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天一早,洛氏夫婦兩人分別讀著洛無天寫給他們看的一封信,一邊讀著,表情漸漸轉為蹙眉,全部讀完後,兩人的表情震愕地僵凝住,彷彿不能置信。
  「為了無夢和晨星那兩個丫頭,你居然要把玉蘭跟紅雲攆走?」洛守敬氣得把信摔在桌上。
  洛夫人的反應也很吃驚,但約略猜得出無天會這麼做,必然和她們時常到她跟前密告他和無夢之間的事情有關。
  「無天,玉蘭跟紅雲服侍你三年多了,她們沒犯什麼大錯,為什麼要把她們趕走呢?」洛夫人心中亂了方寸。要是玉蘭和紅雲離開了,無夢豈不是會更加肆無忌憚?眼看大婚之日就要來臨,萬一無天和無夢之間發生了什麼,要他們如何向沈府交代才好?
  洛無天對父母親的唇語非常熟悉,讀來毫不費力,對他們心底的盤算和憂慮也聽得清清楚楚。
  『玉蘭跟紅雲對無夢有敵意,且十分輕視她的出身,這樣淺薄無知的丫頭我不想留在身邊。』他慢條斯理地打著手語。
  「你要什麼丫頭服侍你我都不管,可是拒絕和沈家聯姻又是怎麼回事?」洛守敬氣呼呼地拍了拍躺在桌上的紙。
  『原因我也寫得很明白。』洛無天無意再多加解釋。
  「沒有相處過,所以拒絕,這算什麼理由?有哪一對夫妻是相處過後才成婚的?我跟你娘也是洞房花燭夜才初次見面的啊!」洛守敬完全不接受。
  『爹娘莫非忘了,兒子與常人不同。』他苦澀地笑。
  「你的終身大事爹娘當然會幫你謹慎挑選對象。」洛夫人連忙說道:「沈府千金自幼讀書習字,詩詞歌賦都難不倒她,能有這樣的條件,爹娘才敢放心替你訂下這門親事啊!」
  「關於你聾啞的事,爹娘當然徵詢過沈家的意思,沈大人曾經在咱綢緞莊見過你一面,對你留下極好的印象,他會願意把女兒嫁給你,就代表他不在乎你聾啞這件事呀!」洛守敬對自己的兒子有絕對的信心。
  『他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洛無天神色平和。『我要自己選擇能聽見我說話的人與我共度此生。』
  洛氏夫婦一頭霧水地交換了個眼色。當玉蘭和紅雲把他們擁吻的事說給洛夫人聽時,她就已經擔心會有這種事發生了,果然無天還是搶在前往沈府提親之前拒絕了這門親。
  「難道那個無夢丫頭就能聽見你說話嗎?」洛夫人滿臉愁雲的問。
  『我會願意讓她聽見。』洛無天淡淡一笑。
  聽兒子淨說些古古怪怪的話,洛守敬終於忍不住動了氣。
  「明天一早到沈府下聘的禮都準備好了,現在由不得你不願意,沈府這門親事無論如何都不准退!」
  『爹是要逼我就範?』面無表情的洛無天,眼底有著不悅。
  洛守敬對聾啞的獨子向來疼寵有加,只要他不願意做的事從不勉強他做,但是現在面對的可不是小事,而是洛府獨子的婚姻大事,不能等閒視之。
  與官宦世家的沈府結親,怎麼看都是他們洛府高攀了人家,若不是沈大人不介意無天天生聾啞,這門親說什麼也是結不上的。如今親也提了,聘禮也擇日要下了,要是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毀了這門親事,將來再要找著比沈府更好的可是難上加難了,所以在這件事上他鐵了心不讓步。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明日一早你要與我同赴沈府下聘。」他不由分說地命令。
  『我不會去。』洛無天的臉色依舊沈靜從容。
  「你非去不可!」洛守敬氣得狠狠拍桌。
  「無天,爹娘幫你訂的這門親事真的不差,那沈府千金是個美人胚子,端莊又文雅,絕對比你喜歡的無夢好上千倍萬倍,你實在沒道理推拒。」洛夫人焦急地柔聲勸說。「總之,咱們各退一步,這件婚事你先答應下來,等大婚之後,要是你還真心喜歡無夢,爹娘便同意讓你納她為妾如何?」
  『要就娶無夢為妻,絕不納她為妾。』洛無天完全不妥協。
  「你非要娶那個無夢是嗎?」洛守敬氣得臉色鐵青。「就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咱們洛家給她的也已經夠多了,沒道理連洛少奶奶的位置也要捧著送上去!她要是當真貪得無厭,我馬上把她攆出洛家大門!」
  洛夫人心一驚,來不及阻止丈夫說出重話,連忙看向無天,果見他雙眼中透出一股陌生懾人的寒意。
  「無天,這些事咱們以後再慢慢商量好嗎?」洛夫人從未見兒子生氣過,眼前面色冷凝、眼神冰寒的無天讓她看了心驚肉跳。
  洛無天緩緩閉上眼,再睜開,什麼話也沒有再說,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看看他,明明是一樁喜事,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擺明了就是不從我,要是任由他這樣下去,這門親還結得成嗎?要他成個家他就抵死不從,將來咱們的綢緞莊還得靠他來承繼呢,要我怎麼放心呀!」洛守敬氣極,唉聲歎氣著。
  「老爺,看樣子,無天是真的很喜歡無夢。這可真是麻煩了,一個『育嬰堂』出身的丫鬟,要怎麼扶上正室呀?」洛夫人的心緒亂成一團。
  「什麼扶上正室?這個問題連想都不用去想!」洛守敬低喝。
  「可是……你沒瞧見無天已經生氣了嗎?」她很是不安。
  「他生氣,我這個當爹的比他更生氣!」他忿忿地敲桌。
  「可是……」她憂心忡忡地歎口氣。「你什麼時候見無天生過氣?這可是我頭一回看見他生氣的樣子呀!」
  洛守敬呆了一呆,兩人怔忡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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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夢,走慢點,-要上哪兒去呀?」晨星在無夢身後追著她跑。
  「去散散心。」無夢盲目地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在看到正廳前擺滿了裹著紅綢巾的金銀器皿、綵緞、酒果,知道是將要送往沈府下聘的聘禮時,她就什麼也無法想了。那些喜氣的紅刺得她雙目發痛,也令她感到驚悸,她惶惶然地往外走,只想離那些刺目的紅愈遠愈好。
  「無夢,慢點!-到底要去哪兒呀?」晨星追得氣喘吁吁。
  聘禮都備好了,一下了聘,這樁親事就算訂下來了,沈翩翩嫁進洛府成為新少奶奶是早晚的事,那麼她呢?洛無天要將她擺放到什麼樣的位置上?她能心甘情願當他的侍妾嗎?
  如果她和洛無天之間永遠維持著曖昧關係或許還能令她好過一點,但是偏偏這層曖昧薄膜已經戳破了,他們從原來的主僕關係跨進了一個新的、混沌不明的關係裡。當情苗滋生,她漸漸懂得了愛,也漸漸懂得了妒忌,便開始有了獨佔洛無天的念頭,開始對一切患得患失,她的一顆心擺盪在幸福和不安之間,充滿了苦惱和焦慮,她很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
  「無夢,-停一下嘛!」晨星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擔心地看著她。「-到底怎麼了?跟我說好不好?」
  無夢深深吸口氣,捧著頭狂亂地搖著。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晨星,-說我應該怎麼辦?」
  「-倒是把話說清楚呀!這麼沒頭沒腦的,我怎麼知道-到底在煩惱些什麼?」
  無夢呆呆地看著她。「-看見正廳前院那些聘禮了嗎?」
  「都快把院子擺滿了,當然看見了。」晨星似乎有點明白了。
  「聽說,他們明天就要去沈府下聘了。」她幽幽歎氣。
  「無夢,-應該心裡有數才對。」晨星深深地看她。
  「什麼?」無夢迷惑不解地問。
  「-正在作一個太奢侈的夢。」晨星直接點醒她。
  無夢無語怔忡。是,她正在作一個太奢侈的夢。在遇見洛無天以前,她根本不會去作這種夢,她的夢都是平庸而簡單,無慾無求的。可是現在,她心中多了許多、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幻想洛無天會為了她而退婚,然後迎娶她為妻。真是好笑,她竟然會有這般的癡心妄想。
  「洛少爺可曾對-說過要收-為妾?」
  無夢搖搖頭。「但他說過,要我不用在意沈翩翩,還說他今生不會和她有任何牽扯。」
  「那是什麼意思?」晨星皺起眉。「娶不娶沈翩翩、納不納-為妾,直說不就行了,幹麼拐著彎說話?」
  「也許他認為這樣說就夠明白了。」無夢苦澀地笑了笑。
  「根本一點兒也不明白。」
  「算了,沒說明白也好,萬一他真的跟我說要納我為妾,我可能還得好好想一想。」她笑得更苦澀。
  「-要想什麼?」
  「我想我會吃醋、會妒忌、會不能忍受和另一個女子共事一夫。我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寬大的心胸與另一個女子和平共處,我想,與其不能全部擁有,索性什麼也不要。」無夢說得豪氣,心裡卻有一股深沈的悲哀。
  「-當真這麼想?」晨星怔望著她。
  「是。」她重重地點頭。光是與玉蘭和紅雲之間的磨擦就夠她難以忍受的了,她更無法想像要是未來的生活裡都將要和另一個女子進行一場冗長的戰爭,那種折磨有多痛苦可怕。
  「-真捨得放棄?」晨星仔細看她,似乎懷疑她的決心。
  「晨星,我問-,-覺得洛無天喜歡我什麼地方?」她認真地問。
  晨星側頭想了想。「他喜歡-的善良、講義氣、樂觀、爽朗、坦率,還有-很懂得為別人著想,很會照顧人。」
  「-說的是-對我的喜歡吧?」無夢好笑地瞅她一眼。「我覺得男人對女人的喜歡應該是不太一樣的。」
  「我喜歡-的地方洛少爺肯定也會喜歡的呀!」晨星握住她的手,誠摯地說。「雖然-不是大美女,但也絕對是個小美人,何況-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說對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好像終於醒悟了似的,給自己找到一個摧毀自信的理由。「晨星,-覺得洛無天不是在報恩吧?」
  「洛家大少爺以身相許,這樣的報恩方式也不錯呀,當時-救他還真是救對了呢!」晨星半開玩笑。
  「可是這種報答我不想要,我希望他是真心喜歡我。」她的心悶得好難受。
  「無夢,其實我可以感覺得出來洛少爺是真的很喜歡-,他看-的眼神很溫柔,和看其他丫鬟的眼神都不一樣,而且他總是對著-笑,-人走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兒,這算是很喜歡-的吧?」晨星闡述著進洛府以來的觀察心得。
  「真的嗎?」她咬了咬唇,並沒有恢復多少自信心。「現在他也許比較喜歡我,那是因為他還沒有與沈翩翩一起生活過吧?一旦沈翩翩嫁進來了,他就會開始有了比較的對象。我既不會詩詞歌賦,又不是名門之後,若他轉而愛上沈翩翩,到那時候,我的地位豈不更加難堪?」她才剛剛懂得什麼是愛,但愛是虛幻的、無法測量的東西,她弄不清洛無天對她的愛意到底有多深?多重?
  「-對自己就這麼沒有把握?」晨星抓著她的雙肩晃了晃。
  「我也不清楚,我覺得現在的我好像對什麼都沒有把握。」她輕輕歎口氣。「晨星,-沒有愛過一個人,也許沒辦法體會我現在的感受。」
  晨星的心不明所以地悸痛了一下。她沒有愛過人嗎?腦海中彷彿閃過一道模糊的人影,有著陽光般明亮的笑容……
  「晨星,-看!」
  無夢的驚呼聲將她從迷惑中喚醒。
  「我沒看錯吧?-看,那個人是不是馮姑姑?」無夢指著前面一個頭上包著花巾的婦人。
  晨星嚇一跳,抬眼看去,驚訝得目瞪口呆。
  那婦人的確是曾經照顧過她們,也同時狠心將她們賣掉的馮姑姑。令她們不敢相信的是,馮姑姑整個人完全變了個樣,身上穿的一件花布棉袍破舊得不成樣子,懷中抱著一個藍布包,彎腰駝背、畏畏縮縮地走著。
  不知道為什麼,無夢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急忙追上去。
  「馮姑姑!」
  那婦人聽見叫喚聲,腳步驀地停住,旋即低下頭加快步伐急匆匆地往前走,似乎不想被人認出來。
  「馮姑姑!」無夢一把扯住那婦人的手,不能置信地盯著她。「-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育嬰堂』發生什麼事了?」
  那婦人見躲不過了,索性仰起憔悴的臉瞪向無夢,忽然瞥見跟在無夢身邊的晨星,驚詫地睜大雙眼。
  「晨星!-怎麼會跟無夢在一起?」她氣沖沖地用力推了晨星一把。「-這個死丫頭!咱們『育嬰堂』被-害慘了,-知不知道呀!」
  晨星瞠目結舌地看著馮姑姑,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馮姑姑,『育嬰堂』到底怎麼了?-把話說清楚!」無夢激動地直問。
  「還不都是晨星那死丫頭害的!前幾天趙大爺帶了幾個粗漢硬闖進『育嬰堂』來,說晨星偷走銀子跑了,他不只要把買她的銀子討回去,還要我賠償他的損失!那幾個粗漢到我房裡翻箱倒櫃,把我身邊所有的銀兩都搶走了還嫌不夠,又把『育嬰堂』裡的小丫頭也一起綁走了,說要替晨星抵債!-這個死丫頭,看-干的什麼好事,-把我們都給害慘了!」馮姑姑愈罵愈氣,愈氣愈恨,拿起藍布包劈頭就給晨星一頓打。
  晨星簡直嚇傻了,她在暴雨般的攻擊下驚惶失措地辯駁著:「趙大爺是胡說的!我根本沒有偷『倚紅樓』的錢,我沒有!」
  「馮姑姑,-住手!」無夢擋在晨星身前,攔下馮姑姑失控的打罵。「發生這種事-怎麼可以怪晨星!那趙大爺是誰找來的?引狼入室的人分明是-!害慘『育嬰堂』的罪魁禍首也是-!-憑什麼責怪晨星!」
  馮姑姑神情遽變,渾身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快告訴我,開陽跟搖光她們被綁到哪兒去了?」無夢心急如焚,怒聲問。
  馮姑姑臉色灰敗地搖搖頭。
  「無夢……」晨星慘白著臉,幾乎快要哭出來。「她們該不會被趙大爺綁到『倚紅樓』去了吧?」
  無夢心亂如麻,就憑她跟晨星兩個人,要如何闖進「倚紅樓」那個可怕的毒蛇窟救人?就算闖得進去,還不給「倚紅樓」裡的毒蛇一口一個吞吃下去?自身都保不了了,哪裡還能救人?
  她想來想去,無計可施,唯一能想到的求救對象是洛無天。
  「走,去找洛無天,或許他有法子幫咱們救人!」她拉起晨星的手回頭就走,根本顧不得馮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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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無夢和晨星急急奔回洛府後,卻在大門前硬生生被四、五名僕役給攔了下來。
  「幹什麼?別擋路,我有急事要找少爺!」無夢冷掃他們一眼。
  「無夢姑娘,我們奉了老爺和夫人之命在這兒等。」
  「等我做什麼?」她微愕。
  「老爺和夫人說了,少爺成親之日在即,為免少爺的親事節外生枝,所以請無夢姑娘和晨星姑娘離開洛府。這兒有五百兩銀子,是老爺和夫人給-們的盤纏。老爺和夫人希望-們走得愈遠愈好,永遠別再回來了。」僕役面無表情地直述。
  逐客令來得太突然了,晨星萬分驚訝地望著無夢。
  無夢木然盯著僕役手上的銀兩,強作鎮定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了的痛楚。她一直知道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然而在洛老爺和夫人的眼中,竟連她這一粒沙也容不得了。
  「要我走,也得等我見過少爺以後再走。」她啞聲說。
  「不,老爺和夫人不准-再見少爺。夫人要我們對-說,感激-救過少爺一命,但是-對少爺的救命之恩並不能與少爺的婚事混在一起談,老爺和夫人衷心希望-能拿著錢離開,不要使大家為難。」
  無夢覺得身心像被一陣大浪沖過,幾乎快要站不住了。她不想再聽老爺和夫人說些什麼了,她只想聽洛無天一個人說的話,她要聽聽他怎麼說?
  「讓我見少爺一面,見他一面後我就會走,讓我見他!」她再也顧不了許多,一心想闖進去。
  「無夢姑娘!」僕役們擋住她的去路,一步一步地逼退她。「若是-不肯聽勸,老爺和夫人命我們即使動粗也要將-們趕離此地。」
  無夢和晨星被僕役們逼得一步步往後退,眼看洛府大門離自己愈來愈遠,冒湧的淚珠驀然滾出無夢的眼眶,汩汩地滑落她的面頰。
  「好,我走就是。」她無法再忍受這種難堪的屈辱,深吸一口氣,默默收下銀兩,牽著晨星的手轉身就走。
  「無夢,-不是真的要走吧?-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晨星氣急敗壞地在她身邊嚷嚷。
  無夢擦了擦眼淚,顫聲低語著。「如果洛無天在意我,他便會來尋我,倘若他不來尋,我便明白了,苦苦糾纏也沒意思,不是嗎?」
  「可是……-收下老爺和夫人的銀兩了……」
  「銀兩當然要收,萬一洛無天真的不來找我,我們兩個身無分文該怎麼辦?有錢在身,要救開陽和搖光她們也才好想法子呀!」她故作輕鬆地笑笑,努力壓抑著心底翻江倒海般的痛楚。
  僕役們的視線沒有一刻從她們身上移開,無夢走得很慢、很慢,慢得連她自己都懷疑到底有沒有移步?她的神情恍惚,外表看似平靜,心底卻在發出撕心的-喊──
  無天──我不想離開你!一點兒也不想離開你!你會不會來找我?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對嗎?無天──
  「無夢。」晨星不安地看著失魂落魄的她。「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無夢,別走!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無夢腦中響起。她震愕地呆住,訝異地左右張望,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這個聲音了!
  「晨星,-有沒有聽見有人喚我的聲音?」
  「沒有哇,我沒聽見。」
  看晨星茫然的表情,似乎根本沒聽見這個聲音。無夢感到困惑,難道這個聲音只有她聽得見?
  無夢,停下來!
  聲音再度在她腦海中浮現,無夢驚駭不已,下意識地轉過身,正好看見洛無天霍地拉開大門,推開僕役們的阻擋,筆直地朝她們走過來。
  「無夢,是洛少爺來了,-有救了!」晨星興奮地低喊。
  這是怎麼回事?那是誰的聲音?為什麼晨星聽不見,我卻聽得見?無夢訝愕地望著洛無天,見到他的欣喜之情已被迷惑她的奇異聲音給取代。
  那是我的聲音,無夢,是我在對-說話。洛無天微微一笑,子夜般的黑眸緊緊鎖住她。
  無夢震驚地睜大雙眸,看著他朝自己慢慢走近。他明明沒有張口,為何會有聲音清清楚楚地出現在我腦際?
  那是我用心音在對-說話。他在她面前站定,解答她的疑惑。
  等等,他為什麼都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因為我可以聽見-心裡的聲音。洛無天的目光專注得像要穿透她。
  備感震驚的無夢瞠大眼眸看著他,狠狠倒怞一口氣。
  「我不懂?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駭異地搖頭,這已經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了。
  雖然我自幼聾啞,不過我一直可以聽見每個人心底的聲音,如果我願意,我也可以讓別人聽見我的心音,這是我擁有的異能,只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你一直都可以聽見我在心底說的話?無夢腦子裡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下沈。
  洛無天點點頭。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她隱隱有些惱怒。
  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那會使我困擾。洛無天察覺到她臉色有異。
  這麼說來,打從一開始,我心裡想什麼你都完完全全清楚是嗎?無夢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是。雖然感覺到她的怒意,但他已經不得不承認了。
  一想到自己的心事和秘密早就毫無保留地被他窺探光,無夢就感到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那種感覺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赤裸裸地被人看光了身子,讓她覺得自己的隱私被徹徹底底地侵犯了!
  她不斷回想和他相處之時,曾經在心裡說過些什麼話?難怪他常常不明所以地忽然發笑,老天,那可能是因為聽見我說了什麼不知羞恥的話才發笑的!她愈想愈氣、愈想愈委屈、愈想愈沮喪、愈想愈惱羞成怒……原來他早八百年前就清楚她對他的心意了,卻還始終冷眼旁觀著她對他的意亂情迷,另一邊則忙著給沈家提親下聘,因為他早就篤定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了!
  洛無天愈聽清她內心狂亂的囈語,就愈驚訝她竟然會用這種扭曲的角度來看待這場誤解。
  「你早應該告訴我你有偷窺人心的異能,為什麼要看我出醜?你簡直是在羞辱我!」她難忍憤怒,不滿地衝著他大喊。
  我並沒有羞辱-的意思。他沒想到無夢的反應會如此氣憤強烈,內心急躁地狂跳,連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釋。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反正現在我心裡想什麼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也就用不著再對你多說什麼了!洛無天,你羞辱我也羞辱得夠徹底了!」從看到聘禮後受到了刺激,然後聽見「育嬰堂」那些小丫頭被綁走的震驚,接著又飽受難堪地被僕役們驅離,到現在聽見他身懷異能的震撼與羞辱,所有的情緒全部一湧而上,排山倒海地朝她淹沒過來,瞬間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無夢,-完全誤解我對-的感覺了!-不可以那樣想-自己,我更沒有任何想要羞辱-的念頭──
  「不要再用那種奇怪的聲音對我說話!」她用力-住耳朵,卻仍然無法拒絕他的聲音強行入侵她的腦海。
  我一定要-冷靜聽我說!我不讓人知道我有異能這件事,是因為我想過平靜的生活,這也是一開始我不讓-知道的原因──
  「夠了!我不想聽你的原因跟理由,我只知道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拒絕他的聲音繼續佔據她的腦中,泣不成聲地喊。「你現在說什麼我一句都不想聽,你也不能強迫我非聽不可!我喜歡的是那個不會說話也聽不見的洛無天,他不會傷害我,你這個什麼都聽得見的洛無天讓我覺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這樣的洛無天,你把從前那個洛無天還給我!」她奮力甩開他。
  洛無天震愕地鬆開手,怔然看著無夢憤然奔離。
  從頭到尾都對他們詭異的對話和爭吵看得莫名其妙的晨星,見無夢忽然大哭著跑走,嚇得連忙追上去。
  他的異能,竟讓她覺得好可怕也好害怕?他把秘密對唯一的一個凡人說出口了,然而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洛無天頹然呆站著,眼看無夢漸漸從他的眼前消失,他的雙足卻沉重得一步也移不開。

《夢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