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亮醒過來,發現還是同一個姿勢,又或者中途翻過身,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她自始至終都被圈在那兩條修長的手臂之間。
  她覺得一條腿發麻,可是只動了動,身旁的人便被吵醒了。
  她轉過頭說:「早。」
  江煜楓瞇了瞇眼睛,只覺得這回的反應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了。
  還記得那天她發現自己躺在他床上的時候,大約恨不得能立刻變成一隻鴕鳥,永遠把臉埋進沙子裡才好。
  可是現在,她卻氣定神閒地將他橫著的一條胳膊移開,然後擁著被子坐起來去撈衣服。
  「這麼早起來幹什麼?」看了一眼昨晚忘記摘下的手錶,才剛剛七點半,整個城市也還處於半甦醒狀態。
  結果才發現,她竟然是在替他拿衣服。
  「快穿起來。」聶樂言把襯衫丟過去。
  他只低頭看了看,彷彿不滿地略微皺了皺眉:「你急什麼?」
  「當然要著急。趁著你的那些員工還沒起來,你快回自己房間去。」
  他卻還是一動不動,嘴角已經微微沉下來。
  她催促地看他一眼,結果只聽見他輕描淡寫地反問:「怎麼?你覺得這樣很見不得人?」
  因為太瞭解他,所以這樣的語氣令聶樂言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可她還是鎮定地說:「我是為你著想。萬一被你的下屬撞見,影響的是你的形象。」
  他嗤笑一聲,半真半假說了句:「多謝。」一邊慢條斯禮地起來穿衣服,一邊又問:「看來昨晚只算是一夜情?」
  正彎著腰找衣服的纖細身影微微僵硬了一下,聶樂言皺著眉心低頭盯著暗灰色的地毯,好不容易終於用手指挑起那條起了褶皺的羊毛裙,一時並不回頭,只是應道:「否則你以為是什麼?」
  坐在二樓自助餐廳吃早飯的時候,LINDA在心裡第N次對眼前的氣氛下了評語:詭異!
  其實不止詭異,而且壓抑!
  與這一對出色的男女坐在同一張桌上,本該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可是現在卻令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她很後悔,千不該萬不該,早知道剛才就應該拒絕江煜楓的邀約,不和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
  最後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問:「江總,要不要再替你倒杯咖啡?」
  周圍沉默的空氣終於破開一點點,因為江煜楓說了他自從下樓以來坐下之後的第一句話:「不用。」
  雖然只有簡短的兩個字,但LINDA卻如同獲了特赦令,立刻站起來說:「那樂言你呢?我要去拿果汁,需不需要順便幫你拿一杯?」
  「哦,不用了,謝謝。」坐在那裡同樣一直沉默著的女人似乎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起身,若無其事地微笑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還有什麼吃的東西。」
  「嗯。」不管三七二十一,LINDA首先抓住機會,逃離這個看似平靜實似沉鬱的現場。
  她與聶樂言不算太熟,即使聶樂言當過她的頂頭上司長達兩年之久的正牌女朋友,但由於前者很少去公司,所以她與她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只知道老闆在與她分手之後也陸續傳出過新的緋聞,但好像都不持久,好像都只是走個過場,一眨眼就又消失了。
  私底下也有女同事在討論,說江煜楓換女朋友的速度太快,但越是這樣,她們偏偏越是稀罕他,彷彿這年頭花花公子還是最走俏的生物,只因為他能引發女性們最天真的降伏夢想。
  誰都想當他的終結者,可是至今沒人成功。
  所以這次帶著聶樂言一道出行,LINDA才在心裡覺得奇怪。她以為他們又合好了,可是想想又認為不可能,因為這似乎並不太像江煜楓一貫的作風,而且方纔這二人分明各懷心事,連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吃過早餐,一行人才坐著合作方派來的車子去辦正經公事。
  五六個人隨行人員,其中倒有三位是女性。坐在商務車裡,那幾個女同事就在後排翻看雜誌報紙,打發無聊的時間。
  其實江煜楓私底下一向隨性,並不怎麼願擺老闆的架子,於是只聽見後面時不時地傳來討論的聲音。
  好東西要大家分享,更何況那些小道消息八卦花邊。
  其中一個人翻到報紙的娛樂版,掃了一眼便小聲說:「白妍妍又被狗仔隊*****了。」
  另一人問:「什麼事?」
  「喏,你看,碩大的粗體標題寫著呢——深夜約會神秘男子,二人神態親暱步出餐廳。」然後把報紙攤得更開一些,好讓感興趣的人都能看得到。
  果然是當紅女星白妍妍本人,穿著件米色毛線大衣和同色系的長靴,頭上戴了頂白色的針織帽子,長長的頭髮披到肩膀上,即使是這樣暗夜裡的*****,也依舊顯得時尚而嫵媚,鏡頭感十足,彷彿天生的明星架子。而且,或許因為是在夜裡的關係,她竟然連招牌墨鏡都沒戴,因此在那幾張照片裡的可辨識度十分高。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正在微笑,全程都是笑意盈盈,彷彿只因為走在旁邊的那個年輕男人。
  之前大家還興致勃勃地在討論,此時卻突然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寬敞的商務車的車廂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也不知道是那些記者真的沒認出來,抑或是另有隱情,反正通篇報道裡語焉不詳,並沒有提起那個男人的名字、身份以及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選出來的照片裡,男人的臉孔全都拍得不甚清晰。
  不過其實並不難認,至少對於車裡的人來說,十分好認。
  她們熟悉他,更勝過熟悉白妍妍。
  討論的聲音驀地停下來,江煜楓很快察覺到異樣,回頭瞥了一眼,結果拿著報紙的那人還處在意外的狀態裡,以為大老闆也想看看自己的*****照,於是下意識地便把報紙遞了出去。
  然後她看見江煜楓的眉頭皺了皺,條件反射性地解釋了一句:「這是昨天從聶小姐的房間裡借來看的。」
  怪不得,恐怕就是看過了這個報道,她對他的態度才會那樣反覆無常。
  其實那個女同事一時間只是急於撇清,彷彿這樣可以把責任推得乾淨一些,至少證明自己並不是這則八卦的源頭傳播者,免得被狗仔隊*****到的老闆惱羞成怒,怪罪到她的頭上。
  可是,她的擔心顯然有點多餘,江煜楓聽了之後只是靜默了一下,然後便面無表情地將報紙遞還給她。
  她僥倖地鬆了口氣,結果卻又聽見他的聲音從前排傳過來,不緊不慢:「過期的報紙,沒什麼好看的。」
  輕描淡寫的語氣,其實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命令,甚至比平日裡在公司交待公事的時候還要溫和些,不過那個女同事只愣了一下,呆呆地「哦」了聲,然後便連忙將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張疊起來,一鼓腦兒全都塞到座位下面去。
  LINDA的眼神從旁邊飄過來,半是提醒半是無奈,她才彷彿突然警醒過來:自己方才一緊張,好像說錯話了……
  聶樂言一個人待在酒店的房間上網。
  原本是打算趁著這一整天的無所是事,隨便去街上走走的,結果沒想到準備出門的時候卻意外地下起雨來。起初還只是毛毛細雨,後來竟然越下越大,一直延續到吃過午飯,仍舊沒有絲毫停歇的趨勢。
  下午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暗下來,雨點滴滴嗒嗒地敲打在玻璃上,到處灰濛濛的一片。其實她住的房間位置極好,從窗戶邊望出去,就可以看見那一整片被霧氣籠罩著的湖面,當真如同書上所形容的那樣,煙波浩渺。
  聶樂言看了一會兒風景,又跑去電腦前面搜索下載小遊戲,這個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其實大致猜得出來會是誰,可是打開門之後,她還是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事情辦完了,當然要回來。」那人的情緒似乎比早晨的時候稍微好了一些,於是重新對她作威作福起來:「幫我倒杯水。」
  她順手拿了杯子倒水給他,靠得近了才聞到淡淡的酒味。
  「明天一早出發去烏鎮。」江煜楓在沙發裡坐下來說。
  「可正下著雨呢。」她有點擔心,或許路上會不好走。
  可是他卻好像懶得再說話,就那樣靠在單人沙發裡,眼皮微微闔著,姿態慵懶,一動不動。
  聶樂言不禁想,現在的男人們,尤其是號稱生意人的這些男人們,未免也太離譜了吧。大白天的,居然也能喝酒喝成這樣。
  那杯水還被江煜楓握在手裡,她正在考慮要不要過去將它拿開,結果他忽然又開口說:「怎麼這麼冷?」
  她這才想起窗戶沒關。方才看風景,所以開了一條小縫,而他此刻正坐在窗邊,難怪會覺得冷。
  她走過去關窗,見他仍是一副要睡著的樣子,不由說:「快回自己房間裡去睡。」
  他不理她,眼皮子都不動一下。
  她等了一會兒,沒辦法,只好把水杯從他手裡抽走,卻在無意中碰到他的手指,感覺似乎有點涼。
  其實他的體質一向都是這樣,雖然喝醉的次數少之又少,但奇怪的是,似乎只要喝多了酒體溫就會下降。所以過去她總不愛他出去應酬,因為應酬回來之後,他就要用冰涼的手去抱她。夏天倒也算了,偏偏冬天的時候也這樣,彷彿將她當成了暖爐。
  即使抗議也沒有用,多半時候他依舊我行我素,更有甚者,還會用另一種暴力的方式堵住她埋怨的嘴巴,直到她乖乖束手就擒、心甘情願被他抱牢為止。

《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