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鳥語的少女

凌虛子皺瞭皺眉,上前一步:“姑娘何出此言?”

那雪白衣衫的少女看著枝頭上的鳥兒,唧唧咕咕說瞭一陣,又回過頭說:“鳥兒說,明日會下雨,問我信不信。我當然信瞭,你們信不信?”

唐周偏過頭看瞭顏淡一眼,隻見她看著前面,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凌虛子攔住身後要仗劍上前的同伴,神色和善:“那鳥兒還說瞭些什麼?”

少女側過頭,像是在傾聽,還時不時點頭,隔瞭片刻方才道:“鳥兒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自古不變。”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瞭。

隻聽身後有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是個肥胖婦人,邊跑邊氣喘籲籲地喊:“小姐,小姐,你怎麼又到這種地方來瞭?老爺的話你總是不聽。”她跑到近處,抱住那個雪衣少女,連連向眾人賠不是:“各位爺,我傢小姐生下來就是傻的,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個傻姑娘計較!”

那少女掙紮著,看著驚起飛走的小鳥:“它、它被你嚇走瞭!你賠給我,現在就賠!”

婦人從身後用力架住自傢小姐,連連道:“對不住,當真對不住。”

凌虛子突然攔住她們的去路,雙手合十:“不知這位姑娘是哪傢的小姐?”

婦人立刻答道:“我傢老爺姓沈,是鎮上的商人。”

凌虛子點點頭,便讓開瞭一條路。他的確是知道的,這青石鎮上有一位姓沈的商人,當地的稀罕物品都是他從各地帶來的,隻可惜傢中小姐是個傻子。

少女被婦人架著,不再掙紮,經過唐周身邊的時候,突然癡癡看著他:“你相信我能聽懂鳥兒的語言嗎?”

唐周點瞭點頭。

少女看著他一笑,如春花綻放:“我悄悄告訴你,這裡有鬼,是惡鬼,它喜歡啃人的骨頭,咔嚓咔嚓,一點渣都不剩。這都是鳥兒告訴我的,不過它還說,惡鬼不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婦人連忙捂住少女的嘴,連連賠笑:“對不住,真是對不住,癡兒胡言亂語呢。”

那少女這一番話,已教人心生寒意。

唐周看著她們的背影,心思百轉,那婦人說自傢小姐是傻子,可是她說出口的一些話,卻又很有道理,絕不是一個傻子可以說出來的。

顏淡眼波一轉,突然笑說:“我能聽懂魚兒說話,這話你信麼?”

唐周偏過臉看著她,輕聲道:“我看,你是又想回法器待著瞭罷。”

顏淡嘆瞭口氣,幽幽說:“總之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就是瞭。”

忽聽凌虛子輕咳一聲,當先往前走:“我們還是先找娘娘墓穴,再說,就是真的有厲鬼,老道順手就能收瞭,各位莫慌。”

另外那五人立刻應聲附和。顏淡瞧著那些人,從兵刃到衣衫,都沒放過。唐周低聲道:“你左前面的那位使刀的,是斷魂刀翟商,右邊是弄影劍秦明陽。除瞭前面的凌虛子,就是這兩位功夫最好。並排走的那三個人是三兄弟,姓吳。”

顏淡也輕聲說:“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唐周看瞭她一眼,立刻道:“不許問。”

“你到底是為瞭什麼來青石鎮?”顏淡很是苦惱,“你就說出來聽聽嘛,你不告訴我,我心裡總是會想啊想啊,一直想很憋屈的。”

唐周一拂衣袖,淡淡道:“那你就慢慢想罷,說不好哪一天就想到瞭。”

“這就是墓穴瞭,”凌虛子蹲下身,拂開一塊青石板上的灰,一運力,就把石板挪開瞭,露出一條地道來,“我們不是第一個找到這裡的人。不瞞各位說,老道的師弟就曾經進來過,他是一群人當中唯一活下來的,隻是……唉,已經失心瘋瞭,也問不出他到底是看到瞭什麼東西,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翟商接口道:“我倒是聽說,有人曾見過墓中女鬼挖心的。”

凌虛子擺瞭擺手:“這個決計不會是真的。”他語氣一頓,又道:“我們這番下去,很可能會碰到危險,各位之中不想下去的,不妨留在上面。”

秦明陽將腰上佩劍取瞭下來,握在手中。吳氏三兄弟相視一陣,雖然心有戚戚焉,還是搖搖頭。

在外面等瞭一會兒功夫,一行人慢慢沿著地道走下去。

顏淡往下走瞭幾步,輕聲道瞭一句:“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忽然眼前一亮,秦明陽舉著一支點燃的蠟燭,微笑道:“在下身上還有二十幾支蠟燭,應是可以支撐著走到墓地盡頭。”

凌虛子不由贊道:“還是秦公子細心。”

秦明陽矜持地一笑,突然一陣風吹來,手中的蠟燭嗤的一聲熄滅瞭。

隻聽不遠處有個粗豪的嗓門大叫起來:“是誰踢的老子?!”突然又有人罵道:“有種站出來比劃比劃!”隨後,身邊響起瞭呼呼風聲,掌風拳聲不絕。顏淡往左邊退瞭一步,突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左手。手指修長,有些涼冷。

她試探地叫瞭一聲:“唐周?”卻聽唐周在右邊應瞭一聲,她心頭一驚,站在自己左邊的那個人是誰?那人輕笑一聲,疏忽間繞過她身後,陰森森地說:“發我丘者,誅。”待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在遠處瞭。

眼前火光亮起,凌虛子舉著火折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隻見秦明陽倒在地上,身邊掉落一卷蠟燭,眉心隻有一點殷紅。凌虛子撿起蠟燭,點亮瞭一支,撕下半幅衣袖裹著手,到秦明陽的鼻下一探,已經氣絕。但他臉上神色平靜,甚至沒有半分痛苦之色。

唐周走到近處:“是眉心一擊致命。不過,”他蹲下身,抬手在秦明陽身上一按:“屍首已經冷瞭,絕對不是剛死的。”

翟商忍不住問:“那之前和我們一起進來的豈不是……”

唐周淡淡道:“就是剛才說話的人。”

“這怎麼可能,我是和他一起到青石鎮上的,中間並沒有分開趕路過!”

顏淡嘆瞭口氣,很是同情地看著他:“那說明,你一直都不知道同行的那個人在途中就被人殺瞭,而殺秦明陽的那個人還扮成他的樣子和你一起趕路。唉,這樣想想,他現在要是想扮作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難事。”

唐周語氣涼冷:“師妹,你又在頑皮瞭。”

翟商喉中發出一聲急促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懷疑地打量著其他人。

凌虛子將蠟燭分給其他人:“幸好還有這些蠟燭,後面的路總是好走一些。”

顏淡正想說“這些蠟燭還不是那個人留下來的”,就聽唐周低聲道:“我看你是太悠閑,又想回法器去待著瞭。”

顏淡嘟著嘴,不滿地說:“你威脅來威脅去,就是這一句話,偶爾也要換換新鮮的麼。”

忽聽吳老大啞聲道:“你們來看!”

隻見前面的墓室中,一扇石門半敞開著,石門上刻著五個大字。

發我丘者誅。

沉默一陣,唐周走上前推開石門,走瞭進去。

顏淡隻得跟上去,過瞭片刻,還是道:“其實適才蠟燭熄滅的時候,我碰到那個人的手瞭,雖然比一般人要涼一些,卻不是鬼怪。我也肯定對方不是妖。”

唐周沉吟道:“那人的手上可有繭?”

顏淡回想瞭一陣:“沒有。”

唐周道:“那就怪瞭。”他看見對方不解的眼神,便將手攤開:“你看我的手,我練過劍術,食指和虎口都會有繭。不管是用什麼兵器,手上都會起繭,隻是位置不一樣。這樣說來,他是如何傷人於無形的?”

他們走瞭十幾步,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回頭看去,隻見其餘五人全部都跟瞭進來。

在墓道中走得深瞭,耳邊響起陣陣流水聲。凌虛子道:“就這裡的風水來說,這個墓果真是葬女子的,女子宜葬在有水的地方。”

轉眼間已經走到墓穴盡頭,又是一扇石門橫亙眼前。吳老大突然大步走到最前面,用力去扳那扇石門,臉漲得通紅,石門卻一動未動。吳老二和吳老三立刻走過去,三人一起用力,石門這才咔咔發出響聲,緩緩打開。

三人沖進墓室,隻見墓室中擺著一張矮桌,矮桌正中是一顆發著幽光的夜明珠。吳老大立刻伸手去拿那顆珠子,可那顆珠子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麼也拿不起來。

顏淡舉著蠟燭,去照四面石壁上的壁畫。看顏色,這壁畫還是比較新的。第一幅圖,畫得是一位窈窕女子坐在窗前,對鏡梳妝,窗外柳枝青青,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第二幅畫中的女子和第一幅中的是同一個人,她跪在宮闈中,一個穿著明黃龍袍的男子則站在她面前。

唐周站在她身邊,低聲道:“這裡埋的果真是一位妃嬪。”

第三幅圖,千軍萬馬,氣勢非凡,畫得卻是征戰瞭。

“想來這是當年齊襄滅國的場景。”唐周看著第四幅壁畫,語氣變重,“這妃嬪不是自盡的,是被手下人給活生生裝進棺材裡悶死的。”

顏淡點點頭:“想來他們隻是要找一處藏金銀珠寶的地方,正好借瞭這個名頭。將活人關進棺材裡,手段真是殘忍。”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身後有人縱聲狂笑起來,笑聲在墓室中回蕩,燭影搖曳,讓這墓地顯得更加陰森恐怖。顏淡連忙轉頭,隻見眼前血光一現,一道鮮血突然飛起,撒在壁畫之上,吳老大手拿長刀,竟是將身後的吳老二攔腰砍斷!

他眼中赤紅,臉上抽搐,突然向唐周沖過來。唐周往旁邊一避,隻覺得身後似乎觸到瞭什麼東西,腳下震動,隱約有機弩之聲。

吳老大一擊落空,又揚起長刀,激起風聲呼呼,當得一聲砍在壁畫之上,碎石紛紛落下。唐周長劍出鞘,青芒一閃,掠過對方的咽喉。吳老大捂著喉嚨撞到墻壁之上,抽搐一陣,便不動瞭。吳老三怒吼一聲,合身向唐周撲去。

翟商伸腳一絆,吳老三便重重摔在地上。

凌虛子厲聲道:“你大哥隻怕身中劇毒,神志不清,才會胡亂殺人。若唐賢侄不出手,我們也不能活著出去瞭!”

他說話之時,墓室底下的震動越來越大,機弩之聲也越來越響。唐周突然覺得腳下一空,摔到一條甬道之中。饒是他反應極快,立刻伸手去攀身邊的一面石壁,可這石壁被打磨得光滑,根本用不上力,隻能順著甬道往下滑。

顏淡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立刻被一股大力頭朝下拖瞭下去。甬道中有一處拐彎的地方,若不是她有妖術護身,隻怕要撞得頭破血流。她借著這一股力沖出甬道,一下子撞在什麼柔韌的事物上。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東西。她伸手摸瞭一下,又摸瞭一下,忽聽有人在黑暗中用一種涼颼颼的聲音慢慢說:“你到底摸夠瞭沒有?”

《沉香如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