾乎都會豎起毛對我狂吠。習慣成自然,我也不怎麼在意,還以為狗對陌生人都這樣。」「如果是對人有戒心的流浪狗,還比較會亂吠,但我們這兒的狗都是訓練有素的寵物犬,平常不會這樣的。」天晴取笑地一瞥他。「八成是上次你差點把圓圓輾斃,所以圓圓把你的惡形惡狀告訴大家了。」見她小臉幸災樂禍的樣子,錢雨哼哼兩聲說:「我承認那次自己有不對,但你沒把狗綁好,難道就一點兒責任也沒有嗎?『晴天娃娃』。」天晴尷尬地紅了臉。「誰告訴你那個名字的!」
    「方纔的健美先生。」
    臭東新!什麼不好說,竟掀人底牌!「啊哈,你很不喜歡這個小名?」輪到錢雨報復,他老實不客氣地以眼睛笑看著、她。「晴天娃娃有什麼不好?很適合你啊!小小的個兒、小小的臉兒,下雨天的時候把你懸掛在窗邊飄啊飄的,不曉得能不能讓雨停呢?」哈你個大頭!以為這樣她就會認輸嗎?裝出特別可愛的微笑,天晴挑釁地說:「那你和我不就是天生的敵人,亮出我這張王牌,你的錢雨就再也下不了雨啦!」好機靈的尖舌利嘴!錢雨很久沒和人鬥嘴鬥得這麼愉快了,但愉快是一回事,正事也不可忘。「我不是來和你拌嘴分高下的,楊天晴。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來吧?」「我記得曾拜託傅先生,要他讓我考慮幾天,怎麼不到三天,你就跑來了?」她小不滿地抱怨。「這次我不想再錯過。」錢雨簡潔地說:「你需要更多時間的話,我給你無妨,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讓你瞭解我的誠意,也希望你能讓我看一眼那枚翡翠,讓我做個確認。」男人眼中的魄力,讓天晴對他的印象有了小小改觀。
    如果當初在「花草堂」前,他也是這般「認真」、「嚴肅」又有「誠意」的話,天晴說不定想也不想地就把翡翠還給他了……不不不,現在她還沒有決定該拿翡翠怎麼辦呢!尤其是上回做的怪夢,她以為是偶然,想不到卻……」好吧,你願意等到中午的話,等我午休的時候,我可以抽空帶你去看那枚翡翠。」天晴心想,以錢雨的身份地位,他該是言而有信,不可能會訴諸暴力動手搶奪才對。「沒問題。」他如釋重負地一笑。
    咚地,天晴的心漏了半拍。她急忙轉頭不去看那迷人到危險程度的笑靨,匆匆拋下一句。「你千萬不要進來喔,不然狗兒又要吵了。」而後就轉身回店內。他則在身後以涼涼的口氣,諷道:「小的遵命。」
    全台灣兩千萬人口裡,敢將錢雨的地位擺在狗兒之下的,約莫就只有這位有眼無珠的晴天娃娃了。☆☆☆織☆☆☆夢☆☆☆方☆☆☆舟☆☆☆OCR☆☆☆午休時,天晴事先跟東新報備自己要回家一趟,會晚點回來上班後,就帶著小零錢包與鑰匙走到店外。坐在店門口處,以PDA與電話處理公事的錢雨一見到她,立刻結束手上的通話,並說:「可以走了嗎?」「跟我來吧。」天晴租的小屋離寵物店約有十站公車那麼遠。」站牌在那邊。」「我有開車來。」
    天晴一想到那輛黑頭賓士,滿臉降下小丸子黑線地說:「我猜你的車進不了我家的小巷,而且那邊很難停車喔!」「那就搭計程車吧!」
    「幹嘛浪費那種錢?」白他一眼,丟下錢雨逕自往站牌走去。「現在的公車班次多,人又少,不坐白不坐。」已經不知道幾年沒坐過公車的錢雨,這會兒總算瞭解迪渥口中的「有原則」是什麼意思了。易言之,楊天晴的「頑固」已是世上少見的……恐龍級。反正今天他已經有心理準備,要和她耗上一陣子了,所以錢雨也不噦唆地陪她等著公車。「午餐怎麼解決?」
    兩人都沉默不語也很尷尬,錢雨隨便找個話題開口。
    「我在附近的自助餐店打發就好了,你要是不願意在那種配不上你身份的地方吃飯,那……」一聳肩,天晴暗示他「你請自便」。錢雨忍不住壓低一邊眉頭,皮笑肉不笑地問:「是我過敏嗎?你似乎把我認定成『有錢且喜歡耍氣派』的人?」「開著那種黑頭賓士車到處晃,要我不這麼想也很難啊!」天晴坦率地回道。原來是那輛車!他恍悟地點頭說:「很抱歉讓你失望,我那天剛從機場下飛機,沒空回去開車,因此臨時租了輛車直奔『花草堂』。那種黑頭賓土不是我本人的品味,只是恰巧租車行沒有其餘的空車能租而已。」指著站牌對面,一輛停在路邊的銀白色實用休旅車,錢雨說:「那才是我自己的車。」和那輛賓士比起來,天晴心中也覺得這輛好多了。起碼不會讓人誤會是某個道上弟兄的車。「另外,自助餐的便當我也常常吃。不是你想的什麼五星級飯店的自助餐,而是普通的自助餐廳。」雙手交抱在胸前,錢雨垂下視線望著她,黑眸溫柔地譴責,說:「即使是百萬富翁,也是人,和你一樣要吃東西,也不見得餐餐是牛排、鵝肝。假如以衣裝判別一個人的貧富是件壞事,難道對窮人的歧視,用在有錢人身上就不叫歧視嗎?我不否認自己很會賺錢,也不覺得有罪惡感,但不希望你拿刻板印象的偏見套加在我身上。起碼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拿錢來欺負過你吧?」默想一會兒,天晴迅速地攤開兩手。「我決定了,讓我們都忘掉第一次見面的不愉快吧!那天的意外、那天的鬥氣,全都從我腦海中刪除,我會當作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好好地用平常心來判斷你這個人。你也同意吧?」他欠迪渥一份人情。
    錢雨盯著天晴直慶幸。幸虧當初自己沒真的端出大把鈔票,要不現在別說是要拿回翡翠,恐怕連登門造訪,都會被這直率的小辣椒給一腳踹出門外吧!迪渥說得沒錯,想要打動她,靠錢是行不通的。不拐彎抹角、不扭扭捏捏、有話直說的小女人,是錢雨週遭不曾有過的典型。他開始好奇,是怎樣的生長環境,能教育出這般「天然」的小女子?他還以為在這功利盛行的社會中,這種人已經絕跡了呢!「那就讓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姓錢名雨,請多指教。」他伸出友誼的手。天晴也大方地一握。「你好,錢先生。我叫楊天晴,如你所看到的,平凡的小寵物店的店員,有機會請光顧本店,我有一隻滿不錯的寵物,可以介紹給你養。」「噢?是什麼寵物?」
    「綠蜥蜴。」甜甜一笑,不改其麻辣本性的天晴,直截了當地說:「這種冷血動物看似冷血,但會隨著四周溫度變化自己的外貌,其實也是挺可愛的,不是嗎?」「……你是說它和我很像?」蜥蜴,虧她敢說!錢雨倒覺得她像只莽撞的小牛,俗話說:初生之犢不怕虎!「只是直覺而已。」一轉頭,天晴嚷道:「巴士來了,上車吧!」
    ☆☆☆織☆☆☆夢☆☆☆方☆☆☆舟☆☆☆OCR☆☆☆吃飯皇帝大,兩人商量過後,決定先解決午餐再回天晴的小屋中。
    錢雨紳土地替天晴捧著她的餐盤,他端著兩人份的餐點,越過用餐時分的擁擠人潮,仗著身高優勢,一下子就鎖定天晴,在她找到的空位前方落坐。鬧哄哄的自助餐店內,洋溢著菜香、飯香及濃濃的人情味。
    老闆和熟客的招呼、相偕用餐的OL們吱吱喳喳的講話聲,還有懸掛在店內上方的電視不斷播報各節新聞的聲音,全都混雜在一起。已經不知道幾年沒體驗過這麼「熱鬧」的用餐時間了,錢雨興致高昂地打量著。「你這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啊?什麼東西那麼有趣,一直東張西望地?」天晴夾起一塊炸雞,送進嘴中說。「嗯……我幾乎都不記得吃午餐時候的這種熱鬧氣氛了。」也跟著動筷的錢雨,嚼著鬆軟的蝦仁,輕道「好吃」之後,繼續說:「因為中午是我忙得最無法分身的時候,通常不是拜託秘書訂便當,就是隨便吃點三明治果腹,甚至會忙到沒胃口,光喝咖啡而已。」大口嚼飯、喝湯,以飛快速度掃光盤中飧的天晴,略微分神地問:「你喜歡自己的工作嗎?做那個什麼投資顧問的,好玩嗎?」「好玩與否很難說,不過數字是會叫人著迷的。在數秒鐘急遽跳動的金額,牽動著世界各地的金融局勢,可以感受到數字在呼吸、活生生的生命力……我不太會形容,那就是一種上癮的感覺。被數字給玩弄,也和它鬥智。」提起工作,錢雨不禁愉快地笑道。天晴黑瞳直率地注視他兩秒,說:「那不管多辛苦,都不會覺得辛苦吧?很好啊!能找到一份全心投入的事業,多幸福。」幸福?我嗎?錢雨像被她戳破了一件自己從未發現的事。
    「你不覺得嗎?」天晴微笑地說:「談論工作時的你,眼睛閃閃發亮著,這就是一種幸福啊!你怎麼會沒發現呢?怪人!」奇怪的是你吧!他暗道。
    錢雨目前為止所認識的女性,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讓人瞭解她們似的,總是一股腦兒地把話題集中在她們自己身上,要不就是盤問錢雨有關他的年收入、最近又賺了多少錢、哪支股票好買、要賣等等。交往久一點的女朋友,則往往都埋怨錢雨把工作當命根子,痛恨他長時間的工作,說他根本是和工作結了婚的工作狂,哭訴她們不是在和錢雨談戀愛,而是在和他的工作搶男朋友的關係。久而久之,歷任女朋友的交往期也越縮越短,上次還有破紀錄的,不到三天就分手了。誰也不曾欣賞過他工作的態度(即使她們欣賞他會賺錢),或是關心過他的工作(哪怕她們關心他何時才放假),因此讓錢雨以為女人都是這類自我中心的動物。世界上還是有像楊天晴這種怪胎的存在,多少讓錢雨感到安心。
    「我可以問一個私人問題嗎?」
    「你說。」
    天晴眨眨眼,少見地猶豫片刻後,說:「你們那個傳家寶……就是翡翠,是不是有什麼……呃……怪怪的姻緣纏在上面,所以你們家當初才會把它轉讓出去的?」「怪怪姻緣?我不懂。」
    她皺起小臉,絞盡腦汁地尋找恰當的詞句,最後放棄地歎氣說:「我就直說了,那上面該不會有什麼陰魂不散的東西吧?」「啊?」地一愣,接著錢雨爆出大笑。「你在說什麼啊?你是想像力太豐富了吧!陰魂不散?難道你看見鬼了?」「噓!」天晴紅著臉看著四下。「你也不必笑成這樣,我是問『可不可能』嘛!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可是那枚翡翠真的有點詭異!」「好比說?」錢雨一手支頤,俊眉輕佻地揚起。「它會自己消失或出現,還是你家裡養的魚兒忽然暴斃了?噢,我知道了,你睡覺的時候它會在空中飛!」「都不是!」氣呼呼地白他一眼,天晴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走吧!」意識到自己的言行刺傷了她小小的心靈,錢雨扣住她亟欲起身的小手,收斂起皮皮的笑容說:「抱歉,是我太沒神經了。我只是覺得稀奇有趣,不是故意開你玩笑。告訴我吧,到底那枚翡翠哪裡讓你覺得怪怪的?」天晴本想把手抽回來,可是他手心的溫暖讓她有點遲疑。
    為什麼一碰到他,自己的情緒就是安定不下來?她想好好地和他溝通,可往往煩躁的情緒就會搶先一步冒出頭來…這樣不行。我和錢雨只是因為翡翠而有所交集,等翡翠的事塵埃落定,我們又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能習慣這種溫度,也不能讓他左右情緒的波動,否則到頭來會感到失落的!牢記原則,把事情簡化。就只要和他商量翡翠的事就好,其餘什麼也別多想!「即使我用嘴巴講,你也不會懂。走吧,我們去看那枚翡翠,到時或許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天晴強迫自己忘掉這溫柔的接觸。
    ☆☆☆織☆☆☆夢☆☆☆方☆☆☆舟☆☆☆OCR☆☆☆錢雨很訝異,她竟住在這麼簡陋的小屋內,這百分之百是違章建築吧!「請進。」
    一想到單身女子竟住在這麼沒安全保障的頂樓加蓋屋,隨便哪個傢伙都可以輕易地爬上這兒,將這簡單的鎖打開時,錢雨就忍不住要說:「你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便宜啊!一個月租金只要五千塊,現在大台北地區裡,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麼便宜的住處了。」「可是這也未免太——」
    錢雨蹙起眉的同時,天晴回頭不解地說:「住的人是我,你這個局外人抱怨什麼?」」話不是這麼講,既然我們認識了,也算朋友吧!」錢雨反常地雞婆。
    天晴的胸口咚地一響,但她故意冷淡地說:「我可不這麼想。我不敢高攀自稱是你朋友,而且想作我的朋友,就會瞭解我挑選這種住處的理由。你並不知道原因,也就沒資格說東說西。」錢雨很不爽她的態度,自己的一片好心竟貼上人家的冷屁股。
    是、是!他是多管閒事的豬頭!即使她將來真發生什麼不幸,也與他無關就是了!繃著臉,他也不多廢話,隨地進了屋內,看她在書架上東翻西找一陣子,終於捧出一本小說。「『花草堂』店主送我的,就是這枚翡翠。」
    靜躺在書本之中,乍見之下是枚普通名貴的翡翠,沒有特殊雕刻,也沒什麼裝飾,不識貨的人或許會以為不值多少錢,但那浮現白霧蒼鬱的光澤,在在顯示是騙不了人的古貨。大小、形狀都吻合,至於色澤……錢雨自己對這枚翡翠的印象已經稀薄,所以也不能拿捏,但他就是能確定是這枚翡翠不會錯!心中的直覺在第一眼就認定。「我能拿起來看看嗎?」
    天晴不置可否地一聳肩,錢雨小心翼翼地接過書本,正要把翡翠拿出來時,她說:「等等,萬一你拿了之後,忽然有股濃重的睡意,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喔!還有,不管你夢到什麼,那都不是我在搞鬼的!」被她這樣一說,錢雨伸出去的手頓時僵止在半空中。「睡意?做夢?你是什麼意思?」「唔」了半天,天晴抿著小嘴,瞟他一眼。「我說出來,你不會笑吧?」
    「笑的是小狗。」
    衝著他這句話,天晴才鼓起勇氣說:「我一摸到那枚翡翠就會莫名其妙地睡著,一開始我以為是巧合,後來次數一多,實在是讓人不得不起疑。而且每次睡著,所做的夢也很奇怪。」遵守約定的錢雨,確實沒有流露出任何笑意,嚴肅地傾聽。安下心的天晴繼續說:「夢裡頭,我是個茅山小道士,和自己的師兄拜黃山的師父學習斬妖除魔之術。我的師兄在一個村莊發現狐妖……也就是狐狸精的蹤跡,他堅持要對付那狐妖,可是我不贊成,我覺得自己和師兄的道行不夠,所以就離開師兄,跑去找師父了。」那是頭一天的夢境,接下來第二天、第三天的更詭異……
    「我師兄不相信自己對付不了狐妖,一個人留在村中監視對方。那名被認定為是狐妖的姑娘,身份是酒肆中賣藝的紅妓。她雖然發現師兄在監視她,但也沒做出什麼師兄以為會有的敵對行動,照舊賣藝賣笑。「一天,那位名叫翡翠的姑娘,被召到一戶富豪家中演唱,師兄也暗自跟蹤著。酒席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富豪雖然對翡翠毛手毛腳,她還是很高明地躲開對方的糾纏,可是事情就發生在那晚要回去的路上。「她搭乘的轎子在離開富豪家半里遠的路上,遭遇埋伏。幾名蒙面歹徒把轎夫們擊倒,想擄走翡翠。翡翠趁著打鬥的混亂中,極力奔跑,可是沒多遠就被那群人追上了。他們強押著翡翠來到一處僻靜的山谷,想對她不軌。」天晴抖了抖。「我就夢到這邊而已。總之,那感覺歷歷在目,彷彿是我身在那夢境中似的,好可怕喔!」她抬眼看著錢雨說:「你一定覺得我在編故事,對不對?」
    坦白說,沒錯。錢雨覺得她可能電視連續劇看太多了,不過……這間屋裡連台電視機都沒有。「這枚翡翠當初是我祖父將它送出門的。據說當年祖父運氣極差,有個上門的算命師說,這枚翡翠對我們錢家是種詛咒,最好不要留在家中,於是祖父就將它送給那位算命師作為答謝。」聳聳肩,他續道:「我不知道你說的夢是怎麼回事,但起碼祖父並沒提過這塊翡翠會讓人做夢。」「那麼你覺得詛咒消失了嗎?不然怎麼會想把它找回去?」
    錢雨壓根兒對這翡翠沒興趣。「不是我想找,而是我祖父。他事後越想越覺得自己上當了!對方可能是雅賊吧?因為看上我們錢家的家傳翡翠,所以故意編派那種說詞,好讓我祖父願意轉讓翡翠。」天晴「啊」地張大嘴。「難道你懷疑『花草堂』的店主,是當年欺騙你祖父的算命師?不會吧!」「是或不是,也只有我祖父才知道。我也是花了將近十年的工夫,找遍全台灣的店舖,才找到這枚翡翠的下落。」錢雨望著翡翠,歎息說:「那老頭子病了,我要是不在他有生之年讓他親眼看見翡翠回到錢家手上,我怕他會死不瞑目,讓我日夜不得安寧呢!」天晴一瞪他。「你怎麼可以稱自己爺爺是老頭子!」
    「這種說法還算客氣的。對那個老頑固、脾氣暴躁的臭老頭,沒罵他老不死的,已經算我客氣了!」錢雨冷哼。「收回你的話!我楊天晴最討厭的就是不知敬老尊賢的人,我不管你爺爺是怎麼樣的人,但為人子孫的怎麼可以指責自己的祖先呢?就算他們有千錯萬錯,你這條命也是因為有他們才有的啊!」「你激動個什麼勁兒?」他怪道。
    「我當然激動!像我連自己的爸媽都——」忽地,天晴差點說出自己的身世,她從不想用身世去博取同情的!「算了,總之你如果不善待長輩,會有因果報應的!」「喔?譬如說?」他滿不在乎地揚起一眉。
    「譬如……譬如你也會被自己的子孫看扁……等你老了,你就是那種孤僻又惹人厭的糟老頭了!」天晴覺得這威脅不錯。「哈哈!但我如果不結婚,也就沒有子孫的麻煩,是不是糟老頭也不重要了吧?順便再告訴你,除了我家爺爺是特例外,我們家族的男性都短命,個個活不過四十九歲。我父親是如此,我的伯父、我的叔父也都是這樣,所以我們錢家向來都是寡婦為大的女人國。「想到和女性結婚,意味著多製造一名寡婦,對結婚一事我早就敬謝不敏、興趣缺缺了。我若是也順應家族史,短命地死在四十九歲,就能讓這莫名其妙的家族命運結束,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錢雨淡漠地說著,然後伸手去拿那塊翡翠說:「讓我來瞧瞧,到底我會不會做夢吧!」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過去……
    並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錢雨鎮定地拿起翡翠後,揚起眉看著她,她則是小心戒慎地望著他。「你覺得想睡了嗎?」
    「沒有。我精神好得很!」錢雨扯扯唇一笑。「我想是你多心了,世界上才沒有會讓人睡著的翡翠,是你自己困了而已。」「是……嗎?」天晴失望地垂下雙肩。但她發誓,她屢試不爽,到最後因為怕自己會隨便睡著,她都不敢再摸那枚翡翠了!「我確認過它是我家的翡翠沒錯,我會回去跟爺爺報告,說東西已找到。如果你願意轉賣給我們,我想爺爺會很感激你的。你就慢慢考慮吧,在那臭老頭雙腿一蹬之前,歡迎你隨時和我聯絡。」把翡翠放回書本中,錢雨了卻一件大事,輕鬆地說道。「……我沒說謊。」她仍沉浸在沮喪中。
    「沒關係,會錯意的人很多,我們不都常有誤會嗎?」他把書還給她說。
    天晴摸著書皮,掀開來看著翡翠說:「難道真的是我多心了?」她的指尖無心地畫過翡翠表面。「那我先告辭嘍!」看看手上的百萬腕表,現在趕回去,還有時間能讓他處理完歐洲匯市。「楊天晴?」「咕……」的鼻息由低垂的小腦袋處傳來。
    「不會吧?!」蹲下身,錢雨搖晃著她,叫道:「喂,你醒醒啊!」
    她睡著了,而且是睡得死熟!錢雨看著她的手像是黏在翡翠上頭,不管自己怎麼扳也扳不開的時候,不由得低咒了聲「真是見鬼了」。如果說這枚翡翠真那麼詭異,他懷疑該將它買回來嗎?再者,眼前另一個大問題是,他不能就這樣丟下睡著的她逕自離開吧?可惡!

《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