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接了過來,在手中掂量幾下,沉吟半晌。
    「若我猜的沒錯,這應該是四十年代初期的作品,當時正值二次大戰期間,金屬原料昂貴,這銅雕的用料與雕工都很扎實,單個市價在七千到一萬美元之間,七座的總值應該有五萬美金。」
    「五萬美金!「三個女人同時大叫。
    荻荻不敢相信的抓過另一座。「而查理那個小人竟然想用五千美元把我打發掉!」
    可可皺眉。「你什麼時候標到的?」
    「就是上上星期四啊!你跟傑瑞約會的前一……咳。」
    南神色自若,不動如山。可可才沒心思管那些!
    「你在標到一批價值不菲的貨隔天,就有人闖進你家來,你難道不覺得太巧合了嗎?」她跳起來瞪住荻荻。
    荻荻茫然地看著她,「可是……」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羅伯森?」
    「沒有,但是……」
    南開口:「我想荻荻的意思,當時她並不曉得這些東西的價值,而且五萬美金……」
    「你敢說是小錢我就掐死你。」可可惡狠狠地道。
    「……確實是個誘因。」他平滑地改口。「荻荻,你不妨把那個倉庫的貨號給我,我可以幫你查查看它的前任擁有人是誰,或許會有一些線索。
    「不,某個人告訴我,我們應該相信警察,所以我決定告訴羅伯森。」可可堅定地望向好友。「荻荻,把倉庫貨號給我。」
    「可是我記錄的本子在箱子裡,箱子在卡車上……」
    可可看了天花板一眼。
    「羅伯森?那個警探羅伯森嗎?」香娜突然開口。
    「你也認識他?」可可看向她。
    香娜乾笑兩下。「之前我們還住在附近,玉衡『稍微』教訓了幾個想傷害我們的壞蛋,當時主辦的警察就是羅伯森,所以……哈哈。」
    可可馬上明白她的「哈哈」乾笑是什麼意思,兩個女人互換心有慼慼焉的一眼,然後一起陰森地瞄向那個大魔王。
    南泰然自若,笑容迷人。
    「好了,要拆箱也得到了新家再說,走吧。」他招呼所有人上路。
    不顧其他人在場,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可可的臉馬上通紅。
    身旁兩聲艷羨的歎息再度響起。
    原來以為到了荻荻的新家,香娜也要回去了,沒想到她很夠義氣的留下來一起拆箱。
    正好若妮到公司找丈夫,不知聽誰說了她們在七十樓,也下樓來看她們,於是拆箱大隊加了一名生力軍。
    「這個地方很不錯呢!」若妮站在窗前欣賞一下外頭的風景。
    可可點頭同意。
    窗外是紐約市城景,和從南客廳望出去的景色一樣,只是低了幾層樓。
    原以為他說找一間房間給荻荻,就只是一間而憶,顯然她忘了她男人做事喜歡大手筆。
    嚴格說來荻荻的新居確實是「一間」沒錯,因為這裡承襲大龍頭喜愛的開放式空間,除了浴室以後都沒有隔間,只以屏風、盆栽或矮櫃來區隔。整間公寓寬敞明亮以白色為基調,一進來就有一份沁涼的感受。
    這裡的空間已經比荻荻的舊公寓加上工作室更大,其中一半用來做為工作室完全沒問題。
    南極為細心,命人在屋子一角放了一張超大工作台,收放工具的櫃子也一應俱全,布匹甚至有專用的立架。
    其實她不是不感激的。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果不是她,相信南對於一個叫荻荻的無名設計師也不會那麼上心。
    「這間會不會太豪華了?」荻荻有些不安地道。
    「這棟樓有上千間房間,我相信騰一間出來給你住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可可把某人說過的話依樣畫葫蘆搬出來。
    幾個女人或坐或站,開始割開封箱膠帶。荻荻不能搬重物,就負責替所有人泡咖啡,拿點心。
    廚房的冰箱一打開,什麼食物都有,甚至有魚子醬和松露。荻荻找出一包蘇打餅乾,開了一罐魚子醬,替所有人弄了一盤豪華的茶點。
    「這真是我有過最華麗的一次搬家經驗。」香娜塞了一口魚子醬餅乾,心滿意足地宣佈。
    所有女人笑了起來。
    可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問若妮:「你不用去接小孩嗎?已經六點了。」
    「我叫開陽去接他們了。」她俐落地割開膠帶,把用報紙包好的易碎品——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男人不能太寵,偶爾也要讓他們接接小孩、分攤家務,他們才會明白我們的辛苦。」
    「沒錯。」香娜深以為然。「你們知道嗎?前幾天晚上,玉衡問我對結婚有什麼想法?」
    「噢!」荻荻感動地按住胸口。「他向你求婚了!」
    香娜瞄她一眼。
    「他問我對婚姻的『看法』!」她糾正,繼續整理手邊的一箱書。「於是我就回答了:『沒有法。』我才二十六歲,正在大學畢業,這個時候對婚姻能有什麼看法?真要談也是一兩年以後的事,等我找到滿意的工作,我弟弟進大學,生活步入正軌再說。」
    「很實際。」若妮點點頭,拆開一隻雪花水晶球,拿在半空中搖一搖,欣賞雪花紛飛的景致。
    「然後呢?」憑可可對這七顆星星的瞭解,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她猜對了,香娜停下來,眼瞇了一瞇。
    「他告訴我:『對啊!我也覺得這種事蠢得要命。想不通開陽他們在搞什麼!每個人好像非結個蠢婚,讓自己被綁住不可。我很高興你在這件事的立場上跟我一致。』」
    「噢——」其他三個女人立刻抗議。
    「我知道,我也很生氣!」
    正舉步踏進來的男人明智地在門口一頓。為什麼他出現的時間總是抓得很剛好?
    太遲了,所有女人已經注意到他。
    「我好像出現的不是時候?」他謹慎的說。
    「不,你來得正好。」香娜朝他走過去。
    南的表情很明顯的在考慮轉頭就跑。
    「我只是下來看一下你們安頓如何,並告訴可可晚餐在八點。」南直接往後退。「我樓上還有公事——」
    「沒關係,我需要一點客觀的意見,不會花你太多時間。」香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了回來。
    那個令許多人望而生畏、動靜皆驚的男人發現自己被一群女人包圍。
    他用眼角瞄一下自己和門口的距離,計算必要時候他可以用多快的速度消失。
    可可只希望他明白,他現在踩在一個非常薄的冰面上!南笑容不變,迎著她的眼底已經是濃濃的戒慎。
    香娜繼續說下去。
    「這個時候我們兩個剛做完愛——我說這個不會讓你不自在吧?」她看向南問。
    「完全不會。」南眼也不眨。
    可可同情到極點。
    他最不想聽的事,大概就是自己手下的性生活。這跟爸爸聽兒子的女友向自己抱怨他兒子在床上的表現差不多。
    香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往上說。
    「於是我就問他:『如果婚姻在你眼中沒有價值,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算什麼?只是一段單純的性關係嗎?』」
    「他反問我:『單純的性關係不好嗎?』」
    「噢——」所有女人再度抗議。
    「我當然炸了,就告訴他:『不是性關係不好,而是沒有女人願意自己只是一個可以提供性服務的對象。』然後我們兩人吵了起來,他認為我莫名其妙,我認為他無可救藥。從那晚開始我和他冷戰,到現在第四天了。」香娜莊嚴地宣佈:「我今天來公司,就是想問他要不要分手!」
    「分手?」可可驚呼。
    南的頭,極慢極慢地偏了二十度角,投向他手下心愛的女人。
    「就算不是分手,起碼也先分開一陣子,各自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香娜點點頭。「我雖然沒有立刻要結婚,但是我不排除將來結婚的可能性。如果他沒有這個打算,或許我該趁早離開他。」
    「這叫停損。」若妮對其他幾個女人點點頭。
    香娜的眼光轉向大龍頭。「你覺得呢?你做他的老闆這麼久了,一定很瞭解他,你覺得我應該跟他分手嗎?」
    另外三雙目光炯炯盯住他,可可的手心都擒著一把汗。
    在這一生中遇過的各種危機裡,南認為這一次最驚心動魄。
    他傾身拿過可可喝的那杯咖啡,啜了一口,一邊思索。最後優雅地把咖啡放回桌上,迎上每一雙目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玉衡還相當年輕,」事實上是衡某輩子的事。「我們在一個烽火連天的地方,四處都在打仗。當時天權和開陽在最前線衝殺,可是軍糧遲遲不送到。眼看再過不了一個月,全軍就要缺糧了,玉衡奉命帶著幾個士兵,輕裝簡從連夜奔回後方,去查補給線究竟出了什麼事。
    「最後他發現,原來另一國的人為了收漁翁之利,派了一隊快兵潛到我們後方,想一把火將軍糧全都燒了,讓我們後繼無力,他們好撿現成的便宜。玉衡他們趕到的時候,附近一些平民正在保衛那批軍糧。他們都是附近村落的一些壯丁,很清楚如果軍糧運不到前方,結果只有亡國一途。於是玉衡與所有存活的人聯手,將那群潛入的快兵殲滅了。
    「因為這個村落鄰近偷襲的國家邊界,村子裡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知道將來一定會被屠村報復,於是村子裡的人哀求玉衡送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問題來了,因為前線戰事正烈,這批軍糧必須以最安全與最快速的方式送到前線去,只要中途再有一點差池,前線很可能會崩潰。」
    「玉衡面臨一個抉擇——他要遵守軍令,把軍糧安全地護送到前線,但犧牲一群老弱婦孺?或是違背軍令,不顧前線同胞的安危,冒著將來會被軍法審判的危險,送這群無辜的人到安全的後方去?」
    他的視線迎向每個女人,每個人聽得目不轉睛,香娜的手早已緊緊按住胸口。
    「最後他做了選擇。他叫來自己的副將,把軍令和印信交給他,要他帶著僅存的士兵誓死把軍糧運到前線,然後他隻身一人與村裡的幾個壯丁,一起護送所有老弱婦孺到安全的地方去。」
    香娜呼出胸口緊繃的氣,其他女人不自覺都這麼做。
    「這一段路並不容易。我說過,當時到處都在戰亂,他一個人和不到十名的男丁,卻要護送八十幾個老弱村民到極遠的地方。他們一共走了二十六天終於來到一個比較平靜的地點,可是,就在他們要入城的前兩天,敵國的人得到情報,我國大將辛玉衡就在這一批難民之中。於是他們派出最好的殺手,精銳盡出,想狙殺玉衡,讓他不能再回到前線。」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香娜胸口揪得緊緊的。
    事實上,那一世的玉衡,就是死於此役。
    南猶然記得自己在深宮之中,看著天機將玉衡的魂魄召回來的心情。
    並不是永生就不能。
    死亡代表的往往不只是死亡,而是更多附加的情緒:是見到知交好友受盡折磨、傷重不治,心裡跟著一起擰絞,是想到今番久別,下一次相見不知是何年何月,深沉的不捨。
    每一次死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後那些人安全地進了城,」他站起來,對香娜微微一笑。「而玉衡,現在正在你身邊。」

《主上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