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要!爸,不要……不要……」一陣沙啞的嘶喊聲從他口中驚呼出來,他憤然的坐起身,汗水自額際潸潸而下,滿腦子渾渾噩噩的,逸凡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再夢見這椎心刺骨的夢,為何今夜它又來襲,在他心中盤桓不去?
    爬一爬頭髮,將汗水甩於腦後,他跌跌撞撞的衝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想藉著冰冷的液體衝散他紊亂的心。
    然而,他卻失敗了,那非但沒有趕走它們,十八年前的往事更是一幕幕在他心中凝聚不散——
    那年他才十三歲,還是個不經世事的慘綠少年,卻殘酷的讓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從十八層的頂樓跳下身亡,從此撒手人寰,丟下他們孤兒寡母。
    為什麼他不等……不等第二次的檢驗報告出來?又為什麼不願意和他們母子一塊兒奮鬥,擊倒病魔……究竟是為什麼?
    製造出這出慘劇的罪魁禍首只有一個人——於德慶。
    奸個家喻戶曉、名聞遐邇的腦科權威,竟然連最基本的腦部檢查都會有誤差。良性腫瘤誤判為惡性,使得原本一個美滿和樂的家庭瀰漫著一股陰影。那時才國一的柳逸凡,不相信一向待人如己的父親,會慘遭上天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他堅持父親做第二次的檢查,怎奈父親卻等不及……心如槁灰的柳明偉竟一蹶不振,踏上人生的不歸路。
    年少失怙的他,帶著寡母來到於家,眼見於德慶不但絲毫無愧疚之態,還盛氣凌人地指責他們無理取鬧,自辯他並沒有敦他父親尋死,是柳明偉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天啊!這天理何在?道義何在?他並不想向於德慶索賠什麼,只要求一句道歉、一個公理,難道就那麼難嗎?
    他幼小的心智受了傷,脆弱的眼神中蒙上了駭人的恨意,嘴腳強擠出一抹冷笑,他暗啐道:「於德慶,我會要你為今天的事付出雙倍的代價,你等著吧!」
    他逕自帶著情緒失控的母親踏出那個令他唾棄輕蔑的地方,無意間,他瞥見始終躲在樓梯口窺視這一切的小女孩,她一雙無邪的大眼死瞅著他瞧,他心一凜,想不到於德慶也會有那麼一位天真無邪的小女兒,她大概只有五、六歲吧!
    可惜呀!可惜,為何你的父親是他?
    他搖搖頭,不願再想,進而舉步離去……
    他用雙手掩住臉,冷水驅不走他的苦澀,一直以為時間會溶化他的恨意,也一直以為於德慶的死訊會沖淡他的復仇計劃。但父親猝死的慘狀及於德慶殘忍的言辭,夜夜啃噬著他的心,只是那張單純無邪的臉,他能對她下手嗎?算算她也有二十多歲了吧!
    喟歎了一口氣,總之,他得找到她。母親臨死前的叮嚀,他不能忘記,他要復仇,至少不能讓她好過。
    他已調查出她名叫於庭,於德慶死後就將她托給友人,曾在巴黎、紐約待過,繼而輾轉來到台灣,但為何至此之後就毫無下落、杏無音訊……算了,反正他與於家的梁子是結定了,何須再庸人自擾呢?況且,明天一早還有個大手術要進行,必須得全神貫注才行,沒機會讓他在這兒耗費體力了,否則,他不就成了第二個於德慶。
    隨意抹了把臉,關上蓮蓬頭,浴巾一圍,他霍然的走出浴室,他告訴自己,現在必須強迫自己做的一件事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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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濟綜合醫院
    「嗨!柳醫師,今早有個病患要等著開刀,是吧?聽說纖維瘤滿難開的,成功機率又不大,你何必瞠這渾水,要是不成功,可就毀了你一世英名……」一踏進醫師休息室的麻醉科護士——陳巧芸,一看見帥性狂野、瀟灑不羈的柳逸凡,就忍不住趨向前,想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只不過她愛囉唆的本性難移,只見她一張嘴正喋喋不休的叨念著。
    柳逸凡銳利的目光像放射線一般向她掃射過去,使陳巧芸不安的倏地住了口。
    她扭腰擺臀的倒了杯水給他,諂媚道:「別生氣,我不是不信任你的技術,只不過所謂馬有失蹄、人有失手,這種冒險的事我勸你還是別做的好。」
    「夠了,就算只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罷手的,謝謝你的忠告。」他一飲而盡杯中的茶水,又說:「時間差不多了,MISS陳,你該去準備了,接下來的手術時間是很漫長的。」
    在他即將踏出門檻之際,突然又轉過身來,「另外,我也想奉送你一個忠告,若你能將說話的時間用在護理醫學的研究上,相信你會是個不錯的醫護人員,成就也一定不是僅此而已。」
    隨即徒留下張著血盆大口、一臉愕然表情的陳巧芸,他瀟灑的旋身而去。
    經過六個小時的長期奮戰,在柳逸凡放鬆的吁了一口氣後,終告結束。他抬起頭看著手術室裡的夥伴們個個汗流浹背,他無比懇切的對他們說:「辛苦了。一大夥也都對他還以一抹欣慰的笑容,因為他們都知道——手術成功了。
    甫出手術室,外科實習醫生蔣翔則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喜孜孜的說道:「哇塞!真佩服你,在這麼大的壓力下動起手術來,還是那麼的安然自若,不簡單喲!」
    逸凡則一臉苦笑:「那你希望我怎麼樣?你可知我是強迫自己把壓力放在腳底、將緊張撇在腦後,而把信心帶給大家,要是先自亂陣腳,這場手術也就免做了。
    「我真不懂,你就是有種冷靜孤傲的特質,偏偏這種特質,又真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嘖!嘖!你還真不愧當選我們醫院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呢!」蔣翔褒獎他時,還不時流露出一股醋意。
    這一切逸凡都看在眼底,忍不住調侃他:「你是暗示我該跳槽了,留個後補的位子給你嗎?」
    「天地良心,我可沒這個意思,你別亂講話。你可知道我們這楝大樓總共有多少女人?」蔣翔聞言,趕忙高舉雙手成發誓狀,並小聲的說。
    「這我可沒興趣去算!」逸凡好笑的看著他。
    「加上掃廁所的歐巴桑,總共有兩百二十六人,夠可觀了吧!一
    「哦!你怎麼那麼清楚?我怎麼不曉得什麼時候你變得想老少通吃了?」
    「呸,呸,呸!什麼老少通吃,我只是想告訴你被兩百二十六個女人踩在腳底下是什麼滋味。」說到這兒,蔣翔撇起嘴、倒豎起眉,活像正在承受這痛苦。
    「從你的表情看來,我大概知道有多痛苦了。」逸凡走進辦公室,脫下身上的手術袍,為自己泡了杯茶。
    「所以,你可千萬別把跳槽放在嘴上,而且還扯上我,我尚未結婚生子,你可得留條後路給我呀!」蔣翔尾隨於後,緊黏著逸凡不放。
    此時的逸凡淺啜了一口茶,舒暢的伸了一下懶腰,笑道:「可以,就放你一馬吧!瞧你臉上的汗水比剛才在手術室裡流得還多,去洗把臉吧!休息一下,你也累了。
    「真的?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哥們,為了回報你,改天我介紹我妹妹給你認識。」蔣翔狡猾的笑笑,終於抖出了目的。
    「原來是有目的的,難道你這麼做就不怕被本大樓的娘子軍討伐嗎?」逸凡看了他一臉得逞的笑容,搖頭不已。
    「為了小妹,為兄的只好犧牲啦!就這麼決定了,確定的日子再跟你聯絡。」說完,蔣翔則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跑了。
    聽了蔣翔的一番話,逸凡心中感慨萬千,情感是他所能擷取的嗎?這不禁又讓他想起了她——手凱薔,一個如水仙化身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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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門,逸凡即被信箱上飛落而下的紅色炸彈吸引了注意力,暗忖:這個月不是農曆七月嗎?怎麼會有人挑這種日子結婚?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撿起那張紅帖子,想看看到底是誰竟那麼的不信邪。
    「哈!真快,麒兒和麟兒都已經滿週歲了!」
    原來這不是喜帖而是請柬。子揚和寶兒的兩個小小無敵鐵金鋼竟然已週歲了。
    想起喬麒和霍麟這兩個小蘿蔔頭,逸凡不覺臉上盈滿笑意。
    才剛坐下,歇了腿,電話鈴聲卻像魔音穿腦般響了起來。逸凡百般無奈的起身接了電話。
    「喂!柳逸凡。」
    「逸凡哪!你看見我的請柬了嗎?」子揚磁性的聲音,由話筒彼端響起。
    「那還用說,當然看見了,想不到那兩個小傢伙已經大到可以切蛋糕了。他們還不會說,你就代表他們好了,開口吧!想要什麼禮物?」逸凡愜意的倚著沙發,雙腿交叉地架在茶几上,一副恰然自得的神情。
    「算了吧!老交情了,還提什麼禮物,只『求』你來我家吃頓飯便滿意了。子揚笑意盎然的說。
    「沒問題,告訴麒兒、麟兒,叔叔會帶他們最喜歡的無敵鐵金剛去的,絕不會白吃這一頓。」逸凡意有所指的加上最後這一句話。
    聰明的子揚也聽出他這句挖苦人的話,於是回應他:「你這最後一句是衝著我說的吧!別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想親口嘗嘗寶兒和凱薔廚藝的人,早已排到衣索匹亞當難民去了,你是特例,可以從中插隊,算是最有口福的啦!」子揚故意說出「凱薔」,想看他作何反應。
    凱薔!逸凡微愣了一下,「放心,我會準時赴約的,到時候要是跑輸衣索匹亞的難民,可不丟臉。」
    「好,那就等你來個不醉不歸。」逸凡的反應正合子揚的心意,忍不住心中暗自竊喜。
    「不醉不歸!你不怕寶兒晚上不讓你進房,你就得和沙發相擁而眠了!」逸凡扯開嘴角得意的說。
    「安啦!你不曉得,有時候男人-點酒,更能顯現出他的男人味,像寶兒就愛死了我這男人味。」子揚小聲曖昧的說著,而後還爽朗大笑。
    「那我就以你為榜樣羅!看能否釣個醉美人回家!」逸凡也打趣的回道。
    「行,我在這兒祝你當天能釣得美人歸,只希望白馬王子不要再退縮了。」子揚一語雙關地暗示他。
    「好友,謝謝你的撮合,我也希望白雪公主能不計前嫌的接納我。」逸凡也挺後悔當初做出那麼不顧及凱薔顏面的事。
    「會的,她是個奸女孩,別再錯過了,真搞不懂當初你是怎麼想的。」子揚憶起十個月前那次尷尬的場面,不禁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或許我現在還在猶豫。」逸凡聳聳肩。
    「你要是敢再猶豫,我就宰了你!」子揚對他這模稜兩可的言論,反感到了極點。
    「饒了我吧!到時要是缺了我這位英俊瀟灑的白馬王子,戲就唱不下去了。」逸凡見子揚如此認真,也恢復了他幽默詼諧的個性。
    「只要那時你別再出狀況就行了。」子揚一副不容反駁的語氣。
    「是,遵命。」此刻的逸凡眉心攢緊,心中瀰漫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困惑。
    他如釋重負的掛下電話,按下CD,讓整個房間洋溢著悠然的浪漫情懷,使得在夜闌人靜的此刻,更加的撩人心神。
    隨意點燃一根菸,讓滿腔的愁緒隨著那煙霧飄揚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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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凡,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件事,你決定得怎麼樣?」蔣翔在逸凡的辦公室裡,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話。
    「什麼事?」逸凡忙著整理眼前的住院資料,對他的話不以為意。
    「我妹妹的事呀!難道你忘了?」
    「你妹妹?」逸凡皺著眉,撇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滿是問號。
    「天啊!你果真把這件事給忘了,還虧我那天對你說了那麼多好聽的話。」蔣翔洩氣的坐了下來,還垮著一張臉。
    「原來你也有虛偽奉承的一面,真看不出來。」逸凡擱下手邊的工作,調侃著他。
    「這還不都是為了我那寶貝妹妹嘛!你有沒有興趣認識認識她?」蔣翔倏地起身,跑到逸凡面前,想力挽這局面。
    「好,看你妹妹什麼時候上來,我盡盡地主之誼請她吃頓飯,這總成了吧!」
    逸凡拗不過他黏人的纏功,只好點頭答應,但願他那寶貝妹妹別遺傳了他這種功力,否則他可擔心自己會招架不住。
    「真的,我妹妹上個月才從大學畢業,她一直想北上來找工作,她很單純,很可愛,你見了一定會喜歡上她。」蔣翔喜出望外地將媒人婆的嘴上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勸你去主持『我愛紅娘』之類的節目,收視率一定會大增的,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這次會面只是純吃飯罷了,你可別想得太複雜。我是無所謂,但小女孩的心理是容不下胡思亂想的。」說著,又拿起一本本的報告書開始研究。
    「你對我妹妹真的一點興趣也沒嗎h怎麼連名字也不問一下。」蔣翔對他的話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個勁兒的追問著他。
    逸凡抬起頭,歎口氣,「蔣先生,待會兒我還得巡視病房呢!有什麼該介紹的限你一分鐘說完,否則別怪我下逐客令。」
    只見蔣翔沉著一張臉往屋外走去,臨出門前似乎又故態復萌的回頭說了幾句:「我看我還是作最後的介紹好了,我妹妹叫蔣翎,羽箭的那個翎。好,今天就到此為止,不打擾了。」
    逸凡無可奈何的望了蔣翔的背影一眼,感歎這麼長舌的男人竟讓他給碰上了。
    他也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匆促間所下的承諾,這實在夠讓他捶胸頓足好一會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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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兒,下個禮拜生日宴會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嗎?」溫柔可人的凱薔逗弄著正在洗澎澎的麒、麟兩兄弟。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她感到最自然愉悅的時刻了。
    「都差不多了,請柬也都寄出去了。」寶兒拿著浴巾走了進來。
    「請柬!我怎麼不知道還請了外人?」
    寶兒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外人,像思遠、逸凡啦!幾個比較熟稔的朋友。」
    聽到「逸凡」兩個字,凱薔潑水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一抹愁思從臉上滑過。
    寶兒安撫地輕拍她的肩,「將近一年沒見到他了吧!兩個月前他才由紐約調回來台灣,以後見面的機會會變得頻繁些,別再為那件事耿耿於懷,就當作是個普通朋友,自然點。」
    凱薔將兩兄弟抱起來穿衣,心不在焉的擦拭著他們胖嘟嘟的身體,「我不敢說我會做的很好,但我會盡可能去做……做的自然。」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奸不容易想接受一份感情,沒想到那傢伙……」
    「好了,別說了!寶兒,對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她將浴巾遞給寶兒,就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與剛好下班返家的子揚擦身而過,他不解的走進房裡間道:「寶兒,凱薔怎麼了?我從沒見過她如此驚惶失措的模樣。」
    寶兒將麒兒一把抱到他手上說:「還不是為了逸凡。」
    「逸凡?」
    「是啊!我剛才一不小心提起他,凱薔就激動的跑了出去,都怪我這個大嘴巴。」寶兒無力的說著。
    說起她和凱薔的感情,可比親姊妹還深,因為她的一句話使得凱薔傷心難過,這可不是她所願意見到的。
    子揚將兩個小寶貝放進螃蟹車內,走近寶兒愛憐的摟著她,輕掬起她那因內疚而緊縮的下巴,「這怎麼能怪你呢?其實這樣也好,讓凱薔有個心理準備,以免當天亂了手腳,反而壞了好事。」
    「可是,當我看見剛才她那徬徨無措的神情,我真的好……」寶兒著急的淚水直在眼眶內打轉。
    子揚用食指輕輕抵住她的唇,低下頭吻去她眼中的淚水,心疼的說:「想想我們,不也是經歷過萬般波折,才得以廝守終生嗎?所以,你不必杞人憂天,往往不易取得的感情,才會讓人更懂得去珍惜,或許這也算是給他們的一種考驗吧!瞧你這樣,我會捨不得的。」
    「可是……」寶兒微攏的眉,還是顯現出她的不安。
    「別再可是了,為夫的好餓哦!」
    「你餓了?那我去叫王嫂開飯羅!」寶兒說著便欲轉身喚王嫂。
    「不,我不要吃飯。」子揚即時拉住她。
    「你不吃飯,那你想吃什麼?」寶兒眨著翦翦秋波,純真的問道。
    「你……」漸漸地,消失的尾音被喘息急遽的呼吸聲所代替,子揚不安份的雙
    手也輾轉的滑上寶兒的胸,撩起她心中難以自制的熊熊烈火。
    愣在一旁的兩個小傢伙,似乎對這「限制級」的鏡頭早就習以為常,揚揚眉、鼻子一翹、手牽手的「嚕」著螃蟹車去找王嫂開飯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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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奔回住所的凱薔,氣喘吁吁的掩上門,口中反覆念著:「他回來了,為什麼忘都來不及,他又要回來了?」
    坐在化妝台前,攬鏡自照,鏡中人兒為誰憔悴呢?她不懂,為何當初在他勾起她的一絲愛慕後,又在大庭廣眾下回絕了她?她卻愚笨的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真不敢想像,當時有多少人在竊笑呢!
    如今又要在同一場景、同一劇情、原班人馬的情況下再上演一次嗎?
    不要!她絕對不要。
    可是,那是麒兒和麟兒的週歲生日會呀!她身為乾媽的人能缺席嗎?
    她滿腦子儘是無奈,猛吸一口氣,她要鎮定,絕不能再為這種人亂了分寸。
    對!她要去,冶冷靜靜、若無其事的前去,非得將上次丟的面子給要回來。主意一定,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綻出一抹自信的微笑,還有一個星期,足夠讓她培養情緒的了。
    你等著瞧吧!柳逸凡,今日的於凱薔已是準備周全的披甲上陣,是你再也扳不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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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的午後,往往是炙熱難耐的,就在這個時候,立於火車站前的一位女孩,蹴然不安的向四周張望著。她並不屬於那種漂亮典型的,但一張臉乾乾淨淨的,讓人看了很舒服,尤其是掛在嘴邊兩個甜甜的小梨渦,更能襯托出她活潑可愛的個性。
    「奇怪,這麼久了,老哥怎麼還沒來?」她踢著腳邊的石頭嘟囔著。
    這也得怪蔣翔,將「國光號」聽成了「統聯客運」,結果一個在這兒窮磨菇,一個在那乾著急。
    好不容易,一個鐘頭終於讓她給磨掉了,竟還不見老哥的蹤影,她忿忿地將腳邊的石子「咻」的一聲踢得老遠。因為她忘了……忘了這不是她住了二十年的「鄉下」,而是人潮熙攘的台北市。
    說時遲,那時快,那小石子就向紅外線導彈一般,不偏不倚的擊中了葉思遠的腦袋。
    「啊!」的一聲,對此天外飛來的一筆,他感到非常愕然,伸手揉了揉尚隱隱作痛的額頭、天啊!還有血跡呢!他到底是走了什麼樣的霉運啊?
    就在他搖搖頭欲起步之際,一個女孩莽莽撞撞的衝到他面前,迭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是……」思遠斜睇著她,思忖著:莫非這女孩有點……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呀!
    女孩兒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對她的話根本摸不著邊際,於是低著頭怯生生地說道:「你頭上的傷,是……是我的傑作。」說完還偷瞄了一下她的「傑作」。
    他下意識裡又摸摸自己的額頭,「你會彈指神功?」
    她噗哧笑出聲,「我說我還會一陽指,你相不相信?」
    思遠聽她這麼回答,也笑了,「我叫葉思遠,你在等人嗎?」
    女孩突然撇起嘴,「我在等我哥,他說要來接我的,可是到現在還沒見到他的人影。」
    「那你哥叫什麼名字……哦!不,我應該問,你叫什麼名字?你有他的地址或電話嗎?」他一本正經的問道。
    「我倒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蔣翎,我哥是蔣翔。他的地址我沒帶,但電話號碼倒還記得。」經思遠一提醒,她才想起還有電話可以打,於是釋然的笑了。
    「走,我帶你去打電話問問看吧!」
    思遠帶領著他,走向最近的一處電話亭。
    她充滿希望的上前撥了電話,卻黯然而回。
    「怎麼,不在嗎?」思遠也不清楚為何對她有此莫名的關心。
    只見她搖搖頭,兩行清淚陡然掉落下來,和她那可愛無憂的面容極不相稱。
    「這樣好了,也快到晚餐時間了,你如果信任我,可以先回我的店裡,把肚子打理好再說。」一見她掉淚,思遠也不忍棄她於不顧。
    蔣翎雖不認識眼前這位才剛邂逅的男子,但在這舉目無親的台北市,也只有他可以信賴了,再怎麼說,與其自己漫無目的的亂闖,不如冒險一次。
    思遠見她考慮半晌,猶豫不決的,於是更加強其友善的口吻:「填飽肚子,我會再聯絡你哥哥的,別擔心。」
    殊不知,他這種刻意偽裝的語氣,卻像極了卡通片裡大野狼想誘拐小紅帽的聲調,使得蔣翎不自然地又倒退了一大步。
    她這種舉動卻激怒了思遠,「看來,我這模樣似乎真的很難讓你和好人聯想在一塊兒。你想想,我若真對你心懷不軌,憑頭上的傷,就可以把你捉到警察局,狠
    狠的勒索一筆了。我……唉!算了,你慢慢等吧!」他欲言又止,揉了揉額上的傷口,歎口氣,轉身要走。
    「喂!我沒說不相信你呀!我對我剛才的反應向你賠不是。」蔣翎喊住他,急欲辯解。
    思遠停下腳步轉過身,不慍不火的說道:「那快走吧!我開店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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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翎坐在PUB的一角,安靜的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她靜觀這內部的一切,並不像傳播媒體常給PUB這個名詞所定義的:陰暗散亂、男女混雜。這家名為「戀戀紅塵」的PUB,不但窗明几淨,裡面所陳設的格調更是古意盎然,使人難以想像它竟然能和「PUB」這麼前衛的名字,能如此和諧的相容在一塊兒。
    就在她將欣賞這兒的一切視為一種享受的時候,思遠不聲不響的端了杯水果酒——夢幻佳人,放在她面前,「嘗嘗看,這種水果酒很淡,不會醉人的,但也不能牛飲,這樣會-不出它蘊含在其中的滋味。」
    蔣翎看看他,又看看水果酒,老天!這還是她第一次碰酒呢!要是給爸知道了......哦!不敢想。
    她瞅著那杯酒,像是在做一個極大的決定似的。最後她舔舔唇,拿起那杯虎視眈眈已久的東西,淺嘗了一口。
    她不知她那舔唇的動作,卻引起思遠心中一陣莫名的騷動。他暗想:他絕不會對這初識才不到兩個鐘頭的小女生產生好感的,他喜歡的是凱薔呀!即使她一直都拒他於千里之外。
    「好-,我從不知酒是這麼迷人的滋味!」她滿意的點點頭。
    「可不是每一種酒都是這種滋味,要視客人的口味,再予以調配。」
    「調酒嗎?」她似乎也滿好奇的,睜大眼問。
    「對!你別看它奸像挺簡單的,其實它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好喝與否的關鍵,就在那調酒師的功力了。」一說起他的興趣,思遠眼中就閃動著喜悅的光芒,即使說上三天三夜也樂此不疲。
    「瞧這酒那麼爽口,你一定有很深的功力羅!」蔣翎說的是實話,就整個台北市來講,思遠的調酒技術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功力深不深要由顧客去評分,我哪能自己標榜自己,不過,我從事這一行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了,這是事實。」他索性在她身旁坐下,神采奕奕的談論著這個他鍾愛一生的行業。
    「那你可不可以敦我?我的意思是你這兒缺不缺人?」她滿是期望的眼看著他。
    「你想學調酒?」這倒是他意想不到的。
    「對,我想學,而且,我這次上台北來也是為了找工作。」她淒然一笑。
    「那你學的是什麼?」
    「商。」
    「商!商職嗎?」
    「不是,我剛從嘉義的中正大學畢業。」說起學歷,她倒挺有自信的。
    「哦!」思遠張著的一張又大又圓的嘴。
    「你不相信?」她個子嬌小,很多人都以為她只是個高中生,而這也是她最在意、最遺憾的。
    「沒有,只是想不到罷了。」思遠露出一抹苦笑。
    「那你到底答不答應我來你這上班?」蔣翎天真的以為,只要別人一聽到她的高學歷,就會鞠躬哈腰的求她來上班呢!
    「你若只是個高職畢業生,我或許會同意,但以你這種學歷來我們這兒調酒,未免太大才小用了。」思遠開始勸她。
    「什麼?還有人嫌學歷高的!」她瞪大眼,簡直難以置信。
    「不是,我只是怕太委屈你了。」思遠被她堵得不知如何解釋。
    「那也就是說,只要我不覺得委屈,你就錄取我了,是不是?」她因興奮而語氣略為上揚。
    見她欣喜若狂的樣子,思遠竟有些不忍拒絕,「好吧!那明天你就來這試試。現在很晚了,你再撥個電話回去,再怎麼忙,你哥也該回去了。」
    「好,那我去打電話看看,不過,你剛剛答應我的事,可不能黃牛喲!」走了幾步,她仍擔心的回過頭再一次提醒他,旋即帶著甜美的笑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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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急的把我叫來,可知浪費了我半碗牛肉麵。」殊不知逸凡正在家裡享受著他的拿手絕活——紅燒牛肉麵時,卻被蔣翔一道十萬火急的命令給押了來。
    「想不到在你眼裡,你的牛肉麵比我妹妹還重要。」蔣翔無法忍受的睨他一眼。
    「你妹妹!」逸凡兩眼微瞇的想:又是他妹妹,怎麼老是跟自己扯不清?突然間他似乎對「妹妹」這兩個字極度的反感。
    「她說今天中午會搭客運來的,算算時間三點半也該到了,可是我一直等到五點。老天,我就這樣看著車子一輛輛的進來,又一輛輛的出去,就是沒有看到我妹妹。」蔣翔那擔憂害怕的神情表露無遺,只差沒嚎啕大哭。
    「你可曾想過,她極可能臨時改變心意不來了。」逸凡走向最近的一張沙發坐下,舒舒服服的蹺起二郎腿,一副要他稍安勿躁的表情。
    「她若不來了也會打電話給我呀!況且,我也不敢打電話回去問,要是她的真來了,我又把她弄丟了,我爸媽不剝了我的皮才怪。」他懊惱的雙手猛捶頭。
    「好啦!鎮定點。」逸凡一把拉開他的手,「你妹那麼大個人了,難不成會走丟?」他已經厭煩再與他兜在這問題上打轉。
    「她從小就是我爸媽的心肝寶貝,是讓人細心呵護下長大的。你信不信,長那麼大,她還是第一次上台北,而且還單獨一人。想到這兒,我就快瘋了。」他點起一根菸,不禁吞雲吐霧了起來。
    「鈴……鈴……」
    「你瞧,電話來了吧!我跟你打賭,準是你那寶貝妹妹。」逸凡悠哉悠哉的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態。
    蔣翔也沒空理會他,迅速的衝到電話旁,「喂!蔣翎嗎?」
    「哥,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你嗎?你跑去哪兒了?」蔣翎輕脆的嗓音,滔滔不絕於耳。
    「你還說呢!你到底怎麼回事?害我在客運站門口等了將近兩個鐘頭,你回來後我非打你屁股不可。」蔣翔雖惡狠狠的怒罵著,但那表情明顯地放鬆了許多。
    「客運?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坐公路局的嗎?你怎麼會聽成客運?真服了你。」
    「我……」
    逸凡搖搖頭,帶著一抹笑意起身離去,他實在拿這對寶貝兄妹沒辦法,現在他該面對、該準備的應該是明天麒、麟兩兄弟的生日宴會。
    或許應該說是為「她」所準備的吧!

《風流小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