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監獄內回響起沉悶的警笛,田丹聽到外頭隱隱的拼吼聲,她回身看著高高的小窗,解開紅圍巾扔上去。紅圍巾搭上小窗,一半飄到外面。沉悶的警笛中夾雜著拼鬥聲和虎吼聲,徐天往裡走,他身側的監舍一間間恢復照明。燕三和小耳朵一夥頂開鐵柵欄,從排水道裡冒出來。

小耳朵伸出腦袋:“啥動靜?”

“天哥在裡面的動靜。”

小耳朵環視著密密麻麻的高墻小窗,頭疼地問:“哪間?”,等他再回頭看燕三已經蹲在地上,用手電照結構圖紙。一眾灰頭土臉的漢子,茫然四顧。

“看什麼呢!鑿哪裡!”小耳朵急切地問。

燕三直起身子挨著墻根跑,打著手電照窗子。一夥人跟著,罩神在自己監舍看著小窗上晃動的手電光。監舍外,通道裡,徐天在挨個用鑰匙試著打開通向特別監舍通道的鎖。

燕三的手電光指著罩神的窗:“這兒!”

小耳朵看瞭一眼燕三,又望向窗口,問:“沒錯?”

燕三:“錯不瞭。”

有一個漢子上前掄鎬子,小耳朵著急瞭,朝他們喊道:“直接上炸藥!”

徐天正路過罩神的監舍,罩神見徐天向田丹的特殊監舍走去,瞪大眼睛問:“劫女共黨?”

徐天看瞭眼罩神,說:“就你明白。”

罩神:“把我也捎上。”

“你殺人販槍販煙土,跟這兒待到死吧!”徐天大聲說道。監獄通道外,傳來華子聲音:“沖進去,到裡面,徐天要劫女共黨!”

徐天打開瞭特別通道的鐵門,往通道那頭看過去,連虎且戰且退,華子沖連虎喊道:“連虎,再動手開槍瞭!”

監獄後院,小耳朵一夥人已經安好瞭炸藥。

其中一個漢子說:“爺,點瞭?”

小耳朵:“點!”

燕三的手電劃過相鄰幾個窗口,又劃回去,他看到其中一扇小窗上飄著紅色的一角,炸藥引子躥起來。燕三連忙喊道:“不對,是這面墻!掐瞭!”

小耳朵著急地喊向旁邊的手下:“快掐!”,說完自己卻搶先一步沖上去掐斷導火索,一臉崩潰地沖燕三喊,“到底哪兒!”

燕三此時已經跑到紅圍巾飄著的高窗下面瞭,瘋狂地指著喊:“這!”

徐天轉身去開罩神的門,罩神的眼睛盯著鑰匙,監門一開,罩神沖出來給瞭徐天一拳。然後就要往特別道通裡跑。徐天拼命攔住他,將罩神暫時擊退,反身退入特別監道,用鑰匙從裡面鎖上。

徐天看著罩神說:“你在這裡替我擋著吧!”

罩神抵著鐵門轉過身子,連虎巨大的身軀壓過來,四五個獄警掛在連虎身上,連虎怒吼著將獄警們甩出去。

華子朝連虎喊:“你再動一手指頭,我就開槍!”

連虎停下手,看瞭看與他並肩貼門站立的罩神。監舍通道裡幾乎擠滿瞭獄警,華子一頭汗,向眾獄警喊:“上銬子!”

一個獄警拎著銬子上前,被連虎一掌嶽飛,槍響,子彈擊在鐵柵和墻上冒出火星。監獄裡頭,田丹聽著咫尺之遙的槍聲,抬頭看到瞭鼻青臉腫、破衣爛衫的徐天正笑著跑向自己。連虎胳膊中彈,依舊挺著身子,罩神看著眼前的局勢,緊閉雙眼,實在後悔自己參與其中。

華子大喊:“銬死瞭!”

四個獄警拖著銬子上前。銬瞭一半,連虎又開動,更多的獄警撲上去壓制連虎。

罩神從人縫裡爬出來,爬回還開著門的監舍,從裡面死死拉住監門。另一邊,徐天用鑰匙打開田丹的監門,他抬頭看小窗上的紅圍巾。飄著紅圍巾的高窗下,炸藥引信冒著火花在躥。

“天哥,炸藥!”燕三的聲音隱隱在窗外聲嘶力竭,傳向田丹的監舍,“要炸瞭!”

徐天聽著,立即打開監門進去,二話不說,直接把田丹推到墻上,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壓住。田丹在徐天懷抱中掙紮瞭一下。

徐天用身體壓制住田丹,他顧不上田丹隻穿著單衣,他的胸膛貼著田丹的背:“別動!”

田丹輕嘆一聲,貼緊徐天,一聲巨響,後墻土石飛濺。整個監獄都在震動,連虎背靠的鐵門墻栓土石松動,一時間連虎和獄警都愣住瞭。

華子絕望地喊:“裡面!外面!快!”

眾獄警糊塗地看著華子,不知道到底要跑向哪邊。華子著急地說:“繞到後面去,裡面炸開瞭,三哥要劫女共黨!快!”

一通道的獄警又紛紛往外跑。土石煙塵中,小耳朵當先沖進來。

小耳朵看見徐天,一把揪住他:“連虎!徐天,連虎呢!”

“外邊兒!”徐天回答。

小耳朵看不到連虎,滿腔怒火喊道:“你又耍我!”

通道外面傳來連虎的吼聲,小耳朵和後續進來的精壯漢子往通道裡走去。徐天把鑰匙扔給小耳朵:“小耳朵,鑰匙!”,人慌馬亂,鑰匙沒接住掉在地上,小耳朵四處找,徐天拉著田丹往破洞處走。監獄裡槍械庫的門打開,獄警們進去,輪番在一排排的架子上取槍。持槍的獄警們從槍械庫出來。

“看見就開槍,打死算我的!”華子大喊。

手電亂晃,華子領著獄警繞到監獄內墻往炸墻的地點狂奔,槍械庫的門開著。燕三被炸藥震得暈頭轉向,在灰塵裡喊:“天哥!”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拉住燕三,是徐天。

連虎依舊在通道裡與眾獄警奮戰,漢子們從特別通道湧過來,但與連虎一門之隔,此時小耳朵在一番尋找下,終於找到鑰匙朝連虎奔過來,還連跑邊喊:“連虎!”

連虎聽見,回頭看,此時小耳朵已經停在鐵欄外瞭,他正在忙亂地找鑰匙試著打開鎖,連虎轉身將獄警擊開,兩隻巨臂抓住鐵門,大吼一聲,一下子把鐵門連門框從墻裡拔瞭出來。小耳朵在土石飛濺中喊道:“走,帶連虎趕緊走!”連虎雙手把著門轉瞭個圈,身子從外變裡,鐵門擋住瞭獄警。漢子們拉著連虎往後退。但握著門上鑰匙的小耳朵被這麼一轉,轉到瞭監舍通道另一邊,連虎和漢子已經遁走,小耳朵倒成瞭貼門面對獄警的人。

小耳朵看著一眾獄警心裡忐忑,嘴上卻撐著強硬說:“你們敢動,動一個試試。”還沒等小耳朵說完,一名獄警就跑到小耳朵身前,迎頭給瞭他一棍,小耳朵被打得軟倒在地。另一邊,徐天和田丹來到最初定位的,那個不通的排水道入口,卻發現燕三不見瞭。

徐天大喊:“人呢!”

手電光已經接近,徐天看見,遠處另一個排水道入口人影攢動,連虎巨大的身軀十分顯眼,燕三堵在排水道入口四顧看著。

“天哥!”燕三也大喊著四處尋找徐天,但沒等他找到,自己就被漢子們推著進入瞭排水道,連虎緊跟其後。獄警接近,漢子們已經魚貫進入排水道,獄警在他們身後開槍。

華子領著獄警趕到排水道入口,沒有獄警敢進去,隻是沖裡開槍。

華子說:“你們守在這裡,來幾個人跟我繞到外面去堵出口!”

不遠處的黑暗裡,徐天看著眾獄警已經堵住瞭出口,一臉沮喪地說:“完瞭。”

田丹看著鼻青臉腫但渾身是勁的徐天,突然忍不住笑瞭。

“你為什麼笑?”徐天不解地看向田丹。

“總算從牢房裡出來瞭。”

徐天藏不住失望,說:“但出不去瞭。”

“那怎麼辦?”田丹眨著眼睛看徐天,黑暗裡,徐天發現田丹的眼睛晶晶亮。

“你說怎麼辦?”

“你是劫獄的。”田丹無辜地看著徐天,“跑起來再說。”說完徐天拉著田丹往院子黑處跑。

燕三在排水口通道最前面,後面跟著連虎和一群漢子。燕三時不時停下來回頭尋找徐天,連虎不住地伸巨臂推他,一推燕三,他就往前栽一跟頭。

監獄門口站著一排持槍的獄警,華子領著一隊獄警跑過來,有人在慌亂中提醒華子不能把槍帶出門,華子回頭咆哮道:“別廢話瞭開門!”

一個獄警把小門打開,華子帶領獄警奔出去,一夥人快速貓腰奔跑。

陶然亭附近荒地,燕三當先從出口出來,隨後連虎和精壯漢子們也一並出來。不過他們還沒站穩,就看到手電光從遠處晃過來,連虎和漢子們急忙遁入暗夜,燕三也隻能跟著他們遁入暗夜。隨著手電光的逼近,華子帶著一夥氣喘籲籲的獄警到達排水口前,華子估計連虎等人已經跑掉瞭,他沮喪地朝排水口看,將子彈發泄般地射進去。

“二勇帶兩個人進去,去那邊堵。”華子仍不放棄地喊道。

一名獄警小心地說:“都跑瞭。”

華子看著說話的獄警:“你不是說沒看見女共黨進下水道嗎?”

獄警說:“好像是沒有,打頭的是連虎……”

華子命令道:“下去!”

排水道入口,幾個獄警端槍守著。不遠處炸開的監獄內墻,有獄警進進出出。

監獄槍械庫的門開著,徐天剛拉著田丹進入,後面就立即有手電光晃過來。槍械庫不大,幾手沒有藏身的地方,徐天將田丹擋在身後,貼到門邊戒備,手電光並未進來,先是聽見嘟囔:“槍械庫怎麼沒鎖門。“緊接著又聽見咔噠一聲,有人從外面將門鎖上,庫房裡安靜下來,外面有隱隱的警笛聲。

徐天推推門,沮喪地說:“我們先待在這裡。”

穿著單衣的田丹不住咳嗽,她看見槍械庫的柱子上掛著表格紙,徐天在脫自己的棉衣,田丹看著徐天說:“我不冷。”

“我熱。”徐天的脊背上汗水蒸騰,他在寒冷的空氣裡感覺自己在冒著白煙。

“金海會因為劫獄和你……”

“翻臉?”

田丹看著徐天點點頭。

“翻是肯定要翻,翻到什麼程度就不知道瞭,可惜劫一半沒劫完。”徐天有點遺憾地說,田丹抿嘴笑道:“在這裡已經很好瞭。”

“冰窖似的,哪兒好。”

“起碼多一個人,有你在。”田丹說著話去翻柱子上掛的表格,徐天好奇地也湊近去看,說:“這是什麼呀?”

田丹邊看邊用手指著說:“獄警值崗分佈……看守換班表。”

沈世昌的書房裡,手軸在條案上攤開,長根在末端壓著卷軸。沈世昌戴著老花鏡仔細看,金海立在條案對面屏著氣,周邊環境安靜典雅,使金海感到局促。

“好畫,典故更好。”沈世昌看著畫說。

“能入沈先生眼就行,在傢裡放瞭好多年,一個朋友送的。”金海謙卑地在旁邊站著。

“朋友送你這幅畫,說明金先生俠義性情。”

“您千萬別叫我金先生,叫金海就行。”

“知道畫的典故嗎?”沈世昌抬頭笑著看向金海。

“您學問大……”

沈世昌笑著從桌子旁走到沙發前坐下:“戰國三傢分晉,趙襄子殺瞭智伯,智伯的傢臣豫讓要為主人報仇,第一次失敗瞭,坦言自己是智伯傢臣,士為知己者死。趙襄子說‘這是個義士,以後我小心一點避開他就是’。”

金海聽後,肅然起敬:“這姓趙的局氣。”

“豫讓又毀容吞炭,改變面目成瞭一個啞巴,接近趙襄子第二次行刺……”

“他把姓趙的殺瞭?”金海看著沈世昌問。

沈世昌示意金海坐下,他接著說:“又被抓瞭。趙襄子說‘你曾經的主人也被智伯殺死瞭,而你沒有替他們報仇,反而投靠智伯,為什麼我殺瞭智伯,你非要替智伯報仇’。”

金海還站著沒動,但他聽進去瞭,又問:“為什麼?”

“豫讓說,‘我曾經的主人把我當一般人看待,所以我也把他們當一般人看待,而智伯把我當成國士,所以我要像國士那樣為他報仇’。”沈世昌回答。

“姓趙的怎麼說?”

“趙襄子又要放他,豫讓覺得他無法報仇瞭,請襄子脫下衣服,讓他刺幾劍,然後自盡。”

金海聽後怔瞭半晌:“自盡這個人叫什麼?”

“豫讓。”沈世昌看金海說。

金海點瞭點頭:“豫讓比姓趙的大氣。”

沈世昌笑瞭笑,說:“把畫收起來吧。”

長根收起手軸,金海見沈世昌喜歡,心裡安心不少,忙說:“畫特意拿出來送您的。”

“我們剛剛相識,我不能收這麼重的東西。”

“本來也不好意思麻煩,但碰上難事兒瞭。”金海說完,看瞭眼沈世昌。沈世昌將手軸接過來,放到條案上,說:“長根,你出去吧。”長根轉身離開客廳,沈世昌又轉頭笑著問金海:“什麼難事?”

“讓您一說這畫的故事,還不太好開口瞭。”金海說道。

“但說無妨,我也有事要拜托金先生。”

“那先說您的事,隻要金海能辦。”

“你說吧。”

金海不再推辭,他看著沈世昌說:“是這樣,我有些金條壓在別人手裡,本來說到南邊過日子用,前段時間出瞭點意外,我又通過兄弟鐵林找到一位馮先生,他是國防部二廳保密局的,但這事兒也沒辦成。”

“為什麼找我呢?”

“出的問題多少跟您有點關系,那兩位扣著金條,是因為我獄裡押著田丹,一開始讓我把田丹殺瞭,後來說殺瞭也不行,雖說京師監獄是我管著,但您是剿總大人物,這事兒想來想去隻能來找您。”

沈世昌想瞭一下,問:“柳如絲和馮青波對嗎?”

“什麼都瞞不瞭您,估計您也知道,剛才在杜公館我看見他們倆瞭。”

“多少金條?”

“十六兩足金,一共四十六根。”

“明天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您意思是讓柳爺……”沒等金海說完,沈世昌便打斷瞭金海的話:“我給你送過去。”

“那哪兒行!”金海聽瞭著急地說,趕緊擺手拒絕道:“一碼歸一碼,來找您是看您能不能幫忙討個公道,哪能讓您給這個錢。”

沈世昌不動聲色地看著金海,金海繼續說:“金海雖說沒畫裡那豫讓義氣,但也明白道理,說白瞭金條要不要都行,看不慣的是那兩口子把人當猴耍。”

沈世昌看著金海,從沙發上站起來,把手中的畫軸重新放到桌子上,態度平靜地說:“金先生既然來,就認為沈世昌是有公道之人,如果我去替你說情或者把馮先生請來說合都是推諉之舉,你不算我下屬,但我們有觀畫之誼,同是性情之人,區區四十六根金條你不要都可以,我為何不能用它平你胸中怨氣?”

“沈先生,您是這畫裡姓趙的。”

沈世昌笑著看金海,說:“坐,進來到現在你一直站著。”

金海不再退讓,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說:“您有什麼事要托我辦?”

沈世昌和藹地笑著問:“平時喝什麼茶?”

“是茶都行。”

徐天在槍械庫凍得直打哆嗦,田丹看見徐天的樣子,脫下徐天的棉襖,說:“衣服給你。”

“你別脫,我活動一下就行”說著,徐天直起身子起來活動,他又貼到門邊去聽外面的動靜。便看跳著說:“四處漏風,還不如牢裡。”

“你過來。”田丹又叫瞭一遍徐天。

徐天走瞭過來,看著身體單薄的田丹,說:“讓你別脫。”

但田丹已經脫瞭棉襖:“穿上,我們靠近一些。”

徐天猶豫著問:“怎麼靠?”

“快穿。”田丹把棉襖遞向徐天,徐天看看田丹,最終接過棉襖,穿瞭一隻胳膊敞著懷。

徐天抖著另一隻胳膊示意田丹,田丹順從地伸進左胳膊,倆人穿著一件棉襖,身體靠在一起。“你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嗎?”田丹看著徐天問。

“考慮,先把你放刀姨那兒養著,我把馮青波逮瞭……”

沒等徐天說完,外頭就傳來響動。門在開鎖,田丹迅速將徐天拉到槍械架子的後面,幾名獄警進來,挨個往架子上放槍,空間狹小,田丹貼在徐天敞開衣襟的胸膛裡,獄警繼續把槍往架子上放,田丹又要咳嗽,徐天見狀連忙用大棉襖將田丹緊緊實實的裹在懷裡,田丹幾乎能聽見徐天的心跳聲。等獄警終於把槍都安放妥當,最後離開的獄警關瞭燈,鎖上瞭門。

躲在角落裡的田丹和徐天,等到所有的獄警都離開瞭,她才從徐天懷裡鉆出來,她脫掉左袖子,倆人面對面看看,彼此有些尷尬。

“人沒劫出去,差點讓我憋死。”徐天的眼神回避著田丹,田丹長呼一口氣,差點又咳嗽。

“今天洗瞭個澡。”

田丹又替徐天將棉襖合上,說:“刀姨是誰?”

“啊,是小朵她媽,都說好瞭。”徐天反應過來剛剛的對話,連忙答道。

“你傢做什麼的?”田丹好奇地問。

“警察……不是,開車行的,徐記,南城一片百十輛車。”

“你自己拉車?”

“我是東傢,哪有東傢……拉過小朵。”

“徐天,如果從這裡出去,我就走瞭。”

徐天看瞭看田丹,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但他沒有表露出來,躲避田丹的目光問:“那就不見瞭唄。”

“就沒想過我會連累你嗎?”田丹問徐天。

“不願意才叫連累,我自願,要說連累也是我連累你。”

“為什麼?

“我是北平人,你為北平來的,北平把你連累瞭。”

“我來北平一是協助父親和談,二是除奸,之前我們這條線上的兩組人都犧牲瞭。”

“共產黨就讓一女的來除奸?”徐天驚訝地看向田丹。

“我不行嗎?”田丹一臉認真,徐天猶豫瞭一下,還是說出瞭口:“都關到獄裡瞭。”

“我有計劃,可以出去。”

徐天看著田丹,猶豫地問:“計劃是我?”

“沈先生。”田丹回答。

沈世昌喝瞭口茶繼續跟金海說:“無論什麼情況,田丹都不能出獄,保密局北平站,南京國防部二廳,甚至華北剿總另外的人有令,田丹要留在京師監獄。”

金海端著精致的茶杯沒有喝,說道:“明白,我隻認您。”

“任何人不能入獄見她,不要和她交談,除非我親口告訴你。”

金海點頭,不作聲。

“我聽說你的兄弟見過田丹。”沈世昌又問。

“從今兒起誰也見不著瞭。”金海說。

“要善待田丹,把她保護起來,這就是我托你的事。”

“沈先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您是向著共產黨那邊的,對吧?”

沈世昌看瞭金海一眼,把茶杯放下,心裡揣測金海問話的目的,但臉上依然平和地說:“我主張和談,田丹來找我,所以我有責任保證她安全。”

“國共談得攏嗎?”金海問。

“世事無常,談總比不談好,免得生靈塗炭。”

金海聽後,暗自欽佩沈世昌的為人,又說:“好多人都走瞭。”

“你是北平人?”沈世昌看著金海問。

“算是北平長大的。”

“我們住在這裡,這是傢,為什麼要走。”

“我獄裡殺過共黨,留著怕活不瞭。”

“我一直在北平,我保田丹,到時候一樣會保你。”沈世昌的老花鏡片在燈下反著光,眼神裡的含義看不真切。

“沈先生,金海自問是爺們兒,今兒來這一趟兒就值瞭,您是天上的人,我是地面上的,別的不敢說,從今天晚上起,田丹的生辰八字歸您定,您早點歇著。”

沈世昌笑著從沙發上站起來,滿意地看著金海:“我讓外面人送你。”

“不用送。”金海說完,起身從客廳走出院落,門外小汽車已經開瞭過來,長根拉開後車門站在旁邊正等著金海。金海聽見腳步聲,轉身,發現沈世昌已經跟瞭出來。金海不好意思地看沈世昌說:“真不用,我走兩步,換換腦子。”

沈世昌見金海執意,便不再強求,金海往胡同外走去,沈世昌站在大門口,一直看金海走沒瞭影兒。

監獄後院,手電亂晃。華子著急地問身旁的一名獄警:“十七回來瞭沒有?”

“沒見人。”獄警回答

“二勇呢!”華子聽完,心裡更急地問。

此時,灰頭土臉的二勇跑過來說:“華哥,這條道真是通的。”

“廢話!看沒看清女共黨往哪裡跑瞭?還有三哥,徐天!”

“說實話沒太看清。”

華子嘆瞭口氣,又向獄警喊道:“把通往外面的道兒都堵上,院子裡上人找!二勇去平淵胡同找老大!”

“十七不是去瞭嗎?”二勇問。

“再去!警笛關瞭,把狗牽過來!”

華子說完,所有的獄警都忙碌起來,院子裡手電亂晃,獄警開始搜索。

“這是什麼?”田丹在槍械庫問身邊的徐天,徐天低頭看到從內衣懷裡掉出的監獄結構圖,說:“我在大哥傢拿的,監獄圖紙。”

田丹一張張拿起來看,徐天感到田丹的身體在發燙,問道:“你很燙?”

“嗯,發燒瞭。”

徐天焦慮地看著田丹,眼睛裡的擔憂無法掩飾。

“我把過冬的衣服都帶來瞭,沒想到北平比波士頓還要冷。”田丹繼續說道。

“哪兒?”徐天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我念書的地方。”

“外國?”徐天不確定地問。

田丹沒有回答,此時她覺得這不是重要的問題,而自己和徐天的身體在冰冷的槍械室也呆不長久,她問:“我們要一輩子藏在這裡嗎?”

“一會兒等有人來開門。”徐天尷尬地說。

“我幫你找小紅襖找瞭一半,你幫我越獄越瞭一半,咱們兩不相欠,剩下一半我自己來,過幾天我到珠市口找你。”

徐天聽後愣瞭,他不明白田丹說這話的意思,此時田丹已將其中兩張監獄結構圖疊起來瞭,越疊越小。“去白紙坊也可以,我認識路。”

“先別說珠市口,白紙坊,幫我找小紅襖找瞭一半,什麼意思?”

“那個拍照片的很會用刀嗎?”田丹問。

徐天怔著,他本來以為清醒的腦子突然變得混亂瞭。

華子從亂石磚灰裡扯出田丹的紅圍巾,對面的獄警牽來瞭狼狗,華子將圍巾放到狗面前,狼狗嗅瞭一陣,開始貼地尋蹤。

此時,二勇剛剛跑到金海傢,他正要去拍門,差點絆倒,看到十七縮在門洞裡打瞌睡。

二勇踢瞭十七一下,說:“你還在這裡睡覺,叫老大!”隨即,二勇狂拍院門:“老大!”

正在此時,金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喊什麼呢?大晚上的。”

二勇和十七尋聲看去,金海剛從胡同外走進來。二勇著急地跑向金海,喘著粗氣說:“監獄被炸瞭。”

金海不可思議地看著二勇:“什麼?”

“三哥劫瞭女共黨。”二勇言簡意賅地說。

“劫走瞭?”

“華子正搜著呢!”

金海聽後轉身往回跑,他剛答應沈世昌看住田丹,哪想還沒到傢,監獄就被劫瞭,他心裡萬分火急,二勇和十七也跟著跑瞭出去。

槍械室裡很安靜,月光從窗戶裡灑進來,徐天和田丹聽著外面遙遠的嘈雜,倆人坐在地上,相互依靠著。

“我在照相館的暗房裡找到瞭小朵的照片,都是偷拍,不是他是誰?”徐天鬱悶地問田丹。

“那是照相館,照片可能是別人拍好送去洗的。”

“之前你說小紅襖和拍照職業有關……”

“隻是有關,不一定是這個人,如果找到偷拍的照片,起碼應該再找照片存取單據。如果你在我身上摸的位置準確無誤,兇手入刀完全不傷及臟器,小朵失血致死,兇手精於人體解剖,是用刀高手,一般人做不到。我說過嗜血必然戀物,被害人會有丟失的貼身東西,這些東西一定在兇手日常起居附近,他住在照相館裡嗎?”

徐天聽著像被雷擊過一樣,遲瞭一會說:“住。”

“回去找,如果什麼都沒有,他就不是兇手。”

外面,狗在亂草裡嗅,獄警們牽著狗,不遠處就是槍械庫。徐天和田丹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獄警和狗吠的聲音。徐天愣住瞭,似乎對外面的聲音充耳未聞,田丹咳著,咳得更劇烈瞭。

“小朵刀口我看得清清楚楚,周老板就是小紅襖。”徐天激動地說。

田丹冷靜地看著徐天,“不一定。”

“那什麼是一定的!”

“小朵死於用刀高手,失血而死。”

徐天的情緒更加激動:“沒有人會中三刀隻是流血不傷性命,胡說八道不可能!”

田丹有些憐憫地看著徐天:“隻要入刀位置準確。”

“你沒看到照片。”徐天還抱著一絲希望。

“你告訴過我位置。”

“我不信。”

“除非你說的位置錯瞭。”

“打死也不會錯……”徐天的手指挪上田丹胸腹:“這兒一刀……”

此時,狗聲已來到門前狂吠,田丹聽見,知道獄警已經向他們奔來,小聲而快速的跟徐天說:“我來的那天,把一封信塞在前門車站的一輛人力車坐墊裡……”

徐天依然沉浸在之前的對話中,手摸田丹的胸腹:“這有一刀……”

“那輛車坐墊黑色,破瞭一條縫,”田丹看徐天繼續說:“福記147號,幫我取出來。”

等徐天劃過田丹胸腹的第三下,大喊著:“這是第三刀!”

田丹將徐天的手握住,慢慢從自己身上拿開,說:“我剛才說什麼?”

徐天看著一臉認真的田丹,隻好說:“福記147號車裡有封信。”

田丹聽後,起身去柱子上快速撕下兩張看守輪值換班表,她一邊疊一邊說:“在外面等我,不要找馮青波。”

“不可能。”

“出去以後坐你們傢的人力車,我幫你找小紅襖,你帶我看北平。”

徐天怔在原地,田丹走到門口。此時,槍械庫門也開瞭,華子為首,湧進一群獄警。

田丹溫暖地笑著對徐天說:“明天,你會在白紙坊還是珠市口?”

徐天怔愣片刻,剛想起身與獄警拼力,獄警一湧而上將徐天摁住,徐天眼睜睜看田丹被獄警帶走,她瘋狂掙紮。

金海克制著暴怒走向槍械室,二勇遠遠喊道:“華哥,老大來瞭。”

獄警們將徐天制服,從地上提起來,金海陰著臉過來,獄警正粗魯地架著田丹往外走。金海看著獄警呵斥道:“放下,她掉塊皮你們少斤肉!”

獄警們聽後連忙放下田丹。

“送回牢裡。”金海向獄警喊道。

“她那間被炸穿瞭。”二勇看向金海說。

“關審訊室。”金海沒好氣地回答。

田丹看瞭看金海,說:“金海,不要為難徐天。”

金海沒正眼地瞥看瞭一眼田丹:“我們兄弟輪不到你插嘴。”

田丹被獄警帶走,她往院子看去,離槍械庫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囚車,囚車頂部有焊上的簡易行李架子,華子守在槍械室門口,忐忑地看著金海。

金海沒理華子,直接走進去,到徐天面前。徐天看著金海沒吭聲,金海抄起旁邊獄警的槍,倒轉槍托當面門將徐天砸暈,金海拄著槍,蹲下去,徐天衣襟裡散出監獄結構圖,金海喘著粗氣,把監獄結構圖揣到自己懷裡。

“關起來。”金海朝身旁的獄警喊道。

華子一夥將徐天拖出去,柱上的看守輪值表留下被撕過的痕跡,沒人註意。

1949年1月17日,農歷臘月十九。

街上冷清,半邊黑焦的寶元館被木板封得橫七豎八,那頭小駱駝停在寶元館街邊,久久註視著焦黑的門鋪,一條狗從寶元館的破口躥出來,駱駝歪過腦袋,處變不驚地盯著狗遠去。

疲憊的燕三拖著身子回到警署,警署門還鎖著,像他走時一樣。燕三躺倒在石階上,摸出鑰匙,但人還是坐著。

柳如絲住處,無人的院子,樹草在風裡掙紮著調整身姿。柳如絲輕輕打開房門進來,馮青波似乎還睡著,她經過床,往窗邊去。馮青波的手將已經從枕頭下抽出的匕首推回去,柳如絲拉開窗簾,光線射進來。

“起來瞭!一會兒出門。”柳如絲語氣輕快地背對著馮青波說,等她轉身後,馮青波已穿著外衣,一邊系著領口的扣子一邊從床上下來。

“你睡覺都不脫衣服的嗎?”柳如絲好奇地問馮青波。

“換瞭衣服。”

“穿著衣服睡覺,衣服也不起皺?”

“我不太動。”

“一直這樣?”

“習慣瞭,沒什麼不好。”

“和田丹睡一起也穿著?”

馮青波怔著,柳如絲噗嗤笑瞭一下:“嚇著你瞭,不用回答。”

“和她從來沒有。”馮青波說著繼續系衣服上的扣子,柳如絲看瞭馮青波一眼說:“誰信?”

馮青波不知道該說什麼瞭。柳如絲見馮青波的樣子,也不再打趣,朝他走過來:“求你個事兒行嗎?”

“可以。”

“你上樓洗個澡,今天體面點陪我上街辦事,飛機定好瞭,明天走。”

馮青波有些猶豫,柳如絲見狀無奈地看著馮青波:“讓你洗個澡都這麼不願意,還以死相報呢?”

馮青波聽後,轉身去包裡拿自己的肥皂毛巾,柳如絲見狀忙說:“樓上有,幹凈的都給你放好瞭。”

馮青波聽見後,停下手中的動作,向樓上走去。等他進瞭洗漱間,隻見臺上已經放好的大毛巾和女士香皂,馮青波猶豫瞭一會兒,還是解開領口的扣子。此時,柳如絲突然推門進來,馮青波後退一步,又將領口的扣子系回去。

柳如絲看瞭一眼馮青波,嗤笑一聲:“德性,在大街上都沒在這裡正經。”柳如絲擰開瞭熱水籠頭繼續說,“昨天晚上你和爸說話我聽瞭一段兒。”

馮青波看著柳如絲手中的動作,說:“知道。”

“對我好不用以死相報,以後日子還長著呢!”說完,柳如絲也沒再看馮青波,退出去,關上瞭門。馮青波轉身看著鏡中的自己,開始緩慢脫外衣。霧氣彌漫上來,鏡子漸漸顯出一副嘴眼鼻,是鐵林昨天留下的,馮青波停頓,他重新扣好外衣。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