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幸福感這種東西,果然是通過比較得來的

品蘭一馬當先的跨步進去,明蘭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一進裡屋,隻見熙熙攘攘的一屋子女眷,太太奶奶小媳婦大姑娘或坐或立,滿室的華彩珠光,坐在邊上的三太太見明蘭進來,拍腿笑道:“哎喲,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主兒來瞭!”

明蘭恍若未聞,隻隨品蘭上前一一給長輩見禮,然後恭敬的到上首坐的盛老太太旁邊去站好,淑蘭堂姐邊上坐的老婦人是她的婆婆,她身著赭紅錦繡褙子,頭上橫七豎八的插瞭五六隻珠寶大釵外加一多絨佈玫瑰花,脖子上手腕上都掛的滿當當,全身披金戴銀,明晃晃的直耀的人眼睛花。

孫母自明蘭進來就上下打量她,看瞭好半響,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綻開笑容,才道:“前日裡我聽親傢三太太說起這孩子,就覺得好,今日一見果然是大傢小姐的做派,嘖嘖,真好模樣的姑娘!”說著朝上首的兩位老太太笑道:“我那侄子與這孩子年貌相當,趁今日大喜的日子,咱們也來個親上加親,親傢覺著如何?”

話說完,便直直的看著對方,等人傢回話,一屋子女眷大多停下說話,抬頭望這邊看來。

明蘭心中冷笑,一般說親事為瞭怕人傢拒絕,都不會這麼直白提親的,這孫秀才的媽也真夠臉皮,居然當著著半個縣有頭臉人傢的女眷直白的提瞭親,叫人傢怎麼拒絕。

好吧,其實是明蘭不喜歡孫母打量她的樣子,活像市場上挑雞蛋似的。

盛老太太用茶碗蓋來回撥動茶葉,一言不發,大老太太皺瞭皺眉,正待說兩句緩過去,盛紜已經搶著開口瞭:“喲,親傢太太真會說笑,您那侄子都快二十瞭,我這小侄女才多大?這也算年貌相當?哎呀,不好不好。”

孫母臉色有些不悅:“大幾歲怕什麼?先在屋裡放些人就是瞭,等過瞭門也能伺候周到。”

屋內中女眷臉色各異,有好笑的,有驚詫的,也有搖頭的,更多是鄙夷不屑的,直接低頭與旁邊人竊竊私語起來,明蘭也對這位秀才媽敬佩不已,這媳婦還沒說上呢,屋裡人已經擺上臺面瞭,這位孫母不是存心來找茬,就是真覺得無所謂,無知者無畏嘛。

可又不能明著說不許屋裡放人,不然就會扣上‘妒’名,盛紜眼珠一轉,笑道:“親傢太太挑侄媳婦,我這也要挑挑侄女婿,我們盛傢多少有些薄面,我那堂兄是個品級不低的官兒,更別說我堂侄瞭,可是欽點的翰林大老爺!我說親傢太太,您那侄子要討媳婦可有什麼說頭呢?是有功名呢,還是有田莊鋪子呢?這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您倒是說個一二呀。”

盛紜說話又快又脆,兼之她性子爽利也是本縣有名的,這番說的半真半假,屋子裡的人都笑瞭起來,大傢都知道孫母的侄子早年父母雙亡,不過是依附在姑姑傢的,平日遊手好閑,隻一張嘴哄的孫母喜歡。

可孫母自打兒子中瞭秀才,覺得自己是書香門第,一般人傢看不上,非要給侄子聘個好的,本縣裡有頭臉的人傢都被她煩過,看在盛傢面上也不曾無禮,孫母吃瞭幾次軟釘子後有些灰心,幾天前聽三太太說起明蘭,又動瞭心思,覺得明蘭雖出身官傢,但不過是個庶女,她去提親還算抬舉瞭呢,誰知兩個老太太都不說話,幹幹的撂著她,而那盛紜又刀口無德,句句紮心,孫母沉下臉來:“我侄子雖沒有功名財帛,卻是正頭太太生的!”

品蘭小臉一片漲紅,兩眼幾乎要噴火,在袖子下面無意識的攥著明蘭的手,用力的幾乎要掐出血來瞭,明蘭低下頭,騰出另一隻手輕輕拍拍她——李氏也是庶出的。

當年盛維娶妻時,盛大老爺把傢產幾乎敗盡,好在李老太公為人厚道,還記著當初和盛老太公一起發財的情分,便做主把孫女嫁過去,但他兒子兒媳不樂意,中途插手換瞭個庶女過去,誰知三十年河東河西,現在李傢門裡就屬李氏嫁的最好,夫婿一心一意又能掙錢,當年那個被換掉的嫡小姐反而嫁的不怎麼樣,不知悔成什麼樣瞭。

揭人不揭短,這些年盛傢漸漸發跡瞭,已經無人再提李氏的出身,孫母這話過分瞭,屋內寂靜一片,眾人都拿眼睛去看盛傢人和旁邊低頭吃茶的舅太太朱氏,隻見始終沒有開口的大太太李氏直直的瞪著孫母,眼中冰冷一片,靜靜道:“長幼有序,明蘭頭上還有幾個姐姐呢,論年紀,三叔叔傢的慧姐兒更配親傢侄兒呢。”

三太太剛才還在幸災樂禍,猛一下槍頭調轉被紮瞭個正著,連忙急急的擺手:“不成,不成,這哪成呀?!我傢可不要個好吃懶做的窮……”兀然住口瞭,三太太看見孫母正對自己橫眉怒目,要不是眾目睽睽,估計孫母就拿出當年耙田的架勢來打人瞭。

不過屋裡的女眷們都知道三太太的意思瞭,各個掩口低笑,一道道譏諷之色射向孫母和三太太,直把她們兩個看的老臉絳紅。

品蘭心裡大樂,終於松開明蘭的手,明蘭也覺得很解氣,便拉瞭品蘭悄悄後退幾步,移開人群,站到花格後頭歇口氣。

這時坐在三太太身旁的一個美貌少婦,掩口輕笑瞭一聲道:“母親也別急著推瞭,孫妹夫可是有功名的,沒準親傢太太還瞧不上妹妹呢!”

孫母面色稍稍緩和瞭些,冷哼瞭聲:“說的是,三太太多慮瞭~~~~!”故意把餘音拖長瞭,三太太氣的渾身發抖,身後站的慧蘭難堪之極,低頭咬唇,死死的揪著一塊帕子絞著,狠狠瞪瞭那美貌少婦一眼,那少婦毫不在意,看都不看她,屋裡眾人低低竊笑。

剛才人太多,明蘭沒有一一記住,品蘭連忙解說:“坐在三嬸嬸旁邊那個穿水紅的就是月蘭姐姐,旁邊坐的那個好脾氣的是秀蘭姐姐。”

明蘭哦瞭一聲,嫡母嫡妹和庶女,果然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恐怕在月蘭身上不起作用。

慧蘭看周圍女眷嬉笑指點間,似乎在指自己,羞紅瞭臉跺瞭跺腳,一扭頭跑瞭出去,秀蘭看妹妹行動失禮,便陪瞭個罪也跟著出去,月蘭不耐煩跟三太太坐,站起來走到品蘭明蘭身邊,很自來熟的來摸明蘭的衣裳鬢發,嘴裡笑道:“好個標志的妹妹,我見瞭就喜歡。”

明蘭在登州也會過女眷,可沒見這麼上來都動手動腳的,隻把身子側側偏開,品蘭冷眼看著,一句話都不說,月蘭見姊妹倆都不搭理自己,也不難受,隻自顧自的說話,品蘭煩她,撅撅嘴便扭頭去拿茶果吃瞭。

月蘭一邊說話,一邊直勾勾的看著明蘭雙鬟上用珍珠金絲纏出來的花朵狀華勝,金絲綰花精致漂亮,那明珠更是顆顆圓潤晶瑩,顯是貴重之物,心裡十分羨慕,上手去摸瞭摸,道:“姐姐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珠子呢!二伯父是做官的,妹妹必經慣富貴,不如將這借姐姐我戴兩天,也好在婆傢風光風光!也是給咱們盛傢長長臉不是。”

明蘭訝然睜著眼睛,這是在……跟她要東西嗎?

她突然懷念墨蘭瞭,她再怎麼耍心眼,好歹耍的檔次比較高,這般死乞白賴的向剛見面的堂妹要東西的事兒她還做不出來。

沒等明蘭答復,月蘭已經自己動手,飛快從明蘭頭上拔下那華勝來,拿在手裡細看,摸著覺得甚是滿意,回頭對明蘭笑道:“謝謝妹妹瞭,回頭我再還你。”說著便往自己頭上去插,明蘭看的目瞪口呆。

這時品蘭拿茶果回來,正聽到最後一句話,心中怒火蹭蹭冒起來,冷不防從月蘭背後湊過去,劈手奪過那華勝,塞回明蘭手裡,冷笑道:“月姐姐這是借呢,還是搶呀,明蘭還沒答應呢,你就動手瞭!都說姐夫有錢,月姐姐還眼紅妹妹的東西?!哪有這般做姐姐的?”

月蘭見到瞭手的東西就被奪瞭回去,頓時柳眉倒豎,罵道:“我與明妹妹說話,你來插什麼嘴?呸,尖酸刻薄的東西,當心嫁不出去!”轉頭又朝明蘭笑道:“妹妹不知道,我們這種鄉下財主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不過是借兩天戴戴,妹妹不會如此吝嗇吧!”

品蘭正要還口,被明蘭一把拉住,明蘭用眼神安撫瞭下品蘭,轉頭對著月蘭笑瞭笑,然後一本正經道:“對不住,我吝嗇,我不借。”

說完立刻扯著品蘭往前頭走去,月蘭張口結舌的站在原處,隻見品蘭一邊幫明蘭把華勝戴回頭上去,一邊挨到老太太身邊笑著說話。

月蘭倒也不敢追上去再去要,隻在原地跺瞭跺腳。貪人東西的事兒她是做慣的,本想著拔瞭那華勝便趕緊坐回堂中,適才看著明蘭一言不發的樣子,想她是個老實的,小女孩臉皮薄不敢聲張,待會兒趕緊回自傢,以後大約也不會見面,此事便無聲無息的瞭瞭,沒想著……

月蘭悻悻的回三太太身旁,才知道外頭戲臺子快要開鑼瞭,屋內大部分女眷正隨著大太太李氏出去瞭,月蘭連忙跟上三太太一道走,盛紜和兩位老太太本也要去的,可被孫母纏住瞭,舅太太朱氏也在一旁聽著,品蘭和明蘭找瞭對墩子坐在那兒自己說話。

孫母正在那裡滔滔不絕的大肆張揚自傢兒子,誇的幾乎沒邊瞭:“…縣令老爺硬要請我傢志哥兒吃酒,說是要請他寫一幅字去當匾額,哎呀呀,志兒推脫不得才應瞭的,要我說呀,能得瞭志兒的字真是縣令老爺的福氣瞭……”

品蘭忍無可忍,湊到明蘭耳邊說:“明明是姐夫吃醉瞭酒硬要送字給縣令老爺的,且那次吃酒是我爹有事要與老爺說,偏偏姐夫自己過來亂喝一氣,又胡言亂語瞭半天,害我爹爹沒少和縣令老爺賠罪!”

明蘭大囧,這孫母可以啊,都能應聘CNN瞭。

孫母自我陶醉瞭半天,終於想到瞭盛老太太:“聽說親傢老太太的孫子也是讀書人,不知幾歲中的秀才呀?”這是孫母最喜歡的話題,百談不厭,便是對方考瞭狀元的,若是中秀才的年紀比自傢兒子大,她也要吹噓半天。

盛老太太輕笑瞭下:“十五歲。”孫母十分得意:“喲,那可沒我們志兒考上的早,不過也算是年少才高瞭。”盛老太太輕描淡寫的謙虛道:“談不上才高,不過那年登州,有好幾個十一二歲的小秀才。”

孫母皮笑肉不笑的幹笑瞭幾聲:“那也沒什麼,興許那年特別好考罷,就算都是秀才也不見得都是有才的。”

這句話就惹惱瞭旁邊的舅太太朱氏,她忍不住諷刺道:“說起來,你傢哥兒自打十二歲考上秀才,都考瞭幾回舉人瞭吧?怎麼還沒中?”

孫母強忍怒氣:“人傢考瞭幾十年的都有呢,幾年算什麼?”

朱氏捂嘴輕笑:“您說的是,幾十年也是有的。”

孫母大怒,又見盛傢女眷不來幫自己,一肚子火氣無處發,便對著身旁的兒媳淑蘭罵道:“還不給你婆婆續茶,這般沒眼力勁兒,要你何用。”

淑蘭當眾被罵,臉紅過耳,低頭去傳小丫鬟,品蘭見姐姐這般委屈,心裡疼痛,又不便出言,隻捏著拳頭,明蘭忙在她耳邊低呼:“不要妄動,鎮定,鎮定,你祖母有分寸的。”

盛老太太不動聲色的繼續看茶葉浮動,大老太太漸漸帶瞭些氣,但臉上半點也不顯出來,隻靜靜的聽著。

孫母不滿的看著走開去的淑蘭,扁扁嘴,回頭道:“親傢老太太呀,不是我自誇,如我傢志兒這般品貌的,那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親傢閨女能入瞭我傢門真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這進門都幾年瞭,還一無所出的,這要換瞭別的人傢,早一封休書打發瞭。”

盛紜最是護短,閉瞭閉嘴,終於沒能忍住:“人傢進門十年才生出娃娃來的也有,這四五年裡,我侄女都給侄女婿都討瞭幾個小的瞭!”

朱氏幫忙道:“說的是,子嗣自有祖宗老天保佑,都討瞭一屋子小老婆瞭,還想怎麼的?”

孫母冷笑道:“她要真賢惠,就該讓人進門,沒的置在外頭惹人笑話。”

大老太太沉聲道:“出身不幹凈的女人,如何進門?!女婿也是讀書人,你這種話也說的出來,不怕辱沒瞭祖宗!”

孫母不甘的叫道:“你傢閨女自己沒本事,還想攔著男人納妾不成,難道要我們傢絕後?”

品蘭忍無可忍,再也聽不下去瞭,扭頭就走,明蘭急急忙忙的追瞭上去,品蘭體力好情緒差,憋著一口氣,一下子就跑瞭個八百米,明蘭幾乎跑斷腸子才在一棵柳樹下把人追上,抱著品蘭的胳膊死也不撒手,隻一個勁兒的喘氣。

品蘭一腳一腳的往樹上踹,氣憤的咒罵:“該死的!我姐姐這般好的人,怎麼攤上這種事兒!憑什麼?憑什麼?”

明蘭撫著胸口用力喘氣,隻能等品蘭踹的沒力氣瞭,才把她慢慢拉到一座遮蔽的頗好的假山下,撿瞭塊幹凈的石頭兩人坐下,這種事情明蘭也不知道怎麼勸,若是她還在現代當小書記員,一定會很豪氣的大喊‘離婚吧’,可這裡,唉……,姐妹倆靜靜坐瞭半天,忽然假山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妹子,你莫走,聽姐姐把話說完呀!”

“我要去看戲瞭,姐姐你不用說瞭,我不想聽。”

——是秀蘭和慧蘭!品蘭和明蘭迅速對看瞭一眼。

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偷聽者,明蘭第一個反應是去捂品蘭的嘴,誰知品蘭比她動作更快,一手就按在瞭自己嘴上,然後一動不動的坐好,專註的側耳傾聽,看見如此嫻熟流暢的動作,明蘭忍不住浮起疑問:莫非是同好?

那邊的秀蘭說話瞭——“婚嫁大事於我們女兒傢,可如投胎一般要緊,妹妹你可千萬別糊塗呀!那傢少爺我聽說過,雖有錢可貪花好色,十來歲就內寵頗多。”

“那能怎麼辦?姑姑當我賊一般的防著,我連泰生表哥的面都見不上,如今年歲也到瞭,隻能另找出路瞭。”慧蘭恨聲道。

“泰生?哎,這你想也不要想瞭,有些事你不知道。當年姑姑想嫁給姑父,我們祖父卻攛掇著大伯爺把姑姑許配給別傢,還差點把姑父活活打死,聽說後來是二老太太出面保下的;姑姑心裡縱使沒積下怨恨,也不會好瞧我們這一房的。”秀蘭語氣悵然。

品蘭明蘭互看一眼,居然還有這種事?品蘭目光中大是興奮,明蘭也是一肚子八卦——原來牛姑父和姑姑是自由戀愛呀。

鈍鈍幾聲,似乎是在跺腳,慧蘭的聲音隔著假山又傳過來:“…姐姐你看看今天他們傢的排場,再看看品蘭明蘭那兩丫頭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隨便摘一件下來便抵得上我所有瞭!我可不要過苦日子,要嫁就得嫁有錢的!”

“你別傻瞭,這嫁人不是有錢就好。你姐夫傢雖然貧寒,但待我誠心誠意,婆婆也是個知冷知熱的,如今我守著他和一雙兒女,比日日山珍海味還知足!你莫看月蘭嫁的有錢,她那男人極是無賴,日日尋花問柳不說,好不好便把她打一頓,屋裡有兒女的姨娘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這種日子你願意過?你還是好好求求大伯母,她會為你做主的。”秀蘭苦口婆心。

慧蘭似乎冷笑瞭幾聲:“那是姐姐八字好,走瞭運,你們同時許嫁,淑蘭姐姐嫁的如何?那也是個貧寒人傢的秀才,可就不如姐夫心地好!受著媳婦的嫁妝,還整日呼來喝去的擺威風,偏也碰上淑蘭那個沒用的!哼,得瞭,還是有錢的穩妥些……”

說完就一陣重重的腳步聲,似乎就甩開秀蘭走瞭,秀蘭急急的追上去,聲音漸漸遠去。

品蘭緩緩放開明蘭的嘴,臉上似笑非笑,悠悠的開口:“明妹妹,我忽然不氣瞭,說起來,再怎麼樣,我姐姐還沒挨過一指頭呢。”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