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砍電影:情非得以之生存之道之「人賤天不收」

    在台灣,要拍一部電影出來,可以逼得一個導演說出很多關於理想的句子。

    沒有理想,也得學會假裝。畢竟不天真一點,是完全沒有辦法碰電影的。

    其實,想拍電影的人一直很多。

    電影幾乎是每一個拿著攝影機的人,或站在攝影機前走來走去的人,最究極的夢想。

    “某某電影的燈光,是我負責打的。”篤定是燈光師自我介紹最愛用的句子。

    如同

    “某某電影的配樂,是我負責弄的。”篤定是配樂師把妹時最上口的話。

    如同

    “某某電影的服裝,是我負責盯的。”篤定是服裝設計洋洋得意的口頭禪。

    如同

    “某某電影裡的三百七十人,都是我一刀一刀教劉德華怎麼殺的。”

    一聽,就知道是出自武術指導。

    更何況是導演。

    一個導演,拍廣告、拍MV、拍電視劇,不管拍了多少年,從攝影機後面賺了多少錢,這輩子沒拍過電影,心中肯定有個缺口。

    這個缺口終究得填補起來,不是因為拍過電影的導演一定高出沒拍過電影的導演一個頭(要是你一直拍爛片也沒多了不起啊,而是因為每個導演百分之百都喜歡看電影(如果你是個導演但你卻不喜歡看電影,歡迎炮火四射干剿我的以偏概全),此生不斷被許多電影導演深深打動。

    而任何自認有才華的導演,絕對抵擋不住親自拍一部電影自我驗證一番。

    至於明星。

    不是要否定鄉土劇、八點檔或偶像劇裡的演員,但電影演員就是不一樣。

    有機會,每個演員都想拍電影,畢竟鏡頭刻在電影明星身上的力道,就硬是比較深刻,感受力特強。黑暗中唯一允許的巨大光亮屏幕,有希望成為演員的“生涯代表作”。

    當演員,大家平平都是人,在變成明星前所過得生活想必也差不了多少,雖說個人特質、氣息風采、演技磨練、乃至運氣際遇都很重要,但電影明星當然是鏡頭“慢慢製造”出來的。

    慢慢製造的意思,意指有很多的機會放在這些明星或准明星的身上。

    太多人說,電影最需要的就是明星。

    在這太多人裡的許多人說,在亞洲,真正的電影明星,幾乎集中在香港。

    日本有很多傑出的歌手、電視劇演員,但電影明星?

    韓國有很多傑出的歌手、電視劇演員,但電影明星?

    日本跟韓國都是富裕的國家,但不大量拍電影,哪來的很多電影明星。

    許多人會說質好比量好來得重要,但現實上:“沒有量,就沒有環境。”

    沒有環境,就難以培養一流的技術人才。

    什麼都可以變得出來的技術團隊,就是支撐起電影工業的大功臣。

    用簡單的分子分母的數學觀念就可以輕鬆知道,是的,大量拍攝的電影工業,亂七八糟拍出的爛片也多,這就是大家熟悉的成語“粗製濫造”的用法。

    但毫不意外,大量拍片的結果,迸出的經典佳作也肯定很多,比起台灣“小而美”的拍法,前者養出的人才不知多了幾十倍。電影工業與更大的娛樂產業環環相扣,互相輝映,靠這行吃飯的人才更豐沛,這些人才又養好、養肥了這塊大餅。

    我國小六年級去電影院看的電影“笑傲江湖”(當時是我爸帶我們三兄弟去看的,因此我沒能去隔壁廳看周潤發的賭神,心情大受影響),幾乎沒有計算機特效,簡單的鋼絲特技就幫助許冠傑在草上飛來晃去,沒有奇怪的合成聲光,幾個飛沙走石就將劍氣拍得熱血沸騰。對白雖然沒有到流傳千古的地步,但即使是我也忍不住看一次叫好一次。電影配樂那就更不用說了,完全就是靈魂。

    這是導演胡金銓的功力。

    更是香港電影工業的技術能力。

    曾經在一篇報導看過一個說法,就因為台灣有很多人想當導演,於是一學會了掌鏡,就急切地想要自己上。於是台灣有非常多躍躍欲試的新銳導演,卻沒有足夠多的成熟、出色、專業的技術性幕後製作。

    我對電影圈的瞭解僅限於我與電影人的相處經驗,但傳聞與耳語聽多了,這篇報導的說法倒有幾分正確。

    如果你是一個很棒的技術人員,我想你在這一行裡可以吃到的工作配額,應該比一個想當導演的人吃到的多。

    前天,跟小內去看了鈕承澤導演的“情非得以之生存之道”。

    從挑選戲院這一點開始,就知道國片生存不易。

    因為根本就不必挑戲院。

    彰化沒有上映,厲害如台中也只有德安華納威秀有在放。

    “情非得以之生存之道”有兩個主題,這兩個主題用白話來講,就是“拍電影好不踏實”跟“真抱歉我壓力好大”,兩句話合成一句,就是:“人賤天不收”。

    很好看,合理票價兩百塊錢。值得推薦。

    打著偽紀錄片的旗幟,但其實整部片完全沒有“視角上的必要”採取搖晃的紀錄片式鏡頭處理,我想偽紀錄片應該是誤植,只是這部電影劇情裡要處理的一個點。然而這樣的拍法自然有種接近真實的趣味。

    我們拍電影常犯一個毛病,就是對白癟腳,根本不是我們日常生活裡會說出來的話,所以聽起來很矯情,很假,沒辦法投入。“情非”的對白則很貼近我認識的這個世界,裡面有大量的粗話、髒話,也很貼近我所認識的——大家塞在沙發裡靠夭拍片的環境很惡劣的那種場合。

    那種場合我一向很討厭啊,在那種談話空間裡瀰漫了一種委靡的慣性,會傳染的。煙霧中,很多人不來點批判的干剿,好像就以為別人會覺得他沒有長腦,更害怕不批評,就不是“擁有理想的同一陣線”。

    干剿別人不懂拍電影或搶劫輔導金資源,比自己拍電影跟親自搶劫輔導金要容易太多了。批判久了,我懷疑,原本要拍電影的人最後都只能成為影評家或嘴炮王。

    劇中有很多對於拍電影困境的描述,我看了格外心有慼慼焉。想必有很多電影人看了,會心一笑的次數一定很多很多。一知半解的人看了,也會娛樂到。

    在很口語的對白輔助下,幫助我做了看電影最基本的“投入”。

    劇情也很飽滿。

    個人興趣關係,我對“散文結構”的電影興致缺缺。

    “情非”在劇情的設計上很完整,段落感也抓得好,劇情時間軸以“一群人拍電影的過程”為運作,感情時間軸以“這個拍電影的人的困頓掙扎”在跑。

    討論拍電影的黑暗面僅僅是輔助,自我揭露才是真正主題,不刻意強調成長、昇華、向上提升,必要時還得為了自己的夢想,對著一些人說一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對著一些人嘻皮笑臉出賣自己的人性。

    沒有太多的大愛法輪,所以我不覺得惡爛。

    有多少錢拍多大的戲,不見得要叫得動千軍萬馬才能將觀眾請進戲院,陳可辛的“投名狀”拍得很棒,但同樣萬馬奔騰的“三國之見龍卸甲”根本就是一部浪費劉德華的烙賽片。

    (趙云:“丞相!子龍想當英雄!”)

    周傑倫的“不能說的秘密”格局小,但掌握得當,效果出奇的好。

    鈕承澤的“情非”也有同樣的感覺。

    缺點有兩個。

    一個是看了很累,“情非”裡面的人經常在抽煙喝酒呼麻摸奶子,我除了愛熬夜之外沒別的殘害身體的習慣,所以我看了忍不住覺得自己很健康。

    一個是結尾有點拖。

    也許結局沒有真的很拖,但整部片子要咆哮的東西太滿,導致看到後面有點沒耐性。當我情不自禁穿上外套後,竟還“多看”了五分鐘。

    我的理念是,不管你有多少話想說,一口氣說太多了,就會失去吸引力。

    我想這跟台灣導演不曉得下次拍戲是什麼時候有點關係,只好在能說的時候盡量說,但這種說的方式對一部電影來說是不必要的。

    電影的好看不在於它的“完整”。

    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見得甘心做到這件事。

    最後,我這個人是完全沒有支持國片這種高尚的念頭,有的話也是隨便支持一下,表現在“如果這部國片很爛,那我頂多就是裝作不知道”。

    真正愛看電影的人是不會被“我們要團結”之類的意識形態給收編、或說服。如果有一天我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那一定不是為了使國片增光,而是我想要拍出一部連我自己都願意買DVD回家收藏的好電影,然後覺得自己怎麼這麼酷啊。如此簡單,如此難啊。

    比起到處去跪電影,我真慶幸自己的夢想就是寫小說。

    將將好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再大的爆破場景都不需要成本,再驚人的特效我幾分鐘就輕易完成,再美的女主角都任我擺佈ㄎㄎㄎ,再多的大牌我都可以用命令的口氣叫他們喬開時間陪我一場。

    我所要灑血對付的,就是最核心的——讓你手中的小說很好看。

    偶而寫個網志很愉快,但精彩的是我關掉網志之後才要接著做的事啊!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