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停停走走

  隔了一個月,幾個人再聚到一起,那三個人熱熱鬧鬧地請卷爾吃了一頓飯,算是感謝她家人的熱情款待。見了面,氣氛好得像是失散的親人重聚似的,可誰和誰都沒什麼實質性的進展,看起來竟然像是不再有任何可能。
  對曾毅來說,見了卷爾的父母彷彿有被托孤的感覺,看著卷爾總覺得開不了口也下不去嘴,生生地把先前大灰狼的心思了斷,一轉身變成看家護院的狼犬了。端正了心態,兩人的相處漸漸變得親切而隨意,當然主要還是曾毅單方面的。
  丁未和卷爾卻是比以前還略微疏遠了些。洗好的照片卷爾是分好了放在信封裡,同時交給他們兩個的。曾毅當場就拿出來了,作了好一番品評,結論是他是最佳攝影師,模特自然是卷爾榮膺最佳。可丁未只是看了一眼、笑了笑,最後收到包裡了事,似乎有沒有這些照片都無關緊要。
  卷爾被他這種輕慢的態度弄得有點兒傷心,也有點兒灰心。看了那麼久的照片,揣摩了那麼久的當時那人的動作和心情,原來對他來說都是不值一提、不屑一顧的,他甚至連跟大家一起回顧一下都不願意。卷爾當時腦袋就耷了下來,雖然還撐著跟他們說笑,但心裡的苦味直往上返,吃什麼都是苦的。
  在卷爾這兒,並不是喜歡誰都能全力以赴、勇往直前的。對高莫,有那麼久的相伴著成長的情分在,所以儘管有時候她也陪著小心,可心底沒有太多怯意,大不了像小時候一樣耍賴,高莫一樣拿她沒辦法。對丁未則完全不同。卷爾認定了丁未心裡有喜歡的人,一個自己萬萬比不上的女生,他無望,自己同樣無望。能給他些安慰,在其中得到他些許的注意和關心,難道已經是極限了?她不願想也不敢想,溫溫吞吞地攪著,稍有微瀾感覺都是海嘯襲來般的天翻地覆,她平息起來已經很是吃力。她的喜歡只能是停在那裡,她不想去掀什麼風浪,將自己打落。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當屬羅思繹了,並不能說全然沒有影響,她的變化就是如今她會很放肆甚至略顯刻薄地對丁未的事給予重點突出的評論。例如,學校的大型晚會,丁未是雷打不動的男主持,何布她們幾個會覺得連帶著臉也有光,畢竟人是自己年級的。沒事可以跟學妹們吹個小牛,怎麼也算是認識個名人不是。可羅思繹就會說:"你們竟然還沒看夠,那一件西裝每次都穿,我都替他不好意思。"每到這種時候,卷爾都不會附和任何一方。她知道小羅沒有什麼惡意,當丁未的面她也一樣這麼說。
  "別以為我光說他不說你,"羅思繹有一天突然講著講著丁未把話題轉到了卷爾身上,"他那個人就是自我感覺太良好,總覺得他最對。可你們倆的事情,你不能總是那麼被動。"
  "我們倆沒什麼事情。"卷爾這句回得聲音很低,並不是底氣不足,而是忽然間發現在心裡鬧騰了這麼久,兩個人真沒有什麼具體的事情可以拿出來說。
  "沒什麼事情,坐公車的時候他幫你捂手?沒什麼事情,你晚上偷偷出去給他買煙?"羅思繹恨不得用手指點透卷爾那不開竅的腦袋。
  卷爾的臉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買煙的事情,卷爾並沒刻意瞞著,畢竟買了也不是丁未一個人抽。可捂手的事情,就讓她有點兒難為情了。雖然並不是誰有意為之,只是很偶然就發生了。在Y市出門,他們大多是公車去、打車回。坐車的時候,也是兩個女生坐在一起。那天要去的地方有點兒遠,所以他們提早出門,卻沒想到趕上了早高峰。人挨人地好不容都塞進了車裡,卷爾和丁未擠在上車門口處不能動,而早他們上車的羅思繹和曾毅卻被身後的人推擠到後車門去了。車上的人也是隨上隨下,過了幾站地,卷爾和羅思繹就都有了座位。到了下車前幾站,丁未在卷爾身邊坐了,曾毅坐在了羅思繹旁邊。卷爾那天戴著手套,在上車的時候被擠掉了一隻,露著的這隻手漸漸覺得冷,就想要插到兜裡,卻沒想到手肘一彎,頂到了丁未。
  "幹嗎?"丁未條件反射似的伸手抓住卷爾的手,拉直了她的手臂。他一握之下,才發覺她的手凍得小冰坨一樣,手指竟然彎著,都有些伸不開了。他不用聽她回答也知道,她是想暖暖手。可兜裡的溫度也不見得就高,她的手如果不暖過來,很可能要凍傷。所以丁未把卷爾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一邊捂著,一邊還想,沒見過這麼笨的,手都要凍掉了才覺出來冷。
  卷爾當時試圖往回拿了一下,可看到丁未目不斜視的側臉,就放棄了掙扎——不論是心裡的,還是動作上的。他不喜歡被別人注意到,她就老實點兒好了。她哪裡想到前後不過就十分鐘的事情,小羅看得清清楚楚啊!
  羅思繹的下句話,更具震撼效果,"你當是就我看到了啊,曾毅也看到了。"不理卷爾驚訝之上更加驚嚇的表情,羅思繹繼續說,"要不然那個蠻牛能轉過那個彎?自然是看出來你們有姦情,知難而退了唄。"
  "他跟你說的?"卷爾被羅思繹的言之鑿鑿嚇到了,她並不是捨不得曾毅對她的那份心思,關鍵是不能讓他誤會丁未。
  "這還用說。"羅思繹知道卷爾擔心什麼,"你別操心了,男生之間這種事誰也不會說的。打一場球,出出汗,喝一頓酒,吹吹牛,自然就過去了。你跟丁未也沒公告天下,算是保住了曾毅的臉面,你情我願,他有什麼可說的。"
  卷爾受教地點點頭,她沒再強調自己同丁未之間的清白,因為從思想根源上來說,她是絕對不清白的。撇清了關係,再讓曾毅攪進來,對誰都沒丁點兒的好處。
  可羅思繹並不放過她,"現在你跟丁未間已經沒有實際的障礙,管你們是要避人耳目還是真的想低調,你總得有個想法。這樣不清不楚的,到頭來吃虧的是你。"
  "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麼。"
  "你想不想有什麼?"羅思繹今天是不把話說透不肯罷休,她實在看不下去捲爾悶在那兒發呆的樣子,"你別看我什麼都是半吊子,暗戀半吊子,戀愛半吊子,可我發現直來直去很好,起碼不遺憾,不會愁腸百結地在那兒自己慪著。"
  "他不想,我就不想。"卷爾當然知道小羅是為自己好,但她雖然不能夠像她說的那樣乾脆,可想的也很簡單、很堅定。
  羅思繹搖搖頭,知道是勸不了,卷爾已經被徹底毒害了。在她那兒,沒有道理,沒有原則,丁未就是道理,丁未就是原則。本想讓卷爾來個利落痛快的,可她自己就願意熬著,誰也沒招兒不是!勸不了,還是給她找別的事兒做吧,或者漸漸就淡了,漸漸就散了,也或者會有相反的效果也不一定。反正卷爾還小,感情對她來說,還算不上是第一位呢!
  羅思繹給卷爾找的事兒就是繼續學外語,過了四六級算什麼,大三的下學期,主旋律是考研、考托和考G,同這個直接相關的就是英語,得咬住英語不放鬆。陸卷爾沒打算出國,也沒想過考研,但是在大形勢的驅動下,她還是跟著羅思繹報了一個托福班。用小羅的話說,這叫進可攻退可守,學什麼都不白學。她們整日裡念叨著學習的事情,彷彿真的變得胸懷天下、志向遠大了。
  到了報名的時候,她們才知道自己是屬於行動力差的,平時的班已經爆滿,只剩下暑期基礎走讀班還有兩個位置,在後排的角落裡。
  "報吧,坐哪兒不用考慮。有的孩子報名也堅持不了上課,你們可以自己往前挪動挪動。"報名處的大爺很內行地說。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權作商量,而後都狠狠心把錢包拿出來了,兩千多啊,能不肉疼嗎?卷爾將省下來的生活費存了三年,也只有三千多而已。交錢的時候兩個人都暗下決心,一定要一節課不落地好好兒聽,好好兒學,分分秒秒都是銀子買來的啊!
  明確了英語學習的重要性,卷爾和羅思繹的學習可謂動力十足,也用這個借口擋了大多數的邀約。她們專注於學業,誰也不能說不對是不。
  比較可憐的就是楊秋了,她每次過來找卷爾玩,沒遇到,卷爾就是去了教室學習;遇到了,也是剛好要去。所以以戀愛為己任、立志不求上進的楊秋同學,經常跟著卷爾她們去教室陪讀,跟著背單詞,跟著做題。她的英語基礎本來就好,這麼三天兩頭地才去一次,一套題做下來,竟然比卷爾她們的正確率都高,在打擊了那兩個的基礎上,極大地提高了興趣。而且楊秋不久之後就發現她們不是每天都真的從六點一直學到十點,中間還會出去散步,買點兒零食,甚至去看場電影。她也就從善如流地加入了這個小團體。學習、玩樂兩不耽誤,何樂而不為?
  這邊學得如火如荼,丁未他們也同樣沒有原地踏步。到了大三,誰都是雄心勃勃中帶著點兒茫然,彷彿前面道路有千千萬,以自己的條件都覺得走下去不成問題。可偏偏沒把握一直喜歡這條路。一知半解最是要命啊!
  曾毅好一些,家裡有些軍方的背景,雖然成績不差,但是不想再讀書,所以畢業一定是在A市想想辦法,找個地方安置了。所以他的時間主要是用來鍛煉身體外加聯絡感情,有事沒事就召集哥幾個吃一頓。
  丁未的情況就比較複雜。他的專業是很好的,但是假期一次偶然的機會,他代表學校參與了一期關於校園生活的節目製作。從前期資料的準備,到後期的剪片、配錄說明,他都全程參與了。參與的結果是同那個欄目的攝影師張濤成了朋友,同時也對電視節目製作產生了極大興趣。以前他就經常看NBA,但是這次以後,他除了看,又多了點兒研究。他知道他這種非科班的不可能做播音員,可是體育記者或者體育評論員應該要求不是那麼嚴格,他還有機會。
  丁未的心思活絡了,在學校的時間就驟然減少。專業課、必修課到這個時候已經上得差不多了,選修課的時間,他盡量排在兩天內。剩下的時間他要麼跟著張濤跑新聞,要麼到北廣去蹭課聽。有時候也幫人策劃主持搞個小型晚會什麼的,既能得到鍛煉,還多少有點兒收入。這對漸漸開始擴大社會交往圈子,花費增多的他來說,不無益處。
  但是社會活動多了,難免和上課時間有衝突,偏偏有一科的老師是女老師,上課經常點名,認真得很。而且明說了出勤不夠就會取消考試資格。所以丁未在他實在抽不開身的時候,會讓曾毅去替他答到。曾毅很懷疑,這麼有名的丁未,老師會不認識他?他去了才發現,這個老師每次只是讓學委在課間負責點名和記錄,她在旁邊聽著而已,所以只要是有人出聲、不重複,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這天不巧,丁未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曾毅人是在校外的,趕回去上課一定來不及。這個時候手機還不是很普及,曾毅電話裡面存的號碼都是一些宿舍電話,打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人不在。後來沒辦法,他只好連女生宿舍的電話都打,先想到的就是陸卷爾。
  "我去幫他請假吧。"卷爾是女生,當然沒辦法幫他答到。
  曾毅想來想去,也沒別的辦法了,"那你快去吧,還有十分鐘就上課了。"
  卷爾自然知道還有十分鐘就上課了,她回來就是拿書和筆記的。下午有四節課,可她只帶了頭兩節的,所以只好回來取,才剛好接到了這個電話。
  她趕到教室的時候,丁未的課已經開始上了。卷爾從後門溜進去,向前看看,看了好久也沒認出來一個熟人。卷爾正考慮要不要先去自己上課的教室,等課間再過來,就聽見老師溫柔的聲音說:"今天上課希望同學們在課堂上完成一個小論文,具體題目我就不限定了,就談談有關世界各國汽車安全技術法規和標準的發展與特點,選一個地區,或者某一法規、標準來談,闡明其變化和原因。論文占30分,下課交上來,過時不候。"
  卷爾當時就腦袋一片空白,理科專業上課竟然還搞這種突擊測驗。她發呆的工夫,別人已經拿出紙筆,參照筆記和教材動筆了,只有她坐在那兒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抓起包,從後門走出去,繞到前門,再貓著腰、低著頭,總算是走到了老師身邊。
  "沒帶書?"老師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很善解人意地將她的教材遞過來。
  "不,不是。"卷爾保持姿勢,力求同坐在前面的老師保持同一高度,"我是來替丁未請假的,他病了。這個論文真的不能補交嗎?"
  "不能。"斬釘截鐵的一句話,把卷爾話音後微微顫動的希望徹底澆滅了。
  "這可怎麼辦?"卷爾聲音小小的、有點兒自言自語的。雖然她不知道丁未現在人在哪兒,可她知道的是不論他在哪兒,現在告訴他,他也趕不回來。替他隨便亂寫一個好了,能得上一半的分數也好過讓他就這麼當掉一科。
  她彎腰在那兒苦想,這個女老師倒坐不住了,因為卷爾的姿勢好像是一直在向她鞠躬一樣。她站起來,示意卷爾到走廊去,"丁未怎麼了?"
  "啊,他,他啊,他腸胃不好。"當鬧肚子的術語表達被普遍掌握以後,就成了遲到、早退、小曠一天的絕佳借口,輕重得當,老少咸宜。卷爾一著急,也就想起來這個了。
  "這樣吧,既然他還特意找人過來請假,我就給他一個機會。你讓他下次上課帶著假條和他課下完成的論文給我,字數五千字,我會對他的作業要求得高一些。"
  卷爾連連點頭,"好,好,謝謝老師,謝謝老師!"她等老師進教室了,才湊到門口,照著黑板上的內容把論文的範圍和要求記好。
  卷爾不清楚這門選修課是一週一次還是一周兩次,也不知道這個寬限期夠不夠丁未在忙碌中趕出一篇質量合格的論文。所以她很明白,這個機會相當於緩期執行,分數還懸在那裡,落不落得下來還是未知呢!事情變成這樣,卷爾哪裡有心思去上課,當務之急是聯繫到丁未。
  "曾毅,丁未什麼時候能回來?他的這門課一周幾次?"
  卷爾想知道的問題,曾毅是一問三不知。後來還是丁未把電話打了進來,問了情況才說:"週五下午還有一節,我週五早上應該能趕回去。"
  "你的論文怎麼辦?"
  "沒事,找三哥他們弄一篇就行了。"丁未在這邊也頭疼,同宿舍的倒都是本院系的,但是現在大多都出去租房子住了,想出國的、想考研的,都覺得住宿舍不方便,所以真是誰都未必指望得上。
  卷爾有點兒懷疑,如果那麼容易今天也不至於應付個點名都找到她這兒了。"題目就是……"她把拿在手裡的本子翻開,找到記好的那頁,"世界各國汽車安全技術法規和標準的發展與特點,要求五千字,我估計字數夠了,老師不會難為你的。"
  "嗯,唔?五千字?!"丁未有點兒犯愁了,誰手上也不會有五千字一稿的手寫作業。
  卷爾當然知道,五千字的話丁未週五當天回來弄,一定是來不及。"要不你讓他們多弄幾篇,綜合一下?"
  丁未頭疼地說:"這個時候能抓著誰啊?!"
  "要不,我幫你寫吧,質量不敢保證,字數一定只多不少。"卷爾管不住自己似的自動請命,說完又怪自己多事,對這種巴不得摻和到他的生活中的態度極度鄙視。
  "行,你就看著幫我寫一個,回去請你吃飯。"丁未也沒客氣,馬上答應下來。
  晚上卷爾從圖書館借了一摞書回來,楚菲萍告訴她,丁未來過電話。
  她把電話打過去,就聽到丁未那邊音樂震天響,"你等等,我出來說。"
  卷爾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電話裡面的噪音才變成了可以忍受的背景音樂,"假條弄好了,論文找了兩篇他們去年寫的,你參考一下,一會兒我讓三哥給你送過去。"
  "哦。"不知道為什麼,卷爾聽著有音樂伴奏的丁未的聲音,心情特別不好。想起下午跑去給他上課,點頭哈腰地幫他請假的那股子勁兒,抱著一直沒來得及放下的、大部頭的這幾本書,只覺得自己是窮緊張,傻得可以。他已經在花花世界裡面沉浮,真正地要結交很多人、見很大場面、經很多事,學校裡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小得可笑,不值一提吧。偏偏自己還覺得落了個多重要的差使,甚至借了一本英文書,琢磨著能不能幫他湊出一篇看起來像樣的文章。
  "你不出去吧,我讓他這就過來?"丁未這邊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喊他進去,"週五我給你打電話,中午一起吃飯。"
  說完,像是手機被人拿走了似的,先是沒了聲音,而後就是斷線了。
  卷爾一手抱著書,一手抱著話筒,呆站著,腦袋裡一片空白。直到齊舞要打電話,在她旁邊輕撞一下,她好像才醒過來似的,把話筒交了出去。

《一意共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