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雲想衣裳花想容

一班班長李小胖和顏悅色:“溫衡同學這次考試又退步瞭,真是可喜可賀,同志們鼓掌。”

嘩嘩,如潮的掌聲。

“這孩子真牛,隻一年,硬生生從年級第一滑到年級七十,非我醫學院一般人能及也。”

“嘖嘖,這速度,這效率,快趕上‘神三’瞭。”

“嘿嘿,有阿衡,我覺得我這次退步二十名還是可以忍受的嘛。”

眾人扇涼風,手搭涼棚作壁上觀看戲狀。

溫衡窘。

小胖站在講臺上,和顏悅色地獰笑:“孩子,還記得我們院怎麼分的班嗎?”

溫衡答:“成績。”

小胖再問:“咱們是幾班?”

再答:“一班。”

小胖齜牙,倆小眼笑成一條縫:“今天出成績,趙導辦公室二、三、四、五、六班那幫兔崽子可都誇我瞭,說好好的年級第一都被我培養成瞭年級七十,多人品多功勞,一般人幹不出這事兒。”

溫衡點頭:“是挺不容易的。”

小胖掩面:“靠,你太墮落太無恥太醜陋太殘忍瞭,我都不忍心看瞭。”

溫衡:“全靠班長教得好。”

小胖淚流滿面:“我都是變著法兒地教你們怎麼欺負細菌寶寶,從切割人肉纖維中獲取快感,什麼時候教你這個瞭?”

眾人呸。

李小胖你不要臉。

李小胖你很不要臉。

李小胖你絕對不要臉。

李小胖掏耳朵,裝作沒聽見:“好瞭好瞭,這次班會到此結束,沒考好的抱頭唱國歌,考好的下次考不好再說。重點研究觀察溫衡同學,必要時對其監督譴責,下次在街上賣場、KFC、MC等地看到此人賣笑,拖回來群抽之。”

阿衡淚:“小胖你不能這個樣子,你是不知道沒飯吃沒衣服穿的辛苦,全亞洲有多少兒童掙紮在饑餓線上,我打工都是為瞭養活自己,班長!”

小胖揪孩子小辮兒:“把你老公賣瞭吧,顧學長值不少錢呢。”

阿衡淡定,搖頭:“不要,麥兜說絕對不出賣自己的雞,所以,我也不能出賣自己的人。”

門口有人笑著鼓掌。

阿衡扭頭,一群白大褂,大五的一幫老孔雀。

所謂老孔雀,就是年過婚齡還小姑獨處,跟低齡學妹相處時處處散發風騷氣息的男人們。

“阿衡,這話我可得跟飛白好好學學,讓他聽聽。”說話的是顧飛白的好友。

所謂顧飛白,則是她的未婚夫,她父親連同顧傢大傢長欽定的。

高三暑假,父親特地回傢,把她帶到H城相親,然後,貌似顧飛白涵養很好,雖然對她很是不耐煩,雖然看見她高挑著眉裝沒看見,兩人還是被父親以及顧飛白的伯父敲定瞭婚事。

說起來,阿衡也很頭疼,這個顧飛白,其實就是之前滿面青春的小白同志,誰曉得兩年不見,就長成瞭這副模樣:打著Z大天才校草的名號,左手獎杯,右手手術刀,嘴裡念著演講稿,腳下,還不忘漠然地踩過一封封粉紅情書。

實在是讓阿衡的腦容量CPU難以瞬間接受。

兩個人感情一般,比起天天鬧分手的好一些,比起天天在宿舍樓前抱著啃的差一些,算是老實本分的類型。但是,由於顧飛白無時無刻不是一張沒表情的臉,所以,兩人的相處模式,在外人看來,難免有女方過於主動的嫌疑。

“南極不是一天融化的,師妹節哀。”恰有一人壞笑。

“革命尚未成功,小嫂子繼續努力。”又有一人附和。

阿衡抽搐:“多謝師哥教誨。”

最後一人拍腦門:“噢,對瞭,阿衡,飛白今天在實驗室跟進張教授,大概晚上十點才能結束。他讓我跟你說一聲,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飯瞭。”

阿衡呵呵笑:“好,知道瞭。”

她晚上七點打工,其實也不怎麼有時間見顧飛白,隻是兩個人習慣瞭一起吃晚飯,不見時總要和對方說一聲,算是戀人間的一種默契。

晚上是在一傢面包店打工,一個普通的小店,裝潢普通,味道普通,偶爾廚房還會拿出做壞的蛋糕,所以,隻有口福不錯。

一個小時七塊五。

也就是從夜間七點到十點,能掙二十二塊五。大概,維持三天餓不死的程度。

爸爸說,阿衡,做個好醫生吧。

然後,如果沒有經濟來源,第一年勉強靠著獎學金活,而今年又確鑿沒有獎學金還想當醫生的情況下,咳,基本是個不容樂觀的情況。

想得獎學金,就要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就要有充裕的時間;但是害怕餓死,就要出賣時間;可是沒瞭時間就代表學不好;學不好又想在人才比蒼蠅還多的Z大得獎學金,基本白日做夢。

於是,惡性循環導致瞭今天的挨批鬥。

阿衡看著店裡零星入座的客人,閑得想拿蒼蠅拍拍蚊子。

店長是個中年阿姨,孩子考上瞭大學,在傢閑著沒事兒幹,就開起瞭餅店。因為阿衡和她傢孩子年紀相仿,所以多有照顧。

阿衡說:“阿姨我們改革吧,把店面擴充一倍,裝上十個八個保溫櫃,然後請一級餅師,做很多好吃的面包掙很多錢。然後阿姨你每個小時多發我兩塊錢。”

阿姨羨慕:“年輕孩子,能做夢真好。”

阿衡窘。

快下班的時候有小情侶投訴,說慕斯蛋糕不新鮮,顏色看著不正。

其實呢,這個情況基本是不可能存在的。餅屋隻有一個孤單單的保溫櫃,但是最近又壞瞭,所以基本上每天做的慕斯蛋糕不超過二十塊,賣完則罷,賣不完的都進阿衡肚裡瞭。新鮮不新鮮,她最清楚。

阿衡奉命去勘察情況,盯著蛋糕看瞭半天,顏色是挺別扭,淡黃色的蛋糕上多出杯蓋大小的猩紅色。

看瞭小情侶一眼,她呵呵笑:“小姐,您看,是不是您口紅的顏色?”

人小姐不樂意瞭,拍桌子:“我用的是歐萊雅的唇彩,名牌,絕對不掉色!”

那先生諷刺:“算瞭,跟她講什麼歐萊雅,穿成這樣,知道歐萊雅是什麼嗎?”

阿衡低頭,減價時買的白T恤、牛仔褲,還有餅屋阿姨專門做的工作圍裙,她回頭,笑:“阿姨,他說你做的衣服不好看。”

本來阿姨矜持優雅,不稀得和一般人一般見識,但她最恨別人說她女紅廚藝不好,此二人占全兩項,焉能不怒火大炙?一陣罵街葷話,把小情侶罵得抱頭鼠竄。

然後,其他客人也順道被嚇跑瞭。

阿姨一甩鬈發,豪氣萬千:“小溫,老娘今天罵得舒服,關門回傢。”

阿衡看表,九點半,提前半個小時,歡天喜地。

她在學校門口的燒賣店買瞭一籠牛肉的和一籠油糖的,顧飛白每次看到這個燒賣店總要從店頭盯到店尾,再冷冷地不屑地來一句:“不衛生。”

其實,阿衡想說,他如果不是想吃,完全不必這麼麻煩的。

然後,送到實驗室,顧飛白的工作大致上已經結束瞭,看到散著熱氣的燒賣,又是一句“不衛生”,執著地用高傲冷淡的眼睛盯著袋子看瞭半天。

阿衡笑。

“吃吧。我問過老板瞭,餡兒是今天下午才做好的,應該沒問題。”阿衡把袋子遞給他,然後看瞭一眼手表,微笑道,“宿舍快熄燈瞭,我先回去,你也早點回傢。”

轉身,卻被顧飛白拉住瞭衣角。

“稍等。”顧飛白難得主動,從白大褂口袋中掏出一把糖果,“伸手。”

阿衡乖乖伸出手。

“今天張教授傢得瞭一個小孫女,發的喜糖,我酒精過敏,你拿走吧。”顧飛白淡淡解釋,把糖放進她的手心,唇角有瞭難得的笑意。

阿衡定睛,是酒心糖。她臉有些紅,小聲開瞭口:“我會吃完的。”

鄭重的,溫柔的。

言希戴著耳麥,淡粉色的T恤,手指輕輕指瞭指耳朵,玻璃門外監聽室裡心領神會,稍稍調高瞭聲音。

“DJ Yan,你還在聽嗎?”耳機裡傳來怯懦悲傷的女聲。

“李小姐,我在聽。”言希平靜開口,“你說你高考三次失敗,父母對你失望透頂,而你本人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瞭,想要跳樓,是嗎?”

“對。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說,DJ Yan似乎一切都很順心,在電視上曾經看過你的訪談,年輕、俊美、才思敏捷,恐怕不會瞭解我的痛苦。高考隻是導火索而已,更加讓我不安的是,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透明,看著四周,總有一種錯覺,全世界都看不到我,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活著已經悲傷到無法言喻,連勇氣都蕩然無存瞭嗎?”言希輕輕問她。

“是。”那女子顫抖著開口。

“那就跳下去吧。”少年垂頭,平淡開口。

旁邊的導播急瞭,直跳腳,一直對著言希打手勢。

言希抬頭,把指放在唇間,微微笑瞭,示意他安靜。

電話另一側,那女子淒然開口:“連DJ Yan也認為我這樣的人是孬種、渣滓、社會的負累,是嗎?”

“走或者留,活著或者死亡,都隻是你選擇的一種方式,我無權幹涉。”

少年聲調平緩,卻在言語間帶瞭冷漠:“或許,從高層跳下,你才能感覺到自己對全世界的恨意得到昭彰,才能使靈魂得到救贖。你的父親母親才應該是世界上最應當遭到譴責的人,他們生下瞭你,卻不能在你高考失敗之後一如既往無私地愛著你,隻是想著怎樣逼死你,然後年紀老邁、膝下淒涼心中才舒服,是不是?”

對方聲音忽然變得尖銳:“你憑什麼說他們愛我?!你憑什麼說我死瞭他們會晚景淒涼?!他們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我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寧願自己從樓上摔下,活不得死不去,讓他們後悔一輩子!”

言希笑瞭:“對,然後他們會繼續養你一輩子。”

那女子愣瞭,許久,哽咽瞭:“你憑什麼這麼說,到底憑什麼?”

言希平淡開口:“憑你覺得全世界看不到你。”

“為什麼?”

“如果,不是曾經在他們那裡得到巨大的愛,如果不曾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又怎麼會在遭到挫折後如此傷心?”

“可是,沒有用的,他們不會再相信我,不會再愛我。”那女子手掌撐著面孔,低聲哭泣。

“林小姐,你覺得,一直愛著你如此艱難嗎?”言希輕輕揉著眉心,低笑,“為什麼不能相信他們?或者,覺得這愛太過艱辛,實在無法忍受,那不如選擇一個無懈可擊的契機,去一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再來審視,這份愛究竟是彌足珍貴,還是畫蛇添足?”

那女子終究號啕大哭,雨過天晴。她說:“DJ Yan,我想要好好繼續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想要繼續。”

言希愣瞭,繼而微笑,銳利的眼神溫柔起來。

他說:“你很勇敢,很瞭不起。”

節目終於結束,言希抱著杯子狂喝水,抬眼,卻看到窗外有人輕輕叩著他面前的玻璃。

是陸流。

他笑瞭:“言希,你真能忽悠人,愛不愛的,你又懂多少。”

言希攤手:“我倒是想勸著她體驗一把跳樓的滋味,讓她下輩子都不敢再提這兩個字,關鍵電臺不幹,他扣我工資,這事兒就麻煩瞭。”

陸流穿著淡藍色的休閑裝,少瞭平常的練達早慧,面容倒是呈現出少年的清爽幹凈。

他說:“走,言希,我請你吃飯。昨天和客戶談生意,到一傢法國餐廳,那傢排骨味道不錯。”

言希說:“你等我。”

然後他飛速竄到隔壁辦公室,誇著幕後工作人員,唾沫亂飛:“哎,姐姐,姐姐你今天可漂亮瞭,今天氣色真好,我們小灰沒有煩你吧,它可壞瞭,要是欺負你瞭我幫你拍它哈。”

一幫OL被哄得眉開眼笑:“沒有沒有,小灰真的好乖,沒有煩我們。”把狗籃子遞給他,又附帶瞭幾包醬肉幹。

陸流笑:“言希你真行,把辦公室當成你傢混,狗也專門找瞭美女保姆,放傢裡不行嗎?我記得你對狗毛過敏,什麼時候愛狗瞭?”

言希說:“我在塑造愛狗的新好男人形象,這狗隻是個道具,你沒看出來?”

小灰委屈,嗚咽。

言希大眼睛瞪著它,小毛巾又縮回瞭籃子。

吃飯的時候,言希狼吞虎咽地沾瞭一嘴醬汁,看得陸流頻笑:“言希,你怎麼還跟小時候一個模樣,我走瞭四年也沒見你改。”

言希吐出骨頭扔給小灰,皮笑肉不笑:“陸流,這個排骨實在不怎麼樣,你的品位真的下降不少。”

陸流垂頭淺咬瞭一口,肉香在舌尖化開,於是笑瞭:“言希,並沒有什麼不妥。”

言希挑眉:“醬味太濃,肉太生,薄荷葉串瞭味,盤子太小。”

陸流淡淡掃他一眼:“是你平時吃的排骨太廉價。”

《十年一品溫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