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罪魁禍首或許就是那個mandy。出於女性特有的直覺,舒昀這樣猜測。
  但是當年她沒有心思去追究這種事情。舒天死後,她要操辦後事,而且又在讀書,實習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一切都是那麼的緊促和狼狽,她在一夕之間失去最重要的人,於是整個生活都被顛覆了。很多事情令她應接不暇,漸漸地,mandy便只成了一個單純的名字,留在她有意封存的記憶中。
  馬路邊突然傳來兩聲悠長響亮的喇叭聲,舒昀回過神,下意識只見離自己不遠處正停了輛車,車裡的人伸出頭來,衝她笑著打招呼,「嗨,還記得我嗎?」
  她莫名其妙,只覺得對方有點兒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那人索性推開車門走出來,姿態瀟灑地半倚在車邊,仍舊笑嘻嘻地說:「葉永昭,周子衡的朋友。」
  舒昀這才恍然,上次他們在某會所裡打牌的時候見過一面。
  她有點兒歉然道:「不要意思,我不太會記人。」
  「看來是我長相太普通,沒能給你留下印象。」葉永昭看著她,又問,「去哪兒?我送送你吧。」
  她連忙說:「不用了。」
  「客氣什麼。能為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你就當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可以嗎?」
  舒昀還想拒絕,結果他沉下表情說:「你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要不是剛才我叫住你,你就直接闖紅燈過馬路了。這樣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走掉啊,萬一真出什麼事兒,我豈不是間接犯罪了?」
  葉永昭說話一套一套的,直接說她反駁不了。最後沒辦法,舒昀只得上了他的車。
  他似乎心情不錯,問:「去哪兒?」
  她遲疑了一下,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了看她,「有點兒憔悴,是不是沒睡好?」
  本來這種話題不適合與才見過兩次面的人討論,但是他說的時候,竟然十分自然順暢,半點兒生疏感都沒有。舒昀沒有否認,只是低低地「嗯」了聲。
  葉永昭手握方向盤,想了一下,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問:「哪裡?」
  他哈哈一笑,「好地方。反正你放心,不會把你賣了就行。」
  舒昀被帶到一家裝修豪華氣派的養生會所,門口的接待員見了葉永昭,笑意盈盈地鞠躬齊聲道:「葉先生,下午好。」
  葉永昭對這裡似乎頗為熟悉,親自給舒昀安排好房間後,又吩咐工作人員說:「你們自己配製的那種鎮定定安神的花茶,給舒小姐端一杯過去。」
  「好的。」工作人員應下來。
  舒昀有點兒訝異,「你說的地方,就是指這裡?」
  葉永昭笑道:「我幫你點了這兒最好的按摩師傅,她會幫助你好好睡一覺的。」似乎怕她又要拒絕,他乾脆邊走邊說,「一會兒大廳見,不見不散。」
  說完便自行走進男賓部裡去了。
  舒昀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專門負責為她服務的工作人員溫和地說:「小姐,您這邊請。」
  她沒辦法,只好跟著進去。
  葉永昭說的果真沒錯,給她推拿按摩的那位女師傅手藝竟然相當好,加上房間溫度宜人,角落裡還點著安神的香薰,那恨之前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彷彿終於撐到極限,她趴在床上居然真的睡著了。
  最後走出來,終於恢復了一絲神情氣爽。她表示感謝,葉永昭毫不在意,只是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不知何時,暮靄已經悄然降臨c市,舒昀也沒想到自己竟能睡這麼久。她說:「不麻煩你了。」
  「我說過,不用客氣。」葉永昭也不再勉強,只是將他載到她要去的地方。臨下車的時候,舒昀再次道謝,他故意歎了口氣,俊眉微鎖,「第一次碰到你這麼見外的人。」
  「是嗎?」
  「其實你真的不必在意,」他笑起,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對女生向來都很照顧,不分老幼。」
  「這是一個好品質。」舒昀選擇用讚美來報答他下午的款待。
  葉永昭笑得眼角飛揚,神采奕奕,「但願這是真心話。」
  送走舒昀,葉永昭打電話與幾位朋友聯絡,很快便敲定了飯局。因為市區裡堵車堵得厲害,等他抵達的時候,菜都已經上了一半了。
  剛坐下就有人問:「聽說你下午帶了個女人上我那兒去,怎麼,又換女朋友了?」
  葉永昭一邊往自家杯裡倒紅酒,一邊笑嘻嘻地打太極,「你那店裡的員工都是搞情報工作的?才過了幾個小時,消息傳得倒挺快。」
  那人說:「誰叫你三天兩頭就往我那兒跑,但是帶女人一起去的次數卻少之又少。上回是什麼時候?大半年前吧,我記得。」
  「那又怎麼樣?」葉永昭仍是笑。
  「不怎麼樣啊,也就是好奇唄。什麼時候帶出來給我們大家瞧瞧。我聽說還是個大美女,沒錯吧?」
  葉永昭這回沒再接話,只是拿酒杯和對方碰了碰,神秘兮兮地說:「少說少錯,別怪我沒提醒你。」
  「什麼意思?」
  「真想看美女?」葉永昭估計長歎一聲,又往正對面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臉壞笑,「那你可得徵得他的同意了。」
  坐在桌對面的周子衡抬起眼睛,閒閒地開口,「和我有什麼關係?」
  葉永昭說:「我今天可是頭一次這麼無私,完全是在替你照顧女朋友。」他笑道,「純義務的。大家都是哥們兒,我也不用你道謝了。況且你那女朋友今天對我說謝謝兩個字至少說了十幾遍,還真是客氣得不行。」
  「你在說誰?」周子衡微微皺眉。
  「和你一塊兒登上娛樂報紙的那個唄。」葉永昭想了想,「……舒昀,是叫這個名字吧?」
  「哪個舒昀?」還不等周子衡說話,同桌其他四五個人幾乎一致表示出好奇,又有人笑他,「你可真閒,居然還天天關注娛樂八卦。」
  早上我公司的前台小妹妹看報紙,正好被我瞄到了。」葉永昭笑瞇瞇地看著周子衡,語氣瞭然,「你要是不默許,那組照片估計怎麼也刊登不了,對吧?」
  周子衡卻沒理他,至少問:「你下午和她在一起?」
  葉永昭點點頭,立馬又解釋,「純屬偶遇。」
  其實他早就看出舒昀的精神狀態十分萎靡,整個人彷彿神不守舍,但他並不打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這事告訴周子衡。
  聽說對方是娛樂圈裡的,在場的幾個人立刻產生了興趣。倒是稀罕明星,而是根據周子衡以往的歷史,他似乎從來不碰娛樂圈的女人。
  可周子衡並不理會那群死黨的疑問,稍稍沉默了一下便掐滅煙頭,推開椅子起身走到包廂外面去。
  接到電話的時候,舒昀正跪坐在地板上,面對著一堆陳年舊物。她歪著頭夾住手機,一邊翻翻揀揀,一邊跟周子衡說:「我現在還有些事,晚點兒再聯繫吧。」
  「你在哪裡?」他的聲音淡淡地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自己家。」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那好。」周子衡說,「明天要去錄口供,你準備好沒有?」
  「基本可以吧。」其實心裡十分沒有底,她一整天都在想,前天傍晚踏進蔣小姐家的大門,是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舊的影集、書信,還有一些音樂手稿都被她一一翻了出來,這些事舒天的遺物,她所能保存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舒天生前喜愛閱讀,辦完喪事之後,她就把書籍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至於舒天的舊衣物,則都跟著他的遺體一起,在火葬場化成了灰。
  有時候,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既具有選擇性,也具有欺騙性。
  倘若不是重新打開相冊,舒昀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曾經和舒天照過那麼多想相片。從小到大,每一個生日和節日,無一遺漏,全被舒天細心地保存著。他向來都是個細膩且極具文藝氣息的男性,因此熱衷於這種傳統的留存記憶的方式。
  舒昀捧著沉重的相冊,慢慢看下去。
  最開始,相片裡還會出現父母們慈愛的影像,而從她十一歲那年起,就剩下她與大哥兩個人了。然而,這似乎並不妨礙他們就在這方寸天地裡留下成長的印記。
  舒天比她大七歲,那時候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亦兄亦父,將她照顧得妥妥當當。
  她十二歲生日的相片是在遊樂園裡拍的。
  站在巨大的摩天輪前面,她手裡舉著一支草莓甜筒,就想舉著一支小小的火炬,大眼睛彎起來,笑靨如花。
  當時幫她照相的人是不是舒天?她努力回想,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但是她還記得那身衣服,白色底子紅色圓點的連衣裙,領口袖口綴著漂亮的荷葉花邊,是生日當天早上舒天送給她的禮物。
  她當時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箍住舒天的脖子,在他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是了,她想起來了。那個時候的舒天,還是剛剛長成的少尿,面容斯文俊秀,下巴上卻隱約有了細小的鬍渣,一不小心就刺痛她的臉蛋。
  那天他們在遊樂園裡玩到很晚才回家。自從父母去世後,他們就寄住在舅舅那裡,舅舅在外地做生意,家裡只有個愛打麻將的舅媽,平時也不太管他們。站在舅舅家樓下,她耍賴,要求舒天背她上樓。
  「六樓呢,小丫頭你想累死我,」舒天背著她爬樓,邊說邊寵溺地笑。
  「你說過,我是你最愛的人呀。背著最愛的人,怎麼會累呢?」年紀尚小的她,反應和口才卻出奇的好。
  「是是是!一點兒都不累,我很樂意為阿昀服務。」
  「那你還會這樣背別人嗎?」
  「恩……也許吧。」
  「為什麼?」她不理解,又有點兒不高興,好像最親的哥哥此刻就被仍搶走了一般。
  「因為以後還會有另一個人,她也會成為我最重要的人嘛。」
  現在想來,這該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可她當時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趴在舒天的背上,伸長脖子去看他的側臉,眨眨眼睛撅著嘴巴問:「比我還重要嗎?」
  「不會,」舒天扭過頭來笑著說,「最多和你一樣重要。」
  一樣重要……
  舒昀從回憶中醒來,低頭看著手中這本厚厚地相冊。這裡面幾乎記錄了舒天過去的所有生活和記憶。
  而那個和她一樣重要的女人呢?那個人肯定不是大嫂,因為結婚以後,舒天與她的關係總是很客氣,所謂的相敬如賓,但缺少熱情。
  舒昀的心漏跳了兩拍。

《一霎風雨我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