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談戀愛吧!

    醒酒湯餐廳裡的求愛
    「為什麼你不能和我交往?」
    三順斬釘截鐵地回答:
    「和你在一起的話,我以後會嫁不出去的。」
    「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都讓我做了,這個夢可真夠光怪陸離。」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三順抱著酒醒後隱隱作痛的頭這麼想。如果不是夢的話,自己怎麼會躺在陌生的房間裡一張陌生的床上呢。可是夢應該是黑白的,無聲無味的,但是現在眼前的一切都那麼鮮明而生動。
    三順躺在青色的床單上。屋頂是淺杏色,陽光透過和床單顏色相近的綠色窗簾照射進來。這個夢太鮮明瞭!不只顏色鮮明,甚至還是有聲的。
    嘩——
    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像是有人在洗澡。哎呀!看來我昨天確實喝多了。三順和二姐共用的房間離浴室很遠。也就是說,如果這是三順自己的房間的話,應該是聽不到水聲的。想到這裡,三順一陣頭暈,她傻笑著自言自語:
    「這裡不是我的房間的話,會是哪兒呢?」
    三順心想,如果掐一下臉,然後睜開眼睛的話,看到的應該不是這個雖然整潔但是看起來有點單調淒涼的房間,而是牆邊放著流氓兔公仔和梳妝台的自己的房間吧。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伴著開門聲傳了進來。
    「噢,起來啦?」
    聲音聽著好像挺熟悉——就是那個最近一次次應驗了她的厄運的男人的聲音。現在他竟然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即使是夢,也夠氣人的!三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一時間,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驚叫聲。
    那個給三順提供了工作的恩人,同時又是把有可能和自己有下文的男人氣跑的大惡人,此時,正邊用毛巾擦頭邊走了進來,全身上下只有腰間圍著一條浴巾。就算是做夢,這也太可惡了!我的媽呀!
    三順用力捏自己的臉,想從這個恐怖的噩夢裡醒過來。臉是被捏得很疼,可是眼前的噩夢根本沒有消失,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三順繼續說道:
    「起來了就洗洗吧。衣服送到洗衣店去了,一會兒就送過來……」
    三順這才低下頭來檢查自己的著裝——難怪剛才一直覺得涼颼颼的——昨天穿著的一身正裝不知去向,三順只穿著內衣坐在這個陌生房間裡的陌生的床上,眼前還站著這麼一個大男人。
    「這,這不是夢啊。你,你為什麼在這兒?」
    看著傻傻地看著自己的三順,真賢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三順瞄了一眼床頭的鬧鐘,現在正是陽光明媚的大早上,七點鐘。三順一邊在心裡呼喊著「這是夢」,一邊義憤沖天地問道: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躺在你家裡?我的,我的衣服呢?」
    這種情況下,換作是任何潔身自愛的女人都會大聲喊救命的。可是三順因為太過驚訝,已經錯過了喊救命的時間。所以三順沒有喊救命,而是厲聲質問真賢。真賢也狠狠地看著三順,毫不示弱地問道: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麼?你以為我想幫你脫衣服啊?」
    真賢一臉的不耐煩。看著他一絲不掛的上身,濕濕的頭髮,慵懶的聲音……三順不由得臉紅了。難道?我和這個男人?
    三順的懷疑在下一秒就被證實了不是真的。
    「只要你不吐的話,我們倆的衣服都會太平無事的。下次喝酒的時候先掂掂自己的酒量。哪有嘔吐、發酒瘋不到五分鐘馬上就入睡的女人?」
    根據眼前這個半裸的、面對現在的情況紋絲不亂地擦頭髮的男人的話來分析,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我喝醉了酒,吐在了他和我的衣服上,還撒酒瘋,最後睡著了,被拖到這兒來了。這麼看來都是我的錯了?不過三順還是覺得挺委屈,繼續生氣地說:
    「就算是打,也應該把我打醒吧!或者用我的電話打電話回家叫我家人來接我!就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帶到這兒來,像什麼話?還有,我的衣服幹嗎要你脫?你是不是趁我神志不清對我做了什麼……」
    說到這裡,三順看到真賢長得很好看的嘴角微微扁了一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在三順看來卻像是對自己莫大的侮辱。
    「別笑!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的笑看起來像是在嘲笑我!」三順異常氣憤地說道。
    真賢聳聳肩走到她面前,彎下腰把臉湊到三順眼前,嘴上依然帶著微笑,一字一句地說:
    「你這丫頭,能不能改掉看著人家的表情胡亂猜測的毛病?」
    三順想質問:「你怎麼叫我丫頭?」不過,一股濃濃的男人體香撲面而來,雖說恨他恨得不得了,三順還是緊張地說不出話來。三順愣了一下,真賢繼續說:
    「我昨天不也告訴你了嗎?我不是在嘲笑你。你是不是喜歡妄想被嘲笑啊?還有!可能你喜歡打人巴掌,不過我呢,向來是盡量不打人巴掌的,尤其是不打和我不同性別的人的巴掌。你倒霉的手機沒電了,根本找不了電話號碼。你往我昂貴的西裝上吐了一身,我真想就把你這麼丟在大街上,只不過念在我曾經對不起你的份兒上忍住了。還有,你不是說我趁給你脫衣服之機怎麼怎麼的……」
    聽他一口氣說了這一大堆,三順覺得挺新奇。
    「你知道燒酒、鰻魚、烏冬和胃液混合起來的味道有多難聞嗎?難道讓我把渾身散發著那樣氣味兒的女人就這樣放到我床上?」
    他說的話一點兒也沒有錯,不過三順始終覺得挺委屈。在法國的時候,媽媽為了確保女兒潔身自愛,不惜花費昂貴的電話費,堅持每天打三次電話確認女兒的行蹤。所以不管賢宇怎麼乞求,三順也沒有和他過過夜。現在想起來真是萬幸!不過,平生第一次在外面過夜,竟然是和這樣的傢伙這麼狼狽地過的。三順又氣憤又委屈,本來虎視眈眈盯著真賢的雙眼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這是真賢三十二年來第一次看到這麼金貴的淚水。以前在真賢面前哭過的女人——雖說是一文不值的假惺惺的淚水——都有兩頰各掛一串淚水,淚如泉湧的功力。一邊哭還一邊配合著抖肩膀,用手捂臉,以及各種惹人可憐的動作。
    不過眼前的這個女人可真是「惜淚如金」。三順拚命忍著要掉下來的淚水,鼻孔深深地喘著粗氣,緊咬著牙關壓住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哭聲——真賢近在眼前,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切。雖然沒有淚如泉湧,不過還是忍不住溢出了一滴不大也不小的眼淚。
    這難道是在壞男人和好男人面前哭的區別嗎?
    真賢心裡想著,話裡的火氣已經減了一半。
    「沒經過你的同意動你的衣服是我不對,我道歉。不過你也得向我道歉。」
    聽了真賢的話,三順覺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懷疑我在你神志不清的時候佔你的便宜嗎?我不是那種人!我如果真想怎麼樣,就像你說的,我會打你巴掌把你叫醒,徵求你的同意的。目前為止,我只和百分百清醒的、身上沒有酒味兒的女人做過,以後也是。你跟我道歉吧!」
    「道歉?我憑什麼……」
    就在那時,門外傳來十萬火急的聲響,彷彿世界大戰就要爆發了。
    嗶嗶嗶嗶。
    輸入密碼的聲音。接著門「匡」地一聲打開了。玄關處出現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和看起來像她兒子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玄真賢?你到底又做了什麼?申女士打電話跟我說……」
    婦人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兒子半裸著身體,床上還坐著一個除了內衣以外什麼都沒有穿的女人。婦人臉色變得煞白。看到母親的反應,真賢也大驚失色,用發抖的聲音說道:
    「啊!媽,這個時候您來這兒……」
    天啊!頭疼!
    捉姦在床?似乎沒有比這更恰當的說法了。真賢無可奈何地看著目睹這一切的母親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稍過片刻,婦人強壓了壓心中的怒火,用彷彿要把整座公寓都震塌的聲音厲聲斥責真賢:
    「這,這就是你要搬出來住的理由?我還以為真像你說的,是為了離公司近點兒,方便工作呢!」
    「啊!媽,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聽我解釋……」
    「我親眼看到了,還有什麼好解釋的?真是造反了!」
    看起來端莊賢淑的婦人掄起拳頭,對著高出自己許多的兒子一頓亂打。真賢毫不反抗,一旁的三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哼!這個妖怪也有害怕的人啊!唉喲!唉喲!真爽快!
    不過,妖怪社長的母親痛打兒子一頓,深深地喘了喘氣之後,突然將注意力轉向了三順,三順被她那惡狠狠的眼神嚇呆了。
    「啊!我不應該就這麼坐以待斃啊!」
    三順這才想起自己沒有穿衣服,趕緊拉起床單遮住身體。在這位貴婦人的眼神裡,三順看到了跟自己剛醒過來時產生的一樣的疑惑。要是能立刻辯明:「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樣!」一邊穿上衣服走出這個是非之地,該有多好啊!可是衣服還在洗衣店裡,她沒有可穿的。現在,能避開這位貴婦人兇惡眼神的惟一方法就是把床單再往上拉一點兒遮住眼睛。如果這個床單是隱形衣的話該有多好啊!這樣一來不就可以不用面對貴婦人那強烈的眼神攻勢了嗎?
    三順的奇思妙想被床單那頭貴婦人的質問聲打斷了。
    「姑娘,你父母是怎麼教育你的?就這樣允許你一個大姑娘家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嗎?」
    是,我是在別的男人家裡過夜了沒錯,不過,這個上了年紀的貴婦人的話也太過分了吧?
    「我,我不是那種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的女人!」
    三順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可以這麼理直氣壯。不過,對於三順的辯解,貴婦人嗤之以鼻。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將視線又轉回自己寶貝兒子身上:
    「三順是誰?」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不僅讓三順本人頗為吃驚,真賢也被問得啞口無言,出了一陣冷汗。這個貴婦人怎麼會知道「三順」這個名字呢?
    「申女士昨天打過電話來。說是昨天和你相親的鄭會長家的千金說,你當著她的面和一個叫三順的女人抱在一起,還說什麼我反對你們交往,你迫不得已才背著她去相親?你什麼時候跟我提起過半句你有女朋友啦?啊?我連知都不知道怎麼反對你們?那個叫三順的女人到底是誰?」
    這時,剛才一直默默無語地坐在一邊看著母親、哥哥,和坐在床上的女人「演戲」的道鎮說話了。
    「媽,這個大姐就是三順。」
    道鎮就這樣似乎天真無邪地、不假思索地道出了真相,三順和真賢同時在心裡吶喊:
    「啊……!不行!別!別啊!張道鎮!你這傢伙!」
    三順和真賢拚命使眼色暗示道鎮住口,可他似乎沒有會意。
    道鎮對哥哥的暴打之仇念念不忘,他的嘴角掛著有些壞壞的笑容,繼續火上澆油。
    「媽,上次您不是還說美珠的生日蛋糕好吃嗎?那個蛋糕就是她做的。她在哥哥的餐廳工作,對吧?三順姐,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道鎮清亮的話音一落,公寓內陷入了一片緊張的尷尬中。三順的頭又疼了起來。
    喝醉酒後的第二天有人一起喝醒酒湯本來是件好事兒,可是眼前這個一起喝醒酒湯的人卻讓人生厭。三順也知道,有時候人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可是最近這樣的事也未免太多了。現在也是如此。真賢邊往自己的湯裡加飯邊用讓人聽了就討厭的語氣說道:
    「今天這頓你請客,昨天我請了。」
    真倒霉!和這麼個可惡的傢伙一起吃早飯。從早上開始,肚子就不好受,現在聽了這樣的話,更是倒胃口。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昨天晚上是他付的賬,而且還免費提供了住宿,甚至還幫她洗了衣服。幸虧昨天取了5張百元大鈔,20塊一碗的醒酒湯,她金三順還付得起。也算是還他的人情吧。
    「行,那咱們算是兩清了啊。等我辭職以後咱們也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說完,三順津津有味地喝起醒酒湯來。真賢吃驚地抬頭看著三順,彷彿她是外星人一樣。
    「你就這麼有自信能找到別的工作嗎?在這麼不景氣的情況下得來的工作,就這麼輕言放棄?真是,是說你想得開呢?還是說你沒有責任感呢?」
    聽了真賢的挖苦,三順又皺起了眉頭:
    「說得沒錯,這不正說明我有多討厭你嗎?」
    三順生氣的表情讓真賢想起了剛才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母親。三順的衣服送到後,當三順在浴室穿衣服的時候,母親揪著他的耳朵小聲在他耳邊說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女朋友?要交你也交一個好點兒的女孩子啊,竟然找了一個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的?啊?」
    反正母親是大誤會特誤會了。真賢還沒來得及解釋,母親大人就下達命令了:
    「不過,年輕人嘛,唉!雖說我很想要跟你算賬——叫你去相親,你卻這麼不爭氣,把咱們家的臉都丟光了……既然你這麼喜歡她,那好吧,我就給你一次機會,改天帶她到咱們家來一趟。」
    真賢覺得自己的後腦勺兒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痛苦地看著母親。母親以為兒子是因為感激而過分激動,苦笑著說:
    「說實話我對這個女孩子很不滿意,不過,她說自己不是隨便在男人家裡過夜的女孩子,我就給你們一次機會。我是看在她是你自從和熙真分手後幾年來第一個交往的女孩子的份兒上,才給你們機會的。別高興得太早!不是就這麼同意了,帶她到家裡來坐坐,如果還是這副模樣的話……」
    母親沒有把話說完,很有些「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味道,不過,母親不說真賢也知道她的意思。
    「如果還是這副模樣的話,我會不擇手段地把你們倆拆開。」
    就這樣,尊敬的母親大人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終於離開了真賢的公寓。母親沒有給真賢一點兒解釋的機會。其實就算有,真賢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的腦袋裡湧現出一個很可怕的猜想。
    把她帶到家裡去?說明母親很把三順當回事兒。也就是說,母親不會再強迫自己去相親了。真賢今年內是絕對不會結婚的。為了達到這一目標,真賢已經孤軍奮戰了這麼久。可是從現在開始,靠他孤軍奮戰是不行了,一定會穿幫的。他需要三順這張擋箭牌,迫切的需要。
    真賢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吃飯吃得很帶勁兒,與相親時見到的女人們截然不同,而且看起來對自己完全沒有興趣。她無疑是充當擋箭牌的最佳人選!
    真賢那麼出神地看著自己,三順猜想他一定是在擔心找不到接替自己工作的人。一碗醒酒湯外加一碗米飯下肚,三順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暗想:
    「這年頭,這麼好的工作確實很難得。工資又高,繼續工作下去估計可以存不少錢,比繼續當無業人員強百倍。何況要是我辭職的話,媽媽的飯勺兒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吃人家的嘴軟——沒有工作時的痛苦生活,難道你已經忘了嗎?金三順!況且不是還說要給漲15%的工資嗎?好吧,就再忍忍吧!」
    三順擺出一副痛下決心的模樣,斬釘截鐵地對真賢說道:
    「那好吧!社長說得也有道理,眼下經濟這麼不景氣,再加上對自己的工作也應該有一定的責任感,我就再忍一次吧。不過,您說的加工資的事兒,是從這個月開始嗎?」
    真賢沒有回答她的話。什麼?之前說過的話呢?難道說是酒後胡言,不算數?哎……原來你金三順也不過如此,還不一樣是金錢的奴隸?有錢能使鬼推磨,真是一點兒都不假啊!
    「社長不會告訴我您昨天的承諾是酒後胡言不算數吧?那樣的話,我擔保您肯定是全韓國最小氣的人。只要您答應給我漲15%的工資,而且以後您相親的時候去別的地方,我就當昨天的事情沒發生過。」
    真賢還是不出聲。三順趕緊暗暗在心裡盤算:是不是應該要求漲10%的工資呢?好吧!10%也行。不過,再低可就不行了。
    「好吧。看在經濟這麼不景氣的份兒上,工資就只漲10%吧。不過,相親場所的事情您必須答應我。我個人很喜歡那個地方,也希望能夠在自己喜歡的地方遇到我的另一半,所以嘛……」
    真賢還是一言不發。三順開始緊張起來,於是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解釋自己的意思。不過真賢似乎對三順所說的話漠不關心,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總是相親,不煩嗎?」
    「當然煩啦,不過有什麼辦法呢?再煩也得去啊。」
    如果有其他辦法找到對象的話,誰會跑去相親呢?每個月只有一次的,一刻值千金的。惟一的一個星期天,不能在家睡懶覺,花老長時間濃妝艷抹一番,跑去見那些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相親的時候見到的頭髮八二開水準的男人,誰想啊?這麼想想,昨天錯過的男人更覺得可惜了,眼前的這個破壞自己好事的男人看起來也更可恨。真賢才不怕三順惡狠狠的眼神呢,他微笑著問道:
    「你現在有男朋友嗎?」
    「沒有啊。」
    三順覺得真賢分明是在捉弄自己——如果有男朋友的話,幹嗎還那麼辛辛苦苦地相親,瘋了嗎?
    果然不出三順所料,聽了她的回答,真賢滿意地笑了笑,說道:
    「太好了。你和我交往吧,怎麼樣?」
    三順手裡的茶杯差點兒掉到地上。
    「不行!我跟你說了幾百遍了?不行!社長先生!您聽不懂韓國語嗎?我說我不想和你交往!」
    三順一邊用尖得不能再尖的嗓音拒絕著真賢的提議,一邊不顧一切地踩著「咯登咯登」作響的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真賢緊追在後面,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
    「我也問了你幾百遍了?為什麼不行?理由是什麼?」
    上班時間,街上人潮如湧。一個胖胖的女人在前面一直反覆說著「不行」,一個一表人才的男人不顧女人冷酷的拒絕,一直緊跟在女人後面——這情景怎麼看都不太正常,讓人難以理解。就這樣跑著,追著,走了好長一段路,三順隱隱覺得真賢的腳步漸漸慢下來。
    三順突然間想起自己的老闆在身體不太舒服的時候腿腳會有些不方便。她不由得放慢腳步,突然轉過身一臉慍怒地看著真賢問道:
    「應該是我問社長您吧?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選我和你一起合夥行騙?」
    「行騙?你說得也太過分了吧?」
    三順覺得,如果全韓國只有一個人沒有資格說別人說話太過分,那個人就應該是玄真賢。動不動就問和自己相親的女的會不會強迫自己幹那事兒,一看不順眼就要卸對方的胳膊,這樣的暴君,有什麼資格說別人的話說得太過分呢?三順一萬個不服氣,又提高嗓門說:
    「有什麼過分的?讓我假裝和你交往,做給別人看?那不是行騙是什麼?」
    沒錯,這就是真賢在醒酒湯餐廳裡向三順提議的事兒——不是真交往,而是假裝交往。
    「今年之內,我根本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更別說結婚了。我也不想再繼續犧牲寶貴的星期天去相親,更不想相親的時候像瘋子一樣,再把別人家的寶貝女兒們氣跑什麼的。」
    你不就是瘋子嗎?三順心想,可是嘴上可不能這麼說。
    「是嗎?」
    「是啊。所以我需要擋箭牌,主要是做給我那個老擔心我結不了婚的老母親看。」
    「我看您還不如像現在一樣,跟您母親坦白您的想法吧。告訴她您現在還不想結婚,讓她再給您一年的時間。一家人不是應該坦誠相待嗎?」
    三順的話句句在理,真賢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我已經跟我母親說過無數遍了。不過你早上看到我母親了吧?你覺得她像是會聽得進去我的話的嗎?」
    聽了真賢的話,三順的腦海裡不由得湧現出了那個母老虎,不,那個貴婦人毫不留情地毒打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兒子的情景,想起來就讓人打冷顫。
    「不像。」
    三順回答,真賢又聳了聳肩膀,彷彿在說:沒錯吧?
    「所以我才想請你幫忙的。報酬方面,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其實聽到真賢說「你和我交往吧,怎麼樣?」的一瞬間,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三順的心還是有一陣小鹿亂撞的。現在聽了真賢這句話,三順為自己那樣的反應覺得羞愧和憤慨。雖說我對這個男人沒有什麼興趣,不過,當男人跟女人說那樣的話的時候,心裡一陣激動也是正常的。可是,竟然告訴我不是真交往,而是做樣子給別人看,而且還說什麼報酬方面不會虧待我?這個臭男人,拿我當什麼啦?啊?
    「我是很愛錢,不過我不會昧著良心靠騙人賺錢,我只想做糕點正正當當地賺錢。所以,您的提議,多謝了!」
    三順扔下這一番話,站起來付了賬,走出了餐廳。不過真賢不死心,一路追了過來,邊走邊糾纏不休。
    「如果不是因為三順小姐你吐在我的衣服上,我也不會把你帶到我家休息,我母親也就不會看到我們在一起,不是嗎?這件事兒,三順小姐你也有責任,現在怎麼能留下這個爛攤子撒手不管呢?」
    「在外面請叫我『金熙真』!還有,我為什麼會喝酒喝到吐,還不都是因為你!你壞了我的大好事,這個賬又怎麼算?求求你別再追著我啦!」
    「說的倒好聽!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用假名騙人嗎?這不是欺騙是什麼?」
    「哼!根本就是兩碼事兒。你也試試用這麼個名字生活二十九年就知道了!這是關係到我能不能生存下去,能不能提高生活品質的大事兒!」
    「我也一樣!我說的問題對我同樣重要!」
    三順實在是累了!吵也吵累了,跑也跑累了。腳上的高跟鞋實在是太折磨人了,腳後跟兒又腫又痛。三順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大聲地,極度不耐煩地喊道:
    「是嗎?那你去找別人吧。你不有的是錢嗎?只要你開口,願意聽你使喚的女人肯定排成隊。為什麼你非要找我呢?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想!」
    三順不顧周圍人的視線站在街中間大喊大叫。真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解釋道:
    「因為只有你最討厭我!」
    換句話說,自己跟那些和自己相親的女人不同,對他完全沒有興趣,不會和他弄假成真,所以是最佳的人選。看來這個男人還真是被自信沖昏了頭,以為所有的女人最終都會為自己的魅力所折服,看上自己。這簡直不是「王子病」而是「皇帝病」。再加上他的母親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而且見過我的面,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成了最佳人選。
    三順歎了一口氣,漫不經心地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有自知之明,以後不會弄巧成拙,纏著你不放,是吧?」
    「你是個很理智的人。你自己昨天不也說了嗎?說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個人真讓人噁心,皇帝病患者,瘋子,機會主義者!為了領他給的工資要繼續和他共事,甚至還要一起做其他的事,這簡直無法想像,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就算你送一座金山給我,我也不想假裝和你交往。」
    說完,三順轉身就走,絲毫不顧真賢的感受。
    真賢終於領教到了什麼叫「比驢還倔」。他抹去臉上的微笑,嚴肅地說:
    「我最後再問一遍。為什麼就是不行?」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要是知道的話,才不會問你!」
    三順的臉上一副「連這都不知道?」的不屑,簡單回答道:
    「再過一年,我就正好三十歲了。三十歲之前,我想和一個誠實可靠、不隨便欺騙別人的男人交往,然後結婚。也就是說,我沒有時間和你玩那種騙人的遊戲。再說了,如果假裝和你交往,做給全天下的人看,然後分手,背著被你甩了的惡名,在大韓民國這麼保守的社會裡,還有哪個男人會願意接近我啊?總而言之一句話,會妨礙我的婚姻。」
    三順像機關鎗一樣「嗒嗒嗒嗒」一口氣陳述完了這一堆理由,真賢聽得兩眼發直。
    「這些理由夠充分了吧?」
    三順又補充了一句,然後不等真賢回答,又一次轉身走人了。真倒霉,才在這個臭男人家過了夜,現在又要去他的餐廳上班!金三順,你這是怎麼啦?
    ——是生?還是死?必須做出選擇。
    那天下班後,三順站在久別了的家門外,心裡這麼想。該死!最近為什麼老想起這句丹麥王子的名言?從星期天上午出去相親到現在,正好離開家三十六個小時。三順手裡提著用來賄賂父母的四隻烤雞,她愣愣地看著自家的大門許久,心裡忐忑不安,遲遲不敢摁門鈴。白天她往家裡打了好幾次電話,想跟父母解釋一下,可是每次她打回去電話都占線。這一刻,三順緊張得快瘋掉了。
    她幾次伸出手去想摁門鈴,最後都縮手了。三順可以想像,只要她一摁門鈴並報上姓名「是我,三順」,母親一定會即刻抄起傢伙殺出來!
    「你吃了豹子膽了?一個大姑娘家竟敢在外面過夜?我說了多少遍了?飯可以在外面吃,覺絕對不可以在外面睡。這還不夠,聽說你相親的時候出現另一個男人?你一直跟那傢伙在一起對不對?什麼?那個男人和你沒有關係?一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的男人會在你相親的時候跑出來搗亂?死丫頭!今天你別想活了!」
    三順想像著可能發生的一幕幕,就像看電影一樣栩栩如生。她甚至想到了逃亡,不過很快打消了這個不太現實的念頭。她一邊祈禱著自己不要成為大韓民國第一個因為夜不歸宿而被母親活活打死的老處女,一邊硬閉上眼睛摁了門鈴。不管了,豁出去了!她摁了一次,兩次,三次……
    直到她摁了第七次,門才慢慢地打開了。出來迎接她的不是手裡拿著傢伙的母親,而是臉色蒼白的二姐。
    「這麼晚啊,快進來。」
    三順心想,大勢不妙!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母親拿著傢伙殺出來固然令她害怕,不過,這樣的奇怪詭異的氣氛簡直是恐怖!若在平時,二姐一定會一邊教訓她「你怎麼回事兒」,一邊警告她別出聲兒的。可是這會兒二姐一臉陰沉——即使是在她和丈夫分居回娘家那會兒也沒這麼憂鬱。
    「發生什麼事兒了?爸呢?媽呢?知悠呢?」
    「媽包著頭在房裡躺著呢。知悠在咱們房裡睡著。你什麼表情啊?別傻了,才不是因為你昨晚沒回來呢。是因為,咱們家說不定這個月內要從這兒搬出去。」
    母親身體好得出名,如果不是因為女兒夜不歸宿,還有什麼事兒能讓她倒下呢?搬家?為什麼?爸媽不都說要一輩子守在這裡,看著兒女長大,直到閉上眼睛嗎?為什麼我們要從自己的家裡搬出去?
    二姐似乎看懂了三順內心的疑惑,她低低地答道:
    「咱爸不是給叔叔做過擔保嗎?是以咱的房子作抵押的。現在叔叔出事了,不知道跑哪兒躲債去了。所以,咱的房子可能要被拍賣了。」
    二姐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震撼著三順的耳膜。

《我叫金三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