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有些愛,默默無聲卻是大愛

    她背負著奪人所愛的任務,活得很累很累。如今,受傷的不是別人,反而是自己,是傷痕纍纍的自己。
    (1)
    早晨,熹微之光薄薄地灑進偌大的辦公室內。
    「傑,上次誠旭音樂器材公司的廣告文件下來了,對方同意跟你簽約,真是太好了。誠旭企業雖然是這兩年剛做起來的,但是它的發展快得驚人,現在也已是一個響噹噹的企業了。」經紀人小喬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說道。
    「哦。」程宇傑聽得心不在焉,隨口應著。
    昨晚,在蟲鳴聒噪的夏夜,柯夢琦注視方文旭離去的背影,眼中透露出幾許依戀。而她對自己的決然離開,轉身時毫不留戀的姿態,給他的心罩上了一層霜,久久冰冷。
    「誠旭的總裁還真是年輕有為,傑,你應該認識他吧?你們一起參加過『超級BOY』的。」小喬說道。
    「怎麼會不認識?」程宇傑的思緒一下子跳轉過來,輕笑道。
    如若這次不是他的經紀人一再要求他簽下這個文件,他哪裡會跟方文旭合作,為他的產品拍廣告?那是經紀人的要求,公司的要求,他還能說什麼?既然趟了娛樂圈的渾水,又豈能輕易脫身?一切都身不由己。
    誠旭大廈。
    「芳菲,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讓程宇傑做我們品牌的代言人?」方文旭將文件往桌上一摔,神情有些惱。
    「旭,這是我私自做的決定。程宇傑現在身為百信唱片力捧的新人,正被大力打造,快成為第二個King了,我們請他來做代言有什麼不好呢?」林芳菲並不畏懼方文旭,說話的語氣一如往常。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論叫誰代言都行,就程宇傑不行,你怎麼不聽呢?」方文旭氣惱得將手背在身後。
    也許柯夢琦已經忘了程宇傑,也許程宇傑再不會成為他的威脅,但是方文旭心裡總有個疙瘩,不想見到那個人,更不想讓他來代言誠旭品牌。
    「旭,你要公私分明。你對程宇傑有什麼意見不要帶到工作上,叫他代言我們的品牌會大大提高我們品牌的知名度。」林芳菲身為該項目的負責人,開口閉口不離自家品牌。
    「芳菲,該公私分明的恐怕不止是我一個人!」方文旭抿緊唇,說。
    林芳菲被方文旭說得一時語結,剛想說出的話被嚥了回去。
    「算了,既然已經簽了,就這樣吧!毀約對我們公司沒有什麼好處。」方文旭皺了一下眉頭,良久才說,「你喜歡的依舊是程宇傑,是嗎?」
    「不……不是……」林芳菲慌忙說。
    「你出去吧,沒你的事了。」方文旭揉了揉眉心,揮手說。
    「旭,我……」
    「你不用說太多。我只要你以後不用再打擾我的生活就好,我媽那麼喜歡你也是你的功勞吧?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要追隨我,不過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了。」方文旭打斷林芳菲的話,接著走近她,將手放在她的肩頭,似哥哥般語重心長地說,「芳菲,早日走出從前吧,你會發現在你沒有注意的角落裡,有幸福在等著你。」
    林芳菲突然發覺眼睛有些澀,吸了吸鼻子,背對著方文旭,輕聲說:「旭,我要提醒你,即使你那麼努力,也不能阻止柯夢琦愛程宇傑……」
    聽著重重的關門聲,方文旭的心驟然疼了起來,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桌上擺列整齊的文件,他沒來由地心煩意亂。
    嘩的一聲,所有的文件紛紛掉落到地上。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林芳菲立即關上門,手扶在門把上,忽然間覺得自己沒有了前移的力氣,身體沿著門慢慢地往下滑,最後徹底坐到了冰涼的地上。
    屋裡開著空調,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刺骨的冷,彷彿都浸著寒意,雙臂交叉,放在胸前,不由得打著哆嗦。
    這幾年的偽裝終究還是逃不過方文旭的眼睛,只這一件小小的事,所有的偽裝都在一剎那潰敗。
    整整三年了,她為了什麼而活?為了心裡的那口氣?為了心中的不甘?
    她背負著奪人所愛的任務,活得很累很累。如今,受傷的不是別人,反而是自己,是傷痕纍纍的自己。
    也許,從程宇傑跟她分手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放掉所有的情感包袱,不要計較太多,不要去想柯夢琦為何被兩個男人所愛,而她為何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老天沒有規定誰到底是誰的誰,誰又必須愛誰,個人的意志不能被任何人所左右。
    然而,林芳菲卻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夠努力,總會傷害到柯夢琦。但萬事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簡單,也不可能總按照她的意志行走。
    自程宇傑出國以後,她絞盡腦汁地想讓方文旭放棄柯夢琦,存心在他們之間搗鬼,可她沒想到方文旭對柯夢琦的愛已不是她所能摧毀的。不過,也有那麼幾次,她讓他們之間產生了誤會,導致他們有好些時日沒有聯繫。她正得意,以為他們就此結束時,沒想到他們又和好了。
    經歷過挫敗後,她仍舊沒有放棄報復柯夢琦。她就想看到柯夢琦難過的樣子,以此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在方文旭這邊沒有什麼突破,林芳菲就經常去方文旭家玩,跟江黎搞好關係,深得江黎的喜歡。
    她努力過了,什麼方式她都嘗試過了,只是方文旭最終也沒離開柯夢琦,而江黎也沒有直白地說不要柯夢琦這個兒媳。
    程宇傑呢,大概對她沒有半點兒留戀。回國後,他最想見的人估計也是柯夢琦。而她呢,在他心裡也許什麼都不是吧!
    三年不見,再見他,林芳菲心跳加速,巨大的欣喜,甚至有想上前去要一個擁抱的衝動。那時,她知道自己在時間的輪迴裡始終沒有將他忘卻,他英俊的臉龐一如往昔,是她從沒忘記的容顏。然而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平常,臉上亦沒什麼表情,淡漠依舊。他果真絕情,絕情到絲毫不在意她。
    她心裡那一點希冀,在看到程宇傑握著柯夢琦手腕的瞬間全部破滅。低落到谷底的心無法重燃期待的火焰,火光散盡,殘留灰燼,讓她黯然神傷。
    這幾年,她的拚命,好像都是為了報復柯夢琦。而自己呢,她又把自己放在什麼樣的位置?在這樣的報復中,她似乎正一點點地喪失自我,不是為自己而活。
    沒有結果的報復,讓她疲憊至極,讓她迷失了路途。
    眼淚一滴一滴地沿著臉頰往下滑落,溫熱的液體覆過臉頰,轉瞬又變得冰涼,一如她此刻的心。
    縮成一團的身體,瑟瑟地顫抖著。
    這夏日,熱浪隱退,涼爽來襲,帶來了不屬於這一季的涼,正侵蝕她漸漸凍結的心。
    (2)
    拍攝那天。
    誠旭大廈某個房間。
    忙碌的後台。
    「妝畫得淡一些就可以,不過要顯出輪廓的線條,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立體感。」首席化妝師指導著程宇傑的化妝師曼曼。
    曼曼輕輕點頭。
    待首席化妝師走後,曼曼說:「我們待會兒就可以看到一個鋼琴王子誕生了。」
    此次,程宇傑為誠旭公司做鋼琴代言人。
    過了好幾個鐘頭,化妝這一道程序才算告了一段落。
    坐得太久了,程宇傑打算起身出去走走。
    「傑,早點兒回來啊,還要試衣服。」小喬囑咐道。
    長長的走廊上,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
    正神思不屬地走著,程宇傑突然感覺有個熟悉的背影從身旁走過。他急忙轉過頭去,脫口而出:「琦!」
    柯夢琦正疾步行走的步子突地頓了下來,回過身,神色淡定地笑道:「真巧。」
    程宇傑走近柯夢琦,低聲說:「琦,我不會放棄你的。」
    「呵。」柯夢琦輕笑一聲,說,「傑,你何必這樣呢?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不管我以前對你有什麼感情,都已經過去了。」
    「你就這麼狠心?不給我一次機會?」程宇傑皺了皺眉頭,問道。聲音中透著蒼涼與哀婉。
    在出國的三年裡,他對柯夢琦的思念從來都沒有停過。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曾給他帶來無數歡樂信心的她。他告訴自己回國後要將她找回來,不讓方文旭把她佔為己有。
    可現在呢?
    她好似鐵了心,不願給自己一丁點兒機會,說話決絕,神情淡漠,讓他感到生疏,彷彿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他再也不能抵達她的世界,再不能攻陷屬於她的城池。
    「我給你機會就是對旭的傷害,我不想傷害旭。」
    望著程宇傑,柯夢琦的心忍不住抽動了一下。要她逃出方文旭的懷抱,投奔到程宇傑的懷,她的內心會受到譴責。此刻,她不能自私,不能因了曾喜歡過程宇傑,就給他一絲機會。
    「你真的愛方文旭嗎?」程宇傑精緻的臉被憂傷籠罩。
    「我……我……」柯夢琦斷斷續續地說,臉上表現出些許的不知所措。
    她愛方文旭嗎?她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很快樂,沒有憂愁。那這算愛嗎?
    「如果不愛的話,兩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呢?」程宇傑緊接著說。
    「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了,傑。我們是不可能的,三年前是,現在也是。」柯夢琦一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回身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眼角泛起了一陣潮意。
    寬敞的辦公室裡,透明的落地窗旁,方文旭靜靜地站著,裊裊的煙霧繚繞在眼前,很快,一根又抽完了。他走至辦公桌前,使勁摁滅煙頭,煙灰缸裡已經擺了不少煙頭。
    何時學會抽煙的?又為何這般使勁抽煙?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這種無意識中形成的壞習慣對他而言也未必不好,無人傾訴時,那一根根煙成了他解悶的重要物品。
    咚咚咚,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煩悶的思緒。
    「請進。」方文旭邊說邊從桌上抽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擦淨手上的煙灰。
    「旭,昨晚你送我回去時有樣東西落你車裡了,早上上課點名的時候才發現的。」柯夢琦走進辦公室,說。
    「你說的是這個嗎?」方文旭從桌上取來一個文件夾,問。
    「是的,就是這個。」柯夢琦順手接過。
    她暗想:如果不是來取這個文件夾,就不會碰見程宇傑了。那自己是在刻意躲避他嗎?也許吧!
    可是,他怎麼會在旭的公司呢?他臉上還化了妝,想必是要為旭的品牌做代言。但不論是從旭的角度,還是從傑的角度,他們倆應該都不想跟對方合作才對。她搞不明白,但也不打算問旭。
    「下班後等我去接你,我有話要跟你說。」方文旭垂眸說。
    有什麼話不能當下跟她說,非得等到晚上呢?柯夢琦並沒問他。
    下班後,她站在校門口等他。
    晚霞染透了半邊天,像是幕布上暈染開的顏料。柯夢琦的半邊臉完全浸在了這一片紅暈中,更顯動人。
    遠處有一輛車已停了許久了,車的主人一直望著柯夢琦,眼中有幾許迷濛。在他眼中,她仿若潔白無瑕的天使,擁有純白的羽翼,她該是快樂的,她該是幸福的,而能給予她快樂跟幸福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當無意間看到過道上的柯夢琦跟程宇傑時,方文旭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他知道是自己的好奇心在作怪。
    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麼,但方文旭一點兒都聽不清,只能看見他們翕張的嘴,還有柯夢琦看著程宇傑時嘴角流露出的笑意。那笑雖淡卻是發自內心的,沒有絲毫虛假的成分。
    時隔三年,她對程宇傑還念念不忘?
    如果深愛一個人,是用一輩子的時間都不能忘懷,他還有什麼權利去剝奪她的幸福呢?
    她愛過自己嗎?方文旭以前一直不敢想這個問題,然而現在卻不得不想了。
    她嘴角的笑就像無數把匕首,刺傷他的心。他曾那麼努力地對她好,甘心為她付出所有,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要她忘記那些過往,好好地跟自己過,最好……愛上自己。
    可是,他失敗了!
    或許,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失敗者,從沒將柯夢琦的心轉移到他的身上。
    難道這世上真有矢志不渝的愛?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該怎麼辦?難道就像林芳菲提醒他的「即使你那麼努力,也不能阻止柯夢琦愛程宇傑」?現實的殘酷撕扯著他柔軟的心弦。
    雖然在這幾年裡,柯夢琦跟他在一起挺開心的,可他知道她心中始終藏著一個人,他無法將那個人從她生命中趕走。
    愛不是強求,愛不是佔有,愛是自由的風箏,由命定的牽線人指引它的飛翔。
    可惜的是,柯夢琦跟程宇傑在一起的過程,方文旭只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命運到底是捉弄人。
    「琦,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方文旭終於將車駛到柯夢琦身旁,走下車,替她開了車門,方才臉上的迷濛已被全部掩飾。
    「沒關係,跟我不用這麼客氣。」什麼時候兩人熟絡到不說客套話了?柯夢琦已記不清了。
    方文旭帶她來到他們經常去的一家飯店,靠窗而坐。
    天邊的晚霞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一大片暗灰色的雲飄浮著。
    吃完飯,他們正飲著茶,突然有雨珠啪啪地敲在窗玻璃上。
    「早上就聽同事說今天有雨,我還跟她說,這麼好的天怎麼可能下雨啊。沒想到這會兒下了。」柯夢琦扭過頭,望著因為雨而瞬間變得朦朧的世界。
    方文旭望著窗外,鎖緊眉頭。
    「哦,對了,你不是說有話跟我說嗎?」柯夢琦猛然想起來,問道。
    「琦……」方文旭凝望著柯夢琦,緊抿嘴唇,清亮的眼眸染上一層模糊的水霧,如同窗玻璃上氤氳的霧氣。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蹭啦?想說什麼就說,還把我當外人不成?」柯夢琦隱隱覺得今日的方文旭有點兒怪怪的。在開往飯店的這段路上,他的話就很少,情緒好似有些低落。如果他有什麼不開心,她希望他能告訴自己,幫他分擔。
    「今天在公司我看到你跟程宇傑在一起了。」方文旭啟口道。
    「我跟他是偶然碰見的,然後就跟他隨便聊了幾句。」這樣說時,柯夢琦彷彿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琦,你仍舊沒有忘記他吧?」方文旭不看柯夢琦,而是望向窗外。
    「……」
    不等柯夢琦說話,方文旭接著說:「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我的幸福是你,你的幸福是我嗎?你跟我在一起幸福嗎?」停頓稍許,他繼續說,「那一刻,你看程宇傑時的笑意你的眼神,我已明瞭。其實,我很想把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即使你不愛我,即使你心中有另一個他,我都不在乎。可是,我現在才明白我太自私了,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去佔有,看著對方幸福了又何嘗不可?」
    「旭,你在說什麼?」柯夢琦下意識地握住了方文旭的手,皺著眉問。
    方文旭從不曾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如此憂鬱的眼眸,她突然感覺自己是罪魁禍首。
    「我想了很久,三年過去了,如果你還沒有忘記他,那現在就是你該抉擇的時候了。」方文旭神色黯然地說。
    柯夢琦移開自己的手,愣愣地望著方文旭。
    他相信了自己那麼多次,不論林芳菲怎樣在他們中間搗亂,他都維護她。如今,單單看見她跟程宇傑在一起就不相信她了?就要放棄她了?
    那她究竟愛的是誰?該選擇誰?
    雨模糊了窗戶,同時也模糊了她的心。
    「不管你選擇誰,我都會尊重你的意見。」說這話時,方文旭只覺得有無數根針芒刺向心臟。
    原來,做這樣的決定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言出不過一瞬,而心痛卻持久不散。
    (3)
    車窗上,雨刮不停地搖擺著。
    柯夢琦倚在車座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兩人靜默不語。
    車終於開到柯夢琦居住的地方,方文旭撐開傘,走進雨幕中,為柯夢琦拉開車門。
    剛下車,便有一陣涼意襲來,雨水斜斜地掃了過來,柯夢琦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方文旭摟住柯夢琦的肩,讓她靠在他的懷中。
    「旭,進來喝杯熱茶吧!」走至門邊,柯夢琦邊掏鑰匙邊說。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說完,方文旭一把抱住柯夢琦,傘從手中滑落,一聲脆響,落在了地上。幸好是在廊簷下,只有些微雨水掃在他們身上。
    他們倆誰也顧不上地上的雨傘。柯夢琦反抱住方文旭,心裡湧上莫名的疼,一陣一陣地抽搐著,像是受著酷刑般,備受煎熬。
    雨下大了,雨聲淹沒了她輕微的抽泣聲。已經很久沒有被淚水浸濕的眼眶有潮熱襲來,混著飄來的雨珠,齊齊從臉頰上落下。
    她抱著他,雙手在他身後能感覺那熟悉的脊背傳來的溫度,這溫度是這麼熟悉,這懷抱是這麼讓她安然。但她卻覺得某一刻他們會消散,從自己的生命中走掉。
    自己是依戀這些早已習慣的事物,還是依戀事物的主人?
    久久地擁抱著,兩人全然不顧飄來的雨水。
    他尋到了她的唇,一點一點地吻下去。這次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他彷彿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溫柔,輕柔地在她柔軟的唇上輾轉,有鹹澀的滋味滲入他的唇角。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倆最後一次接吻,所以吻得格外仔細,格外認真……
    雨幕中,廊簷下,相依的兩個人,溫柔纏綿……
    那樣的選擇不是多選題,只是簡單的單選題。不過,選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傷害到另一個。
    走進屋時,柯夢琦才發覺自己已淚流滿面,那些鹹澀的液體止不住地往外湧。
    她身上似乎還存有方才方文旭擁抱自己的溫度,嘴角的溫柔似乎還沒有散去。
    她並不急著換下身上被雨淋了的衣服,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表情有些癡愣。
    為什麼自己被愛逼到了痛苦的絕境?為什麼她不知自己該如何往前走……
    如果程宇傑不出現,他沒有回國,她的生活想必不會起任何波瀾。平淡的生活是乏味的,但她卻覺得那樣很安然。
    被打亂的生活拋給她一個難題,在這樣的路口,她突然慌了神。
    三年前,她愛程宇傑;三年後,她愛的還是他嗎?
    至於方文旭,她愛過嗎?在這幾年裡,他沒有在意過旁人的任何意見,堅定不移地對她好,這些她都知道,都能感覺到。即便如此,她不能否認的是,她的心底隱約藏著另外一個人。
    而方文旭那樣做是想還自己幸福嗎?柯夢琦不禁捫心自問:那誰才是自己的幸福?怎樣自己才算幸福?
    幸福是青春年少時的卿卿我我,是跟自己相愛的人在一起,還是那觀望許久的人兒站立在身旁?
    幸福有定義嗎?所謂的幸福又是什麼?
    愛從來都是這般折磨人的身心,讓人不得安生。
    將臉洗淨後,柯夢琦走進臥室內,打開了床頭暖色的小檯燈,打算取一本書來看,卻看到了桌上擺放著的相框。
    已經很久沒有擦拭了,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層灰。她用手輕輕地拭去灰塵,心裡又是一陣扯痛,眼角微澀。
    相框裡是相依的彼此,在盛夏的光線裡,方文旭摟著她的肩,笑容滿面,而她的表情卻有些怪怪的,與大背景格格不入。
    這是去年夏天拍的。
    那次,班裡組織到附近的城市遊玩,很多人都攜了自己的另一半一起去。她覺得方文旭工作比較忙,就沒有把這件事跟他講。
    看著別人出雙入對的,柯夢琦心裡不免生出一絲孤獨。當時小雲因為家裡有事就沒參加,宿舍裡的其他人又都有了男朋友,都跟男朋友在一起,就落下了她一個人。
    沿途的景色著實很美,她卻沒什麼心情去看。
    到了晚上,柯夢琦坐在帶來的帳篷裡,環抱著雙腿,望著天空。突然覺得胃疼。她下意識裡將手放在腹部,眉頭皺起。
    她的胃本來就不太好,晚上又吃了很雜的東西,還喝了點兒酒。現在好了,胃一陣陣地疼,又沒有帶藥。這地方比較荒僻,根本就沒有醫院。
    該怎麼辦?她不禁急了,額頭上有汗水滲出。
    去問問別的同學有沒有帶藥?可他們現在都成雙成對地甜蜜著,打擾人家好像很不好。
    柯夢琦望著不遠處正親吻的一對,眸色不由得暗了下去。
    胃裡翻攪般的疼讓她痛苦難當,身上也不停地冒著汗。這樣的疼糾纏了她許久,持續不退。她終於拿起旁邊的手機,翻到方文旭的號碼,想撥過去,卻又想到他可能還在忙著,又作罷,最後撥了小雲的號碼。
    「小雲……」聲音明顯有氣無力。
    「琦,你怎麼了?」小雲一聽柯夢琦的聲音,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胃……疼。」柯夢琦捧著腹部,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旭沒跟你在一起嗎?」小雲問道。
    「他工作忙,我就沒讓他跟我一起來。」柯夢琦低聲說道。
    「那怎麼辦?讓同學帶你去醫院看看吧。」旅遊的地方離小雲家較遠,一時間也是趕不過去的,天又黑了。
    「這邊沒有醫院啊。你也知道的,同學大都是有伴的,他們……」柯夢琦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支吾了一會兒,說,「我不好意思打擾他們。」
    「我說琦啊,這還是你嗎?治病要緊還是他們甜蜜要緊啊?」小雲在電話那頭有些急了。
    「就算我問他們了,也不一定有藥啊。」柯夢琦額頭的汗越來越多了,聲音也漸漸低下去。
    「琦,你……」小雲急得不知說什麼了,轉念說道,「既然你這麼固執,我叫旭過去了吧。」
    「小雲,不用……」柯夢琦聲音微弱。
    她給小雲打電話也就是想說說,這樣心理上覺得好過一些,並沒有希望她能過來,更不想讓旭過來了。這大晚上的,她又在這麼偏的地方。
    沒等她繼續說下去,小雲已經掛了電話。柯夢琦聽著電話裡嘟嘟的忙音,皺起眉。
    先前她也胃痛過,一陣一陣的,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而這次好像不管用,她躺在帳篷裡,不論換什麼樣的姿勢都覺得不舒服。
    她將自己蜷縮起來,側躺著,雙腿曲著,手心抵在腹部,依然難受,肚子裡好像有無數只蟲子在噬咬。她將自己蜷得更小了。
    那時,她覺得自己痛得都快窒息了,任怎麼樣也不能減輕那痛苦。她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疼痛折磨著,就算自己疼到不行也不會有人知曉,也不會有人來帶自己逃離這痛的深淵?她開始恐懼,害怕帳篷內的那一方黑暗,閉上眼,卻有更多黑暗肆無忌憚地傾覆下來。
    這樣的痛不知侵襲了她多久,額上和背後的汗也不知出了多少。在她昏昏沉沉的時候,她恍若聽見有人在輕輕喚她,周圍還有吵吵嚷嚷的雜音。
    「琦,你沒事吧?」這聲音近在耳畔,熟悉而親切。
    有人輕輕托起了她的後腦勺,擦著她額頭上的汗水。柯夢琦微微睜開眼,迷糊中還是感覺到了來人是誰。
    她被攔腰抱出了帳篷,躺在方文旭的懷裡。
    「琦,你胃疼怎麼不告訴我們啊?」面前一個女生說道。
    「我沒事,大家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柯夢琦看著圍觀的幾個同學,扯開嘴角笑道。
    「謝謝你們,琦就交給我,你們去休息吧!」方文旭對一起過來的同學說道。
    「好的,那我們先走吧。」剛才的女生繼續說道。
    待他們走後,方文旭急忙拿出帶來的胃藥還有水杯,遞給柯夢琦。
    「先把藥吃了。」方文旭取出藥,遞到柯夢琦嘴邊。
    柯夢琦聽話地張開嘴,就著水將藥吃了下去。
    吃完藥,靜靜地倚在方文旭的懷中,她感到方才翻攪般的疼漸漸散去,心中的恐懼也慢慢消失。她從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麼安然過,彷彿天塌下來她也不用害怕了,因為此刻他就在她身邊,給她溫暖與依靠。
    她沒想到方文旭會來。小雲是個大大咧咧的女生,也不至於真的就打電話讓他來。然而他來了,還會有誰告訴他這個消息呢?
    就在她疼痛難忍,遲遲不能進入睡的時候,他來到了她的身旁。
    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彷彿覺得自己還在睡夢中,夢中有人來解救自己了。當眼睛漸漸睜開時,她才猛然發覺這一切不是夢,是暖人的事實。他來了,他真的來到自己身邊了,這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他住的地方離這兒有好長一段路程,想必他一聽到消息就匆忙趕來了。
    現在幾點了?深夜了吧?月亮正高懸於頭頂,灑下的清輝如同透明的薄紗,沒有她先前感覺到的涼意了,似乎有了些許溫度,變得異常柔和。
    躺在他的懷裡,她覺得此刻他便是她心中最柔和的月光,照亮她的心扉。
    「胃還疼嗎?」方文旭將柯夢琦耳際的短髮拂到腦後,萬般心疼地問。
    「好多了。」柯夢琦抬眸微笑道。
    「胃疼了也不告訴我。要不是小雲告訴我,估計等你病好了我才知道呢。」方文旭略略責怪道,語氣中有寵溺的味道。
    「沒什麼事,你別聽小雲瞎說。」柯夢琦說道。
    「還說沒事?你知道我趕過來時你是什麼模樣嗎?」方文旭問道。停頓了一會兒,他接著說,「那時你一臉的虛汗,衣服也被汗濕透了,渾身還在顫抖著。你知道我有多心急多心疼嗎?」
    「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擔心了。」柯夢琦欠了欠身,環抱住方文旭。
    「下次一定要聽話,不要有什麼事都自己擔著。你要知道你有我,隨時都可以招呼我,不需要通過中轉。只要你一招呼,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到。」方文旭也抱住了柯夢琦,聲音有些低啞地說。
    當小雲火急火燎地告訴他柯夢琦生病時,他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飯還沒有吃完便驅車買好藥,趕往小雲告訴他的地方。
    這個地方著實遠,夜也漸深了,他又對來這裡的路不熟,只好打開GPS導航裝置。到達目的地時,已用了好幾個小時,而這幾個小時他也同樣無比難熬。他迫切地想一步就到達柯夢琦的身邊,卻力不從心。
    她是他深愛的女人,不忍心她有一丁半點的難過。可待他到達時,他到底還是看到了她難受的表情。看著她緊皺的眉頭,看著她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他知道她正受著多大的痛苦,他的心不由得跟著疼了起來,彷彿她正經受的苦難他都能感受得到。
    幸好柯夢琦吃了藥漸漸好了,這才讓他舒了口氣。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在的她像個急需人照顧的孩子,尋找著溫暖。而他的懷抱便是她溫暖的港灣。
    翌日,方文旭並沒有回公司。他放心不下柯夢琦,就留下來陪她了。
    在方文旭的陪伴下,柯夢琦的心情遠比第一天來時好很多,所謂的孤單寂寞都已被拋到腦後。
    有人陪伴的旅途從此不再孤單,她也不再是一個人。
    由於走得匆忙,方文旭沒有帶相機,便趁著大家休息的空當,找了個同學給他倆拍了一張合影。
    兩人也交往了好長一段時間了,至今還沒有一張合影,方文旭想到這裡,心裡不免有些酸酸的。以前他跟柯夢琦一起出去時,想過要拍一張合照,但都被柯夢琦婉言拒絕了。這次,他帶著一份希冀,來到柯夢琦的旁邊。
    「琦,看著前面。」方文旭指著前方說。
    「要拍照嗎?」柯夢琦問。
    「是啊,你看著鏡頭。」方文旭摟住柯夢琦的肩,說。
    柯夢琦這次與以往不同,沒有拒絕,只是沉默地望著前方。
    卡嚓一聲,畫面瞬間被定格。第一張屬於他們的合影誕生了。
    拿到這張照片時,方文旭十分雀躍。雖然柯夢琦的表情有點兒怪怪的,可他還是將照片洗了兩張,都裝裱好,他給了琦一份,自己留了一份。
    如今,柯夢琦捧著當初照的合影,心裡交疊著甜蜜和酸澀。
    如果那年不是方文旭趕去看她,如果她沒有被感動,也許就沒有這張合影了。
    她不是討厭拍照,而是下意識地排斥著什麼。但在拿到照片的那一刻,她卻有一絲欣喜,只是照片上的她不夠好看。如果她跟方文旭一樣笑容滿面的話,這張合影會不會比較完美?
    萬事都回不去了,定格的畫面也無從更改。但是沒有燦爛的笑容又何妨,合影的存在便是他們幸福的見證。
    即使老去,柯夢琦也會記得那一天,記得那個屬於她跟他的盛夏。
    (4)
    陽光透過小碎花窗簾照進屋內。
    柯夢琦頂著沉重的腦袋,漸漸醒了過來。她抓起桌上的鬧鐘一看,頓時驚坐起來,愣了幾秒,吁了口氣,方知今天又是週末了。
    她摸了摸有點兒發燙的額頭,努力想著昨晚的事。腫脹的眼睛提醒她,昨晚她確實哭了,那些似乎流不盡的淚水讓她的心變得格外沉重。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樹枝上的葉片閃著盈亮的光。柯夢琦推開窗,呼吸著新鮮空氣,頓覺精神好了一些。
    今天沒什麼安排,吃完早餐後,她拿來遙控器調著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似乎都不能令她滿意,最後直接按了紅色鍵,關掉電視機。
    叮咚,外面傳來清脆的門鈴聲。
    大早上的會是誰呢?柯夢琦皺著眉,搖了搖有些痛的頭,起身去開門。
    「琦!」一開門,就聽見小雲歡快的聲音。
    「小雲!」幾天沒見自己的好朋友了,柯夢琦甚是開心,不禁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大早上就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小雲坐下後,柯夢琦將泡好的茶遞到她面前,問道。
    「我跟晨浩要訂婚了。」小雲嘴角溢出幸福的笑容。
    「你們的長跑要結束啦,真是太好了。日子定在哪天?」柯夢琦問。
    「定在十月一日,還早呢。」小雲說道,然後喝了口茶,「以後我就不用再聽我媽的叨嘮啦,終於可以擺脫了。」
    「到時你就捨不得你媽了。」柯夢琦說道。
    「呃,也許吧……」小雲的臉突然耷拉下來,繼而抬頭望著柯夢琦,說,「琦,到時你當我的伴娘吧。」
    「那還用說,這伴娘非我莫屬了。」柯夢琦笑道。
    「咦,你的眼睛怎麼腫了啊?像核桃似的,誰欺負你了?」小雲察覺到了柯夢琦紅腫的眼睛,湊近仔細瞧著。
    「沒事,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了。」昨晚幾點睡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拿著相框看了好久,久得她都忘記了時間。當她將相框重新放好時,才赫然發覺臉上滑落的淚水已弄花了她剛洗乾淨的臉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躺在床上無法入眠。
    「以前就提醒你要早點兒休息,核桃眼光顧你了你才開心啊?」小雲故意嗔怪道。
    「什麼時候有核桃眼了?」柯夢琦不禁笑了起來。
    「腫得像核桃不是核桃眼嗎?」小雲一本正經的,接著轉移話題說,「你看我馬上都要訂婚了,你呢?啥時跟旭訂婚啊?」她關心起琦的終身大事了。
    「我……」她跟旭的婚事?她正面臨著感情的兩難選擇,至於婚姻,壓根兒就沒想過。
    「你跟旭也交往好幾年了,他的為人他的家世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小雲說著,看著柯夢琦皺著的眉頭,轉念想到了什麼,問,「你心裡還想著傑嗎?」
    柯夢琦垂著頭,雙手緊緊地絞著。
    看著柯夢琦的神情,小雲輕輕地歎了口氣,說:「琦,我以為你已經忘了傑。然而那天我們一起去看傑的發佈會,我就察覺到你還是沒能忘記他。」
    「小雲,我現在很迷茫,不知道對他是一種什麼感情。」柯夢琦抬眸望著小雲,眼中流露出一抹憂傷。
    「琦,我跟你實話實說吧,說錯了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小雲扶了扶眼鏡,說,「傑已經成為過去了,旭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想想啊,如果傑真的愛你,為什麼要出國?就算是為了自己的事業吧,出國這段時間裡他跟你聯繫過嗎?而旭對你那麼好,難不成你要放棄旭選擇傑?」
    「小雲……」選擇?愛情這道選擇題讓她糊塗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其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誰對你好你自己應該最清楚了。」小雲說道。
    陪小雲吃完午飯後,柯夢琦一個人沿著街道走著。走了不一會兒,她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在一座城堡前停下。
    整座城堡透明如琉璃,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不知道為什麼,搭上出租車時,司機問她去哪兒,她竟毫不猶豫地說了「愛之城堡」的地址。把地址說出來後,她自己都愣了。站在「愛之城堡」前,她的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在這座「愛之城堡」還沒有開放時,她曾跟方文旭一起來這兒,她還想以後一定要跟傑一起來這裡,可那似乎成了一個永遠都不能實現的願望。
    「愛之城堡」竣工之後,方文旭又帶她來這裡,所有的設施已完善了。那次,跟她第一次來時的心情已不同,多了幾分喜悅。
    這個童話般的城堡,這個讓人如癡如醉的地方,此刻就呈現在她眼前。她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場夢,夢境如此之美,不禁讓她沉陷。
    她彷彿看到兩個相偎的人手牽著手走進了「愛之城堡」。
    她買好票,獨自走了進去,剛才的幻象也就此消失。
    她拿起手中的愛神鑰匙,旋轉鎖眼,隨之卡嚓一聲,門逐漸啟開,一個甜美的聲音也隨之響起。而這聲音卻讓她的心不由得疼了起來。
    來這裡的都是相愛的兩個人,而如今她是一個人!
    她選擇了人魚公主這個通道,跟最初一樣。走的過程中,她總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一直在她身旁陪伴著她。但是,當她伸出手觸摸身旁的那個人時,才發覺原來什麼都沒有,這樣的錯覺讓她害怕。
    體驗著童話一般的世界,她感覺自己活在虛幻裡,而她要找的那個真實的人卻不在。
    她只有一個人,所以當人魚公主問問題時,也只是她一個人在回答。沒有人做伴的她無法進入下段路程。
    徘徊在第一個路口,望著通道兩旁的玻璃水缸,柯夢琦走近那些透明的水缸,細看水中游弋的魚兒。她將手貼在玻璃上,輕輕地撫摩著。
    相惜相知的兩個人才能在這些通道裡過關,他們每次都過關了,因為她知道過這些通道的秘訣。不知從何時起,她嘴中所說的「我願意」不再是勉為其難的了。
    撫在玻璃上的手漸漸涼了,而她迷濛的眼睛卻逐漸清亮起來。
    (5)
    週末,林芳菲又來到了方文旭家。
    「芳菲呀,這幾天工作忙不忙啊?怎麼都沒來看伯母?」江黎故意責怪道。
    「是挺忙的,要不叫旭放我幾天假?」林芳菲逗笑著說。
    「你這孩子。」江黎不禁笑了起來。
    「伯母,你覺得柯夢琦怎樣?」林芳菲問道。其實關於柯夢琦的話題她們沒少聊,不過這次她卻問得很認真。
    「那丫頭是不錯,但還是那句話,配不上咱方家。」江黎一直對柯夢琦的家世不滿意。
    「伯母……」林芳菲停頓了一下,說,「我覺得家世背景什麼的都算不了什麼了,如果他們倆真心相愛的話,你就成全他們吧!」
    「芳菲……」江黎訝異地看著林芳菲。林芳菲平時可從來都不會說這樣的話,江黎察覺到了她今天的異常。
    「伯母,有時你也該為旭想想啊,畢竟他那麼愛柯夢琦。」
    這幾年,她對旭連連進攻卻絲毫沒有進展,她便知他對柯夢琦的感情有多深了。當所有的攻略都是徒勞時,她發現再怎麼搗亂也不能阻止相愛的人在一起。與其這樣,還不如放棄,也好還自己一個安穩。
    被報復纏繞的那些日子裡,她並不好過,心中只有怒氣,只想著怎麼去破壞他們的關係,可從沒想過這樣的自己有多累。這樣的周旋持續幾年了,她著實累了,疲憊了,她知道自己該適時收手了。
    「這我不是沒想過。」沉吟半晌,江黎拉過林芳菲的手,語氣略沉重地說,「可芳菲你呢?」
    老伴兒也不反對柯夢琦跟旭在一起,如今就連一直心儀自己兒子的林芳菲也說出這樣的話,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她一個人的堅持到底敵不過眾人的贊同。但林芳菲是個好丫頭,對自己的兒子又有心,如果旭選擇了柯夢琦,那林芳菲怎麼辦呢?
    「伯母,你不用擔心我,難道還怕我找不到對像?」林芳菲今日跟江黎在一起,少了幾許黏膩的姿態,笑道。
    「這倒是不怕。那你趕緊找個男朋友,等找到了先給伯母看看。」江黎拍了拍林芳菲的手背,微微笑道,轉言又說,「要不伯母幫你物色幾個?」
    「這事伯母就不用為我費心了,我現在還不急。」林芳菲說得雲淡風輕,一笑而過,沒有誰可以看見她心頭的傷。
    這傷隱秘得太深,以至於沒有人看得到。
    為了終止這傷口,她將那些報復那些無休止的過往放到了情感垃圾箱。
    回望從前,遍佈傷口的心讓她明白,原來她早已失卻了完整的自我。今日的回頭是否可以讓她的良心安定?是否可以讓她為自己活一回?
    不知不覺,炎熱正慢慢散去,快入秋了。
    庭院裡的花草依舊枝繁葉茂,花兒展露枝頭,鳥兒停在樹枝上啁啾地叫著,這樣一個清晨讓人很是愜意。
    柯媽媽正在庭院的空地上擇菜,樣子甚為嫻熟。柯夢琦掩嘴打了個哈欠,走到媽媽身邊,將手攀到媽媽肩上,說:「媽,怎麼起這麼早啊,不多睡會兒?」
    「在家養成的習慣哪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掉的?這天一亮啊,媽就睡不著了。」柯媽媽扭頭說道,臉上露出笑容,眼角生出幾條明顯的魚尾紋。
    「媽,我知道你閒不住,那也得等吃了早飯再做事啊。」柯夢琦拿過媽媽手中裝菜的籃子,說道。
    「那好,先去吃早飯吧!」柯媽媽拍了拍沾有泥土的手,說道。走時還不忘看了看園地裡的菜,菜的長勢很好,她不禁笑道,「琦啊,旭那孩子還真是用心,專門叫人種上了這些蔬菜,等菜成熟了也省得花錢去買。」
    「媽,你還真會精打細算。」柯夢琦笑著說。
    她挽上媽媽的胳膊,又說:「還記得以前我們住小區的時候嗎?你就一直想有個自己的庭院種上花草,有菜園更好,能自給自足。」
    「哪能不記得啊!這些是媽的夢想,沒想到還有實現的一天。」柯媽媽感慨地說。
    是啊,這也是柯夢琦未曾想到的。
    記憶追溯到幾周前。
    當柯媽媽站在大大的庭院前,望著一個田園般的別墅時,驚得合不上嘴。
    方文旭說讓她在這兒住下時,她更是訝異了。這麼大一所房子,好歹也要上百萬,哪是她能要的?但方文旭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在乎錢的問題。他將什麼好話都說了,叫她安心在這兒住,如果不喜歡,可以重新給她買一套。
    柯媽媽知道方文旭家有的是錢,但也不能這樣鋪張浪費,說不喜歡就重買,買一幢房子的錢夠她用上一輩子了。再說了,眼前的房子正合她意,她喜歡還來不及呢,只是自己的女兒還沒嫁給他,就這麼住下心裡過意不去。
    雖然她這麼想,但方文旭做足了嘴上功夫,說如果她不住下的話,這麼大的房子也租不出去,就空下來了,空著也是空著,她住下還能幫忙打理打理,說得好像是她住下,他反倒要感謝她似的。
    經不住方文旭的再三勸說,她也只好先應下了。
    應下後,柯媽媽才知道方文旭竟沒把這事告訴柯夢琦。待方文旭走後,她立馬給柯夢琦撥了電話。
    「媽,這房子怎麼回事?」柯夢琦趕到後,開口便問。
    柯媽媽拉過柯夢琦,說:「琦,這是旭讓我們住的房子。他叫我以後就搬到這兒住,讓你也搬過來,說離你單位近,離他家也不遠,這樣互相好有個照應。」
    柯夢琦望著眼前的房子有些發怔。
    「旭這孩子啊,真是懂事,考慮問題也周全。他早在前幾周就問我喜歡什麼風格的房子,當時媽也沒多想,就告訴他了。沒想到他給了我一個這麼大的驚喜。」柯媽媽說著,臉上有喜悅的神色。
    望著眼前別樣的小樓,柯夢琦的眼眶漸漸紅了。
    原來……
    原來他一直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他們一起時,她曾跟他提過母親的願望便是在一處風景好的地方買一座小樓,種種菜,養養花。
    其實,那也只是她隨口說的,自己都沒太留意,沒想到他卻記住了,並且為她去做了。
    而眼前的房子不正是母親一直以來的願望嗎?
    在她尚小時,她跟母親住在幾十平方的破舊屋子裡,時不時會聽到母親的歎氣聲。她發現母親的眼睛盯著遠處,遠處是一幢幢的洋房,那邊綠樹成蔭,風景遠比她們住的地方好多了。她還聽到母親自言自語道:「哪一天能住上那樣的房子就好了。」
    也許那是母親隨意說的話,她卻當真了。
    那時,她還不懂買一幢小洋樓需要多少錢,但暗暗下了決心,以後要買上一幢給媽媽住。漸漸長大了,她才知道自己是沒有能力實現那願望的。
    當然,她從沒想過要誰來幫她實現這一願望。她知道旭是有這種能力的,可他們只是情侶關係,她不想跟他有太多金錢上的牽扯。
    從此以後,這願望就被她掩埋在了心底,讓她沒了奢望。
    現在旭卻給她們買了房子,著實讓她很震驚。
    這別墅的款式幾乎跟她母親想像的一樣,除了小橋之外,流水田園都一應俱全了。
    別墅的旁邊有一條蜿蜒的河,河水清澈無比。整個別墅被樹木環繞著,滿目翠綠,風景極佳。據說這座別墅是這個城市最好的房地產商建的,一整排的別墅都是田園風格,讓人如置身世外桃源。
    眼前的大片綠色像夏日裡清涼的風,吹拂在柯夢琦的臉頰上,吹進她的眼睛裡,不禁惹得她的眼睛愈發紅了。她恍然明白,有些愛,默默無聲,卻是大愛。
    那些她以為自己永遠也忘不掉的人,忘不掉的過往,不過是心的執念。而她終究了悟,執念也是有有效期的,有效期一過,便統統失效。
    她也終於明白,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個人一直在為自己付出。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尊重她。還記得當初她要選擇老師這一職業時,他不忍心她去,說辛苦,可她想去做他便應了。她曾以為平淡如水的感情,實是摻雜了厚重的愛。
    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這些,她愛的天平不再左右搖擺,而是堅定地指向了一方。
    自從獨自游「愛之城堡」之後,她就意識到自己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旭這邊了。然後,她明確地告訴旭,她選擇的是他。她還記得那天旭的表情,那表情彷彿如獲至寶一般。
    一晃眼幾周已經過去了。
    如今她跟方文旭依舊在一起過著平淡卻甜蜜的生活。
    如果不是方文旭讓她選擇,如果不是程宇傑回國了,也許她永遠都看不到在心的一隅,原來自己是愛著方文旭的。
    那愛其實早已潛移默化地在她心頭滋生,只是她從未察覺到。
    人往往在擁有時迷糊,在失去時才會有所悟。幸好,在她覺悟時一切都還來得及。
    更難得的是,江黎也成全他們了。
    窗外斑駁的陽光照在茶几上,印出幾團光影。
    柯夢琦斟好一杯茶後,對正在廚房裡忙活的母親說:「媽,茶我給你倒好了,我要出門了。」頓了一下,她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旭約你出去的吧?媽還是待在家裡養養花,修修草。」柯媽媽笑呵呵地說道。
    「那我出去了。」柯夢琦拎上自己的手袋,朝母親揮了揮手。
    這次出去,其實是她主動約旭的。
    燦爛的陽光在她身上跳躍,環繞著她。
    小雲過幾天就要訂婚了,她要去見證小雲的幸福。而她的幸福,同樣,離她很近……
    原來,結局早已注定。從跳那支圓舞起,就已注定。不管她的心兜幾個圈,最終站在她面前的仍舊是方文旭,這個深愛她的人。

《陪我跳舞吧,Lol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