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男人彷彿是一面鏡子

    一輪明月懸掛在半空,灑下縷縷清輝,露台之上盈滿了潔白的月色。
    夜風帶著幾分涼意,輕輕拂過莫錦年的面頰。
    在夏日,這樣的夜晚十分難得,有微涼清風,有濃濃月華。
    她卻毫無賞月的興致,臉上流露出悵惘的神情。
    失戀、工作不順心倒也罷了,偏偏在這時,家中也發生意外。
    今日下班回到家,父親和母親正在屋裡吵架,為的是父親的小公司「銳力」被收購一事。父親先前只顧盲目擴張導致資金緊張,都到了發不出員工工資的份兒上。不得已公司只能被迫收購,以維持公司的正常運轉。
    公司雖然保下來了,眼下卻出現了新的問題——那家收購「銳力」的大公司一接手就要做人事調整,幾乎要將一半以上的老員工裁掉,換成他們安排過來的新員工。老員工自然不願意,畢竟年紀大了新找工作不易,父親也不捨得這些曾跟他一起同甘共苦的員工。
    然而,那家大公司領導的態度很強硬,務必裁員,否則不融資進來。父親為此進退兩難,一邊是辛苦打拼的事業,一邊是為公司做過貢獻的老員工,無論哪一邊都不捨得放棄。父親一著急就會拿母親當做出氣筒,母親又覺得這事自始至終都是父親一人惹出的,她當初勸說他不要急於擴張他偏不聽,才導致後來不可收拾的地步。
    兩人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父親大聲吼母親,怨她給他太大壓力,他才想要讓公司變大變強,才會擴張項目。母親則說父親是一意孤行,還把過錯加在她身上,她覺得冤枉又氣憤,氣得開始摔家裡的東西。於是,莫錦年回到家時屋裡已然一片狼藉。
    她勸說良久,父母總算停下「罵戰」。可是家中已全然不復往日的溫馨氣息,沉悶壓抑的氣氛將整個屋子籠罩。她感到有些窒息,才走到露台來透氣。
    夜幕時分,趴在欄杆上眺望萬家燈火,莫錦年忍不住回想起舊時光裡的那些點點滴滴。
    小時候家中並不寬裕,可是父親總是努力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她喜歡收集芭比娃娃,父親會在每年她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做工精緻、姿態優雅的芭比,她視若珍寶,整齊地擺放在她臥室裡的書櫃上。這些美麗的芭比娃娃不僅圓了她瑰麗華美的少女夢,陪伴她度過漫長的青春歲月,還象徵著父愛。素來粗獷的父親對待女兒時,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觀察女兒的喜好,記得女兒的生日,每年都會奉上那份看似平常卻又獨特的愛心禮物。
    莫錦年忽然想起某一年的生日,那次偏偏趕上成績單下來,她有一門功課不及格,心情很不好。因為成績下滑,老師說要找家長談話。她從來都是個省心的孩子,並不想讓父母為自己的成績擔心。但因為老師堅持要見家長,不得已她才告訴父親。她以為父親會失望,會大發雷霆,會恨鐵不成鋼地罵她不爭氣。畢竟,她是多麼優秀的學生,多麼值得他驕傲的女兒。然而,父親不但沒有罵她,反而送給她一個漂亮的芭比娃娃,慈愛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說:「錦年,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為暫時的失敗而難過,這只是每個人人生中必須經歷的挫折,經歷過挫折才會成長。這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聞言,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她慶幸自己能有如此通情達理的父親。
    想起父親曾為她所做的一切,莫錦年心裡湧過一股暖流。
    父親總是無私地愛著她,包容她,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也是時候為父親分擔解憂了。
    莫錦年瞭解父親一向是個自尊心強的人,所以幫助他她也是暗暗進行,並未讓他知道。她想了兩種解決辦法:一種是跟收購「銳力」的那家大公司的老闆談判,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還有一種就是想辦法向銀行貸款,用來緩解公司的資金壓力。雖然兩種辦法難度都不小,但她還是打算先嘗試第一種辦法。
    然而,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收購「銳力」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路誠」集團!
    她認識該集團的總經理杜明晟,而且還與他有過一夜情,可是現在看來也不知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能否給她增加談判的籌碼。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莫錦年再次去了「路誠」集團的辦公大樓。
    電梯緩緩上行,她看著映在光潔金屬面上自己的身影,忽然想起和杜明晟有關的種種。
    如果程然沒有突然和她分手,如果程然沒有在結婚那天邀請她,如果那天她沒有撞見杜明晟,如果她不突發奇想請他做她的「臨時男友」,如果那晚她不喝醉酒和他一夜狂歡……或許,她就不會和杜明晟有那麼多瓜葛。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只有無數個「可是」。
    可是,她終究還是遇見了他,在這茫茫人海裡。
    見到莫錦年,杜明晟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只微微挑眉問:「設計圖好了?」
    她輕輕搖頭,「我這次找你,是為別的事。」她沒時間跟他繞圈子,開門見山地說。
    「哦?你找我除了工作還有別的事嗎?」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睛裡泛著淡淡的笑意。
    她略猶豫一下,終於啟唇:「我父親先前沒有得罪過你吧?你為什麼要讓他那麼為難?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我來,不要為難我父親。」
    杜明晟微微皺眉,顯然聽不太明白她的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莫錦年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激動了,以至於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她平復下心緒,繼續說:「貴集團收購『銳力』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吧?很不巧的是,『銳力』的老闆是我的父親。我不知道,裁員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如果是,還希望你收回成命。他們都是對公司有過貢獻的老員工,這樣做對他們太不厚道了。這樣會讓我父親無端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如果你是因為對我不滿故意刁難『銳歷』,更是沒有這個必要,因為這只會讓我更加看低你。」
    杜明晟顯然未料到她竟然是為此事找他。他發出一聲冷笑,臉上的表情彷彿結了一層冰,「莫小姐,你太高估自己了。如果不是你今日提及,我根本不知道『銳力』是令尊的公司,何況,收購『銳力』這種小公司哪裡需要我親自操作?不過,裁掉老員工倒是我一貫的主張。既然公司要重整旗鼓,改頭換面,自然一切都要更新,包括員工。我能保留你父親經理的位置已經夠仁慈的了。」
    莫錦年面色略有些尷尬,剛才她那麼說雖是一時衝動,可經過他這麼一說,反倒顯得她太自作多情了。「可是……老員工為公司奮鬥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他們大多年歲已高,再找工作很不容易……」
    杜明晟不耐地打斷她,「老員工如果真的很好,相信公司也不會經營成現在這個樣子。裁掉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的老員工,招聘優秀新員工為公司注入新鮮血液,這對『銳力』的發展也是大有裨益的。」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一下,看著她冷冷說道,「另外,你別忘了,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我不會因為同情誰而改變我的決定。」
    她一時詞窮,半天接不上話。或許他這就是商人本色,只為追逐經濟利益,不考慮人情冷暖。
    她不安地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椅上,緊咬下唇,思量著下一句該如何開口。
    他則將身體懶懶靠向椅背,悠悠然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
    半晌,她終於啟口:「我父親辛苦一輩子,只為換取家人和員工的幸福。他是個善良的人,很多時候,他寧願對不起自己都不願對不起別人。這次要裁掉老員工簡直無異於要了他的命。所以,我能不能懇請你再考慮一下,不要這麼輕易下裁員的決定。」
    午後的陽光透過他身後的窗戶照進來,灑在他那張英俊出眾的臉上,看上去似乎曖昧不明。他略略抬了抬眉頭,用略帶戲謔的口吻說:「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可是我早就說過,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莫小姐,你打算怎麼做,來孝敬你父親?」
    她微微一愣,反問他:「你需要我怎麼做,才能放過『銳力』和我父親?」
    他的唇角泛出一絲輕浮的笑容,「我以為你來跟我談這件事是有備而來的,沒想到你沒有做足功課,並不知道我最缺的是什麼。」
    她頓時一頭霧水,不解地說:「你家世好,事業好,就連明星般的氣質和長相你都有,你是老天爺的寵兒,你還缺什麼?」
    他輕笑出聲,瞥她一眼,「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讚美我嗎?」
    她實在沒心情和他開玩笑,逕自說道:「你不要跟我繞圈子了,你最缺的是什麼直接說清楚不就得了。我會竭盡所能幫你辦到。」
    「哦?竭盡所能幫我辦到?真的嗎?」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陶瓷茶杯,似笑非笑。
    她忽然感到侷促不安,似乎有股危險的氣息向她逼近。又轉念一想,或許這是錯覺吧,落地窗外的陽光如此明媚,相信青天白日的,他也不會對她有什麼逾矩的舉動。
    她鄭重地點點頭,「嗯。」
    他唇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幾乎一字一句地說:「我最缺的是女人,符合我胃口的女人。」
    她似乎聽明白了,心驟然一緊,但面上強自鎮定,故作疑惑地望向他,「你那麼有錢,難不成尋花問柳還需要我幫你牽線?」
    他冷哼一聲,「明知故問。」然後站起身,走近她,俯下身,一手撐在沙發椅扶手上,另一手準確無誤地捏住她小巧的下頜,沉聲說:「如果我說,你剛好是符合我胃口的那個女人呢?」
    他微微使了點力道,捏得她的下巴生疼,她不自覺地往後縮,可是她的背已經緊緊抵著椅背,儼然退無可退。現在他們這個姿勢看上去實在不太妙,不明就裡的人若是看到怕是要誤會他倆的關係。這樣想著,她快速拍掉他的手,用生冷的口氣說道:「杜總,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杜明晟站直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有說過我在開玩笑嗎?莫小姐,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這對你我來說都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你有興趣做嗎?」
    「果然是商人本色,無時無刻不想著交易。只是,你跟我做生意就不怕虧本嗎?我又沒有本錢。」莫錦年一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無所畏懼的姿態。
    「你的青春、美貌、才華就是你的本錢。你如果願意再次爬上我的床,做我的女人,我倒可以考慮一下裁員的事情。」他不動聲色地說著,彷彿說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詳細一點來說,你做我一年的契約情人,這期間你的義務就是討我歡心,不公開我們的關係。一年之後,你就會自由。」
    她瞬間有種被侮辱的感覺,不願意回想的醉酒後發生的那一幕再度浮現眼前,她冷聲質問他:「你所謂的交易就是讓我出賣姿色出賣感情達到我的目的?」
    「是啊。你之前不是說我商人本『色』嗎?我得對得起你這個封號啊。再說,這對你來說可是一本萬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他說得振振有詞。
    「我做不到。我相信我父親也不願意看到他的成功是用女兒的色相換來的。」雖然她不是什麼貞潔烈女,先前和他也有過魚\水之歡,但是那次畢竟是在她無意識的狀態下發生的意外,那不代表她可以無底線地成為他的地下情\人。
    「好吧,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自尊心強還是你父親的自尊心強。」他抱著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父母吵架的畫面,不由得內心有些掙扎,幫不了父親她難受,可是如果以杜明晟所說的方式幫父親她也難受。此刻這樣的局面,讓她感到進退兩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杜明晟似乎看出她在猶豫,面無表情地補充道:「如果你願意做這樁交易,我還可以再加一個籌碼,酒店的項目直接交給你們事務所合作,由你來負責。這樣一來,不但你能幫你父親,還能讓你自己名利雙收。而你,只需要付出你的青春,你的愛情。怎麼樣,這對你來說很划算吧?」
    她垂下眼睫,一陣恍惚。能幫父親,還名利雙收?只需要她出賣愛情?天底下真的有這麼好的事情?
    反正她的愛情在程然背叛她的那一天就已經終結了。或許這對她來說是新的開始?
    莫錦年都快要在心裡說服自己了,可是當她抬眼,視線對上杜明晟那雙明亮狹長的桃花眼時,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明明陽光如此燦爛,明明眼前的這個男人長相英俊不凡,可是她怎麼總覺得他身上帶有惡魔的氣質,好似有陣陣寒意向她襲來。
    「我考慮一下再給你答覆好嗎?」雖然想打退堂鼓,但她並沒有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畢竟這是幫父親的機會。
    他爽快地回答:「好啊。」很快語氣一轉,冷聲道,「不過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讓我等太久,否則說不定我會反悔。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如果到時候還沒有滿意的答覆,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不但所有老員工都得離開,連你父親的位置都可能不保。你考慮好了給我電話。」說完,轉身從桌上的名片盒裡拈起一張名片遞給她,「你如果沒有在手機裡存儲我的號碼,現在存上還來得及。」
    莫錦年有些愣怔地接過名片,她委實沒想到他居然知道她先前並沒有存儲他的號碼。她原本以為他只是她的一\夜\情對象,只是一個匆匆過客,並不想讓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跡,所以也沒打算讓他的名字出現在通訊錄裡。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就彷彿是一面鏡子,總能照出她的心事,讓她在他面前幾乎沒有秘密可言。或許,這就是她覺得他可怕的原因所在。倘若,在一個人面前連秘密都無處隱藏,已然位於下風,連扳回一城的餘地都沒有。
    不過,她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儘管處於被動的局面,但她還有選擇的機會不是嗎?她竭力安慰自己,雖然這實在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要有多愛才會纏綿不休(纏綿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