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幕 原諒不代表我還在乎

  接到出差通知時,她才剛到PL,范青仁告訴她位於H城的亞泰琪專賣店出了岔子。
  這家店是年初時新增的,屬於加盟店,直接由藍又恩這邊管理。加盟人是岑亞然以前一個相熟的朋友,此人作風穩健,開張至今生意一直都很好。
  然而幾天前他心臟病突發入院,他下面兩個原本關係就不好的兒女為了掌權問題爭執不讓。兩人只顧爭奪,忽略了生意,導致一份大訂單的合同出了問題。
  現在事主追究上門,那一對兄妹不負責任,無能力解決,受損害的不光是加盟店,還有亞泰琪的商譽品牌。
  「幫我訂機票,我立刻過去。」
  「H城沒有飛機場。」范青仁想她真是忙糊塗了,「我開車和你過去!」
  「不,你們最近正忙秋季新款,這事更重要,H城那裡我自己去處理。」
  她簡單交代幾句,范青仁拗不過她,只得聽從。
  她帶上包和筆記電腦,匆匆按下電梯,門開後,裡面站著的人卻是岑寂。
  他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緩緩道,「是要去H城?」
  「嗯。」她心中焦急,暫時沒空想岑楓然那件事。
  「H城沒機場,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坐火車過去。」
  「火車不方便,我正巧也要過去,坐我車。」他並不是商量的口吻。
  電梯到了停車場,他直接帶她上了他車,趕赴高速。
  他的飆車技術她是領教過了,不動聲色,直接加速到180,一路超車,根本不在乎被拍下幾張照。
  她知道,以他的人際背景,就算被照也無所謂。
  他們只花了一個半小時就趕到H城。
  她先去了趟醫院,老人家還在重症病房,那對兒女卻不知蹤影。
  到達亞泰琪專賣店,經理接待了他們,他正焦急萬分,見人如見救星。
  她聽他詳細說了遍經過,開始著手處理。
  期間,岑寂始終安靜跟隨身後,不插手也沒離開。到晚飯時,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她這才有空去看身後的人。
  夏日傍晚,浮雲流動,天際遼闊悠遠。
  男子上身穿著淺灰色的襯衣,袖口挽起至手肘,眉目俊美淺淡,正回視她。
  「如果那時的你有現在的一半認真,我想我贏不了。」整整一天,無論是人際處理還是關鍵點的拿捏權衡,她統統快狠準確,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藍又恩沒做聲,工作事務完結,下來輪到岑家的事。
  「你跟了我一天,我想你應該沒事要忙,找個地方一起吃飯。」她說完,率先拉門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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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後來,她一直後悔為什麼要聽從他安排去吃所謂的農家菜。
  說是回S城的路上順便經過,還未徵得她同意,就下了高速,開進山溝。
  之後的意外發生的太突然,誰都沒有準備。
  這是一條下坡路,天色已全黑,山間的路原本就蜿蜒難開,發現車子出問題到車身斜傾向外翻出,只是短短數秒。
  在那數秒間,藍又恩腦海一片空白。
  天旋地轉之際,只感覺身邊人朝她張開了手臂……
  再度睜眼時,身體四肢一陣陣痛。她人還好好的坐在副駕上,只是車子翻了個身,她被夾在安全氣囊和椅背間,頭在下,腳在上。
  憑著求生本能,她解開安全帶,用力推開車門,跌跌撞撞爬了出去。
  接著隱約月光,能看清周圍是一片雜亂的樹林,前方小樹的枝幹斷了數根,還有一根直直戳破了車窗。
  想來是車子衝下斜坡時撞斷了。也幸虧了前面的樹林,因為再往前,就是更深的陡坡,如果車子衝下去,她現在就沒命了!
  她身上除幾處擦傷外,沒什麼大傷。她想起岑寂,又繞到車子另一側,使勁拉開門,將他一點點拽了出來。
  手上,有濕漉漉的觸覺,帶著濃烈的腥味。
  她腦中一嗡,連忙去看他。
  只見他原本淺灰色的襯衣上,洇了一大灘血色,兩塊碎玻璃片深深插入他左側肩膀。
  血還在流,估計是割破了動脈,他的臉色已因失血而蒼白。他閉著眼沒有動,似乎昏迷過去。
  她不敢再移動他,讓他靠著一旁樹幹,急忙尋找自己的手機。
  手機不在身上,包早已不知所蹤,她焦急萬分,只能又回到他旁邊,動手解他的襯衣,察看傷口。
  他的眉頭皺了皺,低吟一聲睜開眼,「你……有沒有事?」
  他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問她的情況。
  猶記得去年年初,岑定國闖入宴會,他為護她自己受傷,開口第一句也是如此問。當時只覺得他虛偽,而現在,心卻隱隱有些沉痛。
  她壓低了眉,輕道,「我沒事,都是擦傷,你血流的太多,別亂動!」
  她盡量小心翼翼的解開襯衣,但玻璃碎片連著衣料扎入肉裡,她再怎麼小心,還是不免牽動傷口。
  他垂落兩側的手指赫然收緊,眉宇間顯出痛苦來。
  傷口很深,憑她是絕對沒辦法處理的,當務之急必須聯絡到救助人員。
  「你的手機呢?」她小心拉上襯衣。
  他示意了下褲袋,她立刻動手去掏,結果掏出的手機屏幕早已碎裂,根本沒法用,「該死!」她忍不住罵,狠狠將手機丟下。
  然而一回頭,對上他的視線,卻感覺那瞳底似乎有笑意,「你撞傻了?這個時候還高興什麼!現在重傷的人是你,就算聯絡不到外界,我一時三刻也不會有事!我真不明白!明明兩個人都在前排,為什麼你會受傷這麼重!」
  他瞳底的笑意彷彿更濃了,沒有血色的薄唇緩緩動著,「你現在,很擔心我?」疑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這種時候你說這些幹什麼!」
  修長的手指緩緩移動,一點點觸上她的手,慢慢握住,收緊在指間。
  她掙了掙,他沒有放,牽動傷口立刻又洇出一片血。
  她不敢再動,他趁勢將掌心的手握緊,「又恩,還好你在這裡。」
  那語氣和神態,都不是平常的岑寂。
  男子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應該是很痛很痛,可唇邊卻帶著一絲笑。
  她心頭煩亂,情緒錯綜複雜,也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覺,「好了,別說話。你血流太多,失血過多會有危險!你在這裡等著,我上去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人!」
  話落,她的手立刻被握得更緊。
  他徐徐歎了口氣,輕聲道,「別去,我沒關係,血好像不太流了。天黑,你一個人很難爬上去,就算上去也這條路這麼僻靜也不會找到人。留下陪我吧,你在這裡,我比較安心。」
  他說著,拉了拉她的手,「過來,讓我靠著,這樹幹太硬了,不舒服……」
  「天亮還早,你確定要我留下?」她看著他,他點點頭。
  於是她坐了下來,將他移到自己的懷裡,讓他能以較舒服的姿勢靠著。
  風,劃過樹林,細微的沙沙聲,還有各種昆蟲的鳴叫。
  世界靜的發慌,他的體溫在下降。
  「你和岑家的那些舊事,我都知道了。」她想,她得說些什麼,不然她怕他會一睡不醒。話落,她感覺靠著她的人微微僵了僵。
  她明白的,每個人都有一條界線。
  界線外面,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自主呈現,界線裡面,是對方隱藏和收起的不堪內裡。
  她一句話,便揭開了他的界。
  「岑楓然找你了?」他語速很慢,但思維分毫不弱,「她那家店的事,和我沒關係,所以我沒理她。」
  「這麼說,除了楓然的事,其他都是你做的?」
  他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但依她的瞭解,她知道他這樣算是默認了。
  「楓然的事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能幫忙嗎?」
  他低低笑了一聲,笑容俊雅之極,「我為什麼要幫她?」
  是啊,他為什麼要幫?楓然的父親一手導致了這一切,他有什麼理由心軟?
  「如果不願意,當我沒說。」她輕歎。
  「算了。」他優美的眉微微擰起,「你難得開口,我就幫這一次。下不為例。」
  「謝謝。」她吐出兩個字。兩人又是許久的安靜,不知過了多久,她再度開口,「一筆勾銷吧。」
  他睜眼看她。
  「我是說,我們之間——你利用我的事,搞垮羅麗達的事,還有亞泰琪的事。」
  之前的生死時刻,讓她的心情在一瞬回到亞然出意外的那刻。
  驚心動魄的恐懼,人力無法抵擋的災禍。在意外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那一刻,似乎只要能活下去,其他事情都變得微不足道。
  「以後,和平相處。」她說著,落下視線去看他。
  他也正凝視她,只是目光太過深邃。
  她還想說什麼,但觸及他肩膀的鮮紅,終究將話嚥下。
  過往恩怨一筆勾銷,也就是說她原諒他之前所有行為。
  只是,原諒並不代表她還在乎。
  她只是放開了。
  因為她希望他也能放開,過往的仇痛再深,繼續糾葛只會讓自己深陷沉淪,永無安寧。
  她希望他能放開,所以,她先放開。

《只是替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