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靜秋問:「你想調到哪個單位?」

    「還在聯繫,進文工團也可以,進其他單位也行,哪裡要我就到哪裡去,只要是在K市,掃大街都行,最好是在江心島上掃大街,最好是掃你門前那條街。」

    「我門前哪裡有街?一米多寬的走道,你連掃帚都舞不開。」她建議說,「就進文工團吧,你在那裡拉手風琴,肯定行。不過你進了文工團,就——不記得——以前的——朋友了——」

    「為什麼?」

    「因為文工團的女孩漂亮呀。」

    「我以前是部隊文工團的,但我沒覺得文工團的女孩有多麼漂亮。」

    她崇拜地看著他:「你以前是部隊文工團的?那你走路怎麼一點也不外八字?」

    他呵呵笑:「文工團的走路就要外八字?我又不是跳舞的,我是拉手風琴的。我看你走路倒是有點外八字,是不是跳過樣板戲《白毛女》?」

    她點點頭:「還是讀小學的時候跳過的,剛開始我跳『窗花舞』裡面的那個領舞,後來就跳喜兒——。再後來我就不喜歡跳舞了,只拉手風琴,給別人伴奏。等你調到K市文工團來了,你教我拉手風琴,好不好?」

    「等我調到K市來了,我還把時間用來教你拉手風琴?」

    她不解:「不把時間用來教我拉手風琴,你要把時間用來幹什麼?」

    他不回答,只熱切地說:「如果我能調到K市來,我就可以經常見到你了。等你頂職的事搞好了,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光明正大地見面,兩個人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你喜歡不喜歡那樣?」

    她覺得他描繪的前景象共產主義一樣誘人而又遙遠,她看到的是更現實的東西:「等我頂職了,我成了炊事員,你成了文工團員,你——還會想跟我天天見面?」

    「不要說你是當了炊事員,你就是當了你們食堂喂的豬,我還是想天天跟你見面——」

    她笑罵他:「狗東西,你罵我是豬?」說著,就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他一愣,她自己也一愣,心想我怎麼會這樣?這好像有點像書裡寫的那些壞女人一樣,在賣弄風騷。她怕他覺得她不正經,連忙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笑她:「你道什麼歉?我喜歡你擰,來,再擰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手臂上,叫她擰他。

    她掙脫了:「你要擰你自己擰吧。」

    他見她很窘的樣子,不再逗她,轉而問起她哥哥的事:「你哥哥下在哪裡?」

    靜秋把哥哥下鄉的地方告訴了他,開玩笑問:「怎麼,你要把我哥哥招回來?」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不過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說不定我認識的人當中有幫得上忙的呢?可惜這不是A省,不然我——認識的人可能多一點。」

    她把哥哥和愛民的故事講給他聽,但她沒講坐在床上那段,好像有點講不出口一樣。

    他聽了,讚賞說:「你哥哥很幸運,遇到這麼好的女孩。不過我比你哥哥更幸運,因為我——遇到了你——」

    雖然她說她已經習慣於他的肉麻了,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有什麼好的?又沒有像愛民那樣保護你——」

    「你會的,如果需要,你會的,只不過現在還沒遇到需要那樣做的場合罷了。我也會那樣保護你的,我為了你,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肯做,你相信不相信?」他突然問,「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地把左手放到身後:「什麼傷?」

    「我早看見了,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那個姓萬的欺負你?」

    「沒有,他能怎麼欺負我?拿刀砍我的手?是我——用小刀刮牆上的舊標語的時候劃傷的。」

    「真的跟他沒關?」

    「真的沒關。」

    「你右手拿著小刀刮牆上的標語,怎麼會把左手的手心割了?」

    她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他沒再追問,歎了口氣說:「總想叫你不要去打工了,讓我——來照顧你,但我總是不敢說,怕說了你會生氣。」他盯著她,「我這樣怕你生氣,你怕不怕我生氣?」

    她老實說:「我——也怕你生氣,怕你一生氣——就——不理我了。」

    「傻瓜,我怎麼會不理你?不管你做什麼說什麼,不管你怎麼冷落我,我都不會生你的氣、不理你的,因為我相信不管你做什麼,都是有你的苦衷,有你的道理的。你說的話,我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所以你千萬不要說言不由衷的話,因為我都當真的。」

    他拿起她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摸摸傷口:「還疼不疼?」

    她搖搖頭。

    他問:「如果我把我的手搞傷了,把我的人累瘦了,你心疼不心疼?」

    她說不出「心疼」兩個字,只點點頭。他好像得到了真理一樣,理直氣壯地說:「那你為什麼老要去打工,要把自己搞傷搞瘦呢?你不知道我會——心疼的嗎?我是說心裡真的會痛的,像有人用刀扎我的心一樣。你痛過沒有?」

    他的表情很嚴肅,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說:「你肯定是沒有痛過,所以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算了,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那滋味。」

    她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老沒來抱她,只在那裡講講講,而她今天好像特別希望他來抱抱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看見不遠處總有一些人,有的在游泳,有的從那裡過。她想肯定是這地方不夠隱蔽,所以他不敢抱她,就說:「這地方好多的人,我們換個地方吧。」

    兩個人站起來,沿江邊走著找地方。靜秋邊走邊瞄他,看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暗中笑她,但他看上去很嚴肅,可能還在想剛才的話題。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看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可能是哪個化工廠傾倒廢水的地方,一股褐色的水從一個地下水管向河裡流,有一股濃濃的酸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那段江邊才沒人。

    他們兩個人不怕酸,只怕人,就選中了這個地方,找塊乾淨點的石頭坐了下來,他仍然跟她並肩而坐。她問:「幾點了?」

    他看了一下表:「七點多了。」

    她想,再坐一會就要回去了,他好像還沒有抱她的意思,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好像他抱她的幾次都是在很冷的天氣裡。

    她問:「你——是不是很——怕熱?」

    「不怕呀,」他看著她,好像在揣摩她這話的意思,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覺得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越想掩蓋,就越覺得臉發燒。他看了她一會,把她拉站起來,摟住她,小聲說,「我不怕熱,但是我——不敢這樣——」

    「為什麼?我——上次沒有怪你呀——」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上次沒怪我,我是怕——」他不把話說完,反而附在她耳邊問,「你——想我——這樣嗎?」

    她不敢回答,只覺得她的老朋友鬧騰得歡,好像體內的血液循環加快了一樣,有什麼東西奔湧而出,她想,糟了,要到廁所去換紙了。

    他仍然緊摟著她,堅持不懈地問:「喜歡不喜歡我——這樣?說給我聽,不怕,喜歡就說喜歡——」

    他在她耳邊說話,呼吸好像發燙一樣,她把頭向後仰,躲避他的嘴。他把頭低下去,讓他的頭在她胸前擦來擦去,她覺得她的老朋友鬧騰得更歡了,好像她的胸上有一根筋,連在下面什麼地方一樣,他的頭擦一擦,她下面就奔湧一陣。她覺得實在不能再等了,低聲說:「我——要去廁所一下——」

    他牽著她的手,跟她一起去找廁所,只找到一個很舊的廁所,看樣子很骯髒,但她沒辦法了,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果然很髒,而且沒燈,幸好外面天還不太黑。她趕緊換了厚厚一迭衛生紙上去,盡快跑了出來。

    這次不等她提示他就摟住她,沒再鬆開。她覺得很奇怪,她以前來老朋友的時候,剛開始的那一兩天,量很少,但總是有點不舒服,腰酸背脹,小腹那裡像裝著一個鉛球一樣,往下墜得難受,到了後面幾天,才開始奔湧而出,等到血流得差不多了,人就輕鬆了。

    她知道她這還不算什麼,因為范俐每次來老朋友都會疼得臉色發青,痛哭流涕,常常要請假不能上課。最糟糕的是有時大家約好了出去玩,結果范俐痛起來了,大家只好送她回家或者上醫院,搞得掃興而歸。

    靜秋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但不適的感覺總是有的。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他抱著她,她那種酸脹的感覺就沒有了,鉛球也不見了,好像身體裡面該流出來的東西一下就流出來了。

    她想起以前范俐肚子痛的時候,有人安慰范俐,說等到結了婚,跟丈夫睡過覺就會好的。那時她們幾個人都不相信,說難道男的是一味藥,能治痛經?現在她有點相信了,可能男的真的是一味藥,他抱她一下就可以減輕她的不適之感,那睡在一起當然可以治痛經了。

    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沒想到老朋友會這麼呼之欲出,帶的紙不夠,很快就全用光了,她支支吾吾地說:「我——要去買點東西。」

    他什麼也不問,跟她一起到街上去買東西。她找到一家買日用品的小店子,看見貨架上有衛生紙賣,但賣東西的是個年青的男的,她就不好意思去買了。她在店子門前折進折出了幾次,想不買了,又怕等會弄到衣服上去了,想進去買,又有點說不出口。

    老三說:「你等在這裡,我去買。」

    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你去買什麼」,他已經走進店子裡去了。她趕快躲到一邊去,免得看見他丟人現眼。過了一會,他提著兩包衛生紙大搖大擺地出來了。她搶上去,抓過來,塞進她的包裡,包不夠大,有一包塞不進去,她就一下塞到他襯衣下面,讓他用衣襟遮住。等到離店子遠一點了,她責怪他:「你——不知道把紙藏在衣服下面?怎麼——這麼不怕醜?」

    「這有什麼醜的?自然現象,又不是誰不知道的幾件事——」

    她想起以前在一個地方學醫的時候,醫院給全班講過一次生理衛生課,講到女性的生理週期的時候,女生都不好意思聽了,但男生聽得很帶勁。有個男生還用線索繫了個圓圈,上面有一個結,那個男生把線圈轉一圈,讓那個結跑到上頭來,嘴裡念叨著:「一個週期。」再轉一圈,說:「又一個週期。」她不知道老三是不是也是這麼學來的。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也不怕了。她附在他耳邊告訴他,說因為他「這樣」,她那個鉛球一下就不見了,所以她覺得沒平時那麼難受。

《山楂樹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