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了樓才知道原來天氣很不好,九點來鐘的光景,看上去倒像是剛剛才天亮。
  天地之間一片霧濛濛的,連遠處來的車燈都不太看得清,只見到一對又一對模糊的光,朦朦朧朧從眼前內過,就像是小時候放的花燈,飄蕩在水汽瀰漫的河道中,越來越遠。
  這樣的天氣,連計程車都少了,聶樂言在路邊站了十分鐘後,忍不住開始踮著腳哆嗦起來,一邊心想,這下完了,到公司恐怕要被老闆活生生扒下一層皮來。
  這是聶樂言最近才換的新工作,現任老闆雖然長相斯斯文文,但在業內是出了名的嚴苛挑剔。想當初聶樂意就是被這外表的假象給欺騙了,直到某天眼睜睜看著一位同事收拾鋪蓋慘烈地離開,而一向看來很好相處的大老闆卻只是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兩條手臂環在胸前,只有那副金絲邊眼鏡在燈下閃動著冷酷的光澤……
  聶樂言當時只覺心下一凜,竟然將他的樣子與江煜楓重合起來。
  因為印象中有那麼一次,江某人也是這個動作這副表情,微倚在牆邊,從頭到腳彷彿結了冰一般寒意滲人。那也是唯一一次,其餘時候,她幾乎看不出來他究竟是在高興還是生氣,就連當初分手,兩個人鬧到了那個田地,最後他卻還能扮著紳士,平心靜氣地說:「我送你回家。」從表情到語調,聽不出絲毫破綻,就像每一次他們約會完,他都要送她回家一樣。
  那個時候還是盛夏,聶樂言在太陽底下走了半個鐘頭,最後幾乎快要融化掉,但她還是很有骨氣,並不後悔自己拒絕了江煜楓的提議。
  可是現在……她在超強冷空氣裡縮著脖子看時間,默默念叨: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如果這時候有輛車擺在她面前,她一定一定不會再錯過……因為設計室裡還有幾堆圖稿等著她去修改,中午還有兩位客戶等著她去接洽,而最最重要的是——她已經足足遲到五十分鐘了!!!冷面大BOSS說不定正在計劃招新人頂替她的位子了!!!
  所以,當一輛車真在面前停下來的時候,聶樂言幾乎要為自己的祈禱喝彩。
  只可惜內心的歡呼只進行到一半,就不得不戛然而止。她盯著那輛十分拉風騷包的跑車,牙根突然有些發癢。
  江煜楓神清氣爽地探出頭來,挑了挑眉,一副十分吃驚的樣子:「還沒走?」
  廢話!聶樂言強迫自己停下一切取暖動作,卻忍不住嘴角抽動,答非所問:「您洗澡的動作可真快啊。」
  「過獎。」江煜楓似乎心情很好地朝她微微一笑,她還沒反應過來,車窗就已經徐徐升起,下一刻,車子就從她眼前毫無預兆地絕塵而去。
  聶樂言不禁石化在當地。
  ——他居然、居然就這樣開著車走了?!
  結果到了公司之後,一個設計室的同事鍾曉鈴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一本正經地問:「你怎麼不乾脆吃了午飯再來?」
  「都這種時候了,別諷刺我行麼?」聶樂言輕手輕腳地坐下,又不安地去看玻璃牆外的那扇門:「老闆找過我沒有?」
  「沒有。」
  「真的?」
  「騙你幹嘛。到目前為止,老闆還沒來公司露面。」
  聶樂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好命,頓時鬆了口氣。
  鍾曉玲向她瞥去一眼,繼續雲淡風輕的語氣:「昨晚是不是ONENIGHTSTAND去了?衣服都沒換。」
  幾乎一口水全噴在顯示器上,聶樂言四下看了看,雖然沒有其他人在場,但到底有些心虛,護了護領口,才放下杯子故作鎮定地說:「胡說,我只是起晚了,匆忙之間忘記換衣服罷了。」
  當然不能把昨晚的事說出去,否則多麼丟臉!而更丟臉的是,一大早還被人硬生生扔在路邊多等了十幾分鐘的的士。
  「哦,是麼。」鍾曉玲對她的謊言不予置評,只是再度看她一眼,然後便埋下頭做事去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老闆果然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中午下班,聶樂言才從一堆凌亂的圖紙中抬起頭來活動筋骨。那些線條和數字直看得她雙眼發花,可是接著還要趕去餐廳與客人吃飯,收拾東西的時候,坐在對面的鍾曉玲突然扔了團東西過來。
  「什麼?」她詫異,然後才發現是塊絲巾。
  鍾曉玲說:「遮住你的脖子。」
  「……」她愣了愣,不禁立刻冏在當地,心裡把那可惡的某人詛咒了千萬遍,而鍾曉玲早已施施然挽著手袋下班了。
  因為是老客戶了,所以一餐飯吃得十分輕鬆,雙方初步確定了新項目的設計構想後便愉快地散席,聶樂言走在路上收到秦少珍的短信:晚上去爬梯。
  她往手機裡輸了幾個字,但因為天冷,手指都變得不靈活,於是又乾脆全部刪掉,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她問:「什麼活動?」
  電話那頭言簡意賅:「陌生男女認識一下。」
  那不就是相親麼?雖然剛和江煜楓分了手,但也不至於淪落到那地步,所以聶樂言說:「不去。」
  秦少珍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只不過是同城的聯誼,大家素質都不錯的,吃吃飯喝喝酒,就當消磨時間了。」
  聶樂言問:「要不要正裝出席?」
  「一般衣服就行,稍微正式點兒。」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秦少珍又笑道:「我們這個和你以前參加的那些可不同,你千萬別晚禮服上陣啊。」
  聶樂言愣了一下,才說:「知道了,當我傻的麼。」
  提起晚禮服,家裡倒還真有一些,上個月公司聖誕晚會她便挑了一套穿去,白色的雪紡裙,配著兔毛披肩,平常熬夜加班灰頭土臉慣了,如此打扮確實令公司同事不無驚艷。最後還是鍾曉鈴受托來問衣服的牌子和價格,只記得當時她端著一盤水果沙拉,想了想,含糊不清地說:「沒牌子,小店裡淘的,一共也就百來塊錢。」才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貶低江煜楓以及江煜楓附加給她的一切東西,已經成了她那個時候的唯一嗜好。
  其實這些衣物的真正價格連她自己也不曉得,分手的時候往家裡搬東西,一向對時尚瞭若指掌的秦少珍還說:「我看你以後就算失業也沒問題,把這些統統拿去變賣吧,能撐好一陣子呢。」
  她頗為不屑:「你看了幾遍《巴黎戀人》,怕是中毒了吧?」那部電視劇真是滿足了女人的全部YY,灰姑娘女主角就連賣件穿過的舊衣服也能遇上位白馬王子。
  想到這裡,又不禁有點鬱悶,為什麼偏偏她每回都遇人不淑呢?
  江煜楓也好,程浩也罷。
  似乎,無一良人。

《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