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討好的辦法(下)

顏淡在凡間顛沛流離過這一陣,卻從來沒有學過怎麼做菜煮湯。大約是戲班子裡那群人先入為主,以為她是什麼富貴人傢出來的,這種燒火做菜的事從來不讓她做,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把廚房給燒瞭。

於是,顏淡隻能灰頭土臉地生火燉湯。她特意請教過百靈,把山雞老參湯的燉法問瞭個明明白白。昨天的時候,她留心到山主吃得很清淡,一副食而無味的模樣,覺得該加點葷的進去。

顏淡把老山參和山雞木耳一塊洗幹凈,守在爐子邊候著。她是第一次下廚,兢兢戰戰,生怕火候過瞭把湯燉爛瞭,也怕沒燉到火候不夠鮮美,待燉的時候差不多瞭,就一點一點地放鹽,她心中一點數都沒有,萬一鹽放多瞭,前面的成果就全部毀於一旦瞭。

顏淡喝瞭一口湯,突然明白一件事:老天爺一定是公平的,她在音律上一竅不通,但是在下廚的手藝上一點就會,兩相抵消。其實她還覺得自己賺瞭,畢竟彈琴什麼的,放在清平時候還可以,若論實在,遠遠不及會做菜。

她自問是隻很實在的妖。

顏淡歡快地端著湯去找餘墨。而他恰好坐在書房外面的長椅上,微微瞇著眼小憩,待看到顏淡過來時,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顏淡立刻記起之前做的那些蠢事,稍微猶豫瞭一下,但是看見手中的盛湯的瓦罐,又立刻堅定起來:“山主……”

餘墨支起身,隨手整理瞭一下外袍:“怎麼?”

“山主,我熬瞭湯給你,你喝一口麼?”

餘墨看看她,再看看她手裡的瓦罐:“你是第一回下廚?”

顏淡露出清澈的笑顏:“對啊,我還是頭一次燉湯,就是為瞭讓山主嘗嘗看的。”

餘墨輕輕咳瞭一聲:“是麼……”隔瞭片刻,坐起身子,輕聲道:“那我嘗嘗看。”

顏淡立刻倒瞭一碗湯送到他手上,隻見他用勺子舀瞭一口遲疑瞭半晌才送到嘴邊,又隔瞭好一會兒,微微頷首說:“還好。”

顏淡不由心道,照他這個模樣看來,莫不是覺得她第一次下廚定會燉出很難喝的湯,所以才弄得這麼悲壯?她不開心地嘟著嘴,嘀咕著:“就算是第一回那也可以煮出很好吃的菜來,誰規定就一定要難吃的?”

餘墨伸手捏瞭捏她的鼻尖:“在嘀嘀咕咕說什麼?”

他這個動作很隨意,卻透出些親切來。顏淡是那種給點好臉色就蹬鼻子上臉的典范,笑著說:“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山主,這湯真的隻有‘還好’而不是‘很好’嗎?”

餘墨將快空瞭的湯碗放下,用勺子敲敲碗沿:“你自己過來看。”

顏淡湊近過去,被餘墨在額上敲瞭一記:“裡面還有沙子,以後把木耳洗幹凈點。”

顏淡目瞪口呆,她在餘墨面前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做蠢事,這全然不是她平常的水準。

翌日天還沒大亮,百靈連門都不敲,氣勢洶洶地徑自破門而入。顏淡那時還在迷糊,揉瞭揉眼睛看見百靈虎著臉在桌邊坐下,不由問:“怎麼瞭?”

百靈將手上的一堆東西摔到桌上,顧自生瞭會兒悶氣,才悶聲道:“哪,山主說,已經在南面離湖不遠的地方給你修瞭件院子,你等下收拾收拾搬過去住。”

這個消息當真如一道晴天霹靂擊中顏淡的天靈蓋,睡意一下子跑瞭:“為什麼?”

雖然她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餘墨根本連一根指頭都沒碰過她,自然不會留她在身邊瞭。可是她好歹還頂著山主侍妾的名,現在都還沒得寵,這麼快就要失寵瞭,實在太傷她自尊瞭。

百靈煩躁地說:“我怎麼會知道原因?喏,這個是山主給你的。”

顏淡爬下床,隻見百靈遞過來的錦盒甚是眼熟。她打開盒子一看,滿室飄蕩著淡淡的香氣,正是那顆衍碧丹。顏淡一時愣在原地,隻見百靈發狠地抓住盛著幾件衣衫的木盤,喀拉一聲脆響之後,木盤被她徒手撕成兩塊廢木頭。

顏淡嚇瞭一跳,回神問道:“百靈,難道是山主罵你瞭,你的臉色很難看啊……”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出來,百靈立刻扯起斷裂托盤上的一件外袍,滔滔不絕:“你看這件袍子上是什麼?全部都是血,山主昨晚上吐瞭這麼多血!定是那條沒事喜歡獻殷勤的小巴蛇燉瞭湯給山主喝,她知不知道什麼叫虛不受補?我選瞭這麼多藥材從來都不敢挑熱性大補的,她竟然還敢燉老參雞湯!”

顏淡頓時很心虛。她雖然不知道哪一隻蛇妖這麼倒黴被百靈恨上瞭,不過昨天那雞湯是她燉的……

“就喜歡獻殷勤,也不看看時候!現在可好瞭,山主的傷更重瞭,我這回非要把那條小巴蛇撕瞭才行!真是豈有此理!”百靈暴怒起來,“山主還說沒事,也不想想我這麼辛辛苦苦熬藥為什麼啊?!一個個都這麼難伺候,我早晚要氣死瞭!”

顏淡看準時機,將百靈按在凳子上,輕輕拍著她的背:“別生氣,真的別生氣。來,先閉上眼吐息兩下……”

百靈被她按著,稍稍冷靜瞭點:“我不是在沖你發火,我知道不關你的事。”

顏淡很尷尬,她也很想這件事和她無關,可偏偏她才是罪魁禍首。不過在暴怒的百靈面前,她不太說得出口。雖然她修為比百靈高,可是半路出來當妖的,還遠遠不能自保,隻好把內疚放在心裡瞭。

“那個……餘墨山主現在還好吧?”

百靈氣哼哼地說:“還沒死呢。”

顏淡終於明白她究竟憤怒到什麼地步瞭,要是在平日,打死她也不會說這種話的。

百靈突然一把拉住顏淡的衣袖,甚是認真地問:“顏淡,你覺得是我好,還是那條小巴蛇好?為什麼山主這麼維護她?”

“這應該……算不上是維護吧,可能山主隻是覺得對方是無心的,所以就不想追究。其實我覺得,”顏淡想瞭想,很是誠懇地說,“餘墨山主他人真的挺好的,性子也很沉靜,不會同別人計較什麼。”

她蠢事做瞭一籮筐,餘墨最後都沒說什麼,脾氣真的很好。

百靈籲瞭一口氣,站起身道:“我明白瞭。”她抱起一堆衣衫,走到門邊時突然扔下一句:“看不出你還蠻瞭解山主的嘛,很多人都以為餘墨山主待人很冷淡。”

顏淡下意識地分辯:“我沒——”最後還是沒說下去,大概是有些瞭解吧,最近滿心想著怎麼討好他,連他喜歡喝什麼茶,茶水要幾分熱的瑣事都記在心裡瞭。

她看著手中的衍碧丹,有點說不出滋味。

顏淡徑自穿過長廊,走到餘墨房門口時,因為房門開著,她也沒記得要敲門直接沖瞭進去。

餘墨正靠在床邊,神色如常,看見她時幽深漆黑的眸子微微流露出幾分驚訝。

顏淡心裡正亂糟糟的一團,看見他想也不想就趴在床沿上,拉著他的手急急道:“我錯瞭我錯瞭,我不應該讓你喝那碗湯的,我不知道你會吐血……不不,我不是在找理由……我是真的知道錯瞭。”

餘墨撐起身子,低聲道:“你是聽百靈說的吧,她是心急則亂。我沒事。”

顏淡頭腦一熱,當下毫不猶豫地挨過去抱住他:“對不起……”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方身上會有讓她想親近的熟悉感,可能還是寂寞太久的緣故。

她聽見餘墨輕輕嘆瞭口氣,抬起手撫著她的背,有些無可奈何:“真的沒事。”

“可是百靈給我看你的外袍,上面有很多血……”

餘墨輕輕咳嗽兩聲,語聲低沉溫和:“淤血咳出來瞭才會沒事。說起來,你去新的住處看過沒有,有沒有缺瞭什麼?”

顏淡呆瞭一下,才想起還有這回事,忍瞭忍還是沒能忍住:“呃,你不要我瞭?可是你碰都沒碰過我,這樣就……算瞭?”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事情,她得償心願,對方卻什麼都沒得到。

餘墨失笑,緩緩坐起身子,低聲道:“既然你這樣說,這就到床上來。”

顏淡張口結舌,張瞭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隻聽餘墨笑瞭一聲:“你啊,光是嘴上說說好聽。”他頓瞭頓,又道:“我和紫麟都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不想待在這裡,隨時都可以走。”

顏淡想瞭想,不由問:“那,如果我想留在這裡呢?”

“想留在這裡,”餘墨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就把铘闌山境當作自己的傢罷。”

新的住處在離湖邊不遠的地方,朝著南面,是座不算大、但獨門獨院的宅子。然而,要把這裡當成是傢麼。

顏淡苦思冥想,傢,到底是什麼樣的?在九重天庭之上,她靠的是師父,在夜忘川的千年之間,她都是孑然一身,漂泊如孤魂。就算到瞭凡間,結識瞭那麼多凡人,還是沒有尋到那種安心的歸屬。

铘闌山境並不是當真四季如春,到瞭寒冬的時候,氣候還是會冷下來,原來的似錦繁花凋謝瞭,滿目綠樹也不似開春時候那麼鮮嫩,不過還是比江南來得暖和美好。

顏淡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小狼妖丹蜀時不時來找她玩,周圍的妖也很是親切。隻是有一次和丹蜀去背陰的山腳下采藥材時候,碰見瞭蝙蝠精,顏淡總有種怪異的感覺,那隻蝙蝠精笑得露出白森森牙齒的時候,好像會吃人,這大概是她的錯覺吧。

而自從她對餘墨心有愧疚然後沖過去認罪那次之後,再迎面遇上,對方最多淡淡點個頭便擦身而過,態度一直不冷不熱。顏淡覺得那日餘墨很可能是剛睡醒還迷糊著,所以待她的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溫柔。幸好應淵那一遭結結實實教會她什麼叫自知之明,不然難保她不會再自作多情一回。

待到冬天最冷的那幾天裡,狐族長老修書過來,義正言辭地表達出他們狐族寧死不屈貧賤不移的好品質,順道痛斥瞭兩位山主大人一番。紫麟怒氣攻心,一掌拍在幾上,矮幾上的青花瓷盞猛然一跳,嘩啦一聲摔在地上,碎瓷片飛濺上來,正好從正低頭看信的餘墨臉上劃過。

餘墨感覺到臉頰邊一涼,抬手摸瞭一下,手指上是隱隱血跡,不甚在意地笑瞭笑:“紫麟,你若是氣不過狐族的做派,也不必這麼大火氣。”紫麟繃著臉不說話,許久才道:“他們狐族真是好風骨啊。”說完,便站起身一甩袖子走瞭。

顏淡忍不住探過身子去瞧,嘖嘖,餘墨那俊雅相貌要是破瞭相,還真的有點可惜瞭。她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隻見餘墨瞥瞭她一眼:“你看甚麼?”顏淡頓時很尷尬,忙朝他甜甜地笑,取出袖中的絲帕:“山主,你臉上被劃開瞭。”

餘墨看著她,沒有動。顏淡捏著絲帕,在他側顏輕輕擦瞭擦:“最好洗幹凈傷口,這樣才好得快。”

“這也算不上是傷罷。”餘墨眼眸漆黑幽深,忽然道瞭句,“明日會比今日更冷,你穿得太單薄瞭。”

顏淡不禁想,他現在大約不怎麼清醒,要不然怎麼可能說這種話。她在铘闌山境住瞭好些日子,可有些事還是不太明白:“山主,其實你的修為妖法都是比紫麟山主高的,嗯,應該是高很多吧?”

餘墨斜斜地將手肘支在桌上:“所以?”

“紫麟山主這麼暴躁,修為也不如你,你們兩個怎麼會平起平坐的?”顏淡記得凡間有句俗語叫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其中一頭老虎還是老弱病殘。

“唔,你想說什麼?”

顏淡微一攤手,不甚在意地說:“我隻是奇怪麼,一般來說,這铘闌山境不該隻有一位山主的麼,何況連我都能隱約看到紫麟山主的真身呢。”

餘墨轉頭看著前方,神色復雜:“是麼。”

顏淡不明所以,隨口應道:“當然是瞭,你難道……”她還未把話說話,突然覺得面前陰風颯颯,抬頭一看,隻見紫麟站在那裡,臉色黑如鍋底,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這蓮花精,膽氣倒是挺肥的。”

《沉香如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