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未開鋒的劍

路面上擁擠爬著的屍蹩,正往他們這裡湧來。

顏淡看瞭看身後兩個少年人瞬間煞白的臉,微微笑著安慰:“沒事的,有我在,不用怕啊。”

誰知水荇帶著哭腔說瞭一句:“就因為現在是你站在這裡,又不是柳公子,我才會怕……”

顏淡頓時無言以對,她看上去就有這麼靠不住嗎?不過,她做事似乎是不怎麼靠譜,這點和柳維揚自然是不能相比的。顏淡抬起手凌空一劃,隻見面前結成一道薄薄的結界,正潮水一般湧來的屍蹩到瞭結界前就被擋住瞭,擠在那裡疊成一團,徒然地揮動兩隻大螯。

顏淡自知這招還是從餘墨那裡學過來的,想來這個結界能持續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便一拉身後還怔在那裡不動的南昭和水荇:“快走!”

水荇被她一拉,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而結界也不斷延伸向前,將前面密密麻麻的一片屍蹩擋開。顏淡掐時辰算著,憑她的妖法,大概可以把這個結界維持三盞茶功夫罷,這點功夫要回到洛月村落實在有點困難,可要逃脫這群屍蹩應該不算太難吧?

顏淡看著身邊那一堆堆紮在一起的屍蹩,又驚訝又疑惑:他們昨日去浮雲寺走的也是這條路,為何昨日就沒事,而今日偏偏會碰見屍蹩呢?

隻聽南昭牙齒打顫地問瞭一句:“這個蟲子……會不會咬人啊?”

顏淡有個毛病,便是喜歡在不太要緊的事情上東拉西扯,而真正到瞭要緊關頭,也就沒瞭這個興致。眼下,她就是興致缺缺,很快地接過話頭:“一般來說是不會的。”南昭和水荇的腳步頓瞭一頓,繃緊的臉也松瞭一松,又聽顏淡接著說:“不過看它們這麼威武雄壯的模樣,我想應該會吃活人吧。”

南昭腳踝一拐,差點就這麼撞上身邊那層結界,隻見那隻貼在結界上的屍蹩朝他揮舞瞭兩下大螯,那大螯鋒利,漆黑鋥亮,在陽光下泛著熠熠的光。

顏淡忙道:“小心點,別把結界撞破瞭。”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如果換瞭餘墨來結陣,隻怕有十個南昭撞上去都不會破。

漸漸的,顏淡的臉色也有些變瞭,她已經感覺到自己佈下的那個結界開始搖搖欲墜,可眼前的屍蹩卻始終不肯散去。她約莫知曉,這些蟲子雖然兇悍,卻畢竟沒有思考能力,攻擊人的時候也隻憑借本能罷瞭,怎麼就不依不撓地追著他們?

忽聽嘶的一聲,一隻屍蹩當先撞開瞭結界,向著他們躥瞭過來。南昭想也不想,拔出背上的長劍想擋,這反應卻還遠遠不夠快,那隻屍蹩牢牢地扒在他肩上,其中一隻大螯利落地插進他的肩膀。

顏淡眼見著那屍蹩正要把另一隻大螯刺入他的頸,忙抽出餘墨的短劍,斜斜地劃過一道劍光。那隻屍蹩斷成兩截,摔在地上,抖瞭抖不動瞭。她拔劍的時候,劍鞘正好勾出一塊沾瞭血的絲帕。顏淡一看見這塊絲帕,立刻想起這上面沾的還是柳維揚的血,是她之前為他治傷的時候偷偷藏好的。

人命關天的事,她自然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這塊沾瞭血的絲帕上。現在這個情形,如果隻有她一人,她自然能夠全身而退。可是眼下,她還帶著水荇和南昭,他們兩個絕對沒有法子安然退開的。

這個時候,除瞭把死馬當活馬醫,她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顏淡抖開瞭那塊絲帕,那一堆堆正要湧上來的屍蹩突然頓瞭一頓,瘋瞭似地四散逃逸,唯恐不夠快似的,轉眼間連個影子都沒瞭。

水荇看著她手上那塊絲帕,半天沒緩過神來:“這上面有什麼不尋常的嗎?為什麼這些蟲子這麼怕它?”

顏淡有個可貴的好處,便是從來不會把別人的好處據為己有,當下毫不猶豫地答道:“這上面的血是柳公子的。”

水荇張大瞭眼,喜滋滋地說:“我還在想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原來是柳公子。真不愧是玄襄殿下,便是一滴血都能把那些討厭的蟲子嚇走。”

顏淡很鬱結,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什麼嘛,他的血不過可以驅趕蚊蟲罷瞭,這個很教人贊賞麼……”

此番順利回到洛月村落,顏淡心中還是感慨萬千的,更何況,她還親耳聽見瞭那個兇徒說話的聲音。

但見唐周半靠在不遠處的柵欄上,像是知道他們這個時候要回來似的。顏淡心緒明朗,待走近瞭就很高興地對他說:“你看我把他們都平安帶回來瞭,還不錯罷?”

唐周支著頤,像笑沒笑的,突然低下身幫她撣瞭撣衣袂上的灰:“看上去,似乎還算可以。”

顏淡訝然看著他這個動作,結結巴巴地開口:“唐周啊……你、你……”

唐周沒甚在意地嗯瞭一聲,抬起頭看她。

這世間有個真理,看得久瞭再不順眼的人也會順眼瞭,何況唐周還真的有一副好皮相。顏淡不覺想,好像最近唐周對她的態度都很有些怪異。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一向想得比較多,那種自作多情的事情她絕對不敢再做瞭。

隻聽身後餘墨的聲音低低傳來,卻是和南昭在說話:“你手裡的白木香能不能分我一塊?”

南昭應瞭一聲,想拿長劍去截一塊下來,隻見餘墨伸出手來,也不見他怎麼用力,咔的一聲就掰下一塊。

南昭呆瞭一會兒,忍不住道:“你能不能指點一下我的功夫?”

餘墨笑瞭笑:“我的功夫你學不來,你可以請唐兄,或者柳兄指點,這樣才是對癥下藥。”

顏淡鬱結地想,反正不會有人想要她指點一二就是瞭:“對瞭,我去浮雲寺這一趟還發現一些事情。”

“所以,你確然聽見那個兇徒的聲音瞭?”柳維揚靠在桌邊,手上把玩著那支碧綠的玉笛,“那麼這個兇徒到底是男是女?”

顏淡苦思一陣子,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是女子吧?”

“應該?”

“那人說話的語態又嬌又柔,輕嗔薄怒似的,她說‘你不是曾對我很是情深意重嗎’,這口吻語調完全是女子在說話……可是,”她皺著眉,緩緩道,“這個女子說話聲音真的很難聽啊,我那時起瞭一身雞皮疙瘩。”

柳維揚垂下眼,默默無言。

唐周倒瞭杯茶推到顏淡面前,輕聲道:“不論如何,事情總算有一些端倪瞭。”

柳維揚搖瞭搖頭,突然長身站起:“我去浮雲寺看看。”他一向獨來獨往,現下總算還記得說一聲,然後就匆匆離去瞭。

顏淡看著他清淡背影,忍不住問:“難道他知道什麼瞭?”

餘墨淡淡道:“這件事,還是要讓柳兄親自解開的。我們四個之中,隻有他才是人祭,要走出魔相,就必須由柳兄把這裡的謎題一一破解。”

顏淡支著下巴:“那我倒是不擔心,這點本事柳公子還是有的,更何況這洛月一族很可能就是他的子民。其實我早就想問瞭,他是魔相的人祭,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要解開楮墨上面的上古封印,除瞭需要一個魂魄純凈的人之外,還需要另外一個修行高深的人用自己的血塗在封印上面,之後就可以作為祭品進入魔相中心。現在楮墨之所以會有瞭意識,就是柳兄用自己的血養著。我兩次進神霄宮,也是因為這件事。”

“倒真是不惜血本,其實柳公子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西南這邊朝廷又管不到,簡直就和皇帝一樣瞭,偏偏還要自找苦吃。用佛傢的話來說,就是犯瞭嗔念,妄執啊。”

餘墨看瞭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妖,怎的滿口禪理?”

“因為嘛——”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是不是想說這個?”唐周眼中帶笑,低聲笑問。

顏淡立刻反手握住唐周的手:“知己啊!”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傾瀉出一地斑斑駁駁,樹上還有知瞭一聲聲叫喚。

顏淡坐在樹蔭底下,舒舒服服地看著那兩個少年矯捷的習武身姿,真是青春年少,生龍活虎啊。若是放到她身上,就隻能說是精神煥發,回光返照瞭。

忽然餘光中瞥見一個紫衫的青年踱步過來,看模樣分明就是邑闌。顏淡抖擻精神,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她這幾日果真是太閑瞭,巴不得有人來尋她的麻煩,好讓她不那麼清閑一點。

隻見邑闌瞟瞭她一眼,撇撇嘴很不屑地走過去瞭,最後堪堪停在南昭身邊,揚聲道:“嘖嘖,你這也叫練武?”

顏淡大受打擊,難道這個洛月人覺得她連南昭都不如?

邑闌低下身拾起一把劍,在手中掂瞭掂:“把劍拿起來,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水荇自然是偏幫南昭的,大聲道:“我爹爹說過,我們不能私下打架,不然爹爹一定會罰的!”

邑闌眼中怒氣一現,笑著朝南昭揚揚下巴:“聽說你從前還是塊練武的材料,怎的現在會如此不濟?你不敢比劃兩下這也沒關系,反正,你這種凡人的野種就是窩囊廢。”

南昭突然低下身拾起一把長劍,微微咬牙:“我是不是窩囊廢,不由得你說瞭算,而我爹爹,也不是由得你侮辱的!”

顏淡很是贊賞他的氣魄,便坐定在那裡,最不濟等下在關鍵時候偷偷幫南昭一把。

然而,那兩位比劍的場面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慘不忍睹。她見過唐周用劍,勝在劍氣,一招一式都是儀態雍容,後來又見過柳維揚用劍,長於飄逸,他的劍招快得隻能看見寒光一點。平日裡看得多瞭,她便是個外行人,都多少摸到瞭一點門道。

隻聽邑闌清喝一聲,手中長劍徑直往南昭肩上砍下。顏淡連忙翻過手心,屈指一彈,邑闌手上的劍立刻脫手而去,他這下若是砍得實瞭,還不把南昭一條手臂都卸下來?

顏淡看著那柄長劍直飛上半空,又一招衣袂,那長劍像是有瞭靈性快速絕倫地朝她飛過去。她抬手穩穩地接下,翻過劍脊看瞭看,籲瞭一口氣:這劍看來隻是尋常練武時候用的,根本就沒開鋒,若是被輕輕劃幾下,連皮肉都不會被劃破。

她翻轉劍柄,隻見劍身上隱隱透出一點紅色,她閉上眼湊近聞瞭一下,分明就是一股血腥味兒。

沒開過鋒的劍……

柳維揚說過,那把當作兇器的劍很鈍,有點像沒開鋒過的那種。

而死去的三個人身上的傷口俱是深淺不平,仔細一看就會發覺那是鈍器劃出來的。

顏淡手一抖,長劍一下子落到地上。

其中的關鍵,隻怕她已經找到瞭。

《沉香如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