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個混蛋,他是個gay,怎麼可以吻你!」沈儷菱怒沖沖地大罵。
  「就是啊,這種人太可惡了,可憐的妍歌,你一定要把他趕出去。」阿南也在旁邊義憤填膺地數落著。妍歌斜躺在沙發上,臉色很沉靜,但眼神卻很疲累,她連請了三天假,儷菱和阿南不放心,在星期六下午,兩個人風一樣的捲過來看她,聯合起來再三逼問之下,才問出讓她痛苦的真正原因。
  「這輩子,我注定是個等不到愛的人了。」妍歌的眼睛乾澀,歎了口長氣。
  「誰要你把房子分租給邵雍。」儷菱忍不住教訓起來。「他雖然是gay,可是你不是啊,他對你而言仍然是個男人,何況他還是個魅力十足的帥男人,明知道有愛上他的可能性,你還是願意把房子分租給他,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早就叫你要把『心』照顧好,這下可好,你把一顆心都送給他了。」
  妍歌深怞口氣,乾澀的眼眶又微濕了。「我以為我可以自然面對阿南,也一定可以自然面對他,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妍歌,你真的愛上他了嗎?」阿南憂慮地問。
  她點點頭,掩住瞼,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苦惱地看著他。「阿南,怎麼辦?你給我點意見好嗎?」
  儷菱也轉過頭看著阿南。
  「一般有同性戀傾向的男人不太可能去愛上一個女人,他頂多變成一個雙性戀,但是絕對不可能轉變成異性戀。」阿南的神態是少見的認真和嚴肅。「妍歌,邵雍如果真是gay,我勸你趁早死心,想盡辦法都要讓自己死心,否則你就完了,除非你想跟另一個男人分享他的愛。」
  妍歌的雙臂環抱住自己,眼神是僵直的。
  「妍歌,你不是和何飛帆交往嗎?你難道不喜歡他?」儷菱問。
  「我很想喜歡他,可是對他就是沒辦法有感覺,就連他吻我的時候,我一心只希望快點結束,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她也不想這樣,但事實就是這樣,她的身體背叛了她的心。
  「老天,那邵雍吻你的時候你又是什麼感覺?不會是那種俗稱慾火焚身之類的吧?」
  儷菱不太客氣地瞅著她。
  「差不多了。」妍歌沒好氣地答道。
  阿南發出誇張的驚呼聲。「真不簡單,看來邵雍這個人是屬於男人和女人的殺手級人物,這種雙性戀的人太危險了,我唾棄、唾棄他。妍歌,我勸你一定要死心,最好躲他遠一點。」
  「你要是變成那種癡情到發傻的女人,我一定和你絕交,聽見了沒有,孫妍歌。」
  儷菱聲色俱厲的警告。「我最討厭那種被愛情牽著鼻子走,最後甚至連尊嚴都出賣的女人了,多沒骨氣。」
  「對呀,我也很不喜歡,尤其是那種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女人,最讓人受不了了,人活著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能做,又不是只有愛情而已。」阿南附和著。
  「沒錯沒錯。」儷菱大笑,然後開口唱:「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兒,一點也不稀奇,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沒什麼了不起。」
  「沈儷菱,你這個女人好可怕。」阿南笑著大嚷。
  妍歌有氣無力地陪著笑,朋友使出渾身解數的勸慰方式,讓她鬱抑的情緒暫時獲得了安全的紓解。
  「妍歌,決定好了沒有?什麼時候請邵雍搬出去?」儷菱問。
  妍歌的心微微地痛。「他最近在感情方面好像出了一點問題,又因為耶誕節後要到美國參加一場國際大賽,所以心理上的壓力似乎很大,我現在如果要他搬出去,好像太殘忍了一點。」
  「拜託你替自己想一想好不好,你為他考慮那麼多,他會不會替你想一想呢?莫名其妙就吻你,分明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嘛。」儷菱又開始哇哇大叫。
  「他又不知道我的心情,他可能一直都把我當成一個超越性別關係的朋友。」她悶悶地說。
  「少來這套,你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一面倒的替他說話,你要是不好意思請他搬,乾脆我來替你說。」儷菱一臉拔刀相助的豪氣表情。
  「不要。」她急忙阻止。「今晚我要和何飛帆去聽他的演奏會,等我真的無力解決的時候再讓你來出面,現在先暫時不要。」
  「這是一個好機會喔。」阿南笑彎著眼睛。「用一個男人來對另一個男人死心是個好方法,我以前就試過,效果還算不錯唷。」
  「真的嗎?」妍歌很疑惑,為什麼她努力了那麼久也不見成效。
  「妍歌,想對他死心就要認真一點,否則沒有人能幫得了你的忙。」儷菱語重心長地說。
  妍歌很有決心地點點頭。「我是很認真的,我真的很認真要對他死心,真的。」她加強語氣。
  儷菱笑了笑,她太瞭解妍歌了——妍歌愈強調自己有多認真,那種認真的程度大概只有三成而已,她靜觀其變。
  阿南卻很容易就被妍歌說服了,他相信她,笑著柔了柔她的頭髮。
  「你能這麼想最好了,下個星期一要回來上班,一定喔。」
  妍歌熱切地點頭,好像這樣就會多增加一點自信心。
  「好吧,姑且相信你。」儷菱很不信任的眼神,她並不希望妍歌在愛情上再受一次挫折,怕她因此會變成一隻縮頭烏龜,所以想盡辦法都要幫她。
  妍歌咬著唇,無奈地笑了笑。
  送走儷菱和阿南以後,她獨自走上二樓,在邵雍的床上緩緩躺下,早知有今日,當初把邵雍拒在門外就好了,雖然不會有和他在一起時的那麼多快樂,卻也不會有這麼深的痛苦了。
  她的眼淚洶洶地湧上來,什麼超越性別的朋友,根本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長痛不如短痛,她是應該要作出決定了。
  豎琴的樂聲悠揚地響起,妍歌坐在黑暗的舞台下,靜靜欣賞邵雍獨奏著熱情飛揚的西班牙舞曲,他華麗的技法艷驚四座,改變了許多人對豎琴那種柔美如天籟之音的傳統認知。
  一段與小提琴的協奏曲,搭配出一場超世紀的完美演出,妍歌心亂如麻,整顆心隨著邵雍的弦音失去控制地飛揚著,當樂曲在最高xdx潮時以一個高亢的音符作為結束,台下立刻爆出了熱烈的掌聲,她看見邵雍和程新雲在台上忘情擁抱,她的心瞬息間破裂粉碎。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讓自己的心飛向他,從明天開始,她的心注定又要孤單寂寞了。有些人注定與愛情無緣,妍歌相信自己就是那些無緣人的其中之一。
  何飛帆在黑暗中輕輕握住她的手,不懂音樂的他也跟著觀眾一起沉醉了。
  「那是你的朋友嗎?好棒的人。」他由衷讚佩。
  妍歌淡淡一笑,她正把邵雍從心底慢慢剮起,從此,他與她的距離將變得遙遠而不相干了。
  散場的時候,妍歌總是在緩慢行走的人群裡聽見討論邵雍的聲音,她拉著何飛帆飛快地遠離人潮,朝停車場快步走去,她的步伐很快,快得讓何飛帆起疑。
  「你怎麼了?」他忍不住問。
  「沒什麼,我討厭人多的地方。」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今天的觀眾的確很多,我從來不知道豎琴演奏會也有這麼多人來聽,一路上好多人都在談論邵雍,好像大部分的觀眾都是衝著他來的。」何飛帆不可思議地說著。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她突兀地冒出毫無關聯的話。
  他意外地看著她,很慎重地問:「可以嗎?這麼晚了……」
  「沒關係,我爸媽都在美國,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打擾不到任何人。」她很刻意的強調,給了他很大的想像空間。
  何飛帆的臉色微微臊紅著,他確實已經自行想像起來了。
  「好啊。」他點頭答應,臉色因過分的期盼而顯得不太自在。
  他們開著車,從國父紀念館回到了妍歌的住處,一路上,何飛帆都在播放那首「香奈兒」。
  酒釀一般的聲音,柔柔地、不斷地在她耳邊輕輕吟唱著:「我是誰的安琪兒,你是誰的模特兒,親愛的,讓你我好好配合,讓你我慢慢選擇……」
  她靜靜望著車窗外燈火輝煌的街景,不經意地看見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臉,她悚然一驚,那一張冷冰冰的臉會是她嗎?
  她突然覺得眼前一片茫然。
  除了邵雍和阿南,何飛帆是第三個被妍歌請進屋裡的男人,妍歌扭亮了壁燈,整個雅致浪漫的女性化客廳被暈黃色的燈光包圍住,增添了夢幻唯美的氣氛。
  「沒想到你的家這麼可愛,像童話故事裡的房子。」何飛帆在沙發上坐下,驚訝地說。
  妍歌蹙了蹙眉,這種形容詞也太誇張了一點。「我不是個可愛的女人,難怪你沒有想到了。」妍歌自嘲地一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你的確不愛笑,也不太會撒嬌,但還算得上是個可愛的女人。」他的解釋有點拙劣。
  「謝謝。」原來在何飛帆心中,她是個不愛笑也不會撒嬌的女人,她自己一點也沒有發現。
  「聽音樂好嗎?我只有爵士樂。」她起身播放CD,路易。阿姆斯壯的招牌沙啞嗓音是她永遠聽不厭的。「要不要喝點酒?」她從酒櫃裡拿出一瓶葡萄酒來,回身對他說:「這瓶酒是一九九五年的西班牙紅酒,那年是我第一次失戀,所以我買下了這瓶代表失戀的酒,今天陪我把它喝掉,好不好?」
  何飛帆很驚喜,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妍歌將忘掉所有過去的戀情,真正地把自己交給他,開始與他展開新的戀情?
  「旁邊那瓶酒呢?」他留意到了酒櫃裡的另一瓶酒。
  「那是法國香檳,勇奪失戀酒的冠軍,是我第二次失戀的時候買的,如果你酒量夠好,也可以一併把那瓶香檳喝掉。」她拿了兩隻高腳杯,在他身旁坐下,緩緩倒滿了一杯紅酒遞給他。
  「我的酒量不夠好,很容易醉。」他笑著接過來,啜了一小口。「我不懂紅酒的好壞,不過這酒真的非常好喝。」
  「那就多喝一點吧,醉了也沒有關係。」她一口氣喝光自己杯裡的酒,輕輕笑說:「聽說喝醉的時候,心裡想看見什麼就能看兒什麼,很快樂。」
  「你別喝得太快,萬一醉了很容易出事。」他緊張得不得了,在這種氣氛之下,他們很有可能發展出更親密的關係來。
  妍歌又斟滿自己的酒杯,不以為意地繼續喝了一大口。
  「出事就出事,沒有關係,我找你回來,就是希望能和你出點什麼事。」她大膽的放話嚇住了何飛帆。今晚妍歌的表現一直讓何飛帆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平常在他面前的妍歌總是冷冷淡淡的,話也不多,表情也不多,可是今天晚上的妍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主動大膽得令他有些知所措。
  「妍歌,這不是果汁,不能用這種方式喝。」見她又喝光了杯裡的酒,何飛帆急忙按住她的杯子。「就算你真的想和我出點什麼事,也用不著拚命喝酒啊。」
  她轉過頭來看他,笑嘻嘻地。「因為害怕,所以才想喝酒。」
  「害怕?」他的臉一熱。莫非妍歌想獻身?而她是個處女,所以害怕?他畢竟是個正常的男人,面對眼前的軟玉溫香怎能不動情,又何況是她主動勾引。
  他慢慢喝乾杯裡的酒,突然,冷不防地靠過去吻上她的唇,她的身體顫動了一下,沒有抗拒,但心裡在掙扎,他把她推倒在沙發上,熱烈的吻滑到了她的頸肩,她的視線不由得飄向了二樓,盯著二樓的樓梯口,然後,幾乎是反射動作般地撥開他在她身上撫摸的手,陡然站起身子推開他。
  「對不起,我好像還沒有準備好。」她急促地呼吸,遠遠避開了他。
  「你是真的沒有準備好,還是根本沒有可能對我準備好?」何飛帆垮下了肩,嘲弄地笑了笑。「妍歌,我非常喜歡你,可是,一個總是心不在焉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你的情感支配你的身體,我想你是真的不喜歡我,如果是事實,我就只好放棄了。」
  是的,他明白了,連她自己也明白了,她的情感支配著她的身體,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尖銳的痛楚突然潰決,再也無法承受。
  「對不起。」她濕潤的眸子望向他,說不出其他的話。
  大門突然開啟了,邵雍背著琴走進來,他錯愕地看著妍歌和何飛帆,他們也以相同的愕然回視他。
  「你……」何飛帆瞪著邵雍,出現了很強烈的反應。「你是今天音樂會上的那個邵雍!」
  邵雍的驚訝不亞於何飛帆,他沒想到妍歌會找何飛帆去聽他的演奏會,也沒想到她會把他帶回家來。
  「這是怎麼回事?」何飛帆以疑惑的眼神詢問妍歌。
  「他住在樓上,是我的房客。」妍歌圓亮的眸子垂下來,虛弱地回答。
  「原來如此——」何飛帆看了看妍歌,又看了看邵雍。「我懂了。」他生硬幹澀地笑了笑,像徹底明白了什麼,整個人僵直地走出大門,頭也不回。
  邵雍冷眼看著喝掉半瓶的葡萄酒,聽見悅耳動聽的爵士樂曲,他的臉色繃得很緊,咬著牙問:「我好像破壞了你們的氣氛。」
  聽見他疏離的語氣,妍歌止不住全身瑟瑟的顫抖,葡萄酒在她體內催化成了傷心的淚水,止不住地滾滾滑落。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她語無輪次地哭泣著。
  邵雍誤解了她的意思,憤然放下琴,冷冷地說:「我知道是因為我,我現在立刻去幫你把他找回來,這樣行嗎?」
  他猛然轉身往外走。
  「邵雍,別走。」
  他未及轉身,就感覺到她飛快地撲向他,雙手緊緊環抱他的腰,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心跳和她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的背,如此全心全意地擁抱住他。
  邵雍震驚地呆了呆,轉過身注視她,極力想從她的眼淚裡發現出什麼訊息來。
  「妍歌——」他捧著她的臉,搜尋她狂亂奔放的眸子中跳躍的火花,心中的困惑突然轉為頓悟。「妍歌,你……喜歡我?」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她的眼淚奔流如螢,雙手緊緊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感覺著他的溫度,感覺著他的氣息,感覺到他才是她身心都想要的男人。
  「邵雍,你要不要我?」她終於開口了,即使可能僅有這一次的機會,她也要勇敢地爭取心裡所想要的了。
  邵雍深怞著氣,神情不可置信。
  她緊咬著下唇等待著,雙頰不知因葡萄酒還是求愛的羞澀而緋紅了,她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又急又快地說:「我知道你是不要女人的,可是能不能就請你要我一次。」
  邵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句話從他喜歡的女孩子口中說出來,對他產生了極大的撩撥和挑逗,他用力地擁緊她,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他的情緒從極大的憤怒轉變為極大的驚喜,整個人倏然亢奮了起來。
  他忘了自己在她眼中仍然是個道道地地的gay,甚至忽略了她的語病,許多隱閉在他體內的慾念迅捷甦醒了,淹沒了理智和一切思考力。
  「我當然要你。」
  他將她狠狠壓向自己,伸手撫摸她的髮絲,指尖緩緩滑向她的臉龐,輕撫著她的下顎,她的眼淚像一潭深沉的魔咒,拖著他一寸一寸地陷落,深切的飢渴在他體內狂捲肆虐了起來,他捧住她的臉,灼熱的目光在她的眉眼間游移著,然後緩緩向下移,停在被她自己唱咬得紅潤的嘴唇上……
  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像流沙般柔軟地侵瀅著她,滲入了她的肌膚,她聽見他高xdx潮後性感的喘息,也聽見了音響裡飄出來的爵士樂聲,B.B.King在唱著——Ithadtobeyou,ithadtobeyou……

《終結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