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天的晚自習前,吃完晚飯的學生大多已經回了教室。晚自習前的小段時光,所有人都喜歡賴在教室裡聊天,直到晚自習正式開始。
    就在這時,廣播突然響了起來。
    「二年級一班的葉品端同學,請注意,卓疏倩同學有話對你說。二年級一班的葉品端同學,請注意,卓疏倩同學有話對你說。二年級一班的葉品端同學,請注意,卓疏倩同學有話對你說。……」連著說了三遍,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聽到廣播的人都豎起耳朵,有許多人甚至已經嗅出其中隱藏著的八卦味道了。
    然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廣播裡傳出來,隱約夾雜著小聲說話聲:
    「來嘛!我都說了上面的話。」
    「不要啦!」
    「快點哦,不然我不理你!」
    「好嘛好嘛!」
    又一陣窸窣聲過去,廣播再次響了起來。
    「葉品端,我喜歡你!」
    品夏瞪大了眼睛,從書裡面抬起頭來。
    雖然常常在BBS上看到大家議論說品端的俊秀,也有許多人表達出對他的傾慕,可是還沒有這麼直接又大膽的表白呢。
    真是……好大膽的告白!
    自從《勇氣》這首歌流行之後,許多女孩子在這件事上也越來越大方了。
    班上的同學都抬起頭來,無數道目光向葉品端的座位投來,順帶著,連品夏都感受到了。品夏看了看黑板兩端掛著的音箱,也不由自主地回頭朝品端看去。
    他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完全置身事外般自在地看著手上的書。感覺到品夏的視線,他才微仰起臉,露出雙清澈無波的眼睛,裡面盛滿困惑。像是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看著自己。
    這個人啊,不在乎的東西他根本連一點注意力都欠奉。
    品夏乾笑一聲搖搖頭表示沒什麼,轉回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然而身邊同學的議論聲卻還是傳進了品夏的耳朵裡——
    「你聽到了嗎?向葉品端表白的哎!」
    「不知道這個卓疏倩是什麼人?」
    「對啊,好大膽哦!」
    「她不怕被老師發現嗎?」
    「大概是現在沒什麼老師在學校。」
    …………
    諸如此類的議論,直到晚自習開始仍舊持續著。
    晚自習第一節下課的時候,葉品夏走出教室,她很快注意到旁邊兩個女孩鬼頭鬼腦地朝著自己班裡張望著。品夏愣了下,朝她們走過去。真的很莫名,因為往常她絕不會主動和陌生人交談,可是這次完全是不自覺就走了過去。
    個子稍矮的女生正朝裡專注地看著,短髮柔順的貼在額頭上,她張大了眼,意外的晶亮,整張臉染上了異樣的緋紅;而個子高許多的女生則趴在她肩邊,朝裡面指指點點的,長長的頭髮微卷,搭在肩上。
    她們……是什麼人?
    總覺得好像會是和自己有點關係的人。
    品夏拍了拍高個女孩的肩,惹得她們雙雙驚叫一聲齊刷刷轉過頭來。
    看見是個漂亮秀氣的女生,長髮的高個女生撫了撫胸口,被嚇白的臉色很快恢復正常。她扯扯身邊女生的手,小聲說道:「疏倩,好了啦,被看見也沒關係。」
    疏倩?這個名字真耳熟。
    品夏眨了眨眼,靈光一閃,她想起來。
    原來是她,那個在廣播裡向品端表白的女生。
    怪不得,會讓她有那樣的感覺。
    品夏忍不住仔細觀察起面前臉上還帶著些驚慌的女孩,她的臉是精巧的瓜子臉,彎彎的眉毛下長著雙會說話的眼睛,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呢。
    品夏看著卓疏倩的臉色也漸漸平靜下來,責怪著身邊的女生:「就是你啦,丹丹。」
    她們就在品夏面前旁若無人般的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她把這些話全部聽了進去。
    品夏聽著聽著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聽見品夏的笑聲,兩個女生再次望過來,看見她還站在這裡,都露出如鳥兒看見獵人般的驚恐。
    「你,你怎麼……怎麼還在這裡?」林丹丹指著品夏,斷斷續續的問。
    品夏對這兩個女孩很有好感,出乎她們意料的眨眨眼,笑著反問:「我為什麼不在這裡?這裡可是我的班級。」她指了下頭頂的班級牌,上面的高二(1)班赫然入目。
    「你是這個班的?」卓疏倩聽到後眼睛一亮,湊到品夏的跟前,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在猶豫。
    「是啊。」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可是從這裡面走出來的。
    「那……」卓疏倩回頭瞅了眼丹丹,忸怩起來,「丹丹你幫我問。」
    丹丹給了她一個爆栗,沒好氣地說:「是你喜歡他,又不是我喜歡他。」丹丹見她還是駐足不前,歎息一聲,無奈地走上前幫她問品夏:「你認得你們班上那個叫葉品端的男生吧!」
    品夏點頭,品端,她自然是認得的。
    卓疏倩卻突然指著品夏,臉上一副見到鬼的扭曲表情:「你,你,你是葉品端的妹妹!」
    之前品夏幾乎一直站在暗處,這時候因為旁邊有學生出入,她突然站到光亮處來,卓疏倩這才認出她來。
    她暗中觀察品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曾許多次見到品端和品夏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很多時候,只要葉品端在,眼前的這個女生就也會在。起初,她還曾經因為他們之間旁若無人的親密而覺得心裡難受,結果第二天就有人告訴她,那個女生是葉品端的妹妹。妹妹麼?她當然放下心來。
    品夏乍聽得卓疏倩這麼說,臉色也是一變。她開始矛盾,可還是生硬地點了點頭,承認了卓疏倩的說法。但她心裡五味陳雜,像東西打翻了,潑出來的什麼都有。
    卓疏倩眼前又是一亮,低呼出聲:「葉品端!」
    品夏心裡一慌,身子哆嗦了一下,她回過頭去,果然品端從她身後走出來。
    雖然是那麼暗的地方,他的眼睛卻亮如星子,灼灼地盯住她。品端把品夏的慌亂,失措,還有她眼中的矛盾全部收在眼底,他嘴角抿得緊緊的,整張臉都像是一塊冰般。她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澄清他們不可能發展成戀人嗎?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真想把她拉過來,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她他絕對不會把她當妹妹!
    空氣突然間像是成了固體,重得嚇人。
    而且好冷,比外面的溫度肯定要低得多。
    他看都沒有看她們三個一眼,從品夏身邊越了過去,走進另一片黑暗裡。
    品夏攥緊拳頭,指尖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
    剛才的品端好可怕……籠罩著陰霾的臉色,好陰沉,他漆黑的眼眸裡還跳動著怒火。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生氣,但她還是好難過,恨不得狠狠地罵自己一頓。
    葉品夏,你這個笨蛋,你真是個笨蛋!你這個差勁的傢伙,不想承認的事,就別承認啊!
    被嚇到的人不止是品夏,她身邊站著的卓疏倩和林丹丹都因為品端帶來的壓力而不敢吭聲。她們互相看了看,然後就從走廊離開。
    只是,在離開前那一刻,卓疏倩回頭看了眼品夏。
    品夏依然靜靜地站在原地,抿緊了唇,眼裡全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卓疏倩忽然有種害怕的感覺……葉品端和葉品夏方才對視的那一剎那,他們自成他們的世界,她自己好像根本找不到縫隙去插入。他們……真的是兄妹嗎?
    那天晚上,是葉品端第一次沒有等品夏,也沒有和她事先說一聲就先行離開。
    品夏收拾好書包,抬頭環顧教室一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空空蕩蕩的教室,讓十一月的月底,溫度彷彿又低了幾分。品夏搓了搓胳膊和手,真的好冷。她習慣性回頭的時候,沒有看見品端,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扔下她一個人回家過,是不是表示,今天的他不是一般的生氣?
    可她還是慢手慢腳地收拾著書包,神情有些木然。
    無法挽回什麼吧,因為,她連他為什麼生氣都不明白,只隱約覺得……是為了她又一次說自己是他妹妹。
    她是他妹妹這點,真的讓他這麼生氣麼?
    她就這麼……讓他不屑麼?
    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可是她逃開了。
    遙遙在她耳邊喊了幾聲,她才回神。
    「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遙遙關切地注視著品夏,酒紅的鬈發從肩頭溜下來,垂到胸前。
    品夏扯扯嘴角:「沒什麼。」她不想讓低落的心情傳染到遙遙那。
    遙遙突然一把抓過她的手握住:「品夏,有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沒關係的啊!」
    她的眼神中那麼真切的誠懇和關心,讓品夏感覺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她回握遙遙的手:「我真的沒什麼。」她背起書包,向教室外走去。
    品夏還沒走到門口,遙遙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因為你的漂亮鄰居,對嗎?」在教室的一片寂靜中,遙遙的聲音聽在品夏耳裡忽然顯得有些陰森。她慌張地轉身,看向遙遙。遙遙如同洋娃娃般的臉上罩上了一層寒霜,垂著眼睛,讓品夏看不見她的眼神。
    心怎麼這麼慌呢?遙遙,現在的遙遙她從未見過,那麼陌生!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喃喃的低語如同發誓,遙遙抬起臉時又是一臉燦笑。
    品夏只看見她的嘴巴動了幾下,卻聽不清遙遙在說什麼。
    等品夏眨眨眼,遙遙彷彿又回到從前,她該放心了。可是,她怎麼一點都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反倒是更加不安呢?
    在岔道口和遙遙說完再見,品夏朝著自家的方向走去。
    地上,是自己一個人的影子,孤零零的。
    哎,她歎口氣,平時都是同品端一起走這段路,總是很快就到了。今天這路,格外的長呢!
    品夏邊走邊數著腳步,一、二、三、四……
    篤篤的腳步聲在夜晚那麼清晰。
    一個數腳步,好寂寞。
    街道兩旁的樹影,在牆壁上班駁成一片陰暗與光亮的交錯。路燈是暖和的淡黃,旁邊也有住戶的燈光,有許多顏色。今天沒有風,卻還是不時有葉子在她面前落下來。
    品夏把手插在口袋裡,手心是暖的,指尖卻冰涼,她曲了曲手指,指腹也是涼的。
    ——有時候,品端見她冷,會幫她捂手,而他的手,總是暖和的。
    好像只有某個人不在身邊的時候,他的重要性便會被無限倍的放大,而過去的一切又變得分外清晰。
    他對她其實真的很好……只除了最初的時候。
    品夏又歎了口氣。
    寒冷的空氣刺激著她的鼻腔,品夏忍不住打個噴嚏。
    下一秒,她倏的一驚。
    有什麼毛絨絨的東西碰觸著她。
    是圍巾……她的肩頭被一條暖和的圍巾包裹住。
    那樣溫暖。
    她回頭,馬上觸到品端的目光。
    怪不得那樣溫暖……圍巾上似乎還帶著他的溫度和氣息。
    品夏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
    該說什麼呢?她不知道。
    品端默默地望著她,無奈地幫她緊了緊圍巾,那圍巾,從淺到深,全是咖啡的顏色,厚厚的,長長的,很眼熟,因為她總看見他戴著。
    品夏低下頭去,聲如蚊吟:「謝謝。」
    品端的目光裡閃過些狡黠,卻恰好地在品夏抬起頭的時候隱去。
    果然她少了他還是不行啊……他說不出地得意。
    過去,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孩子。可是如今,喜歡上的偏偏是她。
    品夏的高興,那麼明顯,品端也能夠感受到。
    他伸手把她的手握住。
    他的手果然還是記憶中的暖和,品夏歪了歪頭,猛然發現品端現在不止高自己半個多頭了。他真的長高了,她現在,需要仰視才能夠和他說話了呢。
    地面上,那不再是孤單一個的影子,也開始歡快起來。
    「對不起……」
    走了好久,品夏向他道歉。
    「為什麼說對不起?」
    「今天……是生我的氣吧。」
    「呵呵。」品端笑了笑,心裡還殘存著當時的那種怒氣,「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生氣麼?」
    「因為——」她字斟句酌地慢慢說,「我說我是你妹妹的事?」
    他卻不置可否,視線牢牢將她圈住。
    被他的凝視弄得有些慌張,品夏別開頭,「你真的這麼不屑我麼?」
    「哈哈哈……」
    品端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他以為她總算明白了,沒想到還是這樣傻得可愛。他不屑她?怎麼可能?唉,有時候她真是遲鈍。不過也多虧了她遲鈍,才讓他這樣忍俊不禁。
    「笨蛋。」
    扔下兩個字,品端向前走。
    從側面,依稀能夠看到他上揚的嘴角。
    「喂!」品夏皺起眉,「什麼叫笨蛋?我說錯了?那你告訴我正確答案啊!」
    「自己想。」
    「你怎麼這樣!」
    可是他毫不在乎她的抱怨,一直到回到家,也沒有將正確答案說出來。
    被遙遙喊住的時候,品夏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事?」
    遙遙眼裡劃過絲詭秘的笑意:「過來,過來,我帶你去看出戲!」
    看戲?遙遙什麼時候對這個有了莫大的興趣?
    很快,品夏便見識到這果然是一場好戲。
    學校裡那棵參天的樟樹下,常年都是翠綠的葉子在陽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彩。
    有著漂亮的瓜子臉蛋和水靈大眼的短髮女生,站在一個眉目如畫的漂亮男生面前,害羞地微低著紅紅的臉。
    卓疏倩把話在舌頭間滾了好多遍,自認為可以熟練地說出來,才抬起頭對著品端說道:「葉品端,我很喜歡你。」
    隔得這麼近,葉品端還是這麼好看,璨亮的雙眸,眼角微挑,穿著大衣的身體顯得這麼修長。
    卓疏倩吞吞口水,正要繼續說下一句台詞,卻被品端打斷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根本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反應,卓疏倩愣在當下。
    冬天的北風吹過來,品夏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風一次次劃過臉頰,有種刺痛從皮膚上慢慢朝心裡延伸。
    「為什麼喜歡我?」品端竟然好脾氣地重複一遍,看著卓疏倩的目光意外的溫和。
    只有卓疏倩能夠感覺出,這溫和的目光好像沒有焦點似的。
    同遙遙一起躲在樹叢裡的品夏,心裡無端地揪了起來。
    「這個……呃……為什麼……」卓疏倩吞吞吐吐半天,還是沒能拼湊出一個答案來。她的臉燒了起來,紅成一片,像煮熟的龍蝦。
    從旁邊跳出一個女生來,當頭就給了卓疏倩一個爆栗:「你呆了啊,隨便說啊!」
    卓疏倩小聲分辯:「我不知道說什麼嘛!」
    「那就說不知道啊,喜歡一個人又不需要原因的!」
    「對哦!」卓疏倩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的高興事般露出一臉的驚喜,轉過頭向品端說道:「沒有原因,喜歡就是喜歡啊!」
    品端饒有興致地看著卓疏倩和林丹丹之間的對話,聽到她的答案,他只是微微一笑,「是嗎?」
    卓疏倩被丹丹推了一把,才怯怯地說道:「那,我的答案你知道了……可以和我交往嗎?」
    品端未置可否,只是沉默的站著。
    卓疏倩等了很久沒等到她要的答案,臉越來越白,又滲著幾分青色。眼淚在她的眼眶裡轉動著,她卻努力地讓它不要滾落。
    想了想,她問出心底的疑問:「能夠告訴我,葉品夏到底是不是你的妹妹?」
    品夏聽她這麼問,心提了起來,她希冀的目光投向站在那的品端。
    他會怎麼回答呢?
    片刻之後,品端淡淡的扯著嘴角笑:「是呀。」有意無意地,他朝樹叢邊掃了一眼。
    他竟然回答是?他承認,他們是兄妹?他是哥哥,她是妹妹?
    品端有如實質的目光品夏沒有感覺到。
    她只覺得,心裡好難受,一陣又一陣的鈍痛從心臟的中心如風暴一般席捲過全身。品夏狠狠地咬住牙,眼前都不由得模糊起來。他為什麼要回答是呢?為什麼?她想不明白,但是她肯定自己這輩子都不願意聽到他這樣回答。她蹲在地上,雙手抱緊自己,淚珠滴落下來。落在她的衣服上,暈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斑點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品端會生氣。
    哦,不,也許品端和她不同。
    可是如果是她和品端交換了處境,那麼她一定會為他的回答生氣。
    她果然是個笨蛋啊。
    遙遙不知什麼時候將品夏抱住,低喃著說:「別難過,品夏,你還有我啊。」
    品夏抬起頭,眼眶內盛滿淚水,她努力地控制著,想讓那些晶瑩不要落下。她睜大了眼,看著遙遙,努力扯出笑容來:「是啊,我還有你。」可是,遙遙,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你知道嗎?
    「想哭就哭吧……」
    「我不想哭。」雖然這樣說著,淚水卻終於滾落。
    後面,品端和卓疏倩再說了什麼,品夏全然不知。因為當她哭完的時候,樹底下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遙遙陪著她去洗手間洗了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品夏彎起嘴角,笑容卻依舊勉強。她伸出手去,指尖觸到鏡子,冰涼的觸感一下子叫她縮回手來。
    眼睛有些腫,但還好如果不細看就看不出。
    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
    不知道是告訴自己,還是別人。
    品夏這樣對指尖說完,回到教室。一路上她都低著頭,眼皮微微垂著,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眼角的餘光中,她看見品端安然地坐在位子上,動也沒動。
    他終於在他們兩人之間劃上了一條清楚的分界線麼?
    那條線明明很細,可是她無法跨越。
    她是個沒有勇氣的女孩,她不像卓疏倩,能夠勇敢地說出自己的心情。
    心裡隱隱的痛,一直不曾離去。
    晚上,媽媽喊著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的品夏出來吃消夜:「小夏,出來吃東西。」
    隔著扇門,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知道了。」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品端站起來,走到品夏的房間門口,舉起手輕輕敲了兩下。
    「品夏!」他輕聲叫她。
    門呼的一下打開,品夏瞪了他一眼走出來,看著桌上的粥,她湊到媽媽身邊,親熱地摟住媽媽:「媽媽,你對我真好!」說著,品夏還不忘再瞪品端一眼。
    她努力的調適著自己的心情,不想洩漏太多。
    葉母瞭然的目光在品夏和品端之間轉了一轉,輕笑著收回來。品端這孩子,其實根本不會欺負自家的女兒,許多事情,恐怕起因還應該算在品夏頭上。
    品夏感覺到媽媽眼神的不同,她又驚又怕,飛快喝完粥就回房間,將門再一次緊緊鎖住。
    無奈的和品端對視一眼,葉母放下碗筷,朝品夏的房間走去:「小夏,是媽媽,你開門讓我進來。」
    品夏啪的打開門,讓媽媽進去就立馬啪的一聲再關上,一臉氣鼓鼓的表情。
    「小夏,怎麼了?又和品端吵嘴了?」媽媽坐在床沿上,低聲問著身邊的女兒。
    這兩個孩子之間越來越明顯的暗湧她怎麼會沒有發現呢?有時候,她覺得他們倆之間好像用一根線牽著。
    品夏不吭聲,只搖頭。
    葉母揉揉她的頭髮:「你這孩子,什麼都不說,媽媽怎麼幫你呢?」
    品夏嘟起嘴,有些委屈:「媽,真的沒什麼啦!」她不說,不是因為不想說,而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自己的心情自己知道就夠了,她無法大方地將一切都攤開在大庭廣眾之下,即使對方是媽媽,也一樣。
    葉母再拍拍品夏的手:「也好,有很多事,你都得自己想清楚。」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又對著品夏說了句話。
    「不過品端是個好孩子,我挺放心他。」
    說完,神秘地笑笑,葉母開門出去。
    看見門在自己面前關上,葉母又笑了笑,她想起之前找到品端問他出了什麼事。
    品端竟然非常肯定地對她說:「阿姨,我喜歡品夏。」
    她笑了:「你還是個孩子呢,知道什麼是喜歡不喜歡嗎?」不是不相信,其實大人早看出些許端倪,但是,怎麼做對這些孩子最好,家長總是需要負責的。
    他的神態是異樣的認真——
    「喜歡她,希望她幸福,更希望能夠和她一起創造幸福。阿姨,您不要說什麼早戀不早戀的,我相信阿姨和叔叔都不是這麼陳腐的人。而且,現在喜歡,並不是說要現在就像你們大人談戀愛那樣。我只是想讓阿姨知道,不管怎麼樣,我喜歡她,未來我會愛她,所以我希望品夏能夠開心,我也絕對不會傷害她。」
    葉母又笑了,和藹的笑著,還摸了摸他的頭髮。
    這個孩子,是個貼心的孩子呢。
    品端是個好孩子?
    這算什麼話?
    躺在溫暖的被子裡,品夏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句話。媽媽到底是什麼意思?尤其是,媽媽最後那笑容神秘兮兮的,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怪呢!
    關上燈的房間,並非是完全的黑,由窗戶透進些許的微亮。
    她不用看,也能夠知道外面的天空一定掛著滿天的星星。
    他的眼睛就像是那滿天的星星。
    品夏睜大眼看著灑在房間裡的很微弱的光,很久很久,直到她的眼睛都開始發酸,她才伸個懶腰閉上了眼睛。
    她原本以為當天品端會和自己澄清,讓她失望的是,他沒有。
    但她依舊樂觀地想著,他馬上就會來告訴自己,白天或許只是自己聽錯了,而他並不是那個意思。
    可是到了現在品端卻還是保持著這樣與己無關的態度,既沒有想解釋,也沒有別的舉動。
    品夏既對他失望,更失望的,卻是針對自己。
    是,令她最最失望的人,是她自己。
    既然都明白了自己的心情,為什麼不能順著自己的心意呢?
    是的……她不願意品端是她的哥哥……因為,她喜歡他,不是兄妹之間的那種喜歡。
    好吧!明天如果品端還不來找她,她就去找品端。
    有些事情,總要弄個清楚明白才好!
    彎起嘴角,想通這些的品夏漸漸睡著。
    ……
    藍得澄澈的天空,高遠開闊。
    綿綿的白雲在天際邊延伸,如同山峰。
    空氣裡飄著微微的花香。
    咦?花香?現在是冬天啊……怎麼會有這種梔子的香味呢?
    可是沒有錯呢,這樣清澈的芬芳。
    品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看著不遠處的品端。
    穿著白襯衣的他,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裡,嘴角帶著笑,眼睛閃動著琉璃般的光,黑髮被風吹得有些亂。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們越來越接近——
    可是突然,從品端的身後跑出來另一個身影。
    小巧玲瓏的女孩子臉上揚著羞澀的笑,大聲向他說著喜歡他的話。
    邊說還邊喊著他,那麼親暱地喊著——品端!
    是卓疏倩!
    品夏呆愣在原地。
    品端也停住了腳步。
    竟然——
    一轉身,牽起了那個女孩子,在品夏的面前遠去。
    他們走得越來越遠。
    她的身體上像是壓著沉甸甸的鉛,怎麼也無法挪動一步。
    ……
    呼——
    是夢?
    剛才的……那是夢吧。
    品夏張大了眼睛,撫平猛烈的心跳。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第二天出了一整日的太陽,天空湛藍無雲,是個少見的好天氣,把人都曬得暖洋洋的。
    早上沒出門,媽媽就告訴品夏,品端已經先去學校了,叫她當場愣住。她準備好一早就去問品端,誰知道根本沒有機會。她連忙安慰自己,不要緊,現在還早,去學校自然可以再問問清楚。
    可是她的動作卻越來越緩慢,心裡一遍遍回放著那個夢。
    等到了學校,她仍然沒有找到機會。雖然他們是前後桌,隔得比誰都要近。可是,一張桌子,卻讓她深刻地體會到了那個詞——咫尺天涯。她甚至找不到機會回一回頭。下課十分鐘,遙遙也總會過來和她說這說那,態度比往常都顯得熱情。
    一眨眼,一上午匆匆而過。
    中午放學本來品夏和品端也應該一同回家,其實也的確是如此,可是今天的不同就是……多了個人。
    一下課,他們就在教室外面看見卓疏倩,她侷促地站在門外,看見葉品端出來,高興地跟了上來。等他們下樓的時候,卓疏倩已經當了一路的尾巴。她最後湊過來,可憐兮兮地問:「葉品端,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那雙大眼睛眨呀眨呀,叫人不忍拒絕。
    品端朝品夏看過去。
    可是她避開了他含著深意的視線,偏開頭,似乎他怎麼回答與他無關。
    品端在心裡歎口氣,才對著卓疏倩說:「你和我們順路?」
    卓疏倩眼睛一亮,狠狠地點頭:「是呀,我們順路。」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天吶,太順利了,她的運氣真好!
    「那好吧!」品端無所謂地笑了。
    既然她不反對,他也會無所謂。
    他沒有拒絕?
    他竟然沒有拒絕……
    她以為,他一定會拒絕的。
    可是沒有。
    他說,那好吧。
    品夏在聽到品端回答的瞬間,腳步一亂,差點沒踩空樓梯。她哎呀一聲叫出來,卻沒有預料中的摔倒,手臂上已經多了只手,牢牢地把自己扶住。隔著厚厚的外套和毛衣,品端掌心的溫暖依然一層一層地滲透了進來,直到心底。
    品夏不由的展開之前還打著結的眉頭:「謝謝。」
    品端卻斜挑起嘴角:「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是嗎?妹妹。」她真的想氣死他才罷休嗎?
    一口氣哽在喉嚨口,品夏聽出他話裡的嘲諷,他這是什麼意思?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錯似的。
    同樣是氣上心頭,品夏乾脆地扭過頭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品端臉上浮起抹苦笑,他倒真是自作自受了,可是有些事,不逼一逼總是原地踏步也讓自己苦惱不已啊。
    多了一個人的回家路程,三個人都覺得難受。
    品夏不理品端,可她也不同卓疏倩說話,自顧自走著。
    品端走在中間,常常朝品夏望過去,可每次都看見她的後腦勺,最後也只得不做聲,默默走路。
    不是他不想說話,可是他們畢竟要考慮另一個人吧。
    卓疏倩不時偷眼看品端,見他沉默不語,想要找個話題。可是她一向不是特別會與人打交道的人,所以也只能摸摸鼻子,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氣氛是越來越僵,最後卓疏倩只好硬著頭皮張嘴,「那個,葉品端,我可以喊你品端嗎?」
    她緊張的縮著頭,期盼的看著品端。
    品端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卻在掃到品夏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時心頭湧上一團火,她是真不在乎還是假不在乎?
    於是他朝著卓疏倩綻開一個笑容:「可以。」
    卓疏倩傻傻地看著品端的臉,他墨色的眸子光彩隱隱流動,臉上的笑溫煦如同頭頂的暖陽。可當她仔細地想要看透時,卻發現品端的眼裡更深的時候她根本看不懂,像在醞釀著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
    是風暴嗎?
    卓疏倩不禁打了個寒戰,怯生生地收回目光。
    但她臉上的紅暈卻是怎麼遮也遮不住的,聽見了嗎?他說可以。
    她可以喊他品端了呢!
    雖然曾經無數次的設想到喊他的情形,可這兩個字還是在唇間百轉千回才出得口來。
    細細的聲音,分成兩條線分別傳進兩個人的耳朵。
    「品端!」
    他沒有阻止她這樣叫他,感覺,就和夢裡的情形一模一樣。那麼最後也是否會一樣呢?他不管自己,而是和卓疏倩一起離開?
    品夏咬住下唇,倔強地抿住嘴巴,她不可以示弱,至少,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示弱!她挺直了背,腳步停都沒有停,就向前走去。
    品端極輕地心不在焉應了卓疏倩一聲,目光卻一直沒有從品夏身上移開。他看著品夏越走越快,也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
    一聲低不可聞的喟歎逸出口去,品端看著品夏的背影,在一地陽光中恍惚得像要跌倒。
    她何必這樣逞強呢?她總是這樣,讓他又心疼又忍不住生氣。
    朝身邊的卓疏倩說了聲對不起,品端加緊步子追了上去。
    這是……什麼情況?
    那聲歎息聽在卓疏倩耳裡,只有說不出的怪異。她狐疑的目光在品端和品夏之間轉來轉去,這對兄妹,感覺怎麼那麼奇怪?
    根本不像兄妹,那簡直是鬧脾氣的戀人!

《我拉著王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