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台北,敦化南路商圈一幢辦公大樓。
  這一天,辦公室從早上九點上班開始,一束束繽紛的鮮花就送了進來,把小小的辦公室裝飾得既華麗又浪漫。
  原來是二月十四日,星石歎口氣,真讓人討厭的日子。
  一整天,只要花店每送進一束花,就會立刻在年輕漂亮的女生群裡引起一陣細微的蚤動,女孩子們臉上的表情瞬息變,收到花束的女孩子掩不住驚羞交加的神色,沒收到花的則是迅速戴起羨慕的面具,偷偷把嫉妒藏在面具之下,順便把外交辭令一一搬出來「好美的花呀!這花一定不便宜。」「這個追求者好浪漫喔!」「少說也要花一千元以上,好甜蜜啊──」在一個女性團體中,總會存在著種種幽微的情緒,原來只是一個單純的節日,卻添上了詭譎的氣氛。
  星石仍專注地敲打著鍵盤,雙眼偶爾不經心地掃過辦公室裡滿坑滿谷的花海,除非她不呼吸,否則很難不嗅到瀰漫著整個空間的濃烈花香。
  從德國回到台北已經三個月了,星石和美樹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無聊又平凡的日子,在星石的心中,那個在德國火車上相遇的謎樣男人,早已經成為一個遙遠而不切實際的記憶了。
  一群女孩子擠在花海前艷羨地團觀著,這個特殊的節日,讓許多戀愛中的女孩子有了暗中較勁的機會,其中也不乏一些已婚婦女參賽。
  星石從不曾加入過競爭者的行列,幾乎不可能和「男朋友」三個字扯上邊的她,情人節
  這個節日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接近五點的下班時間,表示競賽時間將要截止了。
  美樹從包裝精美的橢圓形紙盒中拈起一朵巧克力做成的玫瑰花,優雅地剝下一片花瓣送進嘴裡,一入口,巧克力花瓣便甜蜜地融化在她的口裡。
  「輸了。」美樹淡淡地說著,塗著亮眼蔻丹的手指繼續剝下第二片花瓣。
  「什麼輸了?」星石看了一眼標準美女美樹,大惑不解。
  「這也不懂嗎?」美樹把第二片巧克力花瓣塞進星石嘴裡,甜蜜又無辜地說著:「我們公司今天最大的贏家是蓓兒,九十九朵香檳玫瑰外加一條單顆美鑽項煉,而我只收到小駱的一束香水百合和一盒玫瑰花巧克力,輸的人當然是我啦。嘖嘖,追求蓓兒的男人也真大方。」
  「的確很識相,不過用單顆美鑽來贏得佳人芳心實在很夠白癡。」星石聳聳肩,不以為然。
  美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倒希望有這種白癡男人來追我,單顆美鑽一顆要十幾萬呢!」「這種試圖賄賂愛情的男人有什麼好,一看就知道缺乏自信。」星石喝了一口
  白開水,想沖淡巧克力花瓣過分的甜膩。
  「星石,拜託你好不好,用賄賂兩個字太破壞情人節這種浪漫的感覺了,起碼能想出這種方法的男人夠浪漫呀!」「我看浪漫這兩個字,怎麼看就怎麼像浪費。」星石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開一頁情人節的廣告版,廣告的內容正是美樹手中所拿著的玫瑰花巧克力,她推到美樹面前,說:「你看,純手工的玫瑰花巧克力,一盒三朵,售價二十七百元,平均一朵九百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朵玫瑰花有九瓣,天哪,美樹,我剛剛吃掉小駱一百元,太浪費了!」「噢,太浪漫了──」美樹感動得把花瓣放入口中,用一百元的價值來衡量這片花瓣,滋味彷彿更甜了。
  「請問你今天晚上想和小駱到哪裡過浪漫的情人節呀?」星石非常清楚美樹不可救藥的虛榮心。
  「來來飯店推出情人餐,小駱一個月前就訂好了,聽說一套情人餐八千元呢。」美樹興致勃勃地說完,一瞥見星石皺眉的表情,立即收口,囁嚅地說。「我知道啦,你現在一定在想,為什麼我和小駱不把八千元捐給公益團體,反而要把錢白白的浪費掉對不對?」個性、脾氣截然不同,卻如膠似漆的兩個人,一向有話直說,美樹知道星石有劃撥捐款的習慣,想起自己將花費天價去吃一餐飯便有點心虛起來。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我雖然心裡這麼想,可是卻不能這樣要求你。」星石笑了笑,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不過把八千元就這麼吃掉是奢侈了一點,更何況小駱只是一名銀行職員,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好啦,我叫小駱把訂位取消,這總行了吧,蘇大善人。」美樹心中的天使戰勝了她的虛榮心。
  「好乖的美樹。」星石笑盈盈地從怞屜中取出一張便條紙丟給她。「我昨天在電視上抄下一個捐款帳號,你叫小駱把錢匯進去,對街有家義大利餐廳剛好今天開幕,你們可以到那裡吃頓燭光晚餐,我請客。」「嘩,你想當我們的電燈泡嗎?」美樹下客氣地瞪大眼睛。
  「我單獨坐一桌行了吧,真是重色輕友。」星石不悅地嘟了嘟嘴。
  美樹壓低聲音說:「在這種節日裡單獨吃飯,你……忍受得住?」「我本來就不是渴婚的女人,沒什麼不能忍受的。」昱仁心不在焉地將排版好的採訪稿存檔起來。
  「你何止不渴婚,根本也不『渴愛』。」美樹搖搖頭。
  「哎呀,你罵我不『可愛』。」她故意對美樹扮出猙獰的表情。
  一旦面對這類話題,星石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美樹早已經習慣了。
  「你呀──」美樹撐著下巴審視她的側臉,慢條斯理地勸駕著。「拒婚就算了,連談戀愛也避之唯恐不及,我知道你是個獨立自主的都會女子,想要擁有的是優質的生活情趣,但也不需要矯枉過正,把男人當成蒼蠅一樣揮趕吧?」「不是每個男人都願意付出一切精力來陪我談戀愛,萬一對方要求結婚怎麼辦?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星石正色地說,堅守原則。
  「唉……世界上的女人大概沒有比你更不「渴愛」︵可愛︶的了,如果我是個男人,大概也不會選擇和你談戀愛,你知不知道你整個人就像一本聖經一樣,看上去凜然不可侵犯,更別說和你談戀愛了,就算只是單純的追求你都像是一種罪惡。」美樹毫不修飾地說,一邊覤著星石的反應,想知道這番話是否激勵得了她。
  想不到星石果真不為所動,表情波瀾不興,若無其事地拈起一顆茶梅丟進嘴裡,繼續顧左右而言他。
  「噯,美樹,」她口中含著茶梅,模糊不清地問著。「我昨天下午休假沒參加開會,昨天你們訂出下一期的雜誌主題是什麼?拜託,別又是「水果火鍋」那種整死人的主題了。」
  「主題很浪漫,「異國風情小吃」。」美樹懶懶地應了兩句,對星石是鐵了心的放棄了。
  「異國風情小吃?」星石覆頌了一遍,自言自語地。「嗯,聽起來的確既豐富又浪漫。」「是啊!愛情也是既豐富又浪漫的。」美樹又嘀咕了句。
  星石眠嘴淺笑,不再接口。
  她的思想從小就很叛逆,有非常強烈的個人主張,她討厭欠缺自信、心靈空虛,甚至把全部的生命都圍繞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她一點也不想當一個沒有生命的紙娃娃,她要的是一個充實豐富的靈魂,既不願被傳統道德束縛,也不想為男人與小孩犧牲掉自己的慾念和想望,她絕不讓自己成為一個生命中只有婚姻、丈夫、子女的透明女人。
  她所愛的媽媽和安娜姨都已經離開了她,她現在唯一愛的人是自己。
  這是一家品味高級,浪漫到了極致的義大利餐廳。
  柔和的燭光、餐桌上的紫玫瑰和一對對甜蜜的情侶,加上店名叫「想愛」,讓這家義大利餐廳簡直浪漫得過了分,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的星石站在這間浪漫的餐廳裡,覺得異常突兀,不覺間湧起了一股淡淡的落寞情緒。
  「想愛」義大利餐廳裡人滿為患,小駱和美樹幸運地搶到最後一個雙人座,孤單的星石當然只有選擇放棄一途了。
  「星石,要不然就外帶一份餐回去吃嘛。」美樹熱烈地提議,實在不忍心看星石餓著肚子形單影隻地離去。
  星石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心想如果真買不到東西吃,大不了回去下水餃也沒什麼了不起。
  服務生拿著menu過來了。
  「請問兩位點餐還是三位點餐?」服務生躬身詢問。
  「三位。」美樹搶先說。「這位小姐點的餐要外帶。」「這……」服務生有點為難。「很抱歉,本店沒有外帶的服務。」「那就算了,沒關係,你和小駱點菜吧,我回去了。」星石很乾脆地轉過身想走。
  「等等!」美樹拉住她,很嚴肅而且很不客氣地告訴服務生──「你去告訴老闆,外帶一份餐並不困難,這點小服務也辦不到嗎?」「好,我去問問老闆。」服務生顯然是新手,緊張得立刻朝廚房走去。
  「何必強人所難,不吃這家的飯也餓不死我呀!」星石覺得美樹的堅持非常莫名其妙。
  「你不懂啦,新開幕的餐廳是需要好好教育一下,怎麼能不懂「以客為尊」四個字,對不對,小駱?」美樹蹶著嘴問。
  「你說的都對。」狂戀美樹的小駱已經徹底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了。
  服務生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清清喉嚨說:「今天是情人節,老闆答應特別為這位小姐做一份外帶餐,請問小姐想點些什麼?」「哇,老闆特地製作的唷,星石,快點快點!」美樹興奮地喊。
  星石翻了一下menu,很快做出決定。「這張海鮮義大利面的圖片看起來很好吃,就點海鮮磨菇義大利面好了。」
  美樹點了義大利艷茄塔香牛排,小駱則點了羅勒奶油鮭魚。
  星石等的時間不算太久,一盒看起來像包裝精美的蛋糕禮盒送到她的手中,上面還綁著金絲線的緞帶。
  「這是我點的?」星石疑惑地問服務生。
  「是,老闆親自為您做的,希望您會滿意。」服務生鞠躬四十五度,十分謙卑有禮。
  「不錯耶,意外的情人節禮物。」美樹的臉上掛著奇艷而詭媚的笑容。
  星石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回應,心裡一點也不覺得有趣,這盒精緻浪漫的心禮盒讓她提著走在街上真瞥扭,一點都不是她的Style。
  「我回去了,兩位情人節快樂。」她拎著禮盒般的晚餐,匆匆推開柚木格子的玻璃門,從「想愛」走了出去,頭也不回。
  真討厭,到底是哪個無聊的人製造出這個節日來,滿街一對對的情侶,幾乎每個女孩子手中都捧著綁有浪漫蝴蝶結的昂貴花束,感覺上這種行為真像被催眠了一樣,讓星石感到很可怕,也倒足了胃口。
  從「想愛」義大利餐廳步行約十分鐘就回到星石的住處,她走進約十二坪左右的大廈套房裡,換下衣服,打開電視,看見HBo正在播「情定巴黎」。
  啊!不錯的片子,搭配晚餐正好。
  她開心地替自己鋪好坐墊,舒舒服服地在和式桌前盤腿坐好,一切準備就緒,她緩緩解開金絲線的緞帶,把盒子揭開來驀然間,她征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盒子裡裝著一個嫩紫色的心型保溫盒,保溫盒上放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紫玫瑰,她心底的水面浮蕩起慌亂、甜蜜又惆悵的波瀾。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理智地說服自己,這是義大利餐廳老闆的情人節花招,目的只是想贏得顧客的芳心罷了。
  她把紫玫瑰插入高腳花瓶裡,打開保溫盒蓋,慢慢吃了一口海鮮義大利面,她驚人地發現,這海鮮義大利面的滋味鮮甜無比,好吃得不得了,比剛剛她所受到的震撼還強上好幾倍。
  她慢條斯理地把麵條吃得一根都不剩,在清洗保溫盒時,又讓她發現了一件事──保溫盒不是新的,而且曾經使用過。
  難道義大利餐廳的老闆沒有外賣的餐盒,所以拿自用的來送給她?
  舊的東西,她才不要!
  她把洗乾淨的心型保溫盒放進紙袋裡,順便把煮好的一大鍋雞骨頭、雞脖子一併提出門,準備完成她每天的例行公事。
  社區公園就位在星石所住的大廈和「想愛」義大利餐廳之間。
  星石把心型保溫盒還給義大利餐廳的櫃服務生之後,逕自一個人提著一大鍋雞骨頭和雞脖子走進公園,坐在白漆長條椅上。
  一個月前,她親眼看見一隻被丟棄的馬爾濟斯小狗,可憐兮兮地向一家賣米粉湯的攤子搖尾乞食時,被老闆用滾水潑灑,燙掉了一層毛。
  她不敢相信為什麼會有人用那種惡毒的方式來對待沒有抵抗力的生命,於是第二天開始,她就每天煮一大鍋狗食到公園來餵這些流浪狗。
  一群流浪狗早已等候多時了,一看見星石出現,興奮得又川又跳,驚飛了在地上琢食的麻雀。
  十幾隻流浪狗圍繞在星石的腳邊廝磨著,這群流浪狗的身份包括了純種狗、雜種狗和台灣土狗,全都興奮地搖著尾巴向星石乞討食物。
  每天晚上十點半的餵食時間,是星石感到最愉快的時光。
  一個歐巴桑提著一袋疑似滷味的消夜,遠遠朝星石大喊。「小姐,不要天天來餵狗啦,公園的野狗已經被你愈喂愈多了。」星石站起來,忍著氣分辯著。「這些狗不是被我愈喂愈多,你自己看,這些狗好多都有項圈,很多都是各種狗,都是被主人丟棄的。」「你不去餵他們,它們自然就會散掉了,你愈餵它們,它們就會聚集得愈多,很多人都不敢讓小孩到公園來玩了。」歐巴桑瞪了她一眼。
  「小孩子可以跟狗一起玩哪,有什麼關係。」她輕輕地說。
  「拜託,那麼髒的狗,萬一小孩子感染了細菌怎麼辦,你最好不要再餵了,否則我會打電話叫人把這些流浪狗抓走。」歐巴桑一副說到做到的表情。
  「你、你──」星石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反駁,像個做錯事被責罵的小孩子。
  歐巴桑趿著拖鞋,叭塔叭塔地走了。
  星石氣得胸口發痛,看著不停朝她搖著尾巴、滿臉無辜的狗兒們,心中湧起一股悵然的情緒。
  「不必怕那個臭歐巴桑,明天我會在雜誌上刊一則領養廣告,幫你們找到主人,不會議你們被安樂死的,放心。」她蹲下身對一群狗兒自言自語,然後一一檢查看看有沒有生病的小狗,確定他們都健康以後,這才站起來準備回家。
  轉身的同時,她發現有個人站在木棉樹下專注地看著她。
  樹影遮住了那個人的容貌,她只能從身形辨出注視著她的是個瘦高的男人,而且還非常的高,她戒備地挺直了背脊,有些不安,深怕自己倒楣碰上了「xx狼」之類的恐怖人物。
  不過她知道自己不必急著逃跑,因為狗多勢眾,除了有絲不名所以的不安以外,倒是一點也不感到畏懼害怕。
  她的疑慮從男人走出樹影時消逝無蹤了,她微微一窒,彷彿看見一個中古世紀S的俊美劍客穿過了幾度空間,不小心踏進她的世界裡來,又彷彿是一尊希臘神祇般的雕像突然間有了生命,帶著迷人的笑容優雅地走向她。
  在薄薄的月光下,她慢慢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樣,剎那間驚呆住了。
  他──竟然是在德國火車上被她無禮拒絕過的那個男人!
  「嗨,還記得我嗎?」男人的嗓音依舊是記憶中那樣輕柔,像念著莎士比亞劇中的台詞那般悅耳動聽。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太震驚了,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是兩個月前到台灣來的,目前在「想愛」義大利餐廳裡掌廚。對了,我的名字叫索塞亞。」他勾起唇色,悠然一笑。
  星石睜大雙眼看著他,詫異不已,本來還以為義大利餐廳的廚師多半是沉穩微胖的中年男子,可是索塞亞太年輕也太英俊了,穿著簡單寬鬆的白色T恤和剪裁合身的黑色長褲.頭髮凌亂不羈地沾在頸背。根本不符合她所以為的形象。
  而他的笑容彷彿有著驚人的魔力,讓她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你為什麼來台灣?」她問得突兀。
  索塞亞笑了笑,答得不可思議。「為了你。」「別……開玩笑了,你大概對不少女人都說過同樣的話。」她用冷淡的方式回應,因為相信自己絕非令人驚艷的撫媚級美女,根本不信他是為了自己而來。
  「是真的。」索塞亞挑了挑眉,淺淺一笑。「以前從來沒有動過到台灣的念頭,是因為你的緣故所以才想到台灣看看。」「噢,沒想到我挺適合當親善大使。」她自嘲著,記得上次給他留下的應該是惡劣的印象才對吧。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曾往台灣看見你,實在太巧了!」「沒辦法,是台灣太小了。」
  知道索塞亞不是專程來找她,她心中有放心也有點失落。
  u「你把我還給你的心還回來,讓我很好奇。」他半開玩笑地說著。
  星石呆了呆,然後忍不住輕笑出聲。
  「我不收被人用舊的心。」她也以玩笑的方式回敬他。
  索塞亞挑高了右眉,以欣賞的眼光看她。
  「對了,你不是到處旅行嗎?為什麼要到「想愛」當廚師?」她對他的出現頗多疑惑。
  「不管我到哪一個國家都會停留半年,在那半年之內我會找家餐廳落腳,否則沒有經濟來源我要如何生存?」索塞亞攤了攤手,笑說。「幸好我有做菜的天賦,還好上帝仁慈,給我這條謀生之路。」星石微愕,索塞亞無疑是她這一生中遇見過最特別的男人了。
  「我好幾次看見你出現在這裡餵狗,幾乎每天都同一個時間。」他彎下腰,任由熱情的狗狗恬他的手心。
  星石的心微微震動了一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眼前的曠世美男子注意了好幾次,這種感覺真奇妙,充分滿足了她身為女人的虛榮心,原來美樹的虛榮也是被男人調教出來的。
  不過奇妙歸奇妙,她可沒有想像力豐富到幻想他們之間的愛情可能性,面對這個俊美有如天神的男人,她相信自己與他的距離絕對比地球到太陽還要遙遠,雖然她的臉孔不算難看,甚至還擁有雕像般的力與美,不過東方男人似乎不喜歡她這種容貌的女人,反而喜歡她的女人比較多。
  有了這一層的認知,她緊張不安的情緒全部鬆懈了下來,乾脆就單純地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男人來閒聊好了,反正她完全不認為在自己身上有任何與男人發展愛情的可能性。
  「我是這些狗狗們的廚師,專門負責做飯給他們吃。」她從容地說。
  「可是今天是情人節。」他睜大眼睛,表現出西方男人慣有的誇張反應。
  「那又怎麼樣,不過情人節的人也很多呀。」她不以為然,反問他:你今天過情人節嗎?」索塞亞搖搖頭。「餐廳很忙,而且沒有女伴。」
  星石轉了轉眼珠。「上回那位金髮美女呢?怎麼沒有跟你到台灣來?」「她不是我的女友。」他答得簡單,而且似乎不想多談。
  星石忍住嫌惡的情緒,看來索塞亞也是一個處處留情的男人。
  「義大利男人太不專情了。」她彎腰摸摸狗兒的頭,有意無意地說。
  「我只是出生在義人利,但我不是義大利人。」他輕笑。
  「你不是義大利人?」她有些訝異,他的深色頭髮和眼珠一直誤導了她。
  「說起我的宗譜可就複雜了,追溯到五代以前有葡萄牙、義大利、印度、英國、西班牙等五、六種血統,而我的奶奶是中國人。」他苦笑。
  星石驚奇地看著他.把他當成了一個奇特的生物般。
  「以中國人的說法應該就是雜種了吧。」他低低輕笑,挪揄自己。
  「別這麼說,你擁有這些國家的血統,很……偉大……」「偉大?!」索塞亞忍不住大笑了兩聲,突然俯身看住她的眼睛。「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很新鮮。」星石被他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嚇了一大跳,她尷尬地後退兩步,心臟突突亂跳著,這個男人永遠不知道什麼叫男女之間的標準距離。
  「已經很晚了,我不能再陪你聊下去了,晚安。」她試著用自然的表情說再見,不過效果不太理想。
  「陪我過完最後半個小時的情人節好嗎?」他很快地叫住她。
  看著一個混血大帥哥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聲音中有祈請,讓她覺得有些昏眩,恍如作著一場仙杜芮拉的美夢。
  「我不是你的情人,還是算了吧!」她笑嘻嘻的,用理智躁縱感情。
  索塞亞凝視著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奇特的溫柔,眼中飽含情感。
  「那麼,你願意當我的情人嗎?」又是那種有如吟詩般的迷人嗓音。
  星石的心臟失常地鼓鼓躍動著,指尖也為之輕顫。
  這種感覺就是所謂的「浪漫」了吧?
  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仙仕芮拉為何在十二點以前急於逃出王子的舞會,因為,仙仕芮拉知道當十二點一周,愛情的魔法和璀璨的玻璃鞋都消失了,剩下來的都是現實而醜陋的東西。
  「浪漫」的威力果然驚人,險些讓她把持不住,但她可不是一個靠浪漫就能過日子的女人,更何況,她深知自己不夠艷光四射,不太符合一般男人獵艷的形象,他想獵艷也無艷可獵,若單純只是想找人作伴,那麼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
  就算對方帥過基諾李維或湯姆克魯斯,她也不想成為一夜情的對象。
  「的拒絕。」她冷靜地對他說,索塞亞受創的表情讓她有些意外,想必他很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人拒絕吧。
  「為什麼?」他的表情不解。
  「因為我們根本不適合當一對情人,又何必太勉強。」她聳聳肩,笑說。「而且……我不擅長用英文談情說愛,那種「羅蜜歐與茱麗葉」似的英文說多了舌頭會打結。」她笑著側過臉,說完最後一句話隨即轉過身走開,慢慢遠離他的視線。
  她已經過了相信虛幻童話的年齡,她要創造屬於自己的童話。
  淡淡的月光柔和地將她剪進夜色裡,在愛情的世界裡,她當了第二次逃兵。
  索塞亞深深注視著星石的背影,走過半個地球,和多少不同膚色的女人上過床,這還是第一次讓他遇見一個能使他靈魂心動的女人。
  她不做作、不忸怩、不賣弄、不玩欲拒還迎那一套,自然樸實的態度勾動了他的心。
  穿過樹蔭灑落的月光照著她的身影,看上去就好像在天空雲層間穿梭的星星,忽明忽暗,似隱若現。

《要幸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