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回 除夕遐思

崇德二年的春節是明蘭穿來之後過的最冷清的一個年,沒大擺筵席,沒放幾根爆竹,連新衣裳都沒做幾身,但冷清掩蓋不瞭盛紘的火熱的心情;除夕之夜,盛傢幾口人窩在一起吃瞭年夜飯,一塊兒守歲至深夜。

盛紘標榜以詩書傳傢,自然不允許猜拳鬥牌之類沒有文化內涵的節目上臺,照慣例,由長柏哥哥起頭,他面無表情自席間站起來,朗聲誦詩道:“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

蘇軾的《守歲》,很積極,很上進,很有勵志意義。

一詩誦畢,席間冷冷清清,隻有咧著幾顆米粒牙的白胖全哥兒給自傢爹爹面子,咯咯笑的手舞足蹈,盛紘抽搐著眼部肌肉,明蘭扯扯嘴角,如蘭自顧自的想心事,長楓低頭捧著酒杯,王氏翻著白眼繼續給老太太佈菜,幾乎要仰天長嘯——這首詩連她都會背瞭好不好!

長柏哥哥真是一朵奇葩,每年除夕他都風雨不動的朗誦這首詩,一樣的內容,一樣的音調,一樣的起復,甚至連表情也一樣——就是沒有表情。

頭一年,新婚的海氏還目帶柔情,面含春暈的瞧著自己的夫婿,以嬌羞的神情聽他朗誦詩歌,如今兩年下來,海氏一臉若無其事的看向窗外,除夕的月亮好白好大個哦。

接下來,長楓飽含激情的朗誦瞭孟郊的一首《登科後》,以抑揚頓挫的音調結束‘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盛紘拈著胡須微笑而聽,待聽完後則板起臉來訓斥瞭他一頓:“……戒驕戒躁,不可妄思,浮誇自滿乃讀書大忌!”

長楓哥哥垂下腦袋,一臉憂鬱,他本是個百花從中的倜儻公子,自打考上舉人後他日夜都想著出去遊玩一番,沒想卻叫盛紘死死拘禁在府裡讀書,本想著趁過年時松快一下,誰知盛紘要求全府上下一致低調低調再低調,一概不許出去擺風頭。

明蘭清楚盛紘的意思,就好像中瞭一億大獎的人傢會連夜搬傢逃跑,越是風頭勁時,越要夾起尾巴裝孫子;如今皇帝徹查從逆大案還未結束,京中多少權貴世族擔著心事,惴惴不安,這時候若哪傢表現的太哈皮,搞不好會被人連夜扔煤氣罐。

所以,即使盛紘現在明明很樂,也要面露憂愁,偶爾長籲短嘆一番,表示自傢區區喜事不值一提,全國人民好才是真的好。

明蘭心裡一陣暗樂,連忙低頭,一臉肅穆的掩飾表情。

光潔的紅木如意大圓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幾十道年菜,盤子底浸在熱水中保溫——五福臨門,三陽開泰,年年團圓……還好幾道有雞鴨魚肉的湯湯水水,看的意義大過吃的,幾乎都沒動幾筷子,明蘭挑瞭盆青蔥翠綠的伸出筷子,夾瞭兩根釀瞭魚羊肉餡在裡頭的菜心在嘴裡,慢慢吃著,滿口生鮮。

待盛紘訓完長楓,老太太道瞭聲乏回去先歇息瞭,明蘭眼巴巴的瞅著,卻又不好跟過去,這是她在娘傢的最後一個除夕瞭,老太太吩咐過她要老實的和盛紘王氏守歲,盡盡孝道。

王氏見婆婆一走,立刻歡喜的放下筷子,面帶微笑的轉向海氏——現在該輪到她享享媳婦的福瞭吧。誰知還沒等她開口,海氏又是一陣孕吐襲來,捂著嘴巴沖到外頭去狂嘔,待叫人扶著回來時,一副臉青嘴唇白。

盛紘揮揮手,叫兒媳婦回去躺著瞭,長柏也揮揮手,叫妻子連兒子一道帶下去;父子倆揮手過後,王氏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身旁空空,瞠目結舌,隻能對著兩個蘭幹瞪眼。

外面飄著鵝毛大雪,即便屋裡燒著地龍和火爐,依舊是寒氣不止,一屋子人裡隻有王氏一人紅光滿面的閃閃發光,明蘭看瞭她幾眼,暗暗嘆息要是有兩支靜心口服液就好瞭。

王氏愁腸百結,一小杯一小杯的自斟自飲,時不時的看兩眼明蘭,她自認自己不是個惡毒的嫡母,並且很為庶子庶女考慮,從明蘭小姑娘還沒出生時,她就打算開瞭。

那時她想,若衛姨娘生個男孩,就得把她晾起來瞭,若是生個女孩,就接著捧她,結果天隨人願,一個漂亮的小女嬰呱呱墜地,林衛二女繼續fighting,王氏江山鐵通。

後來小女嬰漸漸看的出眉眼瞭,端的是個少見的美人坯子無疑,她就想瞭,以後可以能結門與盛傢極有益的親事,或者大大一份彩禮是跑不瞭的。

再後來,衛姨娘掛瞭,明蘭在自己這兒沒待多久就被歸置到壽安堂去瞭,一日日過去瞭,明蘭出落的蘭芝玉樹般,性子也可愛討喜,一方面固然成功的分去瞭盛紘對墨蘭的寵愛,但另一方面,自己的如蘭愈加被映襯的沒法見人。

坐在一旁的明蘭覺著王氏神色不善,知道最近她備嫁妝備的很鬱卒,便輕悄悄的扭開頭去,轉眼正瞧見如蘭,隻見她低著頭,側著臉,面帶粉暈,似喜非喜一雙含情目看向窗外;明蘭暗曬一聲,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又在想她那心肝肉的敬哥哥瞭!

自出事後,盛紘夫婦原是極不待見這便宜女婿的,但是文姐夫自強不息,養好被長柏哥哥揍出來的傷後,親自上門給盛紘夫婦磕頭賠罪,一開始王氏發脾氣,叫他跪在地上不理睬,盛紘也不冷不熱的說瞭幾句場面話,然後鉆進裡屋看書去瞭。

如蘭聞訊後,瘋瞭似的闖關過去,一看見文姐夫就淚如泉湧,兩隻苦命鴛鴦相對而跪,對面流淚,隻差聲聲泣血瞭,王氏見這場景,便吃不住瞭,隻好硬把盛紘扯出來。

中間的細節過程明蘭不清楚,隻知道大約摸是文姐夫當著準嶽父嶽母的面,狠狠陳述瞭一番自己對如蘭是如何的情比金堅愛比海深,給一打公主也不回頭!

據說當場把王氏說的熱淚盈眶。丈母娘迅速對盛老太太的一貫主張起瞭共鳴,果然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連官場老油條盛紘也眼眶濕潤瞭,緊握準女婿雙手,嘉勉瞭一番學業仕途和婚姻幸福的良言。——以上場景被劉媽媽密封現場,小喜鵑舍命向明蘭提供獨傢情報。

明蘭聽的目瞪口呆,以她的理解,估計王氏是真的被感動瞭,女人天性就比男人浪漫,再粗線條的女人也還是女人;但是盛紘嘛……反正這女婿沒法退貨瞭,氣也出瞭,何必把關系搞僵呢,給個臺階大傢一起下瞭便是。

之後,如蘭一改之前的鬱鬱寡歡,鎮日的眉飛色舞嘴角含笑,一針一線的往帕子上繡著敬哥哥寫來的詩句——‘月映柳梢荷塘邊,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隻肉麻的明蘭一陣雞皮疙瘩,可如蘭卻很受用,滿面嬌羞的細心刺繡。

此情此景,明蘭一陣默然。

什麼是愛情?是安娜卡列尼娜拋夫棄子去非法同居加臥軌,是王寶釧不做大小姐卻去蹲瞭十八年寒窯,明蘭忽然無厘頭起來,難道她要去問顧二叔一句,要是她jump,你jump乎?

別逗瞭!明蘭十分鄙夷自己的胡思亂想。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