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寡殤

  岑家客廳,幾位岑家人或站或坐,本還在聊天,見她進來,都收聲看她。目光各異,表情更是豐富多彩。
  年齡最小的岑楓然——岑定國的小女兒走了過來,「表嫂,你來了!」這是個陌生而親近的稱呼,在岑家多年,幾乎都沒聽過。
  她溫婉一笑,「什麼時候回國的,楓然?」
  「就這個月,快放假了,交了論文就提前回來!」岑楓然還沒說幾句,就被她母親拉著不鹹不淡的訓斥道,「你這丫頭這麼大了還不懂事,見人怎麼能胡亂叫!」
  「可是,媽,她是我——」後面的話被她母親用力一瞪,給瞪了回去。她怏怏撇嘴,不快的縮在沙發上。
  藍又恩不想說廢話,岑寂只給她五天的時間,五天後她拿不出羅麗達的股份,亞泰琪就要易主!
  然而,就如同她預料的,她簡單一席話,立刻在岑家各人間投下滔天風浪。
  幾乎是眾口一致的反對,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比手上的股份更重要,亞泰琪只是公司旗下其中一個牌子,賣了就賣了。只要岑寂不重組公司,他們靠著股權吃飯,就算沒有實權,也足夠維持他們舊日的奢華生活了。
  藍又恩歎口氣,她早知道在這些人心裡,只有自己最重要,各人自掃門前雪,根本不會顧及亞然的心血!心中一陣疼痛與嫌惡,唇邊的笑容卻分毫不減。她將事前準備好的支票放在茶几上,語調輕淡,「這張支票的數字可能不多,但是我現在全部財產。你們也清楚,目前羅麗達只是不斷填錢的黑洞,如果靠整頓就能恢復,岑寂也不會賣自創品牌。你們手裡那些股份,捏著是保障,但萬一哪天他結束公司,就是廢品,還不如趁著這機會,都賣給我!」
  「哼!說的好聽,誰知道你有什麼陰謀!」岑慶國的二女兒——岑安然妖裡妖氣的瞥了她一眼,「哪有人會天真的把全部財產都拿出來,就單為了一個牌子?」
  「亞泰琪是亞然創立的,我要保它,不奇怪吧?」
  「怎麼不奇怪?」之前給她開門的岑佩然接口,「亞然都不在這麼久了,你有必要借他的名義實施那些見不得光的計劃嗎!當初,你坐上總裁那個位子時,你也信誓旦旦的說過要把羅麗達搞好!結果呢,自己居然那個人搞在一起!真是夠亂的!說不定當初,就是你私底下動的手腳……」
  「什麼說不定!根本就是!」岑定國壓不住火,「之前放了股票給他,現在又想來挖我們手裡的!藍又恩!你真以為我們岑家人好欺負!」
  「爸!別和她吵,反正我們捏著股票不放,看她能怎樣!」岑凱然架著雙腿,一臉不屑的盯著她。
  「又恩啊,這錢你收回去吧,我們岑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賣掉股份的!」岑慶國——岑亞然的父親,終究算是顧念了兒子的面子,沒有當場說難聽話。不過「我們岑家」這四個字,已經明顯與她劃清了關係。
  「爸……」藍又恩微弱的喚了一聲。
  「罷了罷了。亞然不在很久了,你也不必再用這個稱呼,就當是我們岑家欠你的,之前的事就算了。但請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羅麗達我們是不會放手的,你死心吧!」
  岑慶國是現今岑家的最長者,以往在岑家也只有他待她尚算客氣,而今聽他如此說,其他人都不再開口,改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站在客廳中央的人。
  藍又恩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眉宇間的婉約與唇邊的笑意已蕩然無存。
  「好一句不要錢,要股份!你們以為,岑家還是以前的岑家?羅麗達還是以前的羅麗達?」她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掠過,「羅麗達已經是PL集團旗下產業,你們現在還能好好過日子,是因為他還不想立刻結束這個遊戲!抱著那些股份有什麼用,你們根本沒有實權,等分紅嗎,羅麗達現在每個月都在虧,哪來的分紅!是不是非要等到有一天,他玩膩煩了,徹底結束羅麗達,你們才肯放掉手裡那些根本不值錢的股份?」
  「切,我們根本不缺錢,別說的好像我們岑家山窮水盡一樣!」岑佩然冷哼一聲。
  「不缺錢?」藍又恩看向她,目光灼灼,「可據我所知,你老公因為女秘情人攜款私逃,經營的電器公司最近不太景氣,為了貸款已經跑了很多家銀行了。還有你——」
  她將目光轉向岑安然,「不工作沒收入,卻夜夜出入銷金場所,那個叫安德森的年輕帥哥,想必從你這裡討要的東西已經不下百萬了吧。不過聽說他最近不太肯見你,是不是因為已經把你掏空了?還有你——」
  她一轉身,看向岑凱然,「包養小明星每個月花費可不少啊!何況你一包就是兩個,連別墅都買在同一區,時不時還搞假面換友舞會,所謂風流倜儻,我想你認了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
  她容顏靜好,神態冷定,語調平和,與那些咄咄逼人的詞句形成對比,反而更襯托出事情的荒唐。聽她如數家珍般將各人隱秘私事曝露出來,被點名的幾個人臉色均是青白交加。
  她轉身走去一旁,白皙手指輕輕撫著壁架上之前不曾見過的青花瓷器,朝岑慶國道,「兩個月前拍賣會上,岑慶國先生好手筆啊!喊價之高無人能及!還有這棟大宅,在我搬走之後,又重新裝修過一次吧!這茶几,這地毯,還有這些燈具,沒有個幾百萬恐怕是買不來的!岑定國夫婦仍是這麼愛家啊!」
  她一一說完,重新站去他們中間,將茶几上的支票捏在手裡,「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們認為,憑現在羅麗達的狀況,這種日子能支撐多久?半年?三個月?或許,一個星期!只要岑寂一個心念,你們就得宣告破產!從此後,你們必須得退出上流社會的奢靡生活,和古董名牌明星美女帥哥無緣,還或許不得不從這棟大宅搬出去,住普通的二手公寓,出門不再有車子代步,不能隨心所欲的購物,不能坐著頭等艙飛來飛去的旅行。甚至,當你們走在街上,還會成為別人指指點點的笑柄。所以現在,你們仍然決定捏著股份,不要現金?」
  她說完,岑家所有人已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幾乎所有人都在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她。
  藍又恩靜靜站在他們,任由他們打量。
  「你這個女人,果然厲害!當初還真是小看你了!」半響,岑凱然自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當初?她不禁莞爾,當初若不是她還顧念著亞然,當初若不是以為身旁還有個能依靠的人,她也不會讓羅麗達就這麼從她手裡流失!
  現如今,她只有自己了。
  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先放棄。她從來都不是溫柔的女子,很多時候只是不想去爭。
  「考慮清楚了,後天上午十點,律師樓辦股份轉讓手續。」她收好支票,準備走人。
  「等一下!支票上到底有多少錢?八百萬,還是一千萬?」岑佩然喊住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她眉梢微挑,忽然又笑了,無比美麗明亮,「八千萬。」
  這個數字讓所有人駭然,幾乎同一刻,她從他們眼底讀出了對金錢的慾望。這時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八千萬!?你居然有這麼錢!亞然那小子,太會護短了,生怕自己不在我們把你給吃了嗎!還是……這錢根本就是那個人的!你們果然勾搭在一起了!真是噁心,你也不想想那個人的身份,這是亂倫!亂倫!」岑佩然還在她身後罵罵咧咧,可藍又恩已經朝大門走去,「岑家怎麼會引了你這樣一個賤人進門!亞然真是遇人不淑……」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直直朝那兩扇華麗的大門走去,直至再也聽不到背後的任何一句話,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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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後,藍又恩帶著羅麗達其餘的股份,再次去了PL。
  「希望你守信!」她將股份轉讓書放在桌上。
  「當然,我已經把合約準備好了。」
  這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落地玻璃外的天空,晃白的有些刺眼。對面的男子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眉宇間流淌著淡淡的清寧俊氣,唇角似笑非笑的輕抿著,「八千萬。你果然夠豪爽,就算自己身無分文,也要最後救他們一次。」
  「我只想用最快的方式拿到股份。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她看著他,「合約在哪?」
  他遞出幾頁白紙,她取過細細瀏覽,耳際的髮絲垂落下來,襯著頰邊細膩的雪肌,在反射進來的陽光裡,透出瑩瑩潤潤的微光,異常誘人。
  「得到亞泰琪品牌經營權後,要和PL集團合作經營,我也要來PL集團工作?」她蹙眉看他,「這條是怎麼回事?」
  「合約條款之一,為方便日後的合作與協調。亞泰琪畢竟是羅麗達主打品牌,很多工作事務不是說斷就能斷的,而羅麗達是PL的附屬公司。讓你一個品牌負責人來這裡辦理公務,不算過分吧?何況,你所有錢都花在買這些股份上,現在的你,如果沒有PL,靠什麼經營起整個品牌?不如與我們合作,我提供宅體,利潤按比例分!」他不知何時已繞到她面前,半靠著辦公桌垂目看她,「當然,決定權在你,你也可以選擇不簽約,我無所謂,大不了再找其他買家。」
  「行了。」她知道他的做事方式,他已決定的事,再多的爭執談判都是無用的,只是來PL上班而已,她想應該不會太難。
  她簽完字,起身朝他伸出手,「岑總裁,那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他看著面前婉約靜淡的女子,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幕,彷彿時光倒流。
  曾幾何時,他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時刻,這樣朝她伸出手。彼時,她尚且年輕,漆黑的眼瞳仍帶著一絲稚嫩,臉上洋溢著淡笑,依靠著身邊的男子,眉宇間儘是掩飾不住的幸福。
  那是他與她的初見。
  「你好,我叫岑寂,我是亞然的小叔。」他說完,如願從她眼底讀到了驚訝。
  一個年齡與其男友相仿的小叔,這是不是算得上,豪門世家的絕妙諷刺呢?他在心中譏屑,準備等她一聲驚呼,然後他就能展露一個完美如常的笑容,接著離開。
  可是,她晶瑩瞳底的驚訝只在瞬間便轉成了笑意,「原來你是亞然的小叔,剛才我還一直在猜你是他表哥還是表弟呢!怪不得剛才你一直跟著伯父他們招待客人,這麼年輕就當叔叔,平時一定很無聊吧!不過沒關係,以後覺得無聊就找我和亞然,我們一起去玩!」
  她的唇很美很美,透著淡淡的粉,帶著極其吸引的弧度。
  「你的名字?」掩藏在那雙深邃瞳底的冰冷,不知何時弱了幾分。
  他沉沉凝望著她,她眉眼彎彎,一如新月,「我姓藍,就是天空那個顏色,名字是又恩。」
  她的笑容太過明亮耀眼,他皺了皺眉,眼神重又冷卻,「藍色?我不太喜歡這種顏色。」淡淡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女孩在後詫異的看著一旁男友。
  「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別介意,小叔他就是這個性子。」
  「我沒有介意。只是,不知怎麼的,覺得他似乎很寂寞的樣子。」
  「傻瓜。」身旁的愛人摟緊了她。
  陽光滿溢的花園裡,背後的對話隨著他腳步的邁動逐漸變輕,直至消失。

《只是替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