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最後一味桃花劫

宴會過後幾日,言老打電話過來把言希罵瞭一頓。

想是張傢添油加醋告瞭一狀,無非是言希、溫傢小題大做,打溫衡不是故意的,誰又能預料那一巴掌能甩到她臉上,純屬意外。順便保證瞭一片火紅紅的忠心,張傢和陸傢絕沒有私相授受。

言老說:“你也太沖動,落別人一個話柄,連後路都不留。以後行事如此,我死瞭,還有誰讓你倚仗!”

言希隻笑瞭笑:“爺爺,誰還能紈絝一世?”

言老欣慰:“你懂得就好,言傢大好的將來還等著你……”

言希卻低低開口:“爺爺,我以後如果讓您失望瞭,您就當沒有生過我這個孫子吧。”

言老搖頭笑罵:“傻小子,渾身冒傻氣兒,我一輩子真正拉扯大的就你一個,你有不妥的地方,我這做爺爺的打得罵得偏偏扔不得,何至於說出這樣的話。日後你和阿衡結婚瞭,趁著我身子硬朗再給我生個重孫,信不信你爺爺照樣能把他抱大?”

言希微微緊瞭手指,沉默瞭一會兒,笑著說:“好。”

掛瞭電話,言希細長的指轉瞭轉手中的卡片,上面是圓珠筆的劃痕,字跡潦草,極其糟糕。

他撥瞭上面的號碼,接電話的是個不停打哈欠的男聲,清恬的音色慢悠悠卻說得簡單幹脆:“如果是我媽,三十秒請說完;我爸,二十秒;姓雲以內的,十秒;姓雲以外的,自動掛斷。”

言希嗤笑,挑眉:“我打的錢,你收到瞭嗎?”

那人膚色透明白皙,看得到血管的樣子,嘴角還帶著剛睡醒口水的痕跡,微微睜開一隻眼:“收到瞭。不就是填報Z大嗎,通知書就在我屁股以下蒲團以上。”

言希望天:“你還在冒充沙彌招搖撞騙呢?”

那人笑得仙氣繚繞的,白皙的指挽瞭個蓮花,順便看著過往的女信徒彎瞭彎眼,對著電話噫嘆:“施主,這年頭,掙錢不容易。”

言希抽搐:“我給的三十萬還不夠你揮霍幾年嗎?”

那人說:“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衲總要留些保命錢。”

言希可有可無地笑瞭笑:“開學前別忘瞭蓄發,把自己收拾幹凈些。你不是很會裝乖乖牌?”

那人懶,盤著僧褲,托下巴:“我裝給誰看?”

言希說:“我以為你很想她。”

那人左手的佛珠圓滾滾的,被他纏在指間繞來繞去。忽而笑瞭,一樹春花明媚,眼中卻清凌凌的,看不出表情:“想,這詞有些嚴重。大傢這麼多年,些許有些情意罷瞭。”

阿衡看著空蕩蕩的花圃,規劃著種些花呀草呀的,可是時間不對,隻能擱置到第二年春天瞭。

溫母說快開學瞭,阿衡應該回傢住幾天。於是阿衡簡單收拾瞭行李,思莞在樓下接。

咚咚跑下樓,言希本來坐在沙發上翻雜志,卻喊住她,從陽臺拿來一個仙人球,順便拎起個狗籃子交給阿衡,讓她一並帶回去養。

阿衡說:“喂,你也太懶瞭吧。”

言希聳肩:“養不好瞭,以後你要找我算賬我多劃不來。”

阿衡沒好氣:“鹵肉飯也一並給我吧。”

言希笑:“它這陣子肥得快要飛不動,該留在傢裡減減肥瞭。”

阿衡聽瞭這話,心裡卻有些空蕩蕩的,怎麼好似,你的我的,分這麼清楚。

思莞在一旁笑:“就幾步路,你們倆別拌嘴瞭,交給誰養不一樣。”說完,接過阿衡的行李,跟言希說瞭幾句話,帶著阿衡離開瞭。

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笑瞭笑,手中的雜志扔到瞭茶幾上,轉身上樓,未走幾步,步子卻停在瞭那裡,望向身後,那扇門緊緊地閉著。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演給自己看。

因為這離開,再平常不過。

可是,阿衡從那天起,卻是許多年未曾再踏進過這裡一步。

這白房子結瞭多少塵,厚厚重重。如果他不說,她不提,又有誰知道,這裡,曾經是他們的傢?

是的,傢。

漂泊瞭,卻望不見回不去的傢。

阿衡搬回去後覺得傢人變得很奇怪,他們在做所有的努力,讓她適應溫傢的生活。

母親對待她不再刻意疏遠或者小心翼翼,和對思爾的態度完全相同,寵,愛,但不會縱。

思莞常常騎著單車帶她去圖書館看書,兩個人會因為一些問題爭來辯去,但他卻已經學會認真傾聽她的所有想法,然後眼睛閃閃發亮,帶著她對他的那些精英同學驕傲地說,這是我的妹妹。

思爾還是不大愛搭理她,但是如果買瞭一些女孩的東西,例如指甲油、香水之類的,總會邊教她怎麼用邊罵她笨。阿衡則是笑,然後會偶爾和她擠到一張床上說些悄悄話。

至於爺爺,這兩年接近半退休狀態,整天捧著個小畫眉鳥慈愛地喊小寶貝兒,對誰都是一樣的態度,不理不問的。思莞經常會到他的書房接受一些教誨,出來酒窩都垮瞭,爺爺如今是越發囉唆瞭。

阿衡每天過得很快樂,時常把言希拋到腦後,隻是半夜輾轉反側睡不著時會給他打電話。聽見他帶著鼻音接電話時,不等他罵人,閉著眼睛迅速開口,言希我今天吃瞭什麼什麼玩瞭什麼什麼你今天好嗎呵呵你不用說我知道你很好,然後,嗯,晚安。

迅速,掛斷電話。

晚安。

Wanan。

我愛你愛你的縮寫。

再然後倒頭大睡,生平第一遭無憂無慮地做著些不著邊際的夢,有許多許多人的夢,一二三四五,該有的一個不少。

有些遺憾,他一次也未入夢。

她不常見到他,隻是,偶爾,他來溫傢蹭頓飯,離她幾個座位之遙,話不多,卻含笑認真地看著她說話。

小蝦經常找她玩,跟她說隔壁誰誰又暗戀他瞭,高中哪個女同學給他寫情書瞭,走路上又有女孩子給他拋媚眼的,小胸脯挺得直直的,無比驕傲。

阿衡笑瞭,逗他:“你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女朋友?”

小蝦點手指:“就找姐這樣的,會做好吃的,說話溫柔還從不罵人。”

思爾路過,飄瞭一句:“你是沒見你言希哥怎麼挨罵的,嘖嘖。”

阿衡臉紅:“咳,找姐這樣的不成,姐比你大兩歲呢。”

小蝦笑嘻嘻:“現在流行姐弟戀,你看王菲和謝霆鋒。”

阿衡正正他的帽子:“那不也分瞭嗎?”

小蝦看著阿衡,忽然來瞭一句:“姐,什麼叫同性戀?”

阿衡的手僵瞭,靜靜看他:“怎麼想起問這個?”

小蝦撓撓頭:“我昨天去澡堂子洗澡,有一個男的老偷看我,我哥們兒說,這樣的人就是同性戀。同性戀好惡心呀!”

阿衡皺皺眉:“你哥們兒瞎說呢,這樣的人不是同性戀,是流氓!”

小蝦眨著水汪汪的眼睛:“那什麼是同性戀?”

阿衡想瞭想,語氣有些嚴肅:“小孩子傢,不用知道這些。下次再見有人耍流氓,直接揍他!”

小蝦“哦”,似懂非懂,看著阿衡,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惱怒生氣。

Z大一貫在九月初開學,阿衡上大三瞭,課業比較重,於是決定八月底返校。

思莞開車,溫母跟著,要送阿衡到學校。

言希念法律,開學時學校模擬法庭有排練,他是原告辯護人,抽不出空去H城,隻同阿衡匆匆見瞭一面便返校瞭。

那是她和他一起跨過的第五個年頭。

在十年中,占瞭一半,算起來,似乎已經很長很長瞭。可是,在她未知終點的時候,卻總是覺得,這剩下的五年,遙遠到可以和一輩子爭長較短。

晚年時,總愛念叨著,那是他的十年,不是她的。

她隻是用五年愛上一個人,然後用兩年間忘瞭這個人罷瞭。

孫子笑著問她:“您愛瞭那麼久,兩年卻忘瞭,是不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她想瞭想,輕輕握躺在壁爐旁睡著的那個長著老人斑的男人的手,笑著開口:“也許吧。”

年少時,常有緣分,如果有更好的定義,她甚至不願稱這一段是愛情。

她們開學時,新生正在軍訓,常常有大二的師妹閑著沒事兒幹去操場瞄帥哥,回來拍桌子打板凳地流口水,最後票選選出新一屆的校草。

連小三小五都跟著師妹去看過幾回,回來兩眼紅心,臉都是紅的,跟烤乳豬一個色兒,最後栽在床上,把阿衡、無影、小四嚇瞭一大跳,摸額頭才知道倆人中暑瞭。

無影呸瞭一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幹什麼正經事兒去瞭!”

小三灌瞭一茶缸水才緩過來,擦擦嘴,說:“大姐你是不知道哇,今年的質量那傢夥……”

小五激凸,直直站起來搶下句:“那不是一般的好啊!老娘等這麼多年,終於等到真命天子瞭。”

阿衡喂她喝水,好笑:“你少說點兒話吧。大姑娘的也不嫌害臊,在操場站瞭一下午,軍訓的沒暈,你們倒是暈瞭。”

小五晃著手裡的金色索尼相機:“咱啥都不說瞭,你們自己看吧,這小模樣小身板,簡直趕上言希瞭。”

小四拿過相機翻瞭翻,嘁瞭一聲,畫面太模糊瞭吧,誰能看清是美是醜啊?

阿衡掃瞭一眼,是夠模糊的,隻看見一個穿著迷彩服戴帽子的身影,瘦高,有些弓背,又有那麼幾分……熟悉?

阿衡揉揉眼,覺得自己是不是花瞭眼,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小三垂頭喪氣:“都怪小五,讓她拍個照,手抖得跟打瞭雞血似的。”

小五拿手扇風:“你倒是不抖,跟在我後邊差點把我褲子給扯瞭。偷拍有這效果,不錯瞭!”

無影問:“哪個院的?”

小三就著阿衡的手,咕咚咕咚喝瞭一氣兒水:“計算機學院的。咱們院的今年算是廢瞭,還是朝上看著飛白兄養眼吧。”

阿衡瞇眼,問這人叫什麼。

小三、小五齊搖頭:“還沒打探出來,但聽說成績很好,入校成績第一。後天開學典禮肯定有他發言,到時候就知道瞭。”

阿衡沉默瞭,手中拿個茶缸子,站在寢室靜靜看著相機,思緒卻飄得很遠很遠。

她還記得那些總是雨季的日子,有個人總愛問:“姐,我死瞭,你會不會哭呢?”

那個人多惋惜:“姐,我從沒有見你在我面前哭過。”

阿衡卻總是板著臉說:“不許胡說!”

他還是好脾氣,笑瞇瞇:“姐,今年冬天一起做梅花糕吧。”

那聲音,遙遠而清恬。

而冬天時她已在溫傢,與他和他心心念念的梅花糕隔瞭個山重水復。

傍晚時,她打電話給言希,說:“我好像見到在在瞭。”

他拿著手機,耳膜隨著她的聲音顫動,這個人的快樂幸福在耳畔一下一下,很清晰很清晰。唇邊有瞭溫柔的笑意,問:“寶寶,是真的嗎,沒有看錯嗎?”

她點頭,不停點頭,說:“我確定,他是我養大的在在,不是別人。”

怎麼會認不出?

言希說:“如果真是雲在,對待他你真心即可,不必逃避,溫傢那邊由我來說。”

他的每一句話,無懈可擊,佈瞭一個美妙的局,等著網收緊。

開學典禮。

臺上的穿著亞麻色線衣的黑發少年昏昏欲睡,卻被身旁的人推醒:“雲在,該你發言瞭。”

他“哦”,揉揉眼睛,站在瞭臺中間拿著稿子念瞭起來。

字跡潦草得鬼畫符一般,隻有他自己能看懂;聲音則隻有一個調,還是念《金剛經》的調,好像白開水一般溫吞無味。

臺上的聽得直打瞌睡,臺下的女生卻尖叫個沒完。

最後,謝謝說完,臺下鼓掌,他卻安然地站在演講臺上,賴著不走。

校長咳瞭咳:“雲在同學。”

雲在慢吞吞地開口:“還有,最後一句。”然後,緩緩地看瞭看臺下醫學院的座位,數瞭數,笑瞇瞇,“三排十八座的溫衡同學,請站起來,我喜歡你。”

《十年一品溫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