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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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海港城市鹿特丹,陽光明媚,市中心廣場上,白鴿飛起落下,毫不懼怕生人。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長椅上,微笑著喁喁低語,孩子歡快的奔跑聲,嬉鬧聲,在廣場上此起彼伏。
  「走過來,走過來,哎呀,又跌到,呵呵呵。」豐子涵壞心眼的笑聲,在Beursplein廣場上響起,雪白粉嫩的洋娃娃,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好像要陷在蓬蓬裙裡,轉頭看到另一個,正一步步走向目標,她眨著晶亮的眼睛,開始扁嘴想哭。
  「又欺負我們小鳳哦——」熟悉的聲音,微微帶著甜意,一身利落打扮的曼曼伸出雙手,從背後把女兒抱起,對著豐子涵瞪眼睛。
  「哼,動不動就哭,還是小龍乖。」眼看著抿著嘴的小男孩,專心致志,一步步地走到面前,豐子涵喜笑顏開,正要上前張開手,突然側邊有人,把小龍一把抱起。
  「潯!」抬頭低叫,「又跟我搶」
  「好啦,你每次都抱著玩個不停,小龍會被你寵壞。」懷裡的小孩,看到熟悉親切的臉,抿緊的嘴翹了起來,看得任潯一臉微笑。
  「你電話講完了?」
  「講完了,」他隨口回答,然後轉身將孩子放到曼曼身邊,「涵,你跟我過來一下,曼曼,你一個人待一會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放下女兒,曼曼咪咪笑。
  「幹嗎?」豐子涵一頭霧水。
  「嗯——去買冰激淋。」
  「喂,有沒有搞錯,現在很冷——」被拖著就走,豐子涵的聲音,飄散在空氣裡。
  「冰激淋——」身下有小小的聲音重複著剛才的詞,陽光太好,曼曼瞇起眼睛,蹲下身子,笑嘻嘻地開口,「哦哦,小鳳會說冰激淋啦,再說一遍。」
  「冰激淋——」小女孩也嘻嘻笑起來,非常配合,旁邊男孩細長的眼睛,微微可以看到鳳眼雛形,這時候小小瞇起來,彷彿有點想笑,又彷彿有點看不下去。
  一大一小兩個女生,還在那裡笑得開心,身後突然有陰影籠罩過來,不及回頭,一雙溫暖的手抄起他,想叫,但卻已經被人抱了個滿懷,抬起頭來,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微微笑著,並不看他,只是看著前方。
  「小龍——」曼曼一驚抬頭,突然聲音頓住,微張著嘴,竟然作聲不得。
  周的聲音,低而柔和,一如既往,「曼曼,過來。」
  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本以為這一生,再也看不到,再也聽不到了,再怎麼眷眷不捨,再怎麼刻骨銘心,夢裡重溫了千遍萬遍,醒過來總是只得自己一個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可是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著,分開的數百個日子,突然化作浮塵,在面前轟然飄散,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愣在原地,張口結舌。
  見她不答,他微笑稍稍凝住,「曼曼——」
  努力再努力,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周——你先把小龍放下。」
  微有些遲疑,但他還是順從地放下孩子。然後邁步,就要走近她。
  「等一下!」曼曼伸出一隻手,阻止他,「你別過來。」
  周頓住腳步,眉頭微微皺起,一向平靜無波的眼裡,突然暗潮洶湧,「曼曼,你聽我說——」
  「我不聽,你已經都說過了,從此以後,不再見我,你忘了嗎?」
  「曼曼,你不能明白嗎?」千言萬語,突然梗在嘴邊,一直以來,天大的事情,他不過三言兩語,可現在,面對自己最愛的女人,竟然難以表達。
  「你要說什麼?我已經結婚了,和子涵孩子都生了兩個,就在你的面前,你還要說什麼?」突然語速加快,曼曼低下頭,只是不看他。
  從來沒看到過她這個樣子,周突然語塞,「你跟豐子涵——?曼曼,你不是以為,我會不清楚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吧?」
  「我不管,」她還是低著頭,聲音微微顫抖,「難道你要我拋棄子涵嗎?」
  突然有聲音插進來,悄悄站在一邊有一會的豐子涵,這時終於忍不住,撥開任潯的手衝過來,「拋棄我好了,曼曼,你真的不用顧慮我的感受。」
  啊——!?眾人無語,一片沉默中,曼曼終於破功,抬起頭來,眉眼彎起,笑容裡淚水晶瑩。
  「涵,跟我過來。」
  「幹嗎?我又沒說錯什麼——」
  「快點過來。」
  身邊所有的聲音,瞬而遠去,下一刻,曼曼落入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懷抱裡,溫暖契合,周的雙手,緊緊擁住她,雙唇壓下來,竟然微微顫抖。
  遙遠傳來陌生的聲音,輕快急促,很久才發現,那原來是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砰然作響。心裡無數個小小的糾結,突然一個個掙扎著爆開,不斷發出歡快的嗶卜聲。
  「嘩——!」身下傳來的小小驚呼聲,將他們兩個驚醒,低頭只看到兩個寶寶,頭仰得高高的,四隻晶瑩透亮的眼睛,在下面努力地瞪得溜圓。
  尾聲(上)
  淡綠的牆紙,隱隱有精緻的暗紋,維多利亞風格的小床,白色的蕾絲花邊一直垂到地上,正面對著床的牆面上,有手繪的喬木,小朵的薔薇花,艷艷綻放,在一片蔥蘢中,精緻可愛。
  「只是下午,就睡著了啊——」立在床邊,看著小鳳嬌嫩粉白的小臉,周目不轉睛,語氣微微驚歎。
  這有什麼稀奇的——小孩子不都是要睡午覺的嗎?曼曼在旁邊楞住。錯過兩年,突然可以盡情享受天倫之樂,所以父愛氾濫了吧?雖然可以理解,但自己被小小忽略,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有點不滿意,她憋住氣不回答。
  回頭看到她微微皺起鼻子,周莞爾一笑,側頭看了一眼那株薔薇樹,低聲問她,「你畫的?」
  「嗯——漂亮嗎?」
  「小龍有沒有?」
  「有——不過——」還沒說完,手已經被他牽住,往另一間房走去。掌心溫暖,因為許久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幸福,她的手指,微微一抖,卻立刻感覺到周十指收緊,抬起頭,只看到他的側臉,行走間,突然眼梢斜飛,對她微微一笑。
  啊啊啊!娘娘!睽違已久的刺激,讓她立刻滿臉暈紅,短短幾步路,她走得根本是雲裡霧裡,如果不是被周牽著手,那熟悉的房門,簡直就摸不到了。
  小龍的房間,推門進去完全不同,淺藍的牆紙,床架暗色木紋,線條簡單優美,小龍也已經睡著,雙眼細長,嘴唇薄薄的,睫毛投下的暗影,隨著呼吸微微浮動。
  「很像哦——」來回看著面前的一大一小,曼曼突然發出小小的驚歎。
  沒有答她,周看著床前牆上的巨幅畫作,愣住了。
  「也是你畫的——?」良久,他才開口問了一句。
  「呃——這個,是子涵畫的。」曼曼低下頭,懺悔了,子涵,讓你不要亂來,你看,出問題了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是創世紀吧?」周的聲音,還在繼續,慢慢地,多了一絲笑意。
  「小龍,好像也很喜歡吶——」喃喃解釋,希望子涵不會死得太難看。
  「曼曼,」周突然回過頭來,低聲喚她。
  「啊?」抬起頭來,只看到他立在面前,鳳眼裡波光流動,笑意微微,聲音突然無盡柔軟,「你的房間呢?我很想看看。」
  突然被這樣的無邊春色震住,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自動自發地立在自己房間門口。可恥啊——兩年的時間,毫無長進!
  週一手推開門,另一手還牽著她,陽光正好,但房裡白色窗紗低垂,將所有的明媚過濾成柔光一片,熟悉的房間,兩年來每天閉著眼睛,都知道是什麼模樣,可現在身邊有他的氣息繚繞,突然變得陌生,耳邊突然響起輕微的閉門聲,眼前一暗,身子已經落到他的懷裡,久違的薄荷香,鋪天蓋地地包圍過來,明明是淡雅清新的味道,卻讓她神志模糊,身子突然發軟,竟好像站立不穩。
  「曼曼——」耳邊一暖,有輕而低柔的呼喚,微微暗啞,溫暖的觸覺,在身上移動,恍惚中低頭,突然小小驚呼,「周,你,你——」
  身上穿著的駝色短外套和乳白色毛衣,不知何時扣子已經全部解開,敞開處,露出自己淺藍色的內衣,肌膚接觸到微涼的空氣,小小顫慄,手足無措,抬起眼來,只看到周的鳳眼裡,眸色暗沉如夜海,波光流動,燦燦生輝,那無邊魅惑的顏色,好像巨大的漩渦,將她所有殘存的清醒意識席捲而去,原本是想掩住前襟的雙手,自動自發,背叛原來的意志往上攀去,唇齒相交的一瞬間,她竟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身子突然騰空而起,小聲驚叫,微涼的肌膚灼熱處處,他的手移下來,肌膚相貼的美好感覺,帶來無限快樂。
  「曼曼——」手心下,滑膩柔軟,雪白的肌膚,隨著他的動作,羞澀的粉紅泛出來,彷彿朵朵薔薇開遍。情不自禁低喚她的名字,只覺得心動神搖,無盡喜悅,兩年了,她還是青澀一如當初,在他身下,羞得雙眼緊閉,滿臉暈紅,嬌艷欲滴。
  「曼曼,我愛你。」挺身進入,激情四溢的那一刻,他竟不自覺地低叫了一聲,雙頰一暖,她的雙手伸上來,撫住他的臉,動作輕柔,好像手心裡合著舉世無雙的珍寶。低下頭,那雙晶瑩的眼睛,近在咫尺,粲然一笑,隱約有水光,耳邊傳來她低低的回答,溫柔如水,卻堅定清晰,「我也愛你,很愛你。」
  那麼小的聲音,卻在耳邊轟隆作響,陌生的情緒,波濤洶湧,迎面而來,竟將他衝擊得突然眼角刺痛,難以睜開。曼曼,謝謝你,這世界,原以為永遠都會只得我一個人,但這一刻,因為你,卻終於春暖花開,無盡圓滿。
  臥室裡溫暖如春,小小的聲音,碎碎響著,已經有好一會。周微合著眼睛,嘴角含笑,聽得異常耐心。
  「所以,這兩年就是這樣子,喂,你是不是睡著了?有沒有在聽?」
  「我在聽。」安撫地將她抱緊一些,滿意地聽到她開心的吸氣聲。
  「嗯,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沉默地享受了一會難得的溫存時刻,曼曼又忍不住開口。
  「去哪裡?回家啊,我還欠爸爸媽媽一頓飯呢。」
  「爸爸媽媽?嗯——」突然嬌羞,曼曼頓住聲音,然後,小聲歎息了一下,「周,我已經,嫁過一次了呢。」
  睜開眼睛,他微笑著伸出手指,捏住她的臉頰,「嗯,嫁過了,嫁給豐子涵,呵呵。」
  「喂!」她瞪眼睛,「還不是因為你!說,這次你要怎麼補償我?」
  「補償啊——?」瞇起眼睛,他拖長聲音,「這樣吧,我們再來一次。」
  「啊——?!」及時伸出手,阻止他的動作,曼曼低聲叫,「不是啦,我要——」
  「要什麼?」周已經側身過來,聲音裡微微喘息,「曼曼,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寶,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
  被他的話和動作刺激得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她只剩快樂的呻吟,但是,怎麼可以錯過大好機會,掙扎著伸手攬住他的脖子,曼曼低聲在他耳邊,把心中念念不忘了不知多久的願望,說了出來。
  微微一愣,周停下所有動作,突然低笑出聲,「真的要?」
  「嗯!真的要!」她努力點頭。
  「好,我答應你。」
  喜笑顏開,但接下來,驚濤駭浪中,可憐的曼曼,就再也撈不到講話的機會啦。
  尾聲(下)
  上海的秋日,細碎陽光,透過梧桐微黃葉片,投射到面前深棕色的圓形小桌上,咖啡香溫暖繚繞,惹得曼曼幸福地抽鼻子,對面墨綠色沙發裡,留白雙手捧著白瓷的圓形牛奶杯,被她的表情逗得一臉微笑。
  「謝謝我。」
  「嗯,」伸直雙手舒展身子,曼曼笑得兩眼彎起,「謝謝留白,翹班來找我一起下午茶。」回國快一年了,面前的留白,是她最新的閨中密友。這位美人,說起來大有來頭,就是當年那位厲害非凡的袁先生,歷盡千難萬險,終於得償所願,苦追到手的新夫人。幾個月前,她和周,還特地帶著小龍小鳳參加了他們的婚禮。話說婚禮那天,在教堂的準備室裡,遠遠看到肖一個人沉思踱步,周上前拍他的肩膀,竟讓他微微一驚。
  天哪,袁先生在她的印象裡,從來都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每次講話都會讓大家自覺閉嘴,只會點頭附和的厲害人物,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緊張,究竟怎麼回事?她拉著小龍小鳳,沒時間上前八卦,只能立在周的身後,看著那兩個男人低聲交談,當時就滿頭霧水。
  後來坐在禮堂裡,望著留白一身白紗,緩緩從門外走來,那婚紗線條簡潔,裁剪完美,一字橫肩的白緞上,露出她潤白的肩膀,鎖骨線條優美,面紗中,微笑的側臉線條精緻柔和,無限驚艷之餘,眼角撇到立在聖壇前的肖,竟然手指微微顫抖,哦哦,無限崇拜的眼光,重新投向朦朧白紗中,看上去纖細嬌弱的美人新娘,姐姐,你好厲害,一物降一物,人生果然是充滿期待。
  「下午沒有課,突然想到你,其實,也是有事要找你。」留白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抬頭只看到,那位美人已經習慣性地蜷進沙發裡,長而微卷的頭髮,慵懶地在墨綠色絲絨上蜿蜒,黑襯衫老闆端著蛋糕走過來,看著她們兩個,板起臉,「又翹班,留白,你沒救了。」
  來得多了,曼曼也和這位外表酷酷的黑襯衫老闆混得熟透,抬起頭來,完全無視他的表情,攤開手提要求,「不要蛋糕,要小餅乾,我剛才聞到味道了,你剛烤完對不對?」
  「呃——」端著蛋糕的手,頓在半空中,黑襯衫老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轉頭下去了。
  「什麼事?咦,你怎麼喝牛奶?今天不喝咖啡了啊?」探頭看了一眼留白手中的牛奶杯,曼曼微有些奇怪。
  「我——」對面突然欲言又止,然後忽然一朵微笑浮上來,留白探頭在她耳邊,小聲低語了一句。
  曼曼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圓,「真的呀!哦哦,好好哦。」嘴裡感歎,心裡還碎碎念,真想看看袁先生當時的表情啊,沒關係,總有機會,人生總是充滿期待啊。
  坐回沙發裡,留白繼續剛才的話題,「我聽說,周少的世博園,已經完工了,頂上建了一個很漂亮的中式園林,突然很想去見識一下,曼曼,可以嗎?」
  「那個園林?」曼曼瞇瞇笑,「是我設計的啊,你不是來過我的工作室,應該看過那個模型。對了,周在北京的大樓頂層,還有一個規模小一些的,也是一模一樣的,你見過嗎?」
  一瞬間,彷彿錯覺,對面那溫柔的微笑,突然凝固,一定是錯覺,因為只是一瞬,留白又笑開來,「那不一樣,我想如果能在星光下看,還能襯著兩岸江景,一定感覺大不相同。」
  「恩——好吧好吧,現在的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啦,免得到時候,袁先生來我家開口,我又答不上話來。」曼曼點頭答應。
  「謝謝,你什麼時候可以?」
  「周出門了,明天不在,要不就明晚吧,反正已經完工了,那裡都沒什麼人。」這麼說著,突然小小怨言,皺起鼻子開口,「留白,還是我好吧。答應你的事立刻就能辦到,某人答應過我一件事很久了,到現在都沒有實現過呢!」
  見她表情趣致,留白莞爾,「正好啊,肖明天也不在,我晚上帶著茉莉,到工作室接你一起去吧。」
  「茉莉也去哦——」想到可愛的茉莉,曼曼便眉眼彎彎,「那我把小龍小鳳也帶去,他們很想茉莉呢。」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立在高樓的頂端,俯瞰兩岸景色,一片璀璨光芒,江水隱約波光,映出兩岸高樓大廈,晶光閃爍,高架游龍般安靜俯臥在遙遠的低處,車流滾滾,遠看如同幻彩弧光,奔騰不息,這城市如此光彩奪目,讓整個天幕都黯然失色。往下看,儘是盛世繁華,可身處高處,滿目蔥蘢,花香四溢,一片安寧,面前曲折迴廊,光線從各個角落折射出來,更顯得長廊委婉延伸,景致秀美絕倫,宛若置身天庭之地,那俗世喧囂,竟一絲一毫都傳達不到這裡。
  「嘩——」來不及開口,茉莉和小鳳,已經張開嘴巴,被眼前美景震撼得小小驚呼起來。只有小龍,雖然眼中流露歡喜讚歎之色,但並不發聲,只是伸出雙手,左右拉住兩個蠢蠢欲動的小女生。
  「喜歡嗎?」曼曼小小得意。
  「美輪美奐,」留白輕輕吐了一口氣,然後低頭微笑地看了一眼小龍,「好乖。」
  「咦?」曼曼突然側耳細聽,「留白,好像有樂聲哎。」
  「是嗎?」留白微笑,臉上毫無訝異之色,「我們去看看吧。」
  絲竹聲,隱約傳來,萬分驚訝中舉步向前,彷彿回到夢中,兩側雕花窗欞,靈動祥雲,芭蕉斜影,腳下淙淙流水聲,一路伴隨,那絲竹聲,卻越來越清晰,然後,漸漸地,有唱詞聲,婉轉低回,入耳柔媚無限。
  離卻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著紫宸人面。三生願償,今夕相逢勝昔年。
  腳步虛浮,這一幕,夢中不知重複過多少遍,現在乍然重現,她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幻。
  那秀雅的唱詞略略停頓,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稍稍清朗,陌生又熟悉。
  行行度橋,橋盡漫俄延。身如夢裡,飄飄御風旋。清輝正顯,入來翻不見。只見樓台隱隱,暗送天香撲面。
  哇——!已經走到迴廊盡頭,再也按捺不住,曼曼一步跨了出去,眼前突然豁然開闊,水中的平台上,有兩個身影,在滿天星光,無邊江景,和園內柔和光影中,唱得行雲流水,週遭美景,頓時黯然失色。
  面前的男人,回身過來,看到她,唱詞不停,神仙本是多情種,蓬山遠,有情通。情根歷劫無生死,看到底終相共。塵緣倥傯,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間夢,悲歡和哄,恩與愛總成空。跳出癡迷洞,割斷相思鞚;金枷脫,玉鎖松。笑騎雙飛鳳,瀟灑到天宮。一曲終了,他遙遙望過來,眼波流動,終於粲然一笑。
  周——癡癡地望著前方,這一刻的曼曼,雙手捧住滾燙的臉頰,突然淚盈於睫。前塵往事,轟然再現,那些甜蜜溫馨,那些痛苦折磨,那些驚濤駭浪,那些刻骨相思,周,如果沒有那一天,我無意中的闖入,現在的你我,會在哪裡?蒼茫人海中,是什麼讓我們堅持下來,讓我們擁有今天這樣幸福到讓人無法相信的時刻?
  眼裡晶瑩一片,朦朧中,他走過來,微笑的聲音,「不喜歡嗎?」
  「她喜歡的,」肖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我都這樣犧牲色相,陪你唱完這出長生殿了,她不喜歡也要喜歡。」
  沉默——突然有嬌嫩的聲音響起,「肖爸爸——,剛才真的是你嗎?我,我好喜歡,回家再唱好不好?」
  「呃——」終於看到肖啞口無言的樣子,曼曼偎在周的懷裡,心裡雖然仍激動得翻江倒海,卻還是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小鳳,爸爸唱完了,你可以把嘴閉上了。」小龍的聲音,低低的,在身邊響起,周笑著低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肖也笑了,伸手抱起茉莉,走到留白的身邊,這秀麗的園林裡,月光柔和,灑在每個人的身上,身後再如何無邊美景,怎及得上這一刻,溫馨美滿,花好月圓。

《愛是長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