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開車回到佔地遼闊,有大片花園的錢家大宅,錢貫傑先帶著女友和特地挑選的禮物去和外公打了招呼。
    一臉大家閨秀模樣的鍾欣怡,很快就得到了錢老太爺的認可,在與她聊天的過程中,頻頻點頭,不斷稱好。
    這可是寶貝金孫長這麼大,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人長得好,家世單純,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伸手牌,個人在職場上的成就,與時下同齡的年輕女孩相較更是不差,最重要的,是連戒指都套上了,教盼曾孫盼瘋了的錢老太爺滿意、高興得不得了。
    「什麼時候替我們錢家生個小娃娃呀?」拉著鍾欣怡的手,錢老太爺笑容慈祥的問。
    「錢爺爺,我還沒嫁呢。」
    「哎呀,那有什麼問題,教人馬上辦一辦就成了!」
    「外公,我還要帶欣怡去媽那裡,等等吃完飯後再讓你們慢慢聊。」在外公耍起任性前,錢貫傑將女友拖離了外公的書房。
    走在美麗的挑高長廊,他牽著她的手,為她介紹這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
    牆面儘是錢老太爺讓人競標買來的國內外藝術品,整座宅邸,處處可見主人的品味及用心。
    這豐富、多采的風格,倒是與錢貫傑住處那種溫馨簡約截然不同,卻又因為主人同等的用心,有了微妙的相似之處。
    「你像你外公。」鍾欣怡突然有感而發?
    睇了她一眼,揚眉。「你還沒見過我媽。」
    「嗯……說錯了,應該說你有你外公的某些特質。」
    「很正常,我幾乎是他帶大的。」他微笑。
    繞了長長一段迴廊,鍾欣怡終於見到離婚後便長年旅居美國的錢薇薇。
    比起錢老太爺,這位曾經是商場女強人更加熱情奔放。
    見到兒子帶了個女孩來見自己,她先是訝異,在聽到兒子向她介紹鍾欣怡是她未來的媳婦時,竟豪邁大笑。
    「臭小鬼!」使力地朝兒子的背狠狠拍了一掌。
    鍾欣怡被她的舉動嚇了一眺。
    「媽!你會嚇到人。」錢貫傑受不了地提醒,但還是站在原地,閃也沒閃地任她拍打。
    「沒被你嚇到怎麼可能會被我嚇到!」豪邁的笑聲不斷洋溢,錢薇薇一手將鍾欣怡拉到身旁,另一手揉亂了兒子一頭短髮。「半年多不見,又長大了哦。」
    「我都幾歲了。」
    不理會兒子的嘟囔,她轉向身邊的美麗人兒。「好漂亮的娃兒。」她熱情且親暱地擁抱鍾欣怡,還親吻了她的臉頰。「甜心,謝謝你願意和我這不肖兒子在一起,這臭小子也沒事先通知我,害我沒買禮物……」她拉著她來到房間角落幾箱未拆的行李前,開始翻箱倒櫃。
    「媽現在手邊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你喜不喜歡瓷器?還是袖珍古董?或者……」
    看著一件件的物品從箱內被往外挖,鍾欣怡不得不出聲阻止錢薇薇。
    「阿姨,不用——」
    「什麼阿姨!叫我媽咪或Vicky就好了。」錢薇薇打斷她。
    「媽咪,」鍾欣怡嘴甜得很,立即順從地喚。「不用找——」
    「啊哈!」
    鍾欣怡的話又再度被打斷。錢薇薇從行李中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這條施華洛世奇的彩鑽手鏈不錯,這條翡翠更好!只要你不要嫌這東西太老氣,還有這個……」
    手上被強塞了一堆禮物,鍾欣怡根本插不上話,她轉頭尋求男友的幫助,對方卻一臉置身事外地朝她聳聳肩,無聲的唇形告訴她,「乖,認命吧」。
    鍾欣怡這下總算知道,錢貫傑我行我素的強烈風格是像到誰了。
    不想拂逆長輩的好意,她笑著向錢薇薇道謝,被她又親又抱好一會兒,才在錢貫傑的抗議聲中,結束這站行程。
    鍾欣怡將所有東西全抱回男友的房間,再晚一些,來到餐廳,終於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蔣馥,以及男友同父異母的兄姐。
    雖然名義上都是一家人,但與剛才兩位長輩比起來,這三位看在鍾欣怡眼中,真的找不到與錢老太爺或錢薇薇身上一家人該有的共同特點。
    蔣馥嚴肅,比錢貫傑大上幾歲的蔣家兄妹也相當沉鬱,靜靜地端坐在座位上,一語不發。
    明明是假日,蔣馥還是一身西裝筆挺,蔣家兄妹也同樣是西服與套裝,正式得不像參加家庭聚會,而是來洽公。
    錢老太爺身為一家之主,在用餐前,他向所有人介紹鍾欣怡,蔣馥與蔣家兄妹只是朝她點個頭,表示打過招呼,沒對這號人物表現出好奇、歡迎或任何意見——彷彿他們不過是個沒資格發言的外人。
    今日的蔣馥沒有先前鍾欣怡見到的那回咄咄逼人的氣焰,只是板著張臉,沉默地用餐,餐桌上無形的劃出楚河漢界,一邊和樂融融,一邊沉寂低壓,錢貫傑則最為中立,他大都保持安靜,偶爾替被母親纏住的女友講講話。
    這詭異的畫面,總算讓鍾欣怡看懂了男友家親人間的相處情況,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錢貫傑會被卡在中間。
    單方面一家團聚、和樂融融的午餐結束了,錢老太爺第一個離開桌邊,並交代鍾欣怡待會到書房陪他聊聊天。
    錢貫傑先帶她去走走幫助消化,卻在要回到房間休息時被父親攔下。
    看著小兒子,他表情嚴肅的單刀直入。
    「下禮拜你外公就要召開董事會議了。」
    感覺自己的手被握緊,鍾欣怡眼帶關心地望向男友。
    「貫傑。」
    聽到女友叫喚,錢貫傑分心看了她一眼,給了她安撫的微笑後,轉向父親,沒情緒起伏地給予回應。「我知道。」
    「如果威遠和蔣盛合併,你大哥和你姐的位置就沒了。」
    「你想要我怎麼樣?」錢貫傑難得直接地面對父親的話題。「你想要我這個不是威遠也不是蔣盛的員工怎麼樣?」
    「去問你外公,問他想要怎樣!」
    「問了之後呢?爸,我問了之後,結果你不滿意怎麼辦?」他淡然微笑。「你不如直接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
    許久沒聽到這兒子喚他一聲爸,蔣馥怔住,一會兒才再開口。「你要保住你大哥和你姐的工作……」
    總是面對小兒子的頂撞與叛逆,頭一次見他如此平靜的回應,習慣的命令語氣到了嘴邊弱掉幾分。
    「還有嗎?」錢貫傑再問。「只是要保住他們的工作?」
    「威遠的營收比蔣盛高……」相當不習慣小兒子的反問,蔣馥眉頭深鎖。
    「所以你不希望維持原樣對吧?你希望蔣盛和威遠合併,再重新安排同等或是更高的職位給他們,就算同職轉任,薪水照樣三級跳,在你底下也不怕有人動搖他們的位置,是嗎?」
    「我不是要他們搶走你的位置——」
    「爸。」錢貫傑打斷他。「我只是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他從未在父親面前提過不願意讓兄姐搶走應該屬於自己的位置,是他這位人父不斷地在預設自己小兒子的立場。
    「我只問,你,想要我怎麼做。」他平靜、緩慢地再度復誦。
    被小兒子問住,蔣馥唇張了張,卻說不出半句話。
    難道他可以直接要小兒子放棄掉所有一切,將錢家的一切全交給外姓的一對兄姐?
    不,他本意也並非這麼想的……
    「Danny。」突然,錢薇薇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從不遠處的長廊那端喚著蔣馥的英文名字,朝他們走過來。
    看著美艷如昔的前妻,蔣馥僵硬地朝她點頭。「嗯。」
    「你怎麼在這?很久沒和你聊天了,你近來過得好嗎?」錢薇薇笑著走到他們父子之間。
    「一樣。」他聲音和表情同樣僵硬地回答。
    面對這個當初讓他選擇再娶,不只在事業上幫助他,家庭生活也費心照料,且離婚後非但沒向他追討一切,反而說服疼愛她的父親,讓他們繼續住在錢家的女人,他的反應似乎過於冷淡了。
    但蔣馥沒辦法平常的面對她,這女人總令他感到對不起深愛的前妻,良心備受苛責煎熬,提醒著自己背叛曾經許下的誓言。
    他只想離她離得遠遠的。
    「對了,我要結婚了。」錢薇薇突然道。
    此話一出,不只蔣馥,錢貫傑和鍾欣怡也被嚇了一跳。
    沒理會旁人訝異,錢薇薇一逕面對眼前曾經一起牽手、同床共枕的前夫,溫柔地表示,「下個月我會和他先在美國辦理登記,明年過年,可能帶他回台灣。」
    蔣馥怔在原地,難掩震撼,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需要我迴避嗎?」
    「不用,他知道我離過婚,也知道家裡情況。」錢薇薇回過頭,捏了捏兒子的鼻尖。「我還給他看了不少你的照片。」
    錢貫傑揚揚眉,之後伸手擁抱母親。「恭喜你。」他露出真誠的笑臉,鍾欣治也立刻獻上祝福,給了未來的婆婆一個擁抱。
    對比小兒子及他女友的開心祝福,身為前夫的蔣馥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他只覺得震驚,對於前妻即將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腦袋還處在狀況外。
    錢薇薇與他內向婉約的第一任妻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為人熱情大方,家世背景雄厚,卻沒有半點千金小姐的架子,在工作上有拚勁,在家也是個面面俱到的好女人,如此美麗優秀的女性,有人追求是很正常的……
    「恭喜你。」輕啞的三個宇通過舌尖,蔣馥似乎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謝謝。」笑著主動靠近他,錢薇薇大方給了他一個擁抱。
    蔣馥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她主動放開自己,同時感到一陣空虛。
    原來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再接觸過人的體溫,沒再有人給過他關心的話語……
    突然一股衝動湧上。
    「我沒有其他女人。」看著前妻,他脫口而出這句話。「一直沒有……」他不知道要告訴誰,喃聲自語。
    「我知道。」聞言,錢薇薇淺淺地笑了,她摸摸那張逐漸有了歲月痕跡的臉龐,時光彷彿回到曾經有過的短暫親暱。「我一直都知道。」她只是進不去他的心裡,所以轉身離開了。
    「你一定要幸福。」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你也是。」她親吻了他的臉頰。
    蔣馥的手只能垂置在身側,任由這個曾經擁有的美好,投入自己懷抱,又再度離去。
    掌心握緊了卻只抓住空氣,然後同曾經擁有的一切,不斷由指縫間流洩,就這麼逝去了。
    看了這個曾經的最愛最後一眼,錢薇薇在溫柔的微笑中轉身了。
    「小子,媳婦借我一會兒,晚點再還給你。」轉過身後,她立即變回豪邁模樣,向兒子伸手要女友。
    「只能借你一個小時。」他揚唇。正好,他也該做正事了。「我晚點回來贖你。」他附在女友耳畔交代。
    「說不定是我去贖你。」
    「也有可能,我沒回來的話,記得來救我。」他笑著親吻她的粉頰,之後轉過頭,朝父親道:「公司的事我有打算,也會去跟外公溝通,要一起來嗎?」很多事都該一併攤開面對了。
    男人們離開了,留下一對未來的婆媳。在錢薇薇拉著鍾欣怡往另一邊離開時,卻在迴廊轉角直接撞上兩道身影。
    鍾欣怡不禁想,這大宅邸的設計很容易遭到竊聽。
    死角實在太多了。
    「小媽。」見到面,蔣氏兄妹前後彆扭地向錢薇薇打了招呼。「恭喜你。」
    這話說明了他們肯定在這站了有一會兒。
    「年輕人,有活力一點!」錢薇薇笑著用力地在他們肩上各拍了下,又給了他們一人一個擁抱和親吻。「謝謝,你們兩個都是乖孩子,要好好照顧你們爸爸。」
    她的交代,蔣氏兄妹只能點頭應允,卻再也說不出其他。
    「去書房看看,他們要談公事,你們兩個也一塊去,好好談一談。」她鼓勵道。
    「嗯。」兄妹倆再度點頭,離去前,終於看向鍾欣怡。
    「很高興認識你,鍾小姐。」這是見面後兩個小時以來,他們與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也是,很高興認識你們。」她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短暫的接觸,讓她也找到錢貫傑和他父親及兄姐的共通處——壓抑及悶騷。這兩個特色貫傑跟他爸倒是滿像的,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
    她真慶幸他願意對她打開心房。
    人走光後,錢薇薇帶著鍾欣怡回到自己房間,分享她剛才找到的珍貴玩意,也分享了錢貫傑某些沒對她說出口的秘密,包括蔣氏兄妹的。
    原來,錢貫傑小時候曾經被綁架過,雖然才一個下午就脫困,但事後錢老太爺派人調查才發現,這樁綁架案是蔣馥那邊的親戚策劃的。
    儘管蔣馥一直想將與前妻的一對兒女弄進公司,卻只是出於為人父親的擔心,想保障兩個孩子的出路與權益。可他那邊的某些親戚就不這麼想了,他們打著若是弄死錢家唯一的金孫,說不定日後姓蔣的就能取而代之吃下威遠,他們也能分得一杯羹的如意算盤。
    這事蔣馥後來才知情,毅然決然切斷了與那些親戚的往來,並讓錢老太爺主事處理一切後續。錢老太爺不知是事後信任了他,或是繼續的在測試,才會在日後將公司交給他代為打理,卻又一直掐住決策權。
    至於蔣氏兄妹曾經被傭人偷偷虐待的事,事後錢老太爺也做出處分,犯錯的人全被趕出錢家,下場甚慘。
    許多事一來一往,錢老太爺以高壓手段威恩並施,才一直堵住蔣馥對他不願鬆口給自己兩個孩子確切名分與出路的抗議與抱怨。
    聽完,鍾欣怡輕歎。
    剛才還對著她開玩笑、耍任性的那位慈祥和藹的錢爺爺可不是吃素的,能在商場上撐起一片天,思考模式絕對是她這種直線類型難以理解的迂迴、精明。
    這個家的畫面明明那麼美——三個小孩,住在美輪美奐的花園豪宅,有一個叱吒商壇的外公,有個熱情美麗的母親,還有個英俊有才幹的父親,他們同樣熱愛家醫,卻因為老天爺的惡作劇,使他們的愛無法交集在一起,而造成孩子壓抑、不快樂的童年,影響直到今日。
    除了命運,還能怪誰呢?
    「說起來,我也是個不盡責的媽咪。」錢薇薇繼續道。
    離婚這事對豪邁灑脫的她來說並非真的不痛不癢,為了撫平情傷,她離婚後就飛到美國,將才六歲的兒子交給自己父親照顧,久久才回來看他一次。
    接二連三的事件,加上兒子慢慢長大了,難免會遇上她前夫幾年來在威遠努力培植出來的親蔣人馬,那些人在他還沒進到公司前就處處找機會刁難並批鬥他。
    等到她發現兒子的行為越來越不對勁時,他的創傷已深,心牆高築,不是她這個母親能替他撫平的了。
    「他原本是個開朗沒心眼的好孩子。」
    聞言,鍾欣怡倒是笑了笑。「至少他現在堅強得讓人打不倒。」或許以前是壞事的事,卻也能造就將來的好。「沒心眼在商場上恐怕活不久,在這方面他相當出色,不怕被欺負。」
    「我很高興他有了你,甜心,我看得出你對他的影響。」兒子言行中的細微轉變,教她寬心。
    「我愛他。」鍾欣怡聲音輕柔、緩慢地表示。「只要能讓他過得更快樂,我都會去努力。」
    錢薇薇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緊。「寶貝,你一定要一直陪在他身邊,別輕易放棄他。」像她最終放棄了那個男人一樣……
    「嗯。」她微笑的點點頭。
    回應,很輕。承諾,卻重得無法丈量。
    不論他的過去如何,身上帶著多少傷痛,在未來,她都將陪他一起哭、一起笑,與他牽手一同走過人生的旅捏。
    到了月底,又是艾寶的主管會議時間,今兒個的會議地點是在鍾印堯家,四大巨頭(包含視訊那頭另一個執行長周律也)再度聚首,錢貫傑向他們提起養實驗室的想法,並告知他已經找到長期資金挹注。
    案子的可行性提高到了七、八成。
    大伙決定將一切數字備齊,下個月底的開會做出決定,今日會議也宣告結束。
    結束後,錢貫傑坐在位子上,不斷地盯著鍾印堯。
    他在猶豫,自己向女友求婚的事,還沒有告訴這位以後將成為他大舅子的好友……這角色轉換之間他還不太能適應。
    「阿堯。」他突然喚。
    「幹麼?」
    「哥。」
    「什麼?」聞聲,整理桌面的鍾印堯抬頭,一臉莫名。
    「沒事,我只是叫叫看。」
    後知後覺的才瞭解原來剛才那句「哥」是在叫他,鍾印堯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拜託,照老樣子叫就好了。」他搓搓手臂,抖了抖,「很噁心。」
    「我也是這麼想。」錢貫傑大笑幾聲。「我向你妹求婚了,一月宴客。」他簡單交代完,沒等好友回應,人就走掉了。
    留下還在搓自己爬滿雞皮疙瘩手臂的鍾印堯,一臉錯愕。
    「求婚了?會不會太快?!」他們才交往幾個月呀!
    某人似乎忘了自己的紀錄,要論快,恐怕沒多少人快得過他。
    但當事人已經跑了,沒人回應,鍾印堯只好轉向一旁無動於衷,專心打電腦的另一個好友,伸腳踢了踢他。
    「喂,不發表點意見?」
    高亦翔抬起頭,一臉無趣。「我能發表什麼意見?」又不是他要結婚。
    「你沒聽到他剛才叫我『哥』耶?!」超級噁心的,簡直像是中邪。
    「哦,還好我沒妹妹。」發表完自己的感想,某宅再度埋回筆電前。
    威遠企業的體制及人事大異動,震驚了所有高層。
    多年來在公司形象如幽靈般不確切的錢家小主人正式回鍋掌旗,一手拔掉了他父親的董事長職位,只丟了個無實權的「顧問」位置給他。
    同時他還將合併前的蔣盛總經理提拔到執行長職位,成了異姓兄弟倆共同當家的局面。
    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位新主子的表現,只可惜,他走馬上任後便神龍見首不見尾,向來只有大型主管會議才見得到他,其餘事情全由他的異母哥哥出面發落與執行公事上的事宜。
    一段時日後,不免有人產生異心,直接在會議上質疑他這董事長只領薪不辦事,結果就是被他們從頭到尾一臉笑意的年輕董事長修理得慘兮兮。
    他很清楚地讓所有人知道,公司的每一件案子,每個人負責的每樁事項,哪個環節出了什麼問題,他全都一清二楚,甚至絕大部分的案子,是為了配合他們的「能力」,才讓整體進度延宕,如果有人自認工作量太輕,隨時歡迎提出,他會做適當調整,並依成果,該給的獎金絕對讓人滿意。
    他在會議上單刀直入問誰想升職加薪,底下沒人敢回應。
    新主子的威名從此不脛而走,之後再也沒人敢挑戰他超人般的記性與能力,除非有人敢肯定自己沒有半點小辮子可以讓人抓。
    然而,在他如此狂妄的背後,也只有幾個人知道錢貫傑是真的沒什麼在管事。
    他將自己原本在艾寶的管理模式帶到威遠,瞭解細節並指導大方針,執行的部分便全交由兄長去發揮,他給予兄長完全的信任,自己則投身在新的實驗室計劃中,每天過著忙碌又充實的日子。
    連鍾欣怡都不得不佩服他如孩童般的無窮精力。
    「單周處理威遠,雙周處理艾寶的事,月底各參與一場會議,威遠還有雙月報和季報,除了突發狀況,其餘時間全在實驗室裡……」看著未婚夫貼在客廳牆上方便她掌握他所有行蹤的行程表,鍾欣怡直搖頭。「老公,你要記得我們下個月結婚那天要空出來,不能排行程進去哦。」她回頭對沙發上的男人叮嚀。
    值得慶幸的是,即便工作排得再滿,他照樣天天陪未婚妻吃飯、準時下班,也從不將工作帶回家。
    「結婚那天不管天大的事都阻止不了我去迎娶你。」錢貫傑走到未婚妻身後,抱住了她。
    鍾欣怡在他懷中轉了個半圈,變成與他面對面。「今天爸有過來傑訊。」
    她口中的爸是蔣馥,打自成了「顧問」後,突然閒下來的他從一開始還天天坐鎮在公司窮緊張,到後來終於放心完全交棒,便多了許多時間,到處遊走探訪。
    「他說他從沒看過你那麼鬆散亂來的董事長。」她笑。
    錢貫傑無所謂地聳肩。「我向來如此。」
    「嗯,不過他後來又說,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兩個兒子,確實有一套。」
    他揚唇,摟緊了她的腰。
    「尤其是他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兒子,爸今天告訴我,說他以前怎麼會沒注意到自己生了個那麼厲害的天才——唔……」
    話到一半的櫻唇突然被吻住,錢貫傑將她抱起,逕自走向臥房。
    「不需你來灌我米湯。
    「呵呵……」她被他吻得咯咯笑。「我這是在陪爸聊天。」
    從初次見面,到小兒子正式將鍾欣怡帶回家見家人,蔣馥都未正眼瞧過她半眼,卻在日後將她當成談心的對象,比對任何一個子女都還要疼愛,三天兩頭就要找機會繞到傑訊去關心兼和她聊兩句,甚至會在錢老太爺喚鍾欣怡回大宅時,藉機去串門子,因為她,蔣馥和錢老太爺的關係也修復不少。
    「誰教你們都不多陪他聊天。」
    「和他聊天他只想教訓我。」啃咬著她的纖細頸項,他嘟囔道。
    「他只是想關心你呀。」
    「我們感情才沒那麼好……」
    聽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嘀嘀咕咕,鍾欣怡忍不住直笑。
    「我知道,你這樣的態度就叫『傲嬌』。」嘴上說感情不好,私底下卻偷偷買東西要她以她的名義送給爸爸。
    這家的男人都一樣,很不愛直率表示自己的情感。
    「說我傲嬌?你完蛋了你!」惱羞成怒的大野狼撲上小綿羊,將她狠狠拆吃入腹,連點渣也不剩。
    事後兩人累倒在床上,一塊大牛皮糖黏上了未婚妻的背後,輕擁著她。
    「小呆。」
    「嗯?」她閉著眼。
    「我愛你。」
    「我知道。」
    「就算你是個老弄丟手機、鑰匙,還常跌倒撞到的迷糊蛋,我還是愛你。」
    鍾欣怡發出銀鈴般笑聲。
    「就算你是個神經、傲嬌又難搞的大傻蛋,我也一樣愛你。」
    「我哪裡傻?」
    「連自己哪裡傻都不知道,還不叫傻?」
    「這種說話方式怎麼很耳熟?」不就是他自己會講的話嗎?
    「吃你的口水吃多了,都被傳染嘍。」
    「所以傻就是你傳染給我的嘍?」他立即抓到反擊點。
    鍾欣怡怔了一秒,爆出大笑。
    「你很機車耶!」想起過去與他交手的點點滴滴,她在他懷中有感而發。「我想起一開始認識你時,每次碰面總是要應付你找碴。」
    「那是我對你有興趣。」雙臂圈住她,他輕笑。
    「感謝厚愛哦。」
    「不客氣。」
    「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明明就沒勾引你。」
    「就是你沒勾引我,我才被你勾引了過去。」他臉頰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蹭了蹭。「那時我心裡總覺得這個女人好難怪、好神秘……好想真正地瞭解她。」
    「現在呢?瞭解了嗎?」
    「現在則覺得她好迷人、好美麗,而且好愛我。」
    鍾欣怡只能受不了地抖動雙肩,不斷被他逗笑。「自大狂。」
    「我有說錯嗎?」他可不服。
    「算你全對。」
    「那還用說。」他笑。「你愛我。」
    「我愛你。」她輕輕的,充滿笑意的復誦,表示認同。
    「我知道。」他在她閉著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幸好,自己當初沒因為她迷糊的舉動和傻傻的表象而錯過她。
    這小呆瓜像個上了很多道鎖的寶箱,沒解開最後一道鎖,永遠不會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東西。
    而他,打開了,找到了專屬於他一人的寶藏。
    一個永遠只屬於他的寶藏。
    「我也愛你。」他在她耳畔輕聲道——

《魔男的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