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衍,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

吃過飯,靜姐去探望她在C城的同學。有很多人要去逛C城有名的夜市,叫寫意去,寫意累得要命,直搖頭回瞭酒店。本來她和靜姐分到同一間,但是靜姐說她不回來,她便隻好在總臺取瞭鑰匙,一個人住。

她一到酒店,就把電視機開得很大聲,感覺不那麼冷清。洗澡的時候,寫意隱隱覺得牙疼,開始還沒在意,後來躺在床上疼得居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瞭。

她就索性坐起來繼續看電視,可是好像沒什麼用。一疼起來,就連脈搏一起一伏地跳躍也能加重疼痛,後來變成不僅僅是太陽穴,連帶整個右邊的頭蓋骨和耳朵都開始疼。

寫意耷拉著腦袋,靠在床上,很失落。她將電視調到娛樂節目,並且將音量開得很大,電視裡面不停地有爆笑聲傳出來。這不但掩蓋不瞭寫意的失落,反倒襯得她更加沮喪苦悶。

她這個人平時很樂觀,樂呵呵地到哪裡都是開心果,可是一旦獨處或者生病就憂鬱悲觀得要命。正當她自己在內心掙紮著去找個診所看看或者買點止痛藥的時候,電話響瞭。

是厲擇良的電話。

寫意捂住疼痛的右邊臉頰,猶豫著要不要接。她不喜歡讓人傢看到這麼軟弱的自己,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感覺就像一個弱者搖尾乞憐一樣。她任那手機在床頭櫃上嗚嗚地振動。響瞭許久,她都沒有接。鈴聲斷瞭後小半會兒,又響瞭短信的提示音。

“你回去沒有?”

顯然,厲擇良沒有覺得她是故意不接電話的,大概隻是認為她還在外面,沒有聽見。寫意嘆瞭口氣,想瞭想決定回他三個字:“我睡瞭。”

正要確認發送,沒想到進來一個電話,這樣一下“確定”按成瞭“接聽”。

她傻瞭一秒鐘,緩緩地將聽筒移到耳邊。

“喂。”她說。

“你回去瞭?”他問。

“嗯。”

她聽見他旁邊很嘈雜,還不時有人大聲說話,好像那頓飯還沒有吃完。可是噪聲隻是持續瞭那麼須臾,就安靜瞭下來,他似乎是專門出門換瞭個地方說話。

“睡覺瞭?”

“嗯。”

她連續悶悶地應瞭兩聲。

“你怎麼瞭?”他又問,那語氣使寫意明顯感覺到他說這話的時候在皺眉。

“沒怎麼。”

“酒店裡就你一個人?”

“嗯。”

“你怎麼瞭?”他又問瞭一次,似乎略微有些不悅。

“沒怎麼。”她原封不動地再答瞭一次。

她回答完這個以後,電話的那頭久久沒有回音。沉默的時間如此之長,幾乎讓寫意以為他的或者自己的手機沒瞭信號。直到那邊隨著包間的門一開一合,又傳出來些許喧囂,寫意才確定他是真的在故意沒有說話。

寫意聽見,有個熟人路過時跟厲擇良打瞭聲招呼,打破瞭電話裡的這種沉默。他放下電話,跟那個人心不在焉地寒暄瞭幾句。

然後他又一次將電話放在耳邊:“你怎麼瞭?”這是他第三次這麼問,語氣生硬瞭許多。

“沒怎……”她的脾氣也跟著擰起來,哪知話音未落,他就冷酷地切掉瞭通話。

寫意盯著屏幕愣瞭愣,有些發狠地將手機的電池抽出來,扔在一邊。她坐在床上,抱著膝蓋。他問她怎麼瞭,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心裡突然就覺得對他有一些排斥,真的是排斥。可是,他這個人一點也不懂得遷就她,居然就這麼硬生生地將電話掛瞭,而且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

難道他不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本來就會莫名其妙地生氣,也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不安嗎?難道他不知道女人使小性子的時候,哄一哄就好瞭嗎?相處這幾天,他對她經常都那麼兇,時常還需要她涎著臉去逗他,不讓他生氣。他是真的在意她,還是隻當她是個消遣的東西?

寫意想到這裡,捂住疼得厲害的右臉頰,將頭埋在膝間,心中異常傷感。不知道怎麼忽然心裡一揪,流下淚來,她在人前極少落淚,可是暗地裡獨處的時候卻愛哭極瞭。她仗著電視聲音的掩飾,一個人抱著枕頭居然大聲地嗚嗚直哭,將一肚子苦水全部發泄出來,鼻涕沾在上面也不管。哭著哭著累瞭,便轉成嚶嚶抽泣,抬起頭找瞭抽紙來擦眼淚和鼻涕。

這個時候,床頭的內線電話響瞭。

她知道,無非是客服部介紹早餐情況,或者是有人問需不需要特殊服務,這是出差住宿的商務酒店經常遇見的情況。她吸瞭吸鼻子,接起電話。

然後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喂”瞭一下。

一般情況下,那個詢問“特殊服務”的人聽見是女性接電話,什麼也不說就會直接掛掉,彼此心照不宣。可是,她“喂”瞭一聲以後,居然聽見對方有些猶豫地喊瞭一句:“寫意?”

這還能是誰?

當然,她是怎麼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的。這讓她忽然想起那部電影叫什麼來著,《黑客帝國》?她無論走到哪裡,就算是附近路邊的公用電話響起來,說不準也是他找她。

“你關機瞭?”他有點氣憤。

“就許你掛我電話,我就不能關機?”她皺起臉頂回去,鼻音重重的。

他又沉默瞭一下,好像在分析什麼線索,然後驀地問:“你身體不舒服?”

“不要你管。”她賭氣。

“感冒瞭?”

“我沒有,也不用你管。”

“你牙疼?”

“不關你的事。”

“買藥吃瞭沒有?”他蹙瞭蹙眉頭問。

“疼死我也不關你的事。”她悶悶不樂地說,就想將剛才吃閉門羹的怨氣全部退還給他。

他倒變得好脾氣瞭,沒有惱,隻是說:“等我兩分鐘。”

寫意放下電話,隻道是他手邊有什麼緊急事情要辦,或者有什麼重要電話要接進來。她嘟起嘴,怨氣還留在肚子裡沒開始發泄,他就又消失掉瞭。總之,就是這個男人聽見她生病瞭,好像也是不著急的樣子。

她跑瞭趟洗手間,對著鏡子觀察瞭一下自己微微腫起的腮幫子,走出來剛好兩分鐘,房間的電話響瞭,他果然受過德國教育,很守時。

“我剛才讓林秘書查瞭下,十一點有飛C城的航班,你在酒店裡等我。”他三句話就將事情簡明扼要地說清楚,而且不容置疑。

“等你做什麼?”寫意一時還沒消化那些話的意思。

他剛才說的什麼來著?

“你說的是真的?”過瞭一會兒,她將手機電池裝回去,又發瞭一條信息。

“假的。”

“哦。”

她訕訕地回瞭一個字,然後靠在枕頭上看電視劇,頻道轉來轉去,始終不如意,牙疼已經導致瞭她整個腦袋都在跟著一起抽搐。她就這樣頻繁地換臺,直到很多地方臺都宣告晚安。不知道過瞭多久,她眼皮開始打架,總算想睡瞭。迷迷糊糊間聽到電話又響瞭,她去拿座機的話筒,“喂”瞭半天,發現是手機在響。

此刻,約莫已經是凌晨三四點瞭。

“喂。”她將手機送到耳朵邊上。

“寫意,開門。”

“啊?”她有些蒙。

“開下你房間的門。”

“幹嗎?”她坐起來。

“開門。”

她納悶著走過去照做。

她在房間裡關瞭燈睡覺,因此光線很暗,門打開的時候,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後射進來,高大修長的人影映入她的眼簾,那一剎那,她呆立在原地。

須臾,她的大腦才和動作配合在一起,繼而,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張開雙臂抱住他。他居然真的……真的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像個奇跡。

這是她第一次那麼主動地抱他。

他心神怡然,扶著她退進屋子,反手將門合上,隨即一低頭就吻瞭她,一個甜膩得要命的吻。

“我以為你是逗我玩兒的。”

“我從來不逗人玩兒。”這倒是句實話。厲擇良說完,從包裡掏出藥給她吃,然後幫她收拾東西,離開酒店。

在出租車上,寫意問:“為什麼不住這裡?”

他斜睥她,“難道你要你室友早上回來看見我躺在她床上?”

這個……確實是個問題。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一個地方。”厲擇良看著窗外的路燈,心不在焉地說。

已近五點,天色開始蒙蒙發白,可是氣溫卻有些涼人,計程車駛入學院路旁邊的一個僻靜小區裡面。他們下瞭車,上瞭三樓,厲擇良掏出鑰匙,找瞭半天沒找到合適的那把。

寫意提心吊膽地問:“你確定你進得去?”這半夜三更的,很容易被人當小偷。

他面無表情地盯瞭她一眼,“我確定。”然後在旁邊的花盆底下找到瞭一把備用鑰匙。

屋子裡的沙發和床都用佈蓋起來瞭,好像很久沒有人住過,可是每個地方都一塵不染,似乎又有人時常來打掃。兩居室的房子,屋子的陳設很簡單。她沒多想,找到臥室倒在床上便睡著瞭。房間拉著窗簾,也不知道睡到瞭什麼時候,隻覺得肚子咕咕叫,她掙紮著撐開眼皮,眼前赫然出現的是厲擇良的睡臉。

他側身面朝她的方向躺著,閉著眼睛,嘴唇抿得緊緊的。他還沒醒,也許真的是累極瞭。他一個人一宿沒睡,飛瞭將近一千公裡趕到酒店找到她,僅僅是因為她那小小的牙疼。若是還說他丁點兒不在乎她,那是假的。

他睡著時,眉心是舒展開的,呼吸很慢而且很安靜。他的睫毛不長卻很稠密,和他的頭發一樣帶著種淺淺的棕色,她不禁伸手去摸瞭摸。沒想到這個輕微的動作卻弄醒瞭他,他緩緩張開眼睛時,還是沒睡醒的樣子,眼神懵懵懂懂的,有些孩子氣。

寫意一邊心裡竊笑,一邊合上眼裝睡。

他有些迷糊地翻身平躺,揉瞭揉眼,朝寫意看瞭看,又恢復剛才面朝她側躺的姿勢。不過沒有繼續睡,隻是一伸手將寫意拉進瞭懷裡,說:“你居然敢趁我睡覺捉弄我。”

寫意強忍笑意,繼續閉眼。

“還裝睡?看我怎麼收拾你。”他挑起眉,說著就張嘴去親她的耳朵。

她從小就異常怕癢,就在他唇邊的熱氣噴灑到她耳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尖叫起來,大聲地笑著一邊躲,一邊推開他的胸膛。

可惜床就那麼大,如何躲得掉?她轉而以攻為守,伸手撓他的胳肢窩。他捉住她的一隻手,準備再去捉另外一隻,她便手腳並用地拼命抵抗。她的力氣也不小,再加上動用瞭那副不太中用的牙齒以後,才硬是沒讓他得逞。她對他來抓她的那隻手臂又咬又啃,逼迫他退卻。

“看來你和二郎神是一夥的。”

“為什麼?”她玩得氣喘籲籲,問問題的時候沒有絲毫放松警惕,就怕他故意和她說話,轉移她的註意力,好趁機下手。

“是嘯天犬轉世。”

“呸呸呸,你才是嘯天犬!”說著又去咬他。

“看,這不就是鐵證,不知道有沒有狂犬病。”

她氣得抓狂,就想咬他一口泄憤。

一時玩到忘情,寫意笑著和他掙紮間伸腳踢到他的腿,兩個人的動作同時一滯,厲擇良微微蹙瞭下眉。

“我弄疼你瞭?”寫意松開手,揪著心問。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一瞬間,他以迅雷之勢鉗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制在身下。她這回是真的絲毫無法動彈瞭,而厲擇良完全一副揚揚得意的表情。

“你使詐!”她很生氣地說。

“兵不厭詐。”他壞笑。

“你討厭,討厭!”

“敢說我討厭?”他揚起唇角,將她兩隻手腕並在一起,用左手捉牢後,騰出右手輕輕松松地就伸過去撓她的胳肢窩。

“走開,不許弄我。”她急忙躲閃,可是四肢都在他的掌握下,怎麼躲都無濟於事。他的手指一碰到她的癢處,她就又是叫又是笑,才小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瞭。

“還說我討厭嗎?”他趾高氣揚地問。

“就是……討厭。”她還寧死不屈。

於是,他又撓她的腰。寫意想哭又想笑,實在招架不住,兩人的頭上都是一層細密的汗。

“不要弄瞭。”她咯咯地笑到眼淚都憋出來瞭。

“以後還說我討厭嗎?”

“不說瞭。”她開始妥協。

“誰不說瞭?”

“沈寫意不說瞭。”她的浩然正氣還沒有堅持幾分鐘就繳械投降。

“沈寫意不說誰討厭瞭?”他步步緊逼,不讓她心服口服就決不罷休。

“沈寫意不說厲擇良討厭瞭。”她這下認錯認得挺幹脆。

他倒蠻有信用的,聽見這話便立刻停止瞭進攻,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早說嘛,何必逼我用刑。”

哪知寫意等他松懈,狡黠地一笑,掙開他準備趁機撓他的腰,還以顏色。可是厲擇良的動作卻先於她,迅速躲開,接著又一次順利地將她的手鉗制住。

“這下,你慘瞭。”他突然很嚴肅地說。

“我錯瞭。”她這回很識時務地立馬認錯。

“這是再犯,恐怕可沒上次那麼容易就算瞭。”他非常瞭解她什麼地方最怕癢,於是俯身張嘴去調戲她的耳垂。

他用唇含住,舌尖來回撥動那小小的耳垂,惹得她心裡像有很多隻螞蟻在爬行似的,酥癢難耐。

“不許親那裡。”她尖聲叫喊,同時使勁搖頭,可惜怎麼也甩不開他的唇。

他很正經地說:“不許親那裡,那我就親這邊。”作勢又要換到右邊耳朵。

“都不許親!我認錯瞭。”她大聲求饒。

他本來就是存心捉弄她的,怎麼肯輕易罷休,眼見又要親下來。

寫意情急之下,不禁叫出:“阿衍,你不許親!”

他身形驀然一滯,停下動作。

他斂盡剛才和她嬉鬧的神色,很慎重地看著她。

“你……”發出一個音,卻沒有接個所以然出來。

寫意趁著他遲疑之際,迅速地從他的魔爪之下逃脫,一躍站在床邊,然後得意地沖他眨瞭眨眼睛,“看來阿衍果然是你的名字。”

“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偷窺瞭你書房裡的紙條,上面有這個名字。”她像奸計得逞一般說道。

“嗯。”他應瞭一聲,垂下眼簾卻沒再多說話。這讓本來想得意揚揚地將那句“兵不厭詐”再送還給他的寫意,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你生氣瞭?”她看他。

“沒有。”他雲淡風輕地笑瞭笑,又躺瞭下去,然後手臂攤開,又說,“寫意,過來,我抱下。”

寫意剛剛才吃過他的虧,哪肯這麼容易回去。

“說不定你又想使詐騙我。”

“真的不是。”

聽見他的保證,她才半信半疑地縮回被窩去,枕在他的臂彎中。

“為什麼要叫阿衍?從沒聽過誰這樣叫你。”她一說出口,又覺得後面一句多餘。她並沒有和他身邊的人有過多的接觸,公司裡誰敢亂稱呼他?而老宅裡的譚叔也不會。她為瞭強調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又問瞭一次:“為什麼會叫阿衍呢?”

這一次,他聽見這個名字變得很平靜,合著眼,隔瞭許久才說:“你陪我再睡一小會兒。”他很輕易地就岔開瞭話題。

“你不喜歡我叫這個名字?”她不死心地將談話的中心又拐回來。

“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的話,就是喜歡?”她追問。

“噓!”他這一次連擦邊的答案都沒有給她,做瞭個噤聲的手勢,準備沉入夢鄉。

寫意氣鼓鼓地看著他,這個人每次都這樣搪塞她。即使如此憤憤不平,她倒真的就那樣聽話地睡著瞭。幾分鐘後,厲擇良卻睜開眼睛。

其實他壓根就沒有任何睡意,他輕輕地將手臂從她的後腦勺抽出來,走到客廳去。

待寫意再醒來,卻發現他出去瞭,桌子上壓著他留的紙條。

“我幫你請瞭假,今天不用去上班。冰箱是空的,隻有牛奶和餅幹,你先吃,我出去走走。”

字條末尾落的是“阿衍”二字,寫意伸手去摸瞭摸那個落款,在口中輕輕地念瞭一遍,他果然還是喜歡這個名字的。

“你在哪兒?”她撥瞭他的電話。

“剛回小區外面。”

“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我不喜歡逛街。”他坦白。

“就當陪我一次。”她撒嬌。

他靜默瞭片刻問:“要去哪兒?”

男人第一次學會投降,寫意取得階段性勝利。

於是,寫意飛速地收拾穿衣,關門樂顛顛地跑下樓去,出瞭小區大門,遠遠地就瞧見厲擇良站在斑馬線的對面。

她常見他著正裝,全身挺得筆直,此刻他穿瞭身很休閑的衣服,和上班的時候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在街邊等著紅燈,卻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眼神落在別處,沒有看見寫意。

她在那路對面,張開嘴,很放肆地敞開嗓門叫瞭一聲:“阿衍……”

旁邊一同等交通燈的人,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她。

她看見厲擇良也聞聲掉過頭來,發現人群中招手的她,揚起嘴角淺淺地笑瞭起來。

其間隔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寫意愣愣地看著他的笑臉,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他的眼睛也是笑意盈盈的,居然完全沒有陰風陣陣的感覺。

他倆並肩走在C城最繁華的步行街上。

寫意指瞭指旁邊排起長隊的麥當勞外賣點,“我想買甜筒吃。”

“我等你。”他毫無自知且坦蕩蕩地說。

寫意瞅瞭瞅他,“為什麼你不去買?”

“我又不吃。”

“可是我想吃。”

他斜視她,“我想知道,你沒和我一起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大不瞭,我現在就去找別的男人幫我買。”一邊威脅,寫意一邊就朝著迎面而來的兩位金發帥哥走去。“你好!”說完正要找話題繼續搭訕,卻被厲擇良黑著臉拉回來。

“沈寫意……”他沒好氣地說,“你……”

“我怎麼瞭?人傢老外肯定比你豪爽,不信我們試試?”

“你敢!”他有些生氣。

“你要是買給我吃,我就不敢瞭。”她轉瞭個語氣,瞅著他,“買嘛買嘛。”

“……”

“阿衍,給我買嘛。”

絕招使出來之後,寫意心滿意足地看見厲擇良掏錢在窗口排隊。幸好兩人在異地,熟人很少,不然任誰看見,也會跌破眼鏡。

其實,她現在並不太喜歡吃甜食,特別是這種小孩子的東西,隻是對於他那稀缺的寵溺很貪心。她手拿著甜筒走在街上,旁邊是不太自然的厲擇良。步行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人回頭看他,小聲地指指點點。

無論多麼精良的假肢,也使得他的兩條腿看起來有些異樣。她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他不愛逛街的原因,心裡有那麼一點愧疚。

原來,他嘴硬得要命,暗地裡是這麼將就她。

有人迎面而過時,撞瞭下寫意的肩膀,她側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厲擇良的手。和她比起來,他的手要涼一些。她咬瞭一口甜筒外面的脆皮,在擁擠的人流中靠緊他,再一次碰到他的手以後,趁機輕輕地將它勾住。那一瞬間,他看著前方的目光似乎沒有任何波動,腳步也沒有任何遲疑。

撲通、撲通、撲通……她數著自己的心跳,從未覺得時間流逝得如此之慢且如此難熬。沒想到她和他連最親密的男女之事都做瞭,如今牽下手也會緊張成這樣。在這段時間之內,她幾乎設想瞭萬一他會不喜歡她這樣子,而在後面將要發生的所有的尷尬場面,甩開她?挖苦她?或者抽身而走?就在她幾乎要心灰意冷的時候,他卻已經將她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涼,掌心卻濕熱,動作也是輕輕的。

她驀地就樂瞭,心裡甜甜的,就像嘴邊的奶油冰激凌。

“腿會不會累?”她牽著他的手問。

“還好。”

“還好是什麼意思?”

“不累。”

“要是我累瞭呢?”

“那我們就回去吧。”剛說完,手機就響瞭起來,他看瞭寫意一眼。

寫意笑笑,“接吧,說不定有正事。”說著一個人就到旁邊的店鋪門口欣賞人傢的櫥窗瞭。

“厲先生。”來電的人是薛其歸,“那個事情……”

“我看瞭下策劃書,也沒有什麼不可行的,而且他們開出的條件很豐厚。”

“確實是。”

“做生意的話,風險是在所難免的。”

他們說瞭許久,其間厲擇良回身看見在櫥窗前站著的寫意。她前面的珠寶店櫥窗裡,擺著一個玻璃櫃臺,櫃臺裡面放著兩個金質的卡通小人兒。

她似乎很好奇,彎下腰去。大概她隻註意到櫃臺,忘記瞭櫥窗,緩緩彎下腰的時候,砰的一下,額頭磕到瞭玻璃。

同時,他也不禁跟著她微微仰瞭下頭。

她的第一反應是故作鎮靜地四處張望瞭下,在確定沒有人註意她的醜態之後,才吃痛地揉瞭揉額頭。

“厲先生?”薛其歸說瞭半天,見厲擇良沒有答話。

他一時走神,薛其歸隻得又將剛才的話說瞭一次。

談完事情掛瞭電話,他走過去,“看什麼?”

“一對卡通的小熊,好可愛,居然是金子做的。”她指著它們笑。她這個人一直很庸俗,從小就愛金燦燦的東西。

以前詹東圳送她生日禮物,是對很雅致的耳墜,亮晶晶的,戴上剛好配她的小耳垂,可是她卻泄氣地說:“真不好,也不能吃。”

詹東圳瞠目結舌,“可以換很多斤大米瞭。”

“我喜歡金子。”

“進去看看?”厲擇良問,看來他比較瞭解寫意的愛好。

“不看瞭,也不買。”

珠寶店裡的店員看見兩人站立在櫥窗前說話,便微笑著出來問:“小姐,可以進來坐坐。”

“喜歡就買瞭。”他很平淡地牽著她走進去。

寫意這才恍然想起來,眼前站的就是一個鉆石王老五,活脫脫的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的那種。

寫意沒有忸怩作態,歡天喜地買瞭東西出來。

店員說那種小熊有三種型號,分別是多少克多少克,然後一一擺在寫意面前。

“我要最大的那種。”她指瞭指。

“小的好看。”他建議。

寫意瞅瞭他一眼,用密語傳音:“你好小氣。”

“……”

厲擇良雙手投降,掏錢包付賬。

寫意一點兒也沒有忸怩作態地推辭。

她一直有一種觀點,男女在傢庭和社會地位上是平等的,如果是普通朋友或者同事,隻要是你不想和人傢的感情生活有瓜葛的,那便一定要分清經濟賬,不要想占對方便宜。

但是,如果他是她心中不一樣的那個人,那當然要他付賬。

難得遇見兩個這麼爽快的買傢,店員小姐歡天喜地送兩人出門。寫意走的時候,瞅瞭瞅那一根一根的小黃魚,很眼饞。

回到傢裡,寫意趴在桌子上盯著兩隻黃金小熊,垂頭喪氣地說:“真的是小的可愛些。”貪心沒有好下場……

傍晚,客廳的沙發上,寫意靠在厲擇良的胸口上問:“明天回去嗎?”

“可以讓小林幫你請假,我們再多待幾天。”

“你不忙嗎?”

“有事的話,他們會聯系我。”他說。

寫意聽著他的心跳,過瞭會兒又說:“為什麼要叫你阿衍呢?”

“小時候的名字。”

“小時候?”

“我讀書的時候有個名字叫厲南衍,後來改瞭。”

“為什麼改瞭?”

“問卦的時候,算卦的說,那個名字命薄,於是傢裡就給改瞭。”

“你們傢搞迷信。”

厲擇良笑瞭。

“我不喜歡前面那個名字。”寫意說,“不過還是喜歡叫你阿衍。”

“以前有人可不是那麼說的。”厲擇良不經意地說。那個時候,她說她比較喜歡厲南衍這個名字。

“誰啊?”寫意追問。

“沒有誰。”

“女朋友?初戀?”寫意來瞭興致,“你答應過要給我講你以前的事情。”

他想瞭想,“其實沒什麼可說的,也不知道怎麼說。”

“那我問你答好瞭。”

“我答瞭有什麼好處?”他問。

這個人果然骨子裡都是生意人,寫意腹誹。

“以後你也可以問我啊。”她央求著說,“我就問三個。”

厲擇良用手指繞著她的發梢,點點頭。

協議達成。

“認識我之前談過幾次戀愛?”第一問。

“戀愛的界定是什麼?”他反問她。

“呃……”這個問題難倒她瞭,隻好換一個,“在那張紙條上寫‘阿衍’的那個人是誰啊?”

“這是第二個問題?”他向她確認一下。

“沒有,剛才的你都沒回答,隻能算第一個。”她氣呼呼地說。

“回答後面這個?”

“嗯。”

“以前的女朋友。”

寫意心裡咯噔一下,有些異樣的情緒,不禁又問:“她是誰啊?你們怎麼認識的?怎麼不在一起瞭呢?”

“你一口氣問瞭三個,你準備用剩下的兩次機會讓我答哪兩個?”

寫意衡量瞭下輕重,無奈地說:“你回答‘你們怎麼認識的’,你要詳細地說,不能敷衍我,不然我真要生氣瞭。”

“我們……一直在一所學校。”他說。

是的,他們一直念一所學校,無論是高中、大學還是在德國,他曾經一度誤會這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哪知後來才曉得是她一直在刻意地追著他的腳印跑。

“不過第一次怎麼認識的,我倒忘記瞭。”他又說。

“你耍賴!”

“我真的忘記瞭。”他很誠懇地說。

“……”

寫意頓時像隻泄瞭氣的皮球,這男人就愛和她打太極,嘴巴緊得很。

“你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宣佈。

“不問瞭。”她悶悶不樂。

“那算你主動棄權。”

他不但不哄她,還落井下石地來瞭這麼一句。寫意氣極瞭,抬頭朝他下巴狠狠地咬瞭一口,直到他吃痛地蹙起眉,寫意才心滿意足地松開牙說:“最後一個問題我留著,以後問。”說完,就跑去洗手間瞭。

她也不能老受他壓迫,一點兒也不反抗是不是?

厲擇良看著她的背影,沉入瞭回憶。

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這麼多年,他確實有些記不太清瞭。是哪一個秋天或者夏天嗎?好像他們都還在念高中,到畢業的最後兩個學期,父親為瞭讓他不受傢庭因素的幹擾,把他送到很遠的B城托付給姨媽。

他靠在沙發上,聽見她在洗手間裡放水洗澡,他的手支著下巴,又想瞭想。

好像,那一天是校運會的最後一個比賽日。

他們班男生進入瞭4×100米接力的決賽。他那個時候雖說跑步不錯,可惜不太喜歡出風頭,哪知那個長得漂亮的班主任老師一直都在試圖說服他。最後,他隻好上場。沒想到因為是最後一次參加校運會的機會,其他人都很拼命,從預賽、復賽一直到瞭決賽。

自己跑的第幾棒,他都不記得瞭,第二或者第三棒?接力賽一直都是田徑的壓軸項目,看的人很多。他也拼瞭全力,和另外一個班的選手幾乎並駕齊驅,將其他組的人甩瞭老遠。可是就在快要交接棒的那一刻,一個女生興奮地大喊:“厲南衍,加油!”然後就萬分激動地從外面沖到跑道內。眼看就要撞上她,但是他想收腳已經來不及,於是兩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接力棒也飛到別處。

兩人一起被攙到醫務室之後,不斷有同班同學為瞭他來質問、責罵那個女生。她不停地向人傢道歉,然後埋下頭一直不敢看他。他看見女生垂著頭的時候,眼眶裡分明有亮晶晶的淚光,而胳膊肘的衣服已經磨瞭個洞,裡面滲著血絲。他的膝蓋和手掌被塑膠跑道擦破瞭很大的幾塊皮,全身像散架瞭一樣,所以,他能想象她傷得肯定也不輕。

那麼漠然的他居然有些不忍地問瞭句:“喂,你還好嗎?”

沒想到隻是這麼一句漫不經心的問候,居然就讓她抬起頭來咬住嘴唇,破涕為笑。

“學長,我叫蘇寫意。”

“哦。”他漫不經心地應瞭一聲。

“我們以前見過的啊。”她完全忘記瞭傷痛,興奮地提醒他。

“嗯。”他沒有興趣。

“我是一年級七班的,教室就在二樓的樓梯口那裡。”她嘰嘰喳喳地說,“你每天都從我們教室門口經過……”

他開始頭痛,非常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麼要去招惹她,幸好校醫及時出現瞭,打斷瞭寫意的騷擾。校醫一點一點揭開他傷口上面的佈料,他有些抽痛地扯瞭扯嘴角。

她嘟著嘴,內疚地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時激動跳出來瞭,結果害得你們班沒名次。”

“沒什麼,反正也沒意思。”他淡淡地說。

這是他的記憶中能想起來的最早的一次交流。後來她曾說,他們確實在那之前還在別的地方認識過。可惜,他始終記不得還有什麼。

那個時候的寫意隻有十四歲,無論是年齡還是個子,都是全班最小的,完全是沒有長開的樣兒,就是一個紮著兩條小辮兒的小矮子。可是她卻很吃得開,什麼打抱不平的事情都管,以至於很多男生不太喜歡她。

她學習一直都不怎麼努力,上課老和老師唱對臺戲,請傢長是常有的事。一日,他去辦公室交試卷,正巧看到寫意站在辦公室,旁邊坐著的大概是她媽媽。

老師說:“她居然帶著班上好幾個女生到人傢傢裡面去理論。雖然那個男同學確實不該那樣欺負鄉下來的女生,可是這些事情,也應該報告給老師,讓老師解決吧?”

老師的最後一句話,實際上是轉過來對寫意說的:“你們這樣做,人傢傢長鬧到學校來,說是給他傢裡的小孩造成瞭心理陰影,你說怎麼辦?怎麼班裡什麼壞事都和你蘇寫意有關?”

蘇媽媽聞言,對著老師好脾氣地道歉。

可是寫意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低著頭。

他路過的時候,寫意察覺瞭,抬起頭來看瞭他一眼。她那原本擰在一起的眉毛,舒展開來,還偷偷地沖他擠瞭擠眼睛。

他和往常一樣,挪開視線無視她,走出辦公室。

她個子小小的,也不知道這樣的身體裡面怎麼會爆發那麼大的聲音。每次他打球,她隻要在旁邊都會扯著個嗓門喊:“厲南衍,加油哦!加油!”

寒假考完試,學校放瞭假,他去市圖書館溫書,沒想到偶然碰到寫意。從那以後就一直沒有消停過,每日定時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媽媽在這裡上班。”她樂呵呵地解釋。

他沒註意聽,隻是埋下頭去看書。

“你好用功,聽我們老師說,你要考M大?”她又找話題閑聊。

“你名字真好聽,可是大傢都這麼叫又沒意思。”她坐在他對面,下巴擱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盯著他垂下去的睫毛。

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壓低瞭聲音在自說自話,他就沒搭理過她。

“不如我重新想一個。”

她平時最愛給人取綽號。

詹東圳的“冬冬”二字,已經是很客氣的名字瞭,比如同桌畢海湖,她就直接叫人傢“Beautiful”,幸好是女的,還算文雅,沒啥損失。

不過,還有個同學名字是鄢正華,她給人取瞭個“胭脂花”,搞得人傢一個大個子男孩,有瞭這麼一個綽號。後來,全年級都知道,七班有個面黑的男生叫什麼花,而忘記瞭他的原名。有一次上體育課,這個男生在後排和人聊天,體育老師氣極,大聲喊:“胭脂花,別講話!”全班同學同時一愣,然後哄然大笑。

其實他姓厲,惹得她挺想叫他“板栗”的,簡單又上口,但是肯定不能取這個,不然他的眼光也許會將她當場碎屍。

她絞盡腦汁地想。

“阿衍,”她說,“我就叫你阿衍吧。”

他在刷刷刷寫字的筆尖微微一頓。

“我叫厲南衍。”他申明。

“阿衍真的很好聽耶。”她難得想出這麼好聽又不損人的名字。

他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收拾東西走人。

她追著解釋:“人傢黃藥師的老婆叫馮蘅,本來這麼個名字很普通,可是黃老邪稱她阿蘅,阿蘅啊,叫起來好揪心,一下子就變成一個大美人兒瞭。”

寫意一邊說一邊自己沉醉,待回過神時,發現人傢已經走瞭好遠瞭。

後來父親到B城來看他,順道請朋友沈志宏吃飯,叫瞭他一起去,幾傢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沈志宏有個小女兒,長得白白凈凈,雖說嘴巴很甜,仍然能一眼就看得出是被大人寵壞的孩子。

沈志宏知道他念十六中的時候,不禁脫口問道:“你也讀那裡啊?”

臨走那會兒,沈志宏在暗地裡忽然對他說:“南衍啊,我的寫意也念你們學校,一年級七班,見過沒有?”

“見過。”他對長輩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卻是不明白沈志宏和蘇寫意有什麼樣的關系。

“那你真的就是她回來跟我提的那個阿衍瞭?”沈志宏無奈地搖頭。

阿衍?阿衍。

他不知道如何回復,隻好點點頭。

“她跟我說,阿衍要考M大,那麼她也要考那所學校。”沈志宏呵呵一笑,拍瞭拍他的肩膀,“小夥子,多教教她。”

就這麼一句話,讓寫意在糾纏他時都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結果,整整一個寒假,都有這麼一個女生追在他後面“阿衍、阿衍”地叫。

那天大年初八,這個時間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寫意又如往常一樣在路邊蹲點,準備繼續當跟班兒追著他去圖書館。她背著書包,穿瞭一件短短的桃紅色羽絨服,下面配著一條白色的褲子,一副淑女搭配,很難得。頭一天下瞭很大的雪,她一個人在雪地裡等他,鼻子和臉蛋都凍得紅彤彤的,遠遠地就在馬路對面大聲地叫他。

在圖書館裡,多遭瞭他幾回冷臉,她也學乖瞭,不再騷擾他,靜靜地帶瞭作業去做。遇到不會的題,她拿來問他,他卻沒什麼耐心跟她講,就將答案算出來扔給她瞭事。沒想到她倒很聰明,也能弄懂個六七成。她認真做瞭一會兒,三兩下就將作業做完,於是多動癥又開始發作,唯一治療自己多動癥的方法便是和他說話。

“阿衍。”

她當然是等不到他心甘情願地答應她,所以繼續自說自話道:“我是不是挺煩人的?”

他挑眉,她終於有自知瞭。

寫意有些失落地趴在桌子上,不知怎麼的突然看到他放在那裡的鋼筆。她一時覺得很漂亮,便隨手拆開來看,那筆和平常鋼筆打墨水的方式有些不一樣。她好奇地擰來擰去地琢磨著,沒想到一使勁兒,咔嚓,輕輕地響瞭一聲,吸管擰斷瞭。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自己心愛的鋼筆在寫意手裡斷成瞭兩截,裡面的墨水灑瞭一桌子不說,還滴到他借給她的參考書上。他這人愛書成癡,連褶子都不折一個,何況是潑上一管墨水。

她尷尬地笑瞭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能再忍瞭,“蘇寫意,你離我遠點。”

“阿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不瞭我請你吃冰棍。”那天室外零下八九度,她卻老喜歡在這種天氣吃冰棍,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種惡趣味。

她從書包裡拿出紙巾,將書本仔仔細細地擦幹凈,還交給他檢查。

“繼續做作業。”他說。

“可是做完瞭。”

“那你就回傢去。”

“我要等你。”她怯怯地說。

他瞄瞭她一眼,翻開課本,將後面容易點的題勾瞭一些給她做,還說:“做作業的時候不許講話,不許搞小動作,不懂的地方抄在旁邊,集中起來再問我。”

寫意笑嘻嘻地點頭。就此,這位姓厲的嚴苛的傢庭教師,開始瞭對寫意長達數年的多重教育工作。

他們坐瞭幾個小時,從圖書館出來,走到路上,他一直覺得有人在後面指指點點。他轉過頭去,那些女生又掩住偷偷笑的嘴,迅速地轉身。

總覺得有些蹊蹺。

走到十字路口,寫意大叫:“阿衍,快點,要紅燈瞭。”說著就拔腿沖過馬路。

他卻留在瞭這邊。寫意跑到馬路中間的時候,他才驀然看見她的褲子上一大片紅,那紅色被她的白褲子襯得觸目驚心。

腦子轟地一下,他明白瞭。

“喂!”他喊著向她沖過去,沒想到跑到一半已經是紅燈,兩邊的汽車飛速地從他前面奔馳而過,差點發生意外,撞到他。

他隻好停停走走地左躲右閃才到瞭對面。

寫意渾然不覺地笑說:“呀,原來阿衍你要闖紅燈。”

他冷冷地掃瞭她一眼:“你……”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他那個時候已經快成年,對女生的這種事情已經不再陌生,也不會好奇,當然知道褲子上是什麼。

“我怎麼瞭?”她側著頭奇怪地看他。

估計她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他也不是她的生理衛生老師。

他將大衣解下來,遞給她說:“穿上。”

“我一點兒也不冷啊。”她納悶。

“叫你穿上!”他加重瞭語氣。

寫意隻好接過,狐疑地穿上。大衣很長,套在她的身上,幾乎過瞭膝蓋,當然遮住瞭尷尬的地方。

“你不冷嗎?”寫意問,他隻穿瞭一件毛衣走在雪地裡,顯得有些奇怪。

“快點回傢!”他嚴厲地說。

“怎麼瞭?”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問。

“回去就知道瞭。”他不太耐煩地說,面色卻是微微一紅。

“對瞭,我還要請你吃冰棍的。”

“還吃什麼冰棍,快回傢!”他這次是真的惱瞭。

那是寫意的第一次生理期,自己卻大大咧咧地毫無知覺,而且,居然有人念到高中瞭才開始發育。她年紀小不懂事,也不會體貼人,不知道他將衣服給瞭她,穿著單薄的毛衣跟她在零下幾度的寒風中走瞭很久。

後來,他考去瞭M大。他平時和同學相處很和睦,可惜就是有些大少爺的習性,不喜歡宿舍裡的生活,便獨自住在校外,想過幾年清凈日子。

元旦那天,他一個人借著假期去瞭趟C城附近,看冬日裡的大海。

第二日回來,宿舍裡的老鄉侯小東在路上遇見他說:“昨天有人來學校找你,找著瞭吧?”

他茫然地問:“什麼人?”

“一個小女孩兒。”侯小東不懷好意地笑,“厲擇良啊,我可是怎麼都沒想到啊,平時我們的系花都不能入你老人傢的法眼,原來搞瞭半天你是對幼齒有興趣。”

他回去沒見有什麼人,於是進瞭屋子關門做飯看書。到瞭中午,他準備去超市買東西,穿上大衣打開門的時候卻跌進一個人來,是寫意。她好像一直靠坐在門前,幾乎睡著瞭,所以一開門便摔瞭個四腳朝天。

她仰躺在地上,倒著看到他以後,愣瞭愣,然後突然就癟著嘴哭瞭:“阿衍!”

她背著媽媽輾轉從B城來,從車站問到學校,從學校問到寢室,再從他室友那兒問到瞭這裡的地址。昨天在這裡蹲到天黑,幸好二樓的大嬸幫她找到旅館住瞭一夜,早上起來買瞭零食又開始在這裡蹲點。哪知他已經回來瞭。

寫意從地上爬起來,手伸到他的大衣裡面去,環住他的腰,哇哇大哭。

十五六歲的人獨自趕瞭一千一百公裡就為瞭來看他,一個人千裡迢迢走到陌生的城市,除瞭他以外什麼人也不認識,眼看天黑卻還沒有著落,心裡肯定很害怕吧?可是她卻一直忍到看見想見的那個人的時候才哭出來。

“餓瞭沒有?”他問。

“不餓,零食都吃撐瞭。”

“你爸他們知道你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支支吾吾地說東扯西。

“他們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加重語氣又問瞭一次。

寫意最後還是老實交代:“他們……不知道。”

他聞言,立刻拉起她,就要送她回去。

“不要。”寫意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

她一抹眼淚,仰起倔強的臉蛋,又說:“他們吵架瞭,還要我叫任姨媽媽,我才不想回去!”

他停下來,回過身,默默地看瞭看她,才半年不見她就長高瞭不少,脫瞭些稚嫩。

他知道她是沈傢的私生女,其實他一直比較敬佩沈志宏,隻是沒想到事業如日中天的他,在感情上卻有一筆糊塗賬。他一邊和沈傢那邊及時聯系,一邊照顧她。

白天他去上課還帶瞭個小小的拖油瓶,一進學校大門,他就下令:“我走前面,你在後面跟著我,但是不準跟我講話,知道嗎?”

她像小雞吃米一樣直點頭。

她明白要是她有丁點兒不聽話,第二天鐵定就會被送回傢去。幸好當時他們管理系幾乎都是上大課,百來號人,同學都認不全。她一個人被他安排在大教室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裡,埋頭做著姓厲的傢庭教師佈置的作業。

隻有那位A城老鄉侯小東才知道這個秘密。

“小寫意啊,”侯小東說,“我們不做作業瞭,下午猴子哥哥逃課帶你去坐海盜船。”

寫意一聽,兩眼放光,“海盜船嗎?我以前……”她本來很興奮地說到瞭一半,便看見他掃過來的目光,又垂下頭去說:“我……還是喜歡做作業,阿衍也是為瞭我好,我不能給他添麻煩,隻有好好學習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來報答父母。”她非常有覺悟地將這些話倒背如流。

他聽見以後,滿意地收拾東西,領她回傢。卻不想,寫意中午吃飯不小心將衣服濕瞭個透心涼。她換上他的衣服,長得不像話,他隻好帶著寫意臨時買點衣服,他又不太好意思去逛女裝店,就叫上侯小東一起。

侯小東說:“難得學習委員居然也會主動拉我曠課,你跟我說一聲,我逃課帶她來不就行瞭?我不會把她給拐去賣的,況且這個小鬼,精著呢。”

這時,寫意換好外套出來給他們看,“怎麼樣?”她問。

他摸瞭摸面料,“料子不太舒服,估計不暖和,換一件。”

她聽話地進去換。

路上有女孩拿著串兒冰糖葫蘆,寫意瞧得很眼饞,侯小東倒會察言觀色,立刻說:“小寫意,要吃什麼的,猴子哥哥給你買。”

寫意卻不敢立刻答應,隻是怯生生地看瞭厲擇良一眼,“吃串草莓的好不好?”

他說:“你吃瞭又要叫牙疼。”明顯是不同意。

“哦。”

這段對話及時終止。

侯小東站在兩人中間,看看寫意,再看瞭看厲擇良。

“嘖嘖嘖,厲擇良,不僅是今天,我老早就想說你瞭。”侯小東搖頭,“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就像一隻生養兒女的老母雞,對下一代保護過度啦。”

後來過瞭幾天,好不容易等寫意松瞭口,沈志宏急忙跑來接她回去。上車的時候,她伸瞭個小腦袋出來,信誓旦旦地說:“阿衍,我明年一定要考到這裡來。”

結果,第一年落榜。

她年紀本來就比其他人小,以前不是笨,而是根本沒用心學,幸好補習瞭一年以後,居然真讓她考上瞭。等她好不容易熬到C城來念書,他已經大四瞭,正在著手準備去德國。她哭喪著臉說:“阿衍,我好累啊。”追他追得好累。

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得很高挑瞭,不再是虎頭虎腦的男孩模樣。看見侯小東也不會規規矩矩地喊哥哥瞭,都是“猴子、猴子”地亂叫。

“這誰啊,不是厲擇良的拖油瓶嗎?怎麼長成大姑娘瞭?哥哥我可還記得當年被人硬拉著陪你去買內衣哦。”侯小東戲耍她。

“呸,這種事還好意思嚷嚷,小孩兒的便宜你也占,要是我告訴你女朋友,讓你吃不瞭兜著走。”寫意說。

她骨子裡就不是吃素的,誰也不怕。可是她每每遇到什麼路見不平的事情,正要發作,他隻要微微掃她一眼,她就聽話地閉嘴噤聲。

“簡直就是耗子見瞭貓。”侯小東曾經這樣形容,“不該啊,你這人平時待人挺親和,怎麼和寫意在一起就跟冷面閻王似的?好像……”他想瞭想,“好像一個必須黑著臉的古板老爹。不知道做老爹的你要是某天嫁女兒,會不會將女婿嫉妒得要死。”

這樣的大學生活是寫意夢寐以求的,因為,她又可以做他的跟班瞭。那套兩居室的房子,早因為兩年前她離傢出走跑到這裡的那一次,就被收拾成兩間臥室。可是,如今他卻不許她繼續行使以前屋主的權利。她住在學校的集體宿舍裡面,每次沒到天黑就被厲擇良攆回學校去。可是,那不是她的初衷,所以她每次都和他找借口拖延時間。

“七點半瞭。”他看瞭下表,這是下逐客令之前的開場白。

“我的題還沒有做完,做完就回去。”她拖拖拉拉地說。

“回寢室做。”

“可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要問你。”她繼續和他拉鋸。

“我又不是學法律的,你問我做什麼?”

“呃……”

這個借口確實過時瞭。

有那麼一次,她確實困得要死,卻不想回宿舍。

“該回去瞭。”他走過來說完,卻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寫意已經睡著瞭,也不知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輕輕地叫瞭一聲:“寫意?”

她紋絲不動。

他隻好妥協。

於是狡猾的寫意意外地找到瞭對付他的絕招:一到下逐客令的時間她就閉上眼睛裝睡。這是寫意第一次戰略性地勝利,並且屢試不爽。後來他也由著她,將原先她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她住,但是約法三章,隻能周末住在這裡,平時必須按時回宿舍。

他平時有些低調,很多人隻猜到他傢比較寬裕,卻不知是那麼驚人。大四瞭,他和同學一起準備畢業設計和論文,少瞭些獨來獨往,和分在同組的同學一起做功課。那時候,畢業班很多人都在外面有瞭小窩,卻數他的地方最舒適最寬敞,於是同學都聚在他那兒。

獨立生活瞭將近四年後,厲擇良雖說不茍言笑,但是性格開朗瞭許多,特別擅長講冷笑話,時常笑得侯小東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全場卻隻有他這個說笑話的,一本正經地不笑。寫意經常坐在一大群學長旁邊,側著頭觀察他和別的男生說話。男生們窩在屋子裡研究課題、討論論文,每次要買什麼東西,都是大傢猜拳來解決。

那天,外面寒風蕭蕭,幾個男生一時興起要喝熱奶茶,輪到侯小東去買。

侯小東不情願地走到客廳,看見窩在沙發上很閑的寫意,說道:“小寫意,我們渴瞭。”

“水管裡有自來水。”她正看小說起勁兒,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們都想喝熱奶茶。”

“下樓出小區大門左轉,前行兩百米不到就有傢熱飲店。”她說。

“你好有空間感。”侯小東感嘆。

“那是。”她挑眉說。

“可是你的阿衍哥哥也很想喝。”

“呃?”寫意立刻抬頭。

“你自己猜拳輸瞭就自己去買,這麼冷的天,別又扯上她。”他對侯小東說。

“老厲……”侯小東走回去,將椅子轉過來對著厲擇良,語重心長地說,“你的舐犢之情也太嚴重瞭吧,這樣子很不利於孩子身心的發展。”

“我去買。”寫意卻沒猶豫,穿上羽絨服就開門出去。

過瞭兩分鐘就聽到敲門聲,侯小東一邊開門一邊感嘆:“瞧這父女之情的力量,腿腳趕得上飛人瞭。”

打開門,卻是一個遲到的男生。

男生解圍巾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大聲說:“唉,來遲瞭。剛才坐公交車差點遇見撞車。我們後面一輛別克飛快地擦上來,突然沖到人行道上去,撞到瞭路燈。司機好像喝醉瞭,連安全套也沒系,碰瞭一臉血。”

幾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點點頭安靜地繼續做事。

獨獨是厲擇良聽瞭過後翻過一頁書,雲淡風輕地說:“原來你開車還要系安全套,沒想到。”

侯小東笑噴瞭,大夥兒也同時一起哈哈大笑。哪知,笑完後侯小東一轉身,卻見寫意正好站在那裡,正聽見這幾句話。大傢有些尷尬。雖說男生之間這樣帶顏色地相互調侃是常有的事,卻從沒在這種小女生面前顯露過。侯小東捅瞭捅厲擇良,小聲說:“老厲,你慘瞭,說葷段子被你的拖油瓶聽見瞭,光輝形象咔嚓一下全毀瞭。”

寫意面色如常地走瞭進來,將熱氣騰騰的奶茶放在桌子上,“阿衍,你要喝的。”然後又出去看書。

“還有我們的呢?”侯小東眼巴巴地問,“你隻買瞭一杯?”

“自己買去。”寫意得意揚揚地瞧瞭侯小東一眼。

之後,她傻傻地問:“為什麼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脾氣和跟他們一起不一樣?”

這樣一個探索內心根源的問題,別指望他能回答。

就連寒假,寫意也去A城纏瞭他好些日子,但在沈志宏的強調下,寫意沒有住到他傢去,而是睡在酒店裡。

厲擇良無事的時候就愛在屋子裡寫小楷,她也跟著臨摹他的字。他倒沒有管她,由著她去,曉得她不出三天,多半就會換新興趣。

果然才過瞭兩天,寫意就說:“不寫瞭,學得我想把毛筆給折成兩截。”

他挑挑眉,繼續寫他的,也不管她。

她不敢吵鬧,隻好趴在旁邊看。後來趁他出書房去沒註意,她隨手拿瞭支筆在裁好的雪白熟宣上,歪歪斜斜地寫:阿衍啊,阿衍。

翻到第二頁又寫瞭幾個字:我們出去逛街好不好?

第三頁:不寫瞭好不好?

第四頁:我好無聊。

見他接瞭電話進來,她迅速地抽瞭一沓白紙上來,將那幾個惡作劇的字給壓在最底下。

夏天是寫意最愛買衣服的季節,她一個月的生活費,隻得幾百塊,蘇媽媽雖然溫和,卻在金錢上很固執,絕對不許她隨便用沈志宏的錢。如今一到外地就成瞭脫韁野馬,每每不到十來天,全月的生活費就揮霍光瞭。所幸,她一直傍著個大款,窮得隻剩下錢的大款。

“阿衍,買這個。”

“阿衍,我要買那個。”

“阿衍,我們今天去吃大餐好不好?”

當然,同來混吃混喝的還有侯小東。

這樣的生活讓他的開支直線飆升。

其實他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挺節儉的,除瞭必需品,從不亂花錢,她的到來幾乎將他三年內存下來的獎學金一掃而空。

可僅僅是愛花錢還不夠,她還愛顯擺。

寫意班裡有個男生傢裡小富,在班上很拽,每回來上學都開著一輛日本跑車,很拉風的樣子,很多女生像采蜂蜜的蜜蜂似的繞著他轉悠。寫意對這位花花少爺正眼也不瞧一下,倒讓他覺得有傷自尊。對方一周換一個女友,這樣的行為讓將自己視作女性保護神的寫意很氣憤,哪裡還會對他有好感?

“蘇寫意,上來我載你兜風。”那天,寫意、侯小東恰好走在路上,男生突然剎車停在他們面前,有些輕蔑地看著侯小東,對著寫意說瞭這麼一句話。

“切!”寫意瞥瞭他一眼,“這種破車,我才不稀罕。”

“破車?這車四十多萬一臺,你旁邊這位姓厲的同學不吃不喝掙幾年的話,也不知道買不買得起。”這花花大少聽說過寫意和管理系一個姓厲的男生的事情,他便誤會侯小東就是傳說中的厲擇良,於是故意挑釁道。

侯小東代人受過,樂呵呵一笑。

哪知,寫意卻說:“我們阿衍傢才沒有你這種奇形怪狀的破車,人傢坐車都隻坐一個天使裡面有一個字母B的那種,不知道你不吃不喝掙一輩子買不買得起。”她不認識什麼車,就隻能這樣亂七八糟地形容一下,再將那句話回敬過去。

隨即還高傲地扭過頭說:“猴子,我們走!”

那男生留在原地,“腦子有毛病吧,什麼一個天使裡面有個B,自己裝的自行車還……”他說到這裡頓住,“一個天使裡有個B,賓利?”

侯小東笑得東倒西歪地將這番情景描述給厲擇良聽。

“什麼破玩意兒,送我都不要的。這種壞人,到處糟蹋姑娘就算瞭,還敢跟阿衍比。要是比學習和樣貌,他給我們阿衍提鞋都不配,可他偏偏還要覺得他很有錢,我們阿衍一根手指頭就能……”

厲擇良無趣地橫掃瞭她一眼,禁止她再說下去。

“丟人。”他黑著臉說。

“是啊,他這樣真丟人。”

“我說的是你。”繼續黑臉。

真不知道沈志宏半生英明,怎麼生瞭個這種女兒。

二十歲的寫意和現在的模樣已經差不多,個子高挑,臉蛋卻有些嬰兒肥。純黑的直發留得長長的,總是紮成簡單的馬尾,一副利索的樣子。她怕熱,喜歡穿極短的牛仔褲,將一雙長腿露出來。不說別人,就連見識過她小時候醜態的侯小東一見她的腿,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隻要發現,就會冷冷地對侯小東說:“你往哪兒瞄?”

“你傢閨女兒不錯啊,要熟瞭。”

暑假到瞭,他八月就去德國,卻還要在學校處理些事情,就先送寫意回傢去。

“我不想走。”其實是怕這一走,他就去德國瞭。

“學校放假瞭,你留在這裡還不是閑逛。”他說。

回B城時,侯小東同來送寫意,她坐不慣飛機,隻好替她買火車票。

“我要是不在旁邊,他會不會被別人搶走?”趁著厲擇良去買東西,她問瞭侯小東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小寫意,你放心啦,你死皮賴臉地追瞭他這麼多年都沒到手,其他女的更不可能功力比你還深厚。”

“我哪有死皮賴臉?我們是兩情相悅,好不好?”

“你這話,敷衍敷衍我或者騙騙你自己還行,你敢在你的阿衍哥哥面前說說?”侯小東故意翻白眼。

“可是……”她詞窮瞭。

“你見過有你們這樣‘兩情相悅’的?”

“也許有啊。”

“你信不信他一直當你是小屁孩兒?”

侯小東當場打擊她。

“這樣好瞭,我舉個例子,你們有沒有……”他本想問得大膽一點,但是怕嚇著小姑娘,於是改瞭口,“有沒有接吻?”

“沒有。”

“你們有沒有牽過手?”

“沒有。”

“他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沒有。”

“有沒有送過花和禮物給你,或者講過甜言蜜語?”

“沒有。”

“那你倆一天到晚在一起都幹什麼瞭?”

寫意想瞭想,得出一個慘淡的結論:“學習。”

這時厲擇良拿著飲料回來,問:“什麼學習?”

侯小東連忙拍瞭拍寫意的肩膀,呵呵一笑,“我在教你傢小朋友從小要立大志做大事,還要好好學習。”

兩人送寫意上瞭車,從月臺出來,他問:“你跟她說什麼瞭?”

侯小東嘿嘿笑著原原本本地敘述瞭一遍。

他一個人回到住處,突然覺得屋子異常安靜,看瞭會兒德語教程,總覺得有些累,便倒在床上睡著瞭,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門突然被鑰匙打開瞭。

他睡眼惺忪地翻過身,卻不想一個人三五步跑進來,扔下行李就趴在他身上,讓他著實吃瞭一驚。

“阿衍……”兩個字剛一出口,寫意就眼睛紅紅地落下淚來,後來越哭越無法收拾,就隻聽見嚶嚶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撐起身體,睡意去瞭大半,坐起來,“你怎麼折回來瞭?”

“阿衍,你不要我瞭。”她哭得泣不成聲地說。

他哭笑不得,“怎麼突然就……”

“猴子說你不會喜歡我,可是阿衍,我喜歡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衍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無論你當我是小屁孩兒,還是當我是拖油瓶,都隻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去德國之前是我的,去瞭德國還是我的。阿衍這輩子隻能為我夾丸子,隻能給我講題,隻能替我去買衣服,隻能帶我去看牙,隻能給我做飯,隻能對我說甜言蜜語,隻能牽我的手,隻能吻我,隻能和我兩情相悅,隻能說喜歡我,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

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哭腔,把一大段語無倫次的告白用撒嬌的方式說完。他聽瞭以後沒有回答她,卻隱約覺得心裡潮乎乎的。

久久之後,他才說:“你還小。”

她已經哭累瞭,睡在他的懷裡,什麼也沒有聽到,他輕輕地吻瞭一下她的額角:“寫意,等我回來吧。”

不過,還來不及等他回來,她就到瞭德國。

她在海德堡見到他,說:“阿衍,這個世界上,原來隻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雖然她面帶笑容,可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卻帶著淚花。

如今過瞭多少年,他們又重新躺在這張床上。

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著細雨,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厲擇良深夜無眠,看著旁邊的睡臉。她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褪去,可是睡覺時喜歡微微張著嘴的習慣卻一點兒沒變。

“寫意。”他叫她,“寫意。”

“嗯?”她漸漸醒瞭。

“寫意,我疼。”他說。

寫意連忙坐起來,焦急地說:“怎麼辦?腿哪裡疼?我幫你揉揉。”

“不是腿。”他說。

“那是哪裡?”她有些急。

“這裡。”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這裡疼。”

寫意皺起眉毛,“你居然捉弄我。”

“真的。”他微微一笑,“真的很疼。”話音一落,就將她拉到胸前。

他看瞭看她的額頭,喃喃自語地說:“那一次親的這裡,這次我就從這裡開始。”隨即,就落下綿密纏綿的吻。

《良言寫意》