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依你之見,我弟弟楚子默不如東方曜適合當一個霸主?」
    「封奕,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又何必執意追求那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或許大師兄執政,能讓北嶽國比今日更加繁榮,但前提是,他必須在當年的那場對決中活下來。
    「你肯定覺得我這個幫兇有何資格這麼說,事實上在兩年前,我也很糾結於大師兄被曜設計害死的這件事。師兄對我一片真心,最後卻死在對我的信任之下,獨自在外流浪兩年,就是想贖罪……」
    「你一句贖罪,就想洗清罪孽?」
    她搖頭,「我並沒有這麼天真,如果可以讓大師兄活過來,我願意接受上天的責罰,但這一切與天下百姓無關,與江山社稷無關。如果你想為大師兄報仇,可以衝著我來,沒必要將那些無辜百姓也牽連進來。」
    「好!說得好!」封奕嘲弄的拍手讚好,「果然大仁大義、敢做敢當,比起尋常女子胸襟不知開闊多少。不過我好奇的是,如果當年死掉的是東方曜,你會不會也像現在這般神色自若,口沫橫飛的講這番大道理給東方曜的兩個弟弟聽?」
    聞言,秦素玨微怔,腦海中浮現東方曜死於劇毒的情景。
    是啊,如果當年死掉的那個人是曜,她還能不能如此鎮定,她能不能為了國家大義而不去為愛人報仇?
    思來想去,答案是否定的。
    她愛曜,就像曜愛她一樣,很深很深。
    所以當年大師兄死時,她雖然心痛,可為了曜的大業,她卻保持了沉默。
    如此說來,她也是自私的,會為了自己真正在意的那個人,不計一切後果,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也在所不情。
    見她沉默,封奕愴然一笑,「這就是人性,不管多麼理智聰明,當面對感情的時候,也會變得自私自利。東方曜的確是個有福氣的男人,可惜了我弟弟……」話音微頓,彷彿被勾動什麼往事。「你知道嗎?子默和我雖然是異父兄弟,可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就是他。
    「還記得那年我才兩歲,父親病逝,母親帶著我改嫁。像我母親這種嫁過人的女子,想再找一個好婆家是不可能的,楚老將軍當年之所以娶她進門,不過是因為我母親的生辰八字剛好旺他。
    「可惜,楚老將軍能接受我母親,卻接受不了我這個拖油瓶,在楚府,我的地位甚至不如一個奴才,我母親膽小,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在府裡過下人的生活。
    「就這麼懵懵懂懂的過了五、六年,突然有一天,一個小男孩走到我面前,向府裡的奴才問我是誰?那奴才不知道如何介紹我,支支吾吾的,倒是府裡的一個丫頭膽子大些,直接告訴他,我是他同母兄弟……」
    說到這裡,封奕頓住,目光直直看向秦素玨,「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因為那個小男孩,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開始被當個人看待,子默要上學堂時,甚至主動向他父親央求讓我也一起去學習,楚老將軍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或者是想若能培養起來當兒子將來的親信也是不錯吧,總之他同意了。
    「子默是楚老將軍的獨子,將來勢必要成為大人物的,在家學的熏陶下,他小小年紀就立定志向。某天子默問我,長大有什麼願望?那個時候我說我不知道,子默卻說,男子漢大丈夫,要行俠仗義、志在四方。
    「為了這句話,我十二歲便出府闖蕩,就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只可惜……」他苦笑一聲,「我擁有今天的一切,還來不及和弟弟分享,他就已經被人害死。」
    聽到這裡,秦素玨感慨萬分。她怎麼也沒想到,大師兄和封奕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我弟弟就這麼死了,做為他的哥哥,難道我不應該為他報仇雪恨,手刃仇人嗎?」
    封奕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她一跳,秦素玨本能抬眼,看到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恨意。
    她心底一酸,只能柔聲勸道:「既然大師兄希望你行俠仗義、志在四方,你如今作為豈不是背離他的期待?封奕,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好人,否則當初在永寧鎮,你不會出手救我,還有那次在皇家獵場,你也不會專程送解藥給我。」
    他冷哼一聲,「這世上的人,是不能只用好與壞來區分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別告訴我你不懂。」
    「好,就算你心裡有恨,你直接找我算帳便是,何必將無辜百姓也扯進來?」
    「只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人們才會對朝廷心生不滿,對統治者產生恨意。」封奕邪笑道:「如果發動戰爭,可以讓東方曜成為世人心中的罪人,有這麼好的機會,我為什麼不加以利用?」
    秦素玨大怒,「就因為你的私怨,便不顧及別人的死活?」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相信子默在天之靈也是這麼希望的。」
    江山被奪、女人被搶,子默他一定死不瞋目。
    「所以這場戰爭,你是誓在必行了?」
    封奕冷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放軟語氣,無比真切的看著他,「如果我求你呢?」
    他微微動容,側頭看了她一眼。
    沒等他回答,兩人同時聽到不遠處有騷動傳來。
    是東方曜。
    秦素玨在朝明宮中不見,暗衛跟丟了人,這種情況下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再次離宮出走,二則是有什麼事,讓她必須親自去處理。
    以東方曜對她的瞭解,能讓她刻意甩開暗衛獨自行動的人,只有海王封奕。
    沒等他過來,封奕撂下話道:「五天後,一個人來北海水寨見我。或許你用自己的性命來求我,我會改變心意,如你所願呢。」說完,他快速躍上樹枝,腳下輕點起落之間,人已經遠去。
    當東方曜趕到時,正好看到封奕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他喚來暗衛,讓他們去追人,卻被秦素玨阻止。
    「沒用的,封奕武功上乘,甚至在你我二人之上,這些暗衛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東方曜瞇了瞇眼,望著封奕消失的方向沉思良久,才轉過頭問:「他又私闖禁宮來惹你?」
    「不,這回是我主動找他的。」
    秦素玨將剛剛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當她說到封奕讓她五天後去水寨用命求他時,東方曜冷笑一聲,「他在作夢!」
    吼完,就見她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在沉思什麼事。
    他心底一慌,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素玨,我不准你去,甚至連那個想法都不准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必須面對千難萬難,我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犯難!」
    她發現自己被監視了!
    自從起床之後,秦素玨就發覺自己無論走到哪裡,身後都有一群宮娥太監寸步不離的尾隨。
    看著那群緊跟其後的宮人,她落定腳步,無奈道:「你們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好做了,還是我背後長花了,才讓你們這般緊緊跟隨?」
    幾個太監聞言,都不敢吭聲,站在原地,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秦素玨歎氣,「你們不必近前伺候了,有什麼需要我會開口叫你們的。」
    眾人不走,仍舊站在那裡。
    她臉色微冷,皺眉,「莫非這是皇上的意思?」
    聽到這裡,眾人紛紛跪倒,其中為首的嬌喜道:「皇上說了,若娘娘有個三長兩短,或是突然間不見了蹤影,他便要奴婢等人提頭去見,還望娘娘體恤,切莫為難我們才是。」
    秦素玨揮揮手,輕聲說:「如果這是皇上的命令,你們想跟就跟吧。」
    她太瞭解那個男人的脾氣,他執意去做的事,誰也勸不動。她知道他這是在關心她、擔憂她,可有些事,並不是他囚著她,就能徹底解決的。
    不想為難這些聽從皇命的宮人,所以就算她心裡不自在,也沒給半點臉色看。
    倒是嬌喜看出她的不悅,小聲道:「娘娘您也別惱皇上,不瞞娘娘說,自奴婢進宮到現在,還是頭一次看到皇上對個人緊張成這樣。雖然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沒資格在娘娘面前說這些,可奴婢是真的不希望娘娘因為這件事而生皇上的氣。」
    秦素玨聽在耳裡,沒有回應。她又何嘗不知嬌喜話中的道理。
    可是知道歸知道,曜派這麼一群人明裡隨侍、暗裡監視,這讓她感到很鬱悶。
    「娘娘請恕奴婢多嘴,但這皇宮上下,唯一能讓皇上真正開心起來的人,就是娘娘您了。如果皇上開心,這皇宮上下就跟著一起開心,如果皇上不開心,這皇宮上下也要陪著一起不開心。
    「娘娘,您就行行好,看在這宮裡這麼多奴才的分上,盡量順著皇上一點,這樣咱們當奴才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聽小丫頭劈哩啪啦說了半晌,秦素玨忍不住在心底歎氣。
    嬌喜這招還真是讓她左右為難,這丫頭和那男人一樣,都吃定她不忍心因為她連累旁人的心理。
    不再理會嬌喜的咕噥,她繼續向前走,但實在對身後那群綁肉粽似的宮人感到頭疼,遂回頭問道:「我去解手,你們難道也要跟著我一起去嗎?」
    嬌喜等人頓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出聲,「這種事就不用這麼多人跟著了,你們都退下吧。」
    來的人正是下了朝的東方曜。
    打發了那群奴才,他笑著上前,「素玨,你想解手,我陪你去。」
    她瞪他一眼,「你還能更無賴一點嗎?」
    東方曜厚顏回道:「只要能確保你時刻不離我的視線,就算被你罵無賴,我也無所謂。」
    「可是曜,你派了一群人跟著我,並不能解決問題,你心裡很清楚,如果我想走,別說一群宮娥太監,就算你派出大內高手圍在我身邊,也阻止不了我。」
    聽到這裡,他臉色大變。「如此說來,你是執意去北海水寨赴封奕的約了?」
    她沉吟良久,再抬頭時,眼底已染滿堅定的神色,「是。」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固執?」
    「我這並非固執,而是不想因我一人害得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戰爭和災難,只會帶給人民永無止境的惡夢,曜,難道你忘了先皇在位的時候,天下百姓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
    東方曜用力搖搖頭,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但我也不願意拿你來換這江山的平安。素玨,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在這世上,我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你一個,如果成為明君的代價是失去你,那我發動戰爭也要保下你,就算背負千古罵名,我也在所不惜。」
    「曜,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我愛你愛得早就發瘋了,我不管封奕究竟打著什麼主意,我也不管他究竟想要多少人的性命來祭奠楚子默的亡魂,只要他敢對你不利,對我北嶽不利,我傾其所有也要和他抗爭到底。」
    看著他幾近瘋狂的樣子,她不由得歎氣道:「曜,你要知道,欠了人家的,終究要還回去,如果不還,這輩子又怎能安心度日?」
    「就算要還,也該是我而不是你……」
    「不,你沒有錯,你只是選了一條將傷亡降到最低的捷徑而已。如果換作我是你,也許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但這件事總該有人負青片,所以我必須去做我該做的事。」
    「你所謂的該做的事,就是去送死?」

《帝本薄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