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卷 第九章 劍氣近一劍入仙,徐鳳年獨扛天劫

黃青睜開眼睛,神情肅穆,“隻等我黃青以觀雷落而成新劍,稍後就以新悟得的劍仙一劍,敬你北涼王。”

黃青大半劍,十六觀生佛。

定風波全部歸鞘,黃青反手握劍。

被劍鞘尾端擊中胸口的少年,胸口出現一個鮮血淋漓的窟窿,雖未露出白骨,但早已被透體劍氣傷及心肺。

饒是氣機綿長如江河的黃青在使出這一招後,也需要以數次吐納來安撫體內瘋狂紊亂的氣機。武道招式皆是講求竅穴洞開的一氣呵成,追求意氣所指一往無前的境界,但黃青這十六觀則極其詭異,一氣生成後,卻硬生生在十六大竅穴處“關起大門”,讓那一股氣機洪流接連十六次撞擊大堤,借此成就聲勢。

十六觀,一觀一頓,契合佛經上所載的一步一蓮。

雖然一劍功成,不過黃青心底還是有些美中不足的遺憾。據傳北涼王不遺餘力幫徐龍象這個弟弟重現瞭一具符將紅甲,黃青更希望與自己對敵的少年穿上那具號稱固若城池的甲胄。

冷不丁,以心如止水著稱於北莽的黃青很不合時宜地笑瞭,因為眼前一幕,讓他倍覺荒誕。

那少年低頭看瞭眼胸口,然後抬起頭盯住黃青,張瞭張嘴,隻見一股青色流華縈繞齒間,那是黃青先前種於少年心肺間的駁雜劍氣。少年非但沒有就此順勢吐出減輕傷勢,反而咽回劍氣,“沒吃飽,還有嗎?”

黃青握緊手中名劍,微笑道:“別的沒有,劍氣有的是。”

眼眸泛著金色的徐龍象轉頭回望一眼,不知是看青蒼還是那涼州。

少年回頭後扭瞭扭脖子,全身上下所有關節發出一連串黃豆炸裂的刺耳聲響,舉起雙拳,然後一腳轟然踏下!

暗中急劇蓄勢的黃青瞇起眼,隻見一條條凝聚如虹的氣機不斷從少年身上湧出,碎裂,破散。

在劍道上登高望遠可謂隻差鄧太阿一步的黃青都感到匪夷所思。

自行散氣?

少年原本已經在指玄門檻徘徊的不俗境界,一路墜回金剛境!

龍虎山老天師趙希摶曾經傳授這個徒弟大夢春秋,這在天師府不是什麼秘密,那些羽衣卿相世傢的黃紫貴人都誤以為那是老傢夥昏瞭頭去為虎作倀,是在幫助徐人屠的小兒子在武道修行上更進一步。事實上趙希摶出於私心為愛徒徐龍象著想不假,但大夢春秋的真正意義,恐怕天下人打破腦袋都猜想不到,不是增益徐龍象的實力,而是道門的鎮壓厭勝之法!

世間匹夫懷璧死,但那不過是死於人妒,趙希摶若是不用心良苦為徒弟造匣藏璧,那徐龍象可就是遭天妒瞭!

徐鳳年為徐龍象鍛造符甲,何嘗不是如此?

之前少年在黃青氣勢磅礴的一局劍中,看似是窮途末路的困獸猶鬥。

其實符甲裹身和大夢春秋孕育出的道門氣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困獸!

黃青如臨大敵,低頭看瞭眼定風波。終於可以遞出完整一劍瞭。

徐龍象同樣低著頭,憨傻笑著。哥,我要打架瞭。

江南小雪一場。

徽山日復一日地人頭攢動,別說小雪,便是大雪紛飛,都無須軒轅傢族如何掃雪,道路上早給人踩踏幹凈瞭。那些比肩接踵的遊客都是奔著瞻仰大雪坪缺月樓去的,牯牛降肯定沒資格走入,但遠遠看一眼也就能乘興而來乘興而歸,回去後都能跟鄉裡鄉親的江湖朋友好生吹噓一番瞭。隨便看到個穿紫衣的女子,就敢吹牛皮說自己見著那位女子武林盟主瞭,但現如今哪位女俠行走江湖在行囊裡沒有一套紫衣?否則出門哪裡有臉皮自稱仙子?前段時間武林大會隆重召開,共襄盛事,眾人拾柴火焰高,讓徽山紫衣的聲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尤其是連北涼聽潮閣都千裡迢迢送來那麼多箱子的武學秘籍,無疑是等於當今天下第一人都承認瞭軒轅青鋒的盟主位置,誰還敢說三道四?何況那女子氣概何其豪邁,大肆贈送大雪坪舊有秘籍如分發幾顆銅錢,許多老成持重的江湖名宿那一張張老臉上都笑開瞭花。

徽山的熱鬧,襯托得龍虎山越發冷清。

加上遠方那座武當山的香火漸盛,以及姓吳的青城王分去天師府掌管北地道教事務的權力,龍虎山若不是還有一位白蓮先生勉強支撐著臺面,這個冬天,真是怎一個冷字瞭得。天不寒,可心冷啊。

好在這一切,對於龍虎山山腳小道觀內那個喜歡清凈的老道士來說,反而是一樁好事。

姓趙的老道士一直是個不可理喻的怪人,出身天師府嫡系,才華橫溢,能與齊玄幀論道,能與李淳罡比劍,能與軒轅大磐比氣力,天賦分明比那位已經飛升的龍虎山掌教趙希翼還要高出一籌,但當時為瞭不當那殊榮無雙的羽衣卿相,愣是逃下山去隱姓埋名浪跡江湖瞭,這一走就是很多年。返山後也不住在天師府,就在山腳破敗道觀混吃等死。前幾年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收瞭人屠的小兒子做徒弟,若非當時龍虎山道教祖庭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朝野上下的口水都能淹死這腦子拎不清的老道人。

趙希摶在總算好不容易修繕過的寺觀內外逛蕩,去青龍溪邊發瞭會兒呆,似乎記起什麼,跑去彎腰系緊瞭些那張竹筏的繩索,然後蹲著看溪水,很是蕭索啊。起身後抖瞭抖袍子,回到寺觀,又去那小子住的屋子床邊坐瞭會兒,坐瞭半天還是不知道該幹什麼,實在是無事可做,就又去那口井邊坐著。曾經騙那徒弟這口井通向北涼,跟他傢是連著的,結果這癡兒每逢有山楂可摘,就會撅起屁股往井口裡丟,自己也不舍得吃,算是都送給他那個哥哥瞭。他這個當師父的想偷幾顆騙幾顆嘗嘗,那都絕對不行的。

趙希摶坐在井邊,怔怔出神。

老人當然不喜歡那個差點馬踏龍虎山的人屠,但這不耽誤老道士打心眼裡喜歡人屠的兩個兒子。

徒弟黃蠻兒不去說,就跟他晚年得子差不多,不是兒子勝似兒子。

他對那個世子殿下印象一直不壞。第一次去北涼王府,跟那隻滿身心眼的小狐貍鬥法,很有意思。但那也是不討厭,真正喜歡起來,還是後來年輕世子來龍虎山,面對自己那鄭重其事的一揖。

這個世道,門閥林立,真的不缺世傢千金子,而越是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越難知曉去愧疚和感激,從不願說對不起和感謝這五個字,比起隨手一擲千金,前者艱辛瞭無數。山上天師府那些晚輩,不正是如此嗎?依仗著父輩掙來的高度,自幼活在山上,哪裡知道山下討生活的不易。殊不知所有的高位,甚至包括那張龍椅,每一位開創傢業的先祖,無一例外都是泥腿子啊。

老道士嘆息一聲,突然之間,老人眼皮子不停輕抖起來,心口更是劇烈一顫!

老人臉色大變,迅速掐指,臉色越來越蒼白,猛然起身,又頹然坐回。

自欺欺人的趙希摶對著井口怒吼道:“徐鳳年,你要是這次護不住黃蠻兒,貧道這輩子還能活幾天,就在你傢門口罵街幾天!”

老道士罵著罵著,莫名其妙笑瞭起來。

笑聲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頂有負祖輩期望的悲愴,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豁達灑脫。

趙希摶緩緩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南朝西京那棟擺有一口有蛟龍蟄眠大缸的隱蔽小樓,樓內那些見慣天底下最奇異怪事的隱士,盡嘩然。

很快老婦人和北莽帝師就被驚動,第一時間趕到小樓。

老嫗視線中,缸內象征北涼版圖的方位,平整如鏡的水面,如同被利器割裂出瞭一條經久不散的“水溝”。

老嫗經過初期的震驚,然後嘴角泛起冷笑,“一隻鉤,釣起兩條魚嗎?”

老嫗盯著水面,輕聲問道:“除瞭劍氣近和銅人師祖,還能不能調些高手過去?武力稍遜一籌的,也可以。”

太平令搖頭惋惜道:“不可能,距離最近的洪敬巖也來不及。至於實力差上一截的,就算去十幾二十個也沒用,何況南朝邊境也抽調不出,大多都已經在南院大王身邊瞭。”

老嫗問道:“會不會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可能?”

太平令淡然道:“銅人徹底攔住徐鳳年,很難。但是拖延他的腳步,給黃青贏得那迫使徐龍象遭受天譴的時間,應該不難。南朝所有練氣士都已準備就緒,屆時會添一把火。”

老嫗點瞭點頭。

這就足矣。

老嫗猛然後退一步,但很快踏回那一步。缸中,有一物破開水面。

龍抬頭!它死死盯住那條線。

又見江南又見雪。

一名老道人開始登山,走向天師府。

老人從箱底找出那太多太多年不曾穿過的一襲黃紫道袍,還梳理幹凈瞭頭發胡須,惹來無數天師府晚輩如同白日見鬼一般的眼神。

老道人走向祖師堂,對墻上懸掛的所有祖師爺畫像,一幅一幅一位一位拜過去。

走出祖師堂後,這位龍虎山碩果僅存的希字輩老真人來到山頂。

風雪中,老人盤腿而坐,輕聲笑道:“都說沙場有刀,不怕死於馬背。江湖有酒,不怕死於酩酊。貧道從來不敢殺人,連那酒也總喝不盡興,一生從沒有活得豪氣,最後走這一遭⋯⋯”

老道人仿佛在與天地言語,大聲道:“且盡興!”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雙眼。

然後這位黃紫老真人顫顫巍巍抬起那鮮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劃出一抹印痕。

如開天眼。

老人雙臂垂下,輕輕擱在膝蓋上,各掐一訣,安詳道:“黃蠻兒,為師本事就這麼點,學不來開天門,連開天眼也是這般勉強。”

“若是仍然無法為你擋下天劫,莫怪師父啊。”

世人羨長生,道人修清凈。

老人在生前最後一刻,記起瞭前幾年山腳道觀裡自己徒弟的打鼾聲。

一點都不清凈啊,可卻是讓老人最懷念。

祥符元年的冬末,天師府池中那朵位於最高處的紫金蓮,枯死。

徐龍象開始沖刺,速度比起先前對敵黃青快瞭何止一籌,縮地成寸的道傢神通根本就沒辦法相提並論。

道教典籍上恭維自傢神仙的說法裡,有一種叫撒豆成兵,當然是糊弄鄉野村夫的措辭。但是黃青的劍氣早已彌漫四周無處不在,倒也有幾分草木成兵的意思,更重要的是配合洞察先機的指玄境界,黃青可以精準捕捉徐龍象的進攻路線。徐龍象在撞到他和定風波之前,必然會沖擊那些細小如蠛蠓充斥天地間的微妙劍氣,這就能讓黃青未卜先知,謀而後動。

黃青預料到徐龍象會繞至身後對他後背展開一次錘殺,他沒有轉身,抖劍出鞘寸餘,與此同時,身後兩丈外驀然炸出一條劍虹,割裂長空。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並沒有出現,徐龍象沒有如約而至,那麼黃青的先手劍招也就失去瞭意義,更失策的是黃青在先手之後已經開始佈局少年撞開劍氣青虹的後手。

頂尖武道宗師生死之爭,差之毫厘,足以謬之千裡。果然,故意停頓瞭一下的徐龍象,鬼魅身影最終在黃青身側浮現,然後一撞而來。黃青原本體內如瀑佈直瀉三千尺的氣機流轉,硬是橫移幾大竅穴,如一條大江改道而流。定風波雖來不及出鞘,但黃青手握劍鞘橫掃,一抹劍罡畫弧切出,呈現扇形分開天地,氣勢雄壯。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徐龍象沒有後退避其鋒芒,而是憑借恐怖的速度低頭、彎腰,繼續前沖,以一記兇悍無比的肩撞,把黃青直接撞飛出去很遠。

徐龍象在地面上筆直狂奔,幾乎是一瞬間便伸手攥住黃青的腳踝,使勁往下一扯,不但將黃青的身軀扯向地面,還直接扯爛瞭黃青堪堪運轉而起的氣機。

黃青撞在地面上,徐龍象就是一腳兇悍踢去!

有苦說不出的黃青隻得勉強用手臂格擋住這一腳,身軀再度被踹向空中。

剎那之間就又給躍起的徐龍象用手肘轟在胸口,重新打回地面。

頭頂黑影壓下,徐龍象十指交錯握成一拳,這一拳若是被結結實實擊中,別說劍氣近黃青,恐怕就是金剛不壞的慕容寶鼎也要變成一隻破碎大鼎瞭。

黃青後背砸在地面上,面朝天空中急墜而下的徐龍象,定風波劍柄抵住沙地,劍鞘朝天直指那得勢不饒人的癲狂少年。

劍留鞘走。

劍鞘刺向徐龍象。

名劍定風波便以這種方式首次出鞘。

徐龍象雙拳砸在劍鞘上,砸偏瞭劍鞘,身形僅是略作停頓,繼續向下砸去。

黃青左手輕輕一拍地面,身體驟然一旋,帶動右手定風波掄出一圈光芒璀璨的圓形劍罡。

如一輪明月生於黃沙大漠。

雖是倉促之下的出劍,氣勢遠未攀至巔峰,但定風波不出則已,一出仍是極為驚人。

可惜應瞭那句老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龍象根本沒去權衡利弊得失,直接就用拳頭轟爛瞭圓月劍罡。

什麼叫真正的勢如破竹,徐龍象這就是!

黃青趕忙劍尖一點,身形飄蕩出去十幾丈。徐龍象雙拳砸在大地上,那一聲炸裂巨響竟是深入到瞭百丈之下。

黃青在遠處站定,緊緊握劍,抬起手臂,高度與肩齊平。

這位劍氣近嘴角滲出血絲。

手中長劍非但沒有外吐劍氣青虹彰顯威勢,反而是在如仙人餐霞飲露,瘋狂吸納四周的“青霧”。

隨著定風波完完整整的出鞘,尤其是做出鯨吞狀後,黃青和徐龍象身邊原本肉眼不可見的劍氣迅速凝聚,如夏日夜空的螢火蟲,星星點點,飛入長劍的劍尖。

黃青詞牌名是那劍氣近。

何謂劍氣近?

那是在說黃青人未至劍未出,劍氣便已如那“天陰將雨,群飛塞路”的蠛蠓,細微不可察,密密麻麻不計其數佈滿世界。

黃青一手持劍一手負後,抬頭看瞭眼有些許黑雲飄來的天空,收回視線,看向那個在坑中緩緩站起身的少年。

黃青輕聲說道:“人活一世,每走一步就是在天地間留下一步痕跡。隻是世人的腳步,大多瞭去無痕,風吹黃沙,雪掩路徑,水沖石階。我黃青亦是不能免俗,但我手中劍,不一樣。”

黃青每說一字,手中長劍定風波的附近,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就各自疊加瞭一柄“定風波”。

層層疊疊,紋絲不動,不動如山。

他身前很快就疊放瞭將近三百柄一模一樣的“定風波”。

徐龍象已經完全看不到黃青的身影,但依稀可以聽到這名北莽劍道第一人的嗓音。

“江湖百年來兩代劍神,李淳罡以意氣風發著稱於世,劍開得天門,一袖即青龍。鄧太阿則以快劍享譽天下,以細處鋒芒冠絕劍林。

“黃青不願走他們的路,手中這把定風波,隻求兩字。

“不動。”

在黃青和徐龍象之間,出現瞭一座巍峨劍山,而這座劍山還在不斷遞增擴大,不斷朝徐龍象層層推進。

徐龍象不退反進,一撞之下撞斷攔在路上的高低數十柄長劍,被阻滯前奔身形後,雙手一扯,又扯碎十幾柄定風波。

徐龍象不管怎麼沖,用蠻力打破那些長劍,但下一刻總有一柄柄新劍補上原有位置。被劍山劍墻所阻的少年顯然也打出瞭火氣,身形倒退,與那座劍山拉出一段距離後,這才展開迅猛沖鋒。一撞之下,一鼓作氣撞碎瞭不下百柄定風波,整個人都撞進瞭劍山,凹陷入山腹。但是下一刻,劍山便開始自行生長,氣勢不但沒有衰減,反而逼退少年後退,哪怕少年雙腳踩地,試圖用肩膀狠狠扛住大山前移,雙腳仍是一步一步向後滑去。

少年幹脆以頭頂住那堵劍墻,再以雙手撐住。

整個人傾斜的少年怒吼一聲,使勁往前一推。

如木支墻!

整座劍山似乎都發出一陣微顫,嗡嗡作響,劍鳴如群蚊出聲。

但是厚度被阻止高度依舊疊加的劍山依舊憑借穩步攀升的氣勢,緩緩推進。

少年已是額頭鮮血淋漓,雙手手掌更是血肉模糊。

腳上靴子更是被踩穿。

少年猛然轉身,雙臂張開,以那並不寬闊的後背力扛劍山。

劍墻終於止步!

比巨大劍山更高的高空,烏雲密佈,隱約有閃電雷鳴。

少年雙眼瞳孔逐漸縮小,直至完全消失。

黃青輕聲道:“你徐龍象的誕生,本就不是講規矩的事情,不該長活於世間。我便以規矩,成方圓。”

黃青手持定風波,畫瞭一個圓。

這麼一個看似連稚童都可以隨手耍出的簡單動作,劍氣之盛甲天下的黃青卻使得極其艱難和凝滯。

然後劍陣成山的那無數柄“定風波”,開始變陣。

徐龍象身前身後和頭頂,長劍浮空。

形成一個巨大半圓。

每一柄定風波的劍尖都指向當中的少年。

黃青順著那道劍弧背面望向天空。

黑雲越來越厚重,越來越壓低,粗如合抱之木的紫雷瘋狂滾動。

持劍之臂開始抖動的黃青輕聲道:“既然你自尋死路,不怕引來天劫,那我便最後送你一程。”

這最後一劍名“規矩”。

黃青本是想去跟劍神鄧太阿一較高下,這將會是劍道上一場前無古人的快慢之爭,不承想先用在瞭徐龍象身上。

黃青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濺在長劍上。

定風波墜落在地。

鋪天蓋地的半圓劍陣轟然炸開。

黃青一臉震驚和茫然。

遠處,少年彎腰而立,雙臂低垂。

看不到少年的臉孔。

七八股濃鬱黑氣如一條條惡蛟,圍繞著少年肆意遊弋。

就在此時,黃青衣衫出現一陣毫無征兆的飄拂。

那驚鴻一瞥的一幕場景更是讓這位劍氣近感到驚悚。

銅人師祖被人一刀捅入腹部,就這麼一路撞來,兩人一刀,一起繼續前沖撞到一座山丘中。

偌大一座山丘瞬間粉碎,下一座沙丘依舊如此不堪一擊,就像隻是辭舊歲時孩童手中的爆竹。

黃青轉過頭,看到那人左手刀站定,更遠處一座山丘炸開處,銅人師祖在漫天風沙中站起身,與之起身的,還有高達百丈的威嚴天王法身。

難道說,銅人師祖在那人出刀後,甚至都來不及請出法身?

那北涼王徐鳳年,就這麼來瞭?

震驚之餘,眼角餘光瞥見高空異象的黃青也松瞭口氣。

就算你徐鳳年來得如此迅猛,但仍是來不及瞭。

大劫已至。

七重天雷將落!

一重重過一重,任你是陸地神仙又如何?

轟隆一聲。

一道紫色天雷砸向徐龍象。

徐鳳年根本不理睬銅人師祖和劍氣近,直奔那滾滾天雷,一刀揮出。

跟羊皮裘老頭兒當年那一袖青龍,如出一轍。

直接將那道天雷撞碎。

黃青看得目瞪口呆。這兄弟倆,做事情都是這麼不講理的嗎?

那可是象征天劫的大雷啊。

你徐鳳年難道真想七重天雷都一人扛下?

仙人齊玄幀當年在斬魔臺力扛天劫,也不過是扛下六重紫雷而已。

徐鳳年站在徐龍象身邊,伸手按在弟弟腦袋上,輕聲道:“黃蠻兒,爹走瞭,但隻要哥還在,天塌下來,就輪不到你來扛。”

黃青相信以徐鳳年的實力破去一道天雷不難,但絕對不相信徐鳳年可以代人受罰。這便如朝堂上,北莽女帝震怒之下要一人死,任你是拓跋菩薩武功蓋世,軍功顯赫,也阻擋不瞭皇帝的決定。這無關修為高低,天道循環自有規矩。

但是眼前景象由不得黃青不信,這實在是超出瞭北莽劍氣近的想象極限。

銅人師祖祭出寶相莊嚴的百丈天王法身後,法相巍峨,俯瞰眾生,頭顱與黑雲齊平,本體則走到黃青附近。胸口那一刀穿透身軀,可沒有絲毫鮮血流淌,這位隱藏極深的謫仙人平靜解釋道:“此子預料到徐龍象肯定會有破境之日,早有伏筆鋪墊,隻是不知以何種秘術將徐龍象氣數轉嫁過渡給自身,這等手法逆行倒施,隻會惹來更多天道責罰。”

黃青感嘆道:“多半是那具重見天日的符將紅甲作祟,否則以徐龍象生而金剛的體魄,如果多添一身符甲來增加戰力,與畫蛇添足無異。原先我以為是道教祖庭龍虎山的厭勝神通,用以壓制徐龍象的境界提升,現在看來仍是小覷瞭徐鳳年的心機。黃青早先偶然聽聞武當山呂祖有杯盞倒海之術,不出意外,那符甲即是杯,為的是搬運徐龍象氣數。”

氣勢暴漲的銅人師祖略作思索,點瞭點頭,“八九不離十。”

這位師祖萬般算計都沒有算到那年輕人一出手便是左手刀,直接將自己撞到這處戰場。這一刀毫不拖泥帶水,又摻雜有類似四百年前某無名道人鎮封魔頭高樹露的玄通,哪怕是銅人師祖也隻能一退再退,無力反抗。如果不是徐鳳年志不在殺人而選擇主動拔刀,那麼他真可能連天王法相也請不出來,就此隕落。在銅人師祖視線中,那徐龍象終於怒而躋身天象境界,惡蛟之氣縈繞全身,當下黃青恐怕完全不是對手瞭,自己的法相也未必可以降伏。

銅人師祖淡然道:“黃青,你且退下。天劫將降,沒有必要在此被拖曳著玉石俱焚。”

黃青苦澀道:“師祖,黃青這一退,愧對手中劍,便終身無望登頂劍道巔峰瞭。”

他如何不清楚此時瘋魔的徐龍象扛不扛得下天劫先兩說,但要騰出手來讓他黃青吃不瞭兜著走是綽綽有餘。

黃青低頭望向名劍定風波,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現一抹決然笑意,抬頭望向前方,握緊長劍反而向前踏出一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不定今日便是黃青踏入劍仙境界的契機。”

銅人師祖輕聲道:“直覺告訴我今日事情會一波三折。你不退也好,替我盯著那兄弟二人,我要為頭頂那一缸熔爐添些沸水,徹底斷去徐龍象的一線生機。”

隨著黃青身畔銅人師祖的緩緩抬手,頂天立地的天王法相也抬起那雙手臂,雙掌猛然間合十,炸出一輪一輪的金色漣漪,餘音裊裊。

似有一物在掌心生出。

黃青豎劍在身前,開始蓄勢。

遠方又有一幕異象橫生。徐鳳年按在徐龍象頭頂的那隻手臂,紅絲拂動,如千百纖細赤蛇齊齊吐信,瘋狂汲取徐龍象的那七八條黑蛟氣焰。

那些紅絲曾是人貓韓貂寺以指玄殺天象的壓箱底絕學。

如今被徐鳳年用來“竊取”弟弟的天象境界。

天雷如巨石滾走於似黑色絲帛的雲層,聲勢更壯。

雷聲轟鳴,紫電交織,空中雲上猶如有無數天庭仙人在大聲怒斥。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那此刻九天之上的仙人震怒,又當如何?

徐鳳年收回手,輕輕一推無法動彈的徐龍象,將弟弟黃蠻兒推出去數裡地外。

徐鳳年望向天空,那一條條紫雷遊走於雲層,如一尾尾蛟龍穿海。

徐鳳年手握北涼刀,抬頭看著天空,沒來由笑瞭笑,自言自語道:“徐驍,你說那幅場景,像不像是一襲龍袍蟒服?”

黃青破天荒對一人生出敬畏。傳言王仙芝曾經擁有舉世皆敵的胸襟,其宗師氣度遠超武評其餘九人。

而此時此刻的徐鳳年,獨力面對天劫,也一樣有瞭隱若敵國的氣概。

黃青閉上眼睛,自握劍練劍起的一生,記憶畫面如走馬觀花。

這位劍氣近在“規矩”一劍無功而返後,心境受損,幾乎等於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但是在目睹徐鳳年按刀而立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機觸摸到瞭陸地神仙的門檻,搖搖欲墜的境界竟是因禍得福,穩步攀升。

黃青睜開眼睛,神情肅穆,“隻等我黃青以觀雷落而成新劍,稍後就以新悟得的劍仙一劍,敬你北涼王。”

閃電雷鳴,天空如同炸開一個窟窿。

第二條紫雷轟然墜落!

不是直直降臨砸在徐鳳年頭頂,而是在這名年輕北涼王身前幾十丈外落地,然後轉彎激射而至。

其勢如萬人鐵騎的沖鋒。

徐鳳年雙膝微蹲,右手雙指並攏,左手刀尖直指紫色天雷。

徐鳳年沉聲道:“斷江。”

紫雷如滔天洪水迎面撞來,徐鳳年一刀斷開。

紫色大潮一開為二,在徐鳳年左右兩側一沖而過,很快消散於天地間。

天上似有仙人怒斥出聲,響徹雲霄:“一介凡夫俗子,安敢忤逆天道?!”

然後第三道更為粗壯的滾雷急急降臨人間。

徐鳳年將涼刀插入身側大地,起一勢。

一腳踏出,雙手抬起,畫半圓。

起手撼昆侖!

一掌硬生生托起紫雷。

天與雲與紫雷一同踏下,地更是踏下,徐鳳年站在深陷十數丈的坑底。在黃青眼中,隻見那道紫雷絢爛炸碎,在大地之上如一水缸破裂後鋪散流瀉開來。

當徐鳳年重新提起北涼刀走出巨坑。

第四道壯闊無雙的紫雷在破開底層雲海後,突然濺射成千萬條粗不過手臂的紫雷,雜亂無章地刺向徐鳳年。

天網恢恢。

四面樹敵,八方雷動。

比起黃青那“以規矩成方圓”後半劍的圓劍,何止是更勝一籌。

許多紫雷飛快鉆入地面,又迅猛炸出,對那徐鳳年寸寸圍困逼近,真可謂翻天覆地。

徐鳳年默念一聲。

六千裡。

就在徐鳳年迎戰第四道天雷的關鍵時刻,銅人師祖身後雙手合掌的百丈法身突然拉開。

一幅靈動畫卷在雙掌手心浮現。

有佛陀入定念經,頑石點頭。

有真人坐而論道,天女散花。

有書生手捧書籍,東臨碣石。

有劍仙馭氣凌空,彈劍而歌。

有神將策馬持矛,金甲璀璨。

黃青雖然知道銅人師祖是謫仙人,卻不知道這位師祖竟然正是那位曾經為天道鎮守大門的仙人!

那畫卷中人,分明都曾是數百年前證道飛升之人!

就在此時,那頭遠離戰場一直焦急轉圈的黑虎突然柔順蹲下。

有一位相貌清逸的中年道士負手站在黑虎身旁,遙望銅人師祖的天王法相,似笑非笑。

自呂祖以來,無人比他更顯仙風道骨。

黃青試圖觀天雷落而悟地仙劍,因為這名奇怪道人莫名其妙地橫空出世,硬生生被阻礙體悟過程,但更奇怪的是哪怕悟劍中斷,卻全然不妨礙境界提升,甚至劍意趨於圓滿的速度不降反升。

那道士頭頂道冠分明是武當道人的逍遙巾,卻身披龍虎山的道袍,腳穿一雙樸素麻鞋,不見腳步挪動,就突兀出現在黃青身側並肩而立。隻是劍氣近面朝徐鳳年,道人則面對銅人師祖,依舊井水不犯河水。黃青心中生出一個讓自己都感到滑稽的矛盾念頭,極不可能,但最是可能。這位不速之客,是那位曾經在斬魔臺上一坐便甲子的真人——齊玄幀,不是天下第一人勝似天下第一人。

黃青年輕時候偶遇北莽國師袁青山,聽其講述道門秘辛,評點道門高人境界高低,說絕大多數頂著真人、神仙頭銜的所謂得道高人,不過是“出傢道士”,隻有武當掌教王重樓與龍虎山天師隻算“山居道人”,身在世間但瞭卻俗擾,可為山嶽增靈秀,福蔭道統。兩者之上,龍虎山有個結茅而居修孤隱的趙姓道士,竊取天機,養出惡龍,顛倒乾坤,可算幽隱道士。千年以來,真人羽化飛升不在少數,他袁青山隻敬重兩位前輩。一位是數次應運而生的神仙道士,另外一位便是修成天仙卻過天門而返的天真道士——呂祖呂洞玄。齊玄幀是呂祖轉世如今已經無人質疑,黃青當時從麒麟國師嘴裡也已經得到確認。至於武道上任掌教洪洗象是否一樣是呂祖轉世,那次黃青與袁青山分別後再無相逢,也就不敢妄自揣測天機。

至於為何“齊玄幀”會出現在此時此地,黃青倒是有幾分大膽猜測。如果說呂祖過天門卻返回世間的傳聞屬實,那銅人師祖這位鎮守天門的仙人淪為謫仙人,也就有理可循。

黃青有些無力感,若是齊玄幀出手,自己就算能遞出那一劍,銅人師祖就算能完整鋪開那幅壯觀畫卷,還能成事?

齊玄幀開口瞭,天地之間毫無聲響,但黃青偏偏一字不差聽入耳中。

“黃青,我輩劍士,手中既有三尺青鋒,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聞益言如贈金,聞重語如負山。

後背情不自禁微微彎曲的黃青臉上泛起苦澀神情。北莽江湖被陛下以鐵血手腕“納為寵妾”,成為問鼎中原的一股助力,是大勢所趨,豈是他棋劍樂府劍氣近所能抗衡的?更重要的是他黃青第一次握劍就在棋劍樂府之中,太平令有大恩於他。

黃青緩緩挺直腰桿,平靜道:“齊真人,我黃青有所不為,有所為!”

齊玄幀喟然輕嘆,似乎有些遺憾。

到底還是沒有阻攔黃青繼續養育那一劍。

銅人師祖站在那尊天王法身腳下,怒喝道:“齊玄幀,你不過一縷殘存氣息而已,如何擋我?!”

魁梧老人做憤怒狀,法身亦是天王張須怒目。

齊玄幀沒有理睬銅人師祖的恫嚇,隻是抬頭望向那幅天人迭出的長卷,畫卷在眾人頭頂繞出一個大圓。

在這大圓之上,皆是七百年前那些得以證道飛升過天門的驚才絕艷之輩,不論三教九流,都曾是人間最富氣象的風流人物。

雖僅是一位位天之驕子的幻象化身,但這個都能嚇破陸地神仙膽子的架勢陣仗,是否前無古人不好說,但註定是後無來者瞭。

本就黑雲密佈的天空,如釜底加薪,沸水更沸,尚未落下的數道紫雷越發雄渾粗壯。

便是那道已然落地生根的紫雷,氣焰也瞬間暴漲數倍,徐鳳年那原本破去大半紫雷的六千裡,更是出現難以為繼的危險跡象。

證道長生,天上每降下一雷,地上之人隻有一氣,絕對不存在換氣新生的可能。

那劍招六千裡催生而出的恢宏劍氣先前蜿蜒延伸,氣勢如虹,已經一氣呵成斬碎瞭十之六七的綻放紫雷。可在銅人師祖百丈天王法身的攪局後,天地異變,熔爐喧沸,地面上的紫雷氣氣相撞,撞出無數雷光火花,將徐鳳年籠罩其中,隻能依稀見到那條原本壯闊如廣陵大江的劍氣縮小成瞭一條小溪,在徐鳳年四周流淌遊走,抵擋紫雷侵襲。

銅人師祖聲如洪鐘,冷笑道:“齊玄幀,莫不是你此行不過是虛張聲勢,怎的還不出手相救?”

一步踏出,聲響更重,“齊玄幀,你是不能,還是不敢?!”

齊玄幀長袖飄搖,鬢角發絲隨風輕輕拂動,說不盡的風流寫意。

這位大真人微笑道:“憑你守門奴,也想壞我道心?”

齊玄幀轉頭看瞭眼那紫電天雷鋪天蓋地的場所,搖頭道:“第四道天雷而已,就算有你從中作梗,又何須貧道出手啊。”

相伴遊歷江湖六千裡,路程何其遠,廣陵江何其長。

可涼州城外有繞城而過的溪水,又何其小,何其近。

曾經有個缺門牙愛喝黃酒的老頭子,牽馬過河,再無還鄉。

天雷圍困之中,隻聽一人朗聲大笑道:“老黃,風緊不扯呼!”

第四道天雷頃刻間轟然崩碎。

但是第五道顏色越發轉深的紫色天雷剎那即墜!

徐鳳年雙手伸出。

霸王扛鼎!

紫氣瘋狂傾瀉,從五指間漏下,洶湧流瀉在頭顱和肩頭。

齊玄幀收回視線,收斂笑意,“仙人以大地為棋盤,一山一城一國皆為棋子,以天下氣數為握子之手臂,肆意落子,隨性定奪凡人生死。在貧道看來,此事,有違大道!”

有違大道!

這四個字被齊玄幀說出口後,那尊天王法相的仙人長卷出現一聲佈帛撕裂的細微聲響,然後愈演愈烈,畫卷一點一點粉碎,畫上仙人化身一位一位消散。

甚至連天王法相的眉心也出現一道裂縫,金光四射。

銅人師祖額頭綻裂出一條血痕,金色鮮血流淌滿面。

齊玄幀冷聲道:“今日貧道在此,是來瞭結你我當年天門恩怨。與你說道理不聽勸!”

大真人一手負後,一手向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出。

銅人師祖胸口如遭雷擊,轟然往後倒飛出去,撞在法身之上,百丈巨大法身也仰面倒去。

齊玄幀另外一手大袖一揮,銅人師祖就被猛然拎起,然後朝不知幾千裡之外的方向狠狠丟去。

齊玄幀看也不看那瞬間一閃而逝落在廣陵道上的銅人師祖,冷笑道:“既然不聽勸,那就滾你的!”

手中定風波隻求不動的黃青突然動瞭,驟然出劍,開始提劍奔跑沖刺,直沖那為紫雷壓頂的徐鳳年。

一劍之威,不亞於一道天雷。

齊玄幀沒有阻攔,隻是嘆息。

在一人一劍的前進路上,一個身形擋下去路。

來者任由長劍穿胸而過,一拳捶在黃青腦門上!

黃青當場死絕!

長劍脫手的屍體重重墜落在遠處。

屍體七竅流血,但是這位自幼立志於以手中劍壓下離陽江湖的劍氣近,面容上不見任何遺憾悲苦。

長劍貫胸的少年雙手頹然下垂,朝天空發出一聲怒吼。

齊玄幀看著這位自己另外一世應該喊一聲小舅子的少年,眼神有些愧疚,輕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李玉斧,我不如你。”

就如黃青所言,人活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何況是他生前身後都是修道之人的齊玄幀。

各人各有腳下路,齊玄幀可以搬走一些堵死路的攔路石,卻無法替人去走。

齊玄幀的身軀似那雲漸淡風漸輕,最終灰飛煙滅。

雙目無瞳神情僵硬的少年竟然沒來由擠出一絲笑臉,望向這個當年在斬魔臺上“見過”的中年道人,“姐夫,走好。”

齊玄幀會心一笑,點瞭點頭。

有一道渾厚氣息起始於南朝西京某地,由北南下,再度攪局。

齊玄幀勃然大怒,在消散之前,一手按下。

西京那棟樓內的蟄眠大缸,頓時炸裂。

滿樓皆水。

有龍出水。

即將徹底消散的齊玄幀面露憂慮,遺憾道:“接下來斬龍一事,力有盡時⋯⋯”

黃蠻兒咧嘴一笑,一扭脖子,雙手無力拔出長劍的少年無師自通,以氣馭劍抽出那柄定風波,長劍高高拋起,然後用嘴巴叼住劍柄。

無形中,雖然荒唐可笑,但亦是一式橫劍!

少年先看瞭眼遠處的哥哥,最後回頭看瞭眼齊玄幀。

那眼神似乎是在對齊玄幀說有我在,你放心走。

齊玄幀點頭後,望向天空,徹底消失之前好像在問天:“凡人凡,長生長。若說凡人有情皆苦,長生無情又有何歡?”

徐龍象開始朝北方跑去。

低頭彎腰,咬劍,橫劍!

《雪中悍刀行(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