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習慣成為一種痛

  維綸怔怔看著面前的女人。
  素顏,略顯蒼白的唇,細眉冷定,黑瞳靜默,筆直地坐在那裡,所說的話主見清醒而獨立。這樣一個思想成熟到近乎冷酷的女人,優澤當初到底是怎麼會愛上的呢?
  還是說,現在他面前的湛晴,並不是數年前的湛晴。
  沒錯,人都是會變的。
  但變成這樣,實在是……
  他長長歎了口氣,語氣緩下來:「湛晴,你到底在執著些什麼呢?真的,那麼怕那個擁有強烈信念的孩子嗎?」
  幾乎微不可見的,她筆直的身形晃了晃。這細微的舉動,被維綸收入眼底。
  「其實,你也應該清楚吧。優澤他對你,是認真的!雖然我並不怎麼喜歡你,也覺得你們不是很配——實話實說,是你配不上他!但是,那又怎樣呢?除了年齡之外,你們中間根本沒有任何障礙!還是,你真的從來沒對他動過心?」維綸緩緩攪動咖啡,以清晰沉定的口吻慢慢說道,「你現在也許還可以否認。不過,我想有件事,我應該在今天告訴你。如果我不說,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少年,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在愛著你。這件事,直到昨天之前,我都沒想過與你有什麼關係。儘管在那樣的方式下認識他,但我真的沒想過,他那件事,居然會是因為你——直到昨天,看到他獨自躲在無人的角落,打開左手那個暗銀手環的一刻開始,我才瞭解到這一切。」
  發現她眼中的疑惑,他解釋道:「你應該見過的。那個戴在他左手從不離身的手環,其實並非一個代表個性的裝飾物而已,它的存在,是為了遮擋一段慘不忍睹的記憶。」
  維綸頓了頓,點燃一根煙,夾在指間卻並不去吸。
  許久,他開口道:「湛晴,你知道嗎,優澤他,曾經自殺!」
  該怎麼形容維綸第一次見到優澤時的情景呢?
  混亂,絕望,還是末日?
  不,這些都不夠深刻。
  那個場面,是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的。
  在他被醫護人員簇擁著推進急救室時,他正好在醫院探望一個朋友。當時,那個臉色慘白的少年因為割腕失血過多已經休克,而更慘的是,醫院血庫竟然沒有他的那一型血!
  後來,是他救了他。
  只是很無意的,因為不忍看一條年輕的生命逝去,不忍見那個陪同少年一起出現的老者哀傷哭泣,所以相同血型的他,輸了一袋血給他。
  聽著老者不斷喊著少爺少爺,維綸不禁奇怪,可以被人稱呼為少爺的年輕人又怎麼會淪落到自殺呢?
  因為好奇,他在對方被送入病房後去探望了他。
  然後,就是那張陷在病床上蒼白到近乎透明卻依然帥氣到不可思議的臉龐,令他有了挖掘他入行的衝動。對於一個富有能力卻屢屢找不到千里馬的伯樂來說,會對當時依然昏迷在病床上的少年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奇怪。
  那個守在少年身旁的老伯後來因為這次事件驚嚇過度,竟生病住院,後來他的子女來探望他,發現優澤的情況後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繼續留在他身邊工作。
  於是,沒幾天,老伯便被子女接回了老家安養。
  他臨走前,給了維綸一些錢,委託他這個輸血救過少爺的好心人能暫時照看他直至痊癒。如果說,他真的想把他培養成明星的話,那就培養吧!他的少爺總是一個人,寂寞得太久了,能有個人給他一個前進的目標和希望,總是件好事。
  就這樣,在那之後的一個月後,他向他提出了那個問題:你有興趣加入娛樂圈嗎?
  在那之後的幾年裡,優澤從未讓他失望。他就像一顆徐徐升起的星辰,迫不及待地向這個世界展示著他耀眼奪目的光彩,用盡全力把自己的星光灑遍整個世界。
  現在,他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佈滿這個世界每一個角落,為什麼就算不喜歡,他也會去做?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吧!
  雖然不知道當初,她究竟給他怎樣極度深刻的傷害,但維綸現在已確信無疑,從一開始,令優澤進入娛樂圈的目的,就是為了她!
  要怎麼樣才能讓湛晴看到自己?
  要怎樣才能讓使自己更加有能力?
  要怎樣才能讓湛晴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孩子?
  從那時到現在,他思考的大概都是同樣的問題吧……
  「銀色手環,是為了遮擋手腕上那道醜陋的疤痕。對優澤這個心高氣傲的傢伙來說,因為一個女人自殺並不是一段值得記住的回憶。所以,他選擇了封禁,把往昔記憶收藏。」維綸那根夾在指間沒有抽的煙早已熄滅,他丟了煙頭,又點燃一根,仍舊沒抽,「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了你。現在,換你來告訴我,當初在你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令他選擇了那條充滿血腥的不歸路?」
  休息室內,似有冰冷的潮氣瀰漫在四周,薄涼迷濛,一點點透入她四肢身體直至心臟。
  當初在她和優澤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湛晴動動唇,極力想開口,可她的喉嚨一片劇烈疼痛,就如同被赤碳烙燙過,再發不出半點聲響。
  那一年那一夜,那些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用盡一生恨意怒罵他的話,如雷電般轟鳴著自她耳旁劃過。
  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出現?
  ——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寧願死在雪原也不要被你救!
  ——看看你自己的臉,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膚,美麗年輕的少年,多麼像個天使啊!你用那種笑容讓我失去警惕,然後在我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變成惡魔,把我的幸福吞噬!
  ——這樣子的你,好醜陋!太醜陋了!我現在終於知道官理惠為什麼要把你一個人送來中國,她一定是因為太瞭解你了……你只會給別人帶來痛苦和絕望!為了到達你的目的,你可以不管別人的死活!
  ——惡魔!你根本沒有心,活該被全世圈的人拋棄!不、不!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滾!滾——
  ……
  那樣子的話,她後來怎麼會忘記了呢?
  那些令他帶著狼狽、倉惶、絕望的淚水離去的話,她怎麼可以忘記呢?
  當時,她那麼痛苦,只想用冷酷的話去傷害對方,卻不知道,那些話對他而言都具有毀滅性的傷害!
  本來就不該出生的孩子,為什麼要出生?
  母親恨他毀了她一輩子的生活,父親從來沒正眼看過他,他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為一根繩索,把那位年輕美貌的母親牢牢鎖在父親身旁。
  他只不過是一件活的工具,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在意過他,無論他表現好或是壞,都沒人理會他。在母親心中,他是恥辱的印記,是她躲避不及的痛苦回憶,甚至、甚至連一個情人都比不上!
  多餘的存在!
  沒有價值的存在!
  就連他唯一愛的女人,也如此厭惡他,希望他消失。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他就真的消失去吧!
  這樣子寂寞而悲涼地活著,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深夜的房中,少年舉著水果刀,眼神麻木地盯著自己的手腕,終是一點點割了下去。
  鮮紅色的血汩汩地流淌下來,肆意而暢快,艷紅的色澤,像極了怒放的紅色薔薇。代表了對愛情無限憧憬的薔薇花,如今,正一朵朵自他的腕間綻放、旋舞、凋零、殞滅……
  那一年,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去N城,面對無數親戚的異樣眼光和母親再度病發住院的慘劇時,遍體鱗傷的她並不知道,在另一個城市裡,有一個少年因為她那些話,被傷害得支離破碎,而最終選擇了死亡。
  他因為怕失去而傷害了她。
  她又因失去而傷害他。
  相互的傷害,人生的糾葛。
  當這兩個人在數年後重新遇見,當那個耀眼奪目的少年笑著對她說「嗨,好久不見了」的那刻,他們都不曾清楚,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裡,那些傷害在他們彼此心底深處留下了如何恐怖的傷痕。
  那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傷害。
  「想起來了吧?」維綸注意著湛晴的表情,再次丟掉燃盡的煙頭,「現在,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你真的不可以去幫他?」
  「他在哪裡?」她終於發出聲音,竟比她料想中的更加虛弱無力,「優澤他現在,在哪裡?」
  不過數月,一百多天,再度見到他,卻恍若有種隔世的錯覺。
  T城齊聚了數萬人的舞台中心,那個光芒萬丈的年輕男孩正用他輕而薄的特殊音質,詮釋慢歌。
  他身著華貴的白色修身西服,西服右肩裝飾著閃亮的類似勳章的飾物,飾物上垂下數條銀絲,在舞台上唯一的聚光燈下閃動迷離光澤。西服裡面,配著風格完全相反的黑色小背心,襯著他一頭凌亂黑髮,兩種極端的搭配,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一位個性張揚的貴族王子,儘管只是坐在那裡,卻仍舊能夠吸引整個會場數萬人的目光。
  他的面前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纖細均勻的手指緩慢而靈活地彈出伴奏,和著他的聲線,通過音響,送到場內每個人的耳旁,包括員工通道口的她。
  這是第一次聽他正式唱歌。她沒料到,原來他也會彈鋼琴。
  是原本就會的,還是後來學的,她並不知道。雖然之前也在他公寓看見擺放在客廳一角的鋼琴,但因為某些在鋼琴前的記憶,她每次都會故意去忽略那台鋼琴。
  這種感覺,就像是她一直刻意地去忽略他。
  當心痛到了極點,她才發現,原來她也是在意的。
  是的,她承認,那段日子她深深貪戀著那個少年的體溫。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可以給予她那麼多的溫暖,即便是錯誤,她也無法忘懷的溫暖。
  所以,她更加難以想像,這樣笑著的優澤,竟曾經被她逼上過絕路!
  當耳旁傳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她才發現演唱會已經結束,那個被場內數萬人瘋狂愛著的人,卻只是淡淡舉起手揮舞幾下,便隱沒在舞台旁的通道裡。
  百來名名保安維持著現場秩序,不讓前排的歌迷朝前湧去。優澤每次演唱會後,現場都會發生一場不小的騷動,保安們都已有了經驗,有序而快速地疏散著人群。
  後台,卻是另一幅安靜畫面。
  無論是造型師、化妝師還是其他工作人員,都沉默著各自忙碌,誰都不敢上前和那個眼色陰鬱的少年說一句話。最近這一階段,除了工作,眾人都盡量避免打擾他。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又無端在演唱會前失蹤。
  然而,此番安靜的景象並沒有維持多久。在某個人的身影踏入後,眾人發現那個少年眼底的陰鬱頓時轉變為封凍一切的冰涼。
  白光燈下,他的肌膚白到透明,呈現出一種驚人的美麗來。
  空氣裡有詭異而莫名的張力一點點蔓延開。忽地,優澤突然起身,不是朝著她的方向,而是轉身走進了他的私人休息間。隨著門板「砰」的重擊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到來者的身上。
  來者身著削肩露背衫和質地輕薄的寬鬆長褲,通身黑色,將她勻稱的姣好身段襯托得更加窈窕。她修著細碎的茶色短髮,因為素顏,巴掌大的瓜子臉略有些蒼白,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疲倦,但看起來卻有股渾然天成的清純,其間又夾雜著沉澱的優雅與淡定,令她整個人散著一種名為舒服的味道。
  這並不是個很很艷麗很嫵媚的女人,也早已過了青春歡躍的年齡,卻莫名其妙地吸引著眾人視線。
  然而一看再看之後,大家才發現這張熟悉的臉孔曾經和優澤在同一份報道裡出現過。
  她就是湛晴?
  看樣子,他們兩個真的鬧翻了,而且很明顯是優澤不甩她!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又有人在某個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出現。
  這回是個年輕的女孩,化著時尚的煙熏妝,一身動感而誘惑的半透明鏤空裝,長髮性感地捲曲著,扣著一頂貝克帽,身上滿是誇張前衛的飾品。她手裡捧著一束鮮花,隨著她的走動整個空間裡都充滿了酥媚的甜香。
  如今的周妍,的確比當年的她更會打扮自己。然而不知為什麼,湛晴兩次看到她,腦中卻總會浮現以前那個青澀而甜美的少女形象。
  現在這個周妍,的確將她當初一句「女孩打扮自己是天生的權利」發揮到淋漓盡致,但感覺上,她似乎更加喜愛之前的她。
  周妍看到她,甜甜笑了笑,看起來心情不錯,應該並沒有把上次優澤丟下她的事放在心上。
  周妍來到她面前,伸手拿起她脖間的工作人員證看了又看,眼底笑意更盛,「真羨慕你啊湛晴姐,有這個證件,總是能夠輕易出入優澤的每一場演唱會!不像我,這次不曉得托了多少人,才能夠帶花來到後台,卻不知道是不是能見到他!」
  女孩的笑容是燦爛的,但是她能感覺到某些隱藏在笑容後的情緒。湛晴知道周妍現在是如何看待她的,從優澤的姐姐突然轉變成他的緋聞戀人,任誰都沒法接受這種事情。
  私人休息間的門突然開了,已換上休閒服的優澤一語不發地走出來,周妍立刻捧著花迎上去,就在眾人以為他會發火的那刻,優澤卻伸手接過那捧花。
  「去喝咖啡?」他挑眉發出詢問。
  周妍受寵若驚地看著他,一時竟呆住。
  「不去算了!」他嘖嘖兩聲,取過車鑰匙就要離開。
  周妍見狀,迅速而果斷地上前挽住他胳膊,「好!我們去喝咖啡!」
  眾人鴉雀無聲地目送那對帥哥美女離開,下意識回頭去看湛晴的表情。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看到舊情人和別的女孩去約會,她的心裡一定很難過吧?
  「怎麼,都不用做事?」維綸應付完外面的記者踏入後台,剛巧看到優澤與周妍離開的背影,再見到站在一旁的湛晴,心裡頓時明白過來。他警告了那些工作人員幾句,打發完他們後拉著湛晴進了休息間。
  「你和他說過什麼了?」
  湛晴微微歎息:「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
  「那他怎麼會走?」維綸不解。
  「之前讓他那麼傷心,他會走也是正常的。」她淡淡一笑。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湛晴搖搖頭,「上前攔住又能怎樣?我這樣子跑來找他,其實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想怎麼做。」純粹朋友的關心,還是包含其他更多的意義?其實,連她自己都尚未明瞭。
  心痛是一回事,但要提到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想知道,除了心痛和在乎,她對優澤是否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感情。所以,在這件事明瞭之前,她不想給他任何空洞的承諾,「你也知道,這幾個月每次見到,我對他都很冷淡。可能,在他心裡已經放下了和我的那些事,也並不想再見到我。如果是這樣,我的出現對他來說也許是種困擾。」
  「我找你來並不是要你在這裡分析什麼!我只是希望你盡自己的能力去幫他!」維綸推推眼鏡,板起臉,「有的時候,別以為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實。以優澤的個性,又怎麼可能這樣輕易放下?總之,我會先安排你跟在他這邊工作,你自己盡量找機會和他好好談一談。」說完,維綸不容拒絕地撥通了公司電話。
  安排湛晴再度回到優澤身邊工作,情況卻並不如維綸預料中的好。之前無論她走到哪裡,優澤都會把視線落在她身上,但現在他卻像看不見她一樣。
  無論他如何以經紀人的身份指派湛晴工作,即便讓她忙碌到沒時間休息,那個少年都不會再為她露出任何表情。看著報刊雜誌上不斷出現他與周妍過從甚密的照片與緋聞,維綸不禁開始困惑,甚至懷疑那天在地下室看到的是幻影。
  為了消除這個困惑,他繼續加大湛晴的工作量,無論大小事務,幾乎都吩咐她去做。湛晴忙到天昏地暗,幾乎連喘息的間隙都沒有。
  「我開始感覺你是故意在算計我……」隨著演唱會的進行,她跟著眾人一個一個城市地跑,每每演唱會後,別人都有空閒去遊覽一下城市,品味各地不同風格的美食。只有她,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令她忍不住懷疑維綸是不是串通了優澤一起來報復她。
  「你還真是好歹不分!」維綸將報紙雜誌攤在她面前,「你自己看看,看看這些報道,難道你沒什麼話想問麼?」
  娛樂圈報道,千篇一律刊登著優澤與周妍的約會照片,咖啡店、酒吧、餐廳……隨著巡迴演唱會的進發,他們的身影在各城市間不斷出現。
  湛晴凝著照片上那對年輕男女的臉孔半晌,輕輕道:「其實,只要他們開心就好了——」
  「開心什麼?」維綸忍不住打斷她,「我看開心的只有那女孩吧?你看看優澤的臉,看看他那種笑容,再看看他的眼睛,你告訴我,你真的覺得他開心嗎?你知不知道我最怕他出現這種表情,他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做出連我都無法控制的行為!你到底準備何時和他談?」
  「我也想和他好好談,但現在是他連面對面的機會都不肯給我。」湛晴長長歎息,「難道你要我當著大家的面,強行把他打昏帶走再找個地方把他綁起來,然後和他好好談?」
  維綸眼神怪異地看著她,「看你這樣子,心情倒是不錯!看著優澤和別的女孩約會,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在乎?
  湛晴淡淡勾唇,轉身避開了對方視線。
  維綸正想繼續問,手機卻突然響起。
  掛上電話後,他念頭一起,吩咐湛晴立刻回一趟酒店幫他取些東西,還將房門卡交給了她。
  穿過保安圈,來到酒店已清場的那一層樓,她拿著房卡,在套房門口停了下來。
  她從都不是笨女人,晚上十點多,被維綸勒令回酒店拿一件無關痛癢的東西,還把和優澤同住的房間卡交給她。這明擺著在為他們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說她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數次深呼吸後,她開鎖推門而入。三件套的偌大房間內,一道曼麗的身影映入眼簾。那不是優澤,那是周妍。從T城優澤主動邀約那次開始,她幾乎成了巡迴演唱會的一員,不僅自掏腰包全程跟隨,還時常花重金請工作人員聚餐,以便搞好人際關係。
  「咦,湛晴姐,你怎麼會——」周妍盯著她手中的房卡,一副頗為驚訝的表情。她穿著小吊帶衫和熱褲,在天氣日益涼下的秋季,這副打扮帶著怪怪的不協調感和隨意感,「優澤,你快來,湛晴姐過來了,應該是找你有什麼事吧!」她如同主人般口氣熟絡而熱情地喚著房間裡的人。
  只是片刻,那個少年出現在湛晴面前。他裹著白色浴袍,膚質晶瑩通透,似乎從浴室出來沒多久。
  又是洗澡?對於這種幾乎快成為習慣的巧合,湛晴所能露出的唯一表情只是笑。淺薄無力的笑,由她施展開卻是如此完美,即便落在對方眼裡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什麼事?」優澤看著她,語氣不冷不熱。
  「不是找你。」她垂下眼簾,「只是幫維綸拿個東西,在他房間。」她說著走進另一間臥房,在取了所要的東西後匆匆走向門口。
  「湛晴姐,你這就走了嗎?」周妍訥訥地地背後輕喚一句。
  似乎有示威的感覺?湛晴在門口站定,旋身,目光聚在周妍身上,對方被她冷定的目光看得一縮,立刻伸手勾住了優澤的手臂。
  髮絲濕漉的黑髮少年站在那裡,任憑周妍靠過去沒有絲毫躲開的意思,反而側頭在她耳旁說了一句什麼,還輕輕漾開笑容。
  這一刻,看著對面的他們,看著如此般配又如此親密的兩人,她的心猛地緊縮起來。
  當那個少年的眼底看不見她的這刻,她的心,居然在痛!
  一陣陣隱隱的抽痛,並不強烈,卻持續不止。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當她習慣了他的溫暖和笑容,當她習慣了他的專注和寵溺,當她把那些當成理所當然卻又在忽然間發現一切並不是如此——她的心,居然超乎她意料的疼痛!
  她終於知道了自己想弄清楚的答案。可此刻,對她來說,這卻是多麼可笑的答案!
  湛晴的唇邊,綻開煙花般燦爛奪目的笑容。
  「我是來幫維綸來取東西的,不會久留,你們慢慢相處吧!」她旋身,推門而去,而那笑容,也在離去的瞬間消失。
  煙花的笑容,從來不是愉快的笑容,那只是,轉瞬即逝前的片刻華彩,是寂寞而悲傷的歎息。

《墜愛一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