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趙元承匆匆忙忙趕到忘憂宮時,宮裡任職最久、醫術最精的胡老太醫已經在裡面候著了。
    他揮手示意老太醫免行跪拜大禮,一頭衝進紀傾顏的寢房,就見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發紫,一副中了毒的樣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到往日生龍活虎,經常把自己氣得想殺人的小東西,此時毫無聲息的躺在床上,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趙元承心底真有股說不出來的心疼和憤怒。
    貼身伺候的玉蝶早就嚇得渾身發抖,此刻看到皇上一臉惱怒要質問的樣子,立即跪在地上,語帶顫抖地說明情況。
    「由於這幾日天氣異常炎熱,所以紀主子的胃口比平時差很多,也變得嗜睡,昨晚皇上走了之後,紀主子就躺在床上沉沉睡著了,奴婢還以為紀主子是太熱又太累,所以也沒敢去叫,沒想到今兒個一早過來,就見紀主子她……」
    趙元承坐在床頭,細細觀察著紀傾顏的面孔,一臉憂色,旁邊的胡老太醫見狀,小聲道:「皇上,老臣剛剛已替紀主子把過脈象,紀主子這是中了天山奇毒。」
    玉蝶哭喪著臉說,「主子每天用的早午晚三頓膳食,奴婢都是用銀針試過了才敢給主子用的,這宮裡上下守衛這麼森嚴,而且主子她平時又很挑食,哪有機會下毒?」
    胡老太醫說明,「天山奇毒與普通毒藥有很大不同,就算用銀針試探,短時間內也試不出有毒沒毒,因為這毒散發得非常緩慢,中毒者最初的症狀是困乏倦怠,待毒性慢慢增加時,才會一擊致命。」
    玉蝶聞言書,臉色頓時一變。
    趙元承也猛然想起昨天來到忘憂宮時的情況,本以為她中途睡著是受不了他的一番折騰,如今想來,原來那個時候她便已經身中劇毒。
    他氣紅了眼,怒聲喚來劉福,「馬上調查是誰膽敢對她下毒,負責提供忘憂宮飲食的廚子全都給朕抓進大牢,朕要馬上知道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謀害朕的女人?」
    劉福被皇上臉上的戾氣嚇了一跳。自從萬歲爺十六歲登基以來,不管遇到怎樣的磨難,也從未像今天這般不冷靜,看來紀主子在他心目中早已經超越了一切。當下不敢耽擱,便急急忙忙跑出去辦事了。
    胡老太醫見皇上震怒,忙上前小聲勸慰道:「皇上莫擔憂,雖然天山奇毒的確厲害,可紀主子吸食的毒量並不多,再加上人體每日都會自然排去一些素毒,現在紀主子是昏迷不醒,卻是性命無憂,只要服上幾副湯藥,再仔細調理一陣,相信紀主子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太醫的話雖說得肯定,可看著紀傾顏滿臉蒼白、不省人事的躺在自己面前,趙元承的心底仍舊害怕得要命。
    他真的很怕,覺得這個磨人的小東西一旦斷了氣,那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難以抑制的渾身發冷。
    沒過多久,宮人將一碗黑呼呼的湯藥端了過來,是胡老太醫先前吩咐下去的,他忙要玉蝶將湯藥喂到紀傾顏嘴裡。
    由於她現在昏睡不醒,趙元承便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輕輕用手撐開她的嘴,讓玉蝶一勺一勺的將藥汁送入她口內。
    可還沒等藥碗中的藥汁全部喂完,紀傾顏就用力咳出一口黑血。
    趙元承被嚇得不輕,胡老太醫見狀,忙不迭道:「皇上別怕,紀主子吐的這口黑血就是被藥汁給逼出來的,還要反覆再吐上幾次,直到把身體裡的毒全都吐光,才能徹底康復。」
    雖然胡老太醫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可看著懷裡的小女人口吐黑血,還是讓趙元承擔心得很。
    這紀傾顏的確是個磨人的妖精!生龍活虎的時候能把人活活氣死,連生病的時候也沒老實半分,著實讓他心焦。
    自從她吐了一口黑血後,整個人就迷迷糊糊的一會兒哭一會兒鬧,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喊熱,一會兒說肚子疼、一會兒又說腦袋疼。
    趙元承知道她難受,也不苛責她,只想滿足她所有要求,讓她好過些,但他擔心旁人粗手粗腳,伺候不好她,便細心的把她抱在懷裡,自己親身照料。
    熱的時候給她揚風,冷的時候又給她取暖。
    肚子疼就給她輕揉肚子,腦袋疼就給她按按太陽穴。
    渴的時候親自餵水,餓的時候又一口一口給她喂粥。
    就這麼來回折騰了十幾個時辰,當懷裡的小東西慢慢安分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半夜。
    人生病是最脆弱的時候,不僅身體脆弱,就連心裡也很脆弱。
    紀傾顏的身子難受、頭昏目眩,這樣難受了一整天,來來回回吐了好幾次的黑血,此時臉色慘白慘白的,原本俏麗的容顏,早染上了一層虛弱和愁緒。
    她趴在趙元承懷裡汲取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就像一隻離家多年的小狗,終於找到了主人般膩著。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親近應不是內心所願,可虛弱的身體本能的就想找到這麼一個安慰和依靠。
    趙元承非常珍惜她此刻的乖巧柔順,一邊輕輕給她拍著背,一邊用沾了水的絲帕給她擦額角的薄汗。
    當紀傾顏比較清醒時,張眼便見到床邊放著一隻藥碗,碗中盛著黑黑的藥汁。
    她一臉厭惡的瞇起眼,似乎覺得只要不去看那碗藥,就可以不用去喝那麼難以下嚥的東西。
    「乖,藥就快涼了,把它喝了行不行?」
    她倔強的別過臉,緊緊閉著眼,哽著嗓子喊,「我喝很多了,我寧願死也不喝那藥了,我不喝我不喝!」
    每次喝完那藥她肚裡就難受得像火在燒,不只那滋味教人難以忍受,同時大口大口吐黑血,更教她忍受不了。
    那噁心的黑呼呼東西從她嘴裡吐出來時,會散發一股濃濃的臭味,這對一向整齊愛潔的她而言是壓惡至極的。
    趙元承知道她怕極了喝藥,昏迷的時候還能強行把藥灌進去,可現在她已經慢慢恢復意識,抵抗的情況十分嚴重。
    他雖不忍心強迫她,但胡老太醫說,這藥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喝上一碗,如果遲了或少喝了,餘毒會排不淨,就算嘔吐的過程讓她十分難過,為了她的身體還是不得不喝。
    他一把將她的身子從懷裡抱坐起來,拿過藥碗送到她嘴邊,俊美的臉上現出一層嚴厲神色,冷著聲音道:「乖,一口喝了它,不然朕不介意把你宮裡的奴才壓過來,當著你的面逐個挨板子。」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明白這丫頭拗起來再怎麼好言相勸也沒用。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紀傾顏知道這男人根本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雖然還想反抗,可一想到他真的會為了逼她而做出那無道昏君才會做的事,只能含怒的瞪他一眼,一把搶過藥碗,強忍著噁心,將那碗藥喝了下去。
    果不其然,藥汁才剛滑進肚裡,她又噁心得想吐。
    幾口黑血吐了出來,她虛弱得埋在他懷裡直哭,一邊哭還一邊控訴,「我沒爹沒娘沒靠山,一個人孤伶伶被鎖在這座籠子裡,已經夠慘了,明明都已經沒了皇后的身份,那些人為什麼還想讓我死?
    「我害過誰?我傷過誰?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想害死我?大臣不容我,後宮的妃子不容我,這天下還有誰能容我?
    「我最愛的就是我這條命,我最恨的就是別人想要我的命,誰要我的命我就和他拚命……」
    聽她哭得淒慘,滿腹委屈,又孩子氣的喊打喊殺,趙元承又心疼又拿她沒轍,只能哄孩子似的連哄帶勸,要她放寬心。
    見她那麼傷心難過,他的心頭刺痛,一把將她牢牢攬在懷裡,輕聲在她耳邊道:「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顏兒你放心,從今以後,朕會用自己的性命來護你一生周全,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裡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垂頭一看,那鬧了一整天的女人終於滿臉疲憊的睡了過去。
    看著她無辜的睡顏,趙元承慢慢收緊臂彎,彷彿要將懷裡這個易碎的小東西溶進自己的體內。
    當初得到的時候是那麼輕而易舉,直到差點失去她的那一刻他才發現,他早在不知不覺中便已經將她當成自己的生命一樣去看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馴服她的那股慾望竟變成了另一種感情。
    他想看她發自內心的快樂,想讓她全身心的接受自己,想要讓彼此成為這世上的唯一。
    他啞然失笑,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竟是這般患得患失。
    劉福辦事的效率一向讓趙元承很滿意,不出三天,在劉福的拷問下,很快便將謀害紀傾顏的兇手給揪了出來。
    這一日,得到確切消息的趙元承帶著十幾個內侍直奔楚月宮而去。
    楚月宮的主人蘇若蓮看到一年多不曾踏進自己宮殿的皇上終於大駕光臨,並沒有天真到以為自己是要再次獲得皇寵。
    她很清楚宮裡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
    忘憂宮裡的前皇后紀傾顏險些喪命一事,她也深知其中隱情。
    所以當皇上幽現在她面前,質問她紀傾顏的毒是否是她所下的時候,她很坦然的對此事供認不諱。
    趟元承冷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難以置信,在他的記憶裡,蘇若蓮是個膽小內向,與世無爭的。
    當初將她納入後宮時,他也是看中了她不張揚跋扈、懂得為人處事、明白後宮之道,才破例恩寵過她一段日子。
    沒想到這一個平日安分守己的女人,居然敢挑戰皇權,意圖害死了紀傾顏。
    以他對後宮現況的瞭解,自紀傾顏入宮以來,經常和她為敵的是曹金靈而非蘇若蓮。
    紀傾顏雖然性子急、脾氣大,小心眼外加刻薄刁鑽、行事古怪,可如果不主動挑釁到她,她根本不會做出狠心傷害他人的舉動。
    捉幾條小蟲放到妃子的鞋裡、故意剪破妃子的衣裳,或弄斷妃子的珠釵、在妃子飯碗中放幾坨貓屎等,這才是紀傾顏會使出的手段,非常無聊且幼稚,但在令人氣得牙癢癢的同時,又會讓他深深覺得那丫頭實在可愛得很。
    所以他明知紀傾顏當初時不時仗著自己是皇后的身份欺負後宮的其他妃子,他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少去理會。
    畢竟後宮之爭一向是皇室不可避免的悲劇。
    只要不觸犯到他的底線,他只會以旁觀者的心態去看後宮中那群無聊女人的爭鬥。
    但若是這個底線被跨越了,他採取的懲治手段,就會極其冷酷殘忍。
    「告訴朕,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的蘇若蓮死咬著嘴唇,在她佈滿淚光的眼瞳裡,是她深深愛著的男人的身影。
    曾經她以為,這個男人不但會給她權勢地位和道不盡的寵愛,還能給她一生一世、天荒地老的承諾。
    結果,一眨眼這個讓她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懷裡,便再也沒有她容身的位置。
    她愛趙元承,愛得都快要發瘋了。
    第一眼看到這個年輕俊美、渾身充滿霸氣的帝王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靈魂再也無法從對他的愛慕中自拔。
    被他寵愛、被他關照的日子是幸福且快樂的。
    可被他遺棄、被他忘記的日子卻是無限痛苦的。
    她恨紀傾顏,恨她獨得帝寵,恨她明明被趙元承那麼小心翼翼的對待著,仍舊不珍惜的成天和他唱反調。
    她天真的想,只要紀傾顏死了,那麼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恢復到原點?所以她這麼做了。
    她明白這些理由說出來只會讓自己更為悲哀,所以面對他的質問,她只淡淡一笑,「皇上又何必去問為什麼?女人的嫉妒是沒有道理可書的,如果皇上一定要得到個原因,那麼您就當作我是不滿您偏愛她才做出這樣的事吧。」
    趙元承用扇柄抵在她下巴,輕輕抬起她的臉。她很年輕、俏麗、尊貴、令人心動,可惜內心深處卻藏著那樣的歹毒心思。
    他婉惜的搖搖頭,「老實說吧,後宮對朕來說只是個奢華的擺設,朕從未想過寵哪個女人,當初寵你,是因為你比其他人單純無害,不會讓朕覺得你想從朕身上得到某些利益。
    「至於愛,朕沒辦法給,後來不寵了,並不是朕喜新厭舊,僅僅是因為,朕從來都沒愛過後宮中的任何一個女人。
    「如果你覺得朕這麼做對你來說不公平,你可以向朕提出離宮的要求,朕會同意,即便是你想再嫁人,朕也能送一車豐厚的嫁妝讓你風光大嫁。可是……」
    他眼底驟然一冷,語氣也變得十分狠戾,「蘇若蓮,朕告訴你,就算顏兒真如你所願的死了,你的人生也不會因此而得到任何改變。」
    「皇上真的肯為了她,甘願承受天下人的指責?」
    趙元承冷冷一笑,「朕只是在寵愛一個女人,何須受到那些無聊的指責?」
    「皇上為了她,做了太多違背常理的事情。」
    「既然你明白,那你也該知道朕會誅殺所有想對她不利的人。」
    他抽回扇柄,俊顏向她靠近,「朕很想知道,那天山奇毒你是從何得來?」
    蘇若蓮別過視線,低聲道:「妾身願為自己做的錯事負全責。」
    「哼!負全責?你這是在護著誰?」
    趙元承並不傻,蘇若蓮的爹只是一個小縣令,這娘家的靠山在後宮之中是微不足道的。
    天山奇毒雖然不是十分稀有,但身處後宮之中的女人們要想得到那種特殊的玩意,沒有一點門道那是不可能取得的。
    「妾身願以死抵罪。」蘇若蓮的態度十分堅決。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起身,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無畏的神態,「如果你認為值得的話,就將你肚子裡的秘密,直接帶進棺材去吧。」
    金晟史書上記載,曾經深受帝寵的蓮妃在永烈十年七月十八這日暴病身亡,帝憐之,命人風光大葬,送往皇陵入土為安。
    永烈十年七月二十,貴妃之尊的曹金靈在逛御花園的時候,因不小心折斷金晟王朝稀珍的國花紅牡丹,帝大怒,下旨將曹貴妃囚於冷宮之中。
    「我是冤枉的,我要見皇上,讓我去見皇上……」
    負責宣旨的劉福看著往日囂張跋扈的曹貴妃,此時像個瘋子一樣大吼大叫,搖了搖頭,歎道:「娘娘又何必裝糊塗呢,皇上為什麼要把您關進冷宮,娘娘還沒想清楚這事情的前因後果?」
    正在哭鬧的曹金靈一怔,傻傻的看著他。
    劉福笑了笑,「娘娘,有些話老奴不該說,只能請您仔細想想,前些天紀主子差點被人謀害致死,緊接著蓮妃娘娘也過世了,而蓮妃娘娘真正的死因,您想必是清楚的,皇上始終不相信蓮妃娘娘有那本事弄到天山奇毒,這一路追查下來……」
    話說到這裡,她的臉色已經慘自得十分嚇人。
    「以皇上對紀主子的疼愛程度,沒直接把真正的幕後黑手凌遲處死,已經很仁慈了,娘娘可要感恩啊。」
    說完這番話,劉福已經收了聖旨,差人將曹貴妃拖去冷宮了。
    曹金靈完全被他道出的這個事實驚呆了。
    她暗地裡叫唆蘇若蓮毒死紀傾顏這件事明明做得很隱蔽,她也不否認那天山奇毒是她好不容易才從她爹那裡求來送給蘇若蓮的。
    可皇上究竟是怎麼查到這件事與她有關係的?
    當初她派去的探子明明回報說,蘇若蓮臨死前並沒有將她的名字供出來啊?
    難道真應了那句話,天子的腳下藏不住任何秘密?
    不,她不要住冷宮!她不想自己的下半輩子在那個冰冷簡陋的地方度過……
    紀傾顏的身體正逐漸恢復健康,這讓趙元承非常高興。
    她現在已經不用每隔三個時辰喝一次那種黑漆漆的藥汁了,因為體內的殘毒都吐得差不多,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好生調養休息,身子很快就會復元到原來的樣子。
    這天下午,趙元承興匆匆來到忘憂宮探望那個他心心唸唸的小東西,但一進寢宮,就見紀傾顏繃著漂亮的小臉,表情非常難看。
    玉蝶見皇上來了,問了安後便小心退了出去。
    趙元承笑道:「你又怎麼了?朕不是早就把拴在你手腕上的那條鏈子摘了嗎?你怎麼還是一臉氣呼呼的?天這麼熱,發火對身體是沒有半點好處的,難道你還想繼續喝那苦哈哈的藥汁?」
    紀傾顏直勾勾的盯了他半晌,心底五味雜陳。
    她知道這個男人在她生病的那段日子裡對她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
    雖然她不想承認,可他在自己最脆弱、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她身邊,這讓她心底隱隱對他產生了幾分感激。
    可當她聽聞最近後宮發生的一系列慘案時,那一點點的感激,頓時苦澀起來。
    趙元承被她盯得非常不解,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光滑如玉的小臉蛋,「顏兒,你怎麼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嗎?」
    她抬起手拍開他的,質問他,「你是不是下令處死了蘇若蓮,還把曹金靈關進了冷宮?」
    他挑高眉,並未否認,「她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理應受到責罰。」
    「皇上所說的不可饒恕的錯誤,該不會與我有關吧?」
    「顏兒的消息倒是靈通。」
    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令紀傾顏怒上心頭,「皇上真是厲害,原本我紀傾顏在這後宮之中就備受別人非議,如今皇上又再次為我安了個禍國殃民的罪名,看來以後我想在金晟立足,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顏兒這是何意?」
    「我是何意,皇上真的不懂嗎?你為了我,將後宮兩個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妃子,一個賜死、一個打入冷宮,這事若是傳揚出去,我紀傾顏不就徹底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妖孽了?!」
    「朕只是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皇上,後宮之中是沒有任何公道可言的,你這麼做,只是在無形之中會我樹立更多的敵人而已。」
    「朕說過,從今以後朕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傷害。」
    「保護?」她冷冷一笑,伸手指著自己的臉頰,「皇上,現在我還年輕,還擁有一張漂亮的面孔,可再過幾年,我老了、丑了,沒有吸引皇上關注的本錢了,皇上還會履行今天的諾言嗎?」
    她搖了搖頭,滿臉的不信任,「這人世間,最不值得相信的男人就是皇帝,最薄情的也是皇帝,最冷血、最喜新厭舊的,仍舊是皇帝。
    「等我人老珠黃,紅顏不再的時候,皇上還會為紅顏一怒衝冠嗎?搞不好只要有比我漂亮、比我年輕的女人出現,皇上就會為了她看我不順眼,而活活將我弄死吧。」
    這番無情的指責險些將趙元承活活氣死。他真想打開這小女人的腦袋,看看那裡面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承認,這次他只想著替她討公道,想得不夠深遠,可她有必要將那些莫須有的指控加到他頭上嗎?
    「紀傾顏,你不要這麼不識好歹,你進宮一年多,朕待你如何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如果你的眼睛沒瞎,還有良心,應該能感覺得到朕是不是發自內心的關心你、緊張你。
    「當朕得知你中了毒命懸一線時,朕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來換你一世安康,雖然現在說這些話有些太過矯情,但朕是否真心在意你,你心中應該比誰都清楚。」
    他說得真誠卻仍沒撼動她心中那層心防分毫,紀傾顏哼了一聲,「如果你真在意我,當初為什麼要害死我爹?你就沒想過,既然我爹死於你手,我又怎麼可能相信我的殺父仇人會善待我?」
    對於這項指責,趙元承張口欲言,想了想卻不辯解。
    見他不吭聲,她冷冷一笑,得寸進尺的指責,「從你將我帶回皇宮的時候,就一直把我當成寵物來養,我聽話了,你給我錦衣玉食;我不聽話,一道廢後聖旨下來,我就被你貶為庶人,甚至一把大鎖就將我像狗一樣鎖起來。」
    想到自己被他用囚鳳索拴起來的日子,紀傾顏真是又委屈又憤怒。
    「我在你心裡,說白了就是一條狗,一條你揮著鞭子想要徹底馴服的狗!」
    趙元承搖著頭,口中有千書萬語想要辯解,可她眼裡滑下的串串淚珠,卻讓他無法辯駁她的種種指控。
    過去,他哪裡不是把她當成一隻寵物來看。
    飼養、馴服、調教、不顧一切的佔有……
    他從來都沒問過她到底想要什麼,只一味的侵犯、掠奪,根本不顧她的感受。
    寵她、疼她,但前提是她要服從聽話。
    一旦她伸出爪子反抗了,他便不計後果的全力打壓。
    一邊折磨著她,一邊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愛著她。
    如果這也是愛,那麼他的愛,無疑是虛偽的、變態的,並且充滿了血腥的。
    看著她委屈的面孔上滑落下的串串淚珠,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勸慰誘哄,還是維持著以往霸道的姿態強迫她服從自己。
    這一刻,趙元承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慢慢伸起手,想將她攬入懷裡,可手伸到一半,想著她一直以來的厭惡,又無法繼續向前。
    最後,他聽到自己的喉間發出一道卑微的聲音,「顏兒,就算朕真的做錯過很多事,可是這麼久了,你是否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喜歡朕嗎?」
    紀傾顏被他突如其來的卑微語氣嚇了一跳。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甚至囂張跋扈到根本不在乎世人對他的評價和審判。
    此刻這個用卑微姿態來詢問自己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他的男人,真的是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趙元承嗎?
    喜歡他?
    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這個男人害得她一無所有,逼得她不得不像妓女一樣每日承歡於他的身下。
    這樣悲慘的處境,不正是他親手帶給她的?
    可是……
    他現在的眼神是那麼悲傷、神情是那麼無助,就像一個迷失在沙漠中的旅者,失去了方向。
    她想起自己生病時,是他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任她專橫跋扈的折騰;是他一口一口餵她喝藥,在她冷的時候溫暖她,在她熱的時候為她擦汗。
    甚至對她說,從今以後,他會用自己的生命護她一生周全。
    那一刻,她的心狠狠悸動著。
    即使醒來後刻意遺忘,但在她最無助的日子裡,如果沒有他的守護和照顧,只留下自己獨自面對折磨,那將會怎樣一種悲哀的處境?
    而現在他問她,這麼久了,她可曾有一點點喜歡過他?
    問得那麼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彷彿生怕得到的答案會讓他陷入無底的深淵。
    她內心深處激烈的掙扎著,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她喃喃開口,對上他期盼的眼神,她突然想起父親死於此人之手,便狠下心道:「我恨你!」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眼中滿溢絕望。
    本以為看見這樣失魂落魄的趙元承會讓她有報復成功的快感,可她沒有,在發現他絕望的那一剎那,她的心也跟著澀痛不已。
    他慢慢笑開,只是笑容中染滿悲絕。「是啊,朕怎麼會天真的以為,你會喜歡朕呢,朕……是你的殺父仇人啊。」
    就在她以為他會崩潰時,他突然將她打橫抱起,哀絕的眼底佈滿血絲,為他染上一股瘋狂的氣息。
    「不過那又怎麼樣?如果你覺得恨朕能夠快活一些,朕不介意讓你恨上一輩子……」
    結果在他怒極之時,可憐的紀傾顏又讓他給欺負到病了。
    她的身體原本就還沒完全康復,又被他狠心欺負了一番,小身子再受重創,第二天便患了風寒。
    事後,趙元承非常懊惱。
    他已經做好要善待她的準備了,可被她氣得半死他就會控制不住的想報復。
    胡老太醫把過脈後歎了口氣,雖然沒辦法責備皇帝,但還是在言談之間暗示,如果想要讓紀傾顏的身體徹底好起來,就別再有事沒事招惹她。
    宮裡的人都知道紀主子是出了名的脾氣大,平時沒病都能把自己氣出病來,更何況現在身子正虛弱,皇上就算想欺負人,也該有些分寸才是。
    趙元承自知理虧,只能讓胡老太醫多開些良藥好生照顧著,暗地裡不知傷心難過了多少回。他怎麼就不長長記性呢?她一定更氣他了。
    事後,他向劉福抱怨,「全天下的女人都巴不得得到朕的寵愛,唯獨那個小東西…朕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劉福見皇上愁眉不展,整日唉聲歎氣,不由得勸道:「這件事也是萬歲爺操之過急了,您想想啊,紀主子的家和親人如今都沒了,她傷心難過,不平不滿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這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只要對她多點耐心,慢慢哄勸,難道還怕紀主子以後不把您當成是這世上唯一的依靠嗎?
    「自古有雲,烈女怕纏郎,且依奴才看,紀主子對萬歲爺也不是一點心思都沒有。您想啊,紀主子性子急脾氣大,記仇又愛耍小心眼,這可都是咱們宮裡人有目共睹的了,可她有事沒事就向萬歲爺任性耍賴,這表示什麼?」
    說到這,劉福笑了笑,「皇上,這世上的女人啊,如果瞧不上對方,是絕對不會將真性情流露出來的,紀主子嘴裡不肯承認,其實心裡也是明白喜歡萬歲爺的寵愛呢。」
    這番話令趙元承精神為之一振,原本沮喪的心情也頓時好轉了幾分,「你是說她對朕並非完全沒有感情?」
    劉福點點頭,小聲道:「萬歲爺,其實姑娘家很好哄的,只要您想些法子好好哄哄,還怕有朝一日紀主子不主動投向您的懷抱嗎?」
    「可是……朕對她還不夠好嗎?為了她,朕願把這天下都拱手奉送。」
    「萬歲爺,紀主子要您這天下幹麼?她只是個姑娘,想要的東西自然和天下千千萬萬的姑娘都一樣,那就是您的一顆真心啊!」

《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